第七十九回　玉龍馬長溪飲水　豬八戒石洞夸名

詩曰:

真經(jīng)豈有阻?機變實生魔。

無邪方寸地,到處是娑婆。

話說八戒聽了行者說妖魔要把和尚作奇肴,他笑道:“我老豬乃時常肴品,不為奇,妖魔定然讓的過;你猴精若被他拿住,真是奇肴。”行者道:“呆子,你那里知往時妖魔被老孫拿倒不為奇,如今拿倒的妖魔,我祖宗要把他做奇肴哩�！�三藏聽得道:“徒弟們,且打點走山路要緊,爭甚么閑話!我們且從此山前行,到六十里再探那美蔚洞妖魔事情�！卑聪氯�藏師徒盤山越嶺前行。

且說美蔚君把蛇蝎變的桃子,指望要毒比丘僧道兩個,隱士不肯,又被增道識破他計,他自愧沒趣,飛走去了。到得美蔚洞中,喚過麏獐狐兔眾小妖過來,說道:“靈山下來有兩個僧道,他在福緣君洞中游耍,我正要以計毒他作為奇肴,無奈善慶君不肯害他,卻又被那僧這識破我計,以此歸來,懷恨在心。汝等計將安出?”眾小妖道:“魔王一計不成,再生一計,只待那僧道過我這山洞,我假以布施茶湯齋飯作福,料僧道必來吃,可以毒害,便出了此恨;倘他再有本事識破,魔王可再放出威勢,小的們一齊幫扶,好歹拿住他。或蒸、或煮,當奇肴受用。”魔王道:“若論我威勢,拿這兩個僧道有何難哉?只要他前來過此山洞,大家努力擒他�！�

妖魔正議,只見半空大小兩只鶴飛鳴而來,小妖忙報與魔王說:“洞外兩鶴飛來�！泵牢稻�聽了道:“此必是善慶君,他到此何事?叫出出洞迎接,果然是善慶君帶著個小妖童進得洞來,仍變轉隱士身形,便把孫行者盤問福緣君的

話說出來道:“我問孫行者隨唐僧取得真經(jīng)回國,路必由此,他們神通廣大,本事高強,一路專一尋妖魔的過失,顯他們的功勞。只拷問的老友要把和尚作奇肴,定是不與你干休�！泵牢稻�笑道:“我與眾小妖正在此計算兩個僧道,卻又有孫行者這一節(jié)。我聞唐僧取了靈山經(jīng)卷回還,這經(jīng)卷有無邊的利益,人若得課誦的,消災釋罪,降福延生。我與善慶君待他過我山洞,整頓起眾小的,把他師徒捉了�；蛘�、或煮,便是夾生兒吞吃,把他經(jīng)卷奪了在洞,豈不樂哉?”善慶君道:“我聞孫行者有通天徹地本領,翻江攪海神通,我們萬一敵不過他,倒把聲名壞了�！�

美蔚君笑道:“何礙,何礙!我這山洞連接十二峰,下有九溪灘港,與谷洞星聯(lián),我相交的洞主溪魔甚多,任那唐僧師徒便有推山倒海本事,也出不得我這幾處關隘�！鄙茟c君道:“我與老友契交多年,倒也不知你相交的洞主溪魔在那地方,有多少名數(shù)?這山洞溪港惡險,要阻的住唐僧回路,魔王有甚本事敵的過孫行者們?”美蔚君說:“老友,你是不知,聽我道來。”乃道:

“賽巫山有十二峰,五岳朝天順不同。

九溪十八洞排列,龍虎風云變化中。

說起魔王真厲害,天地人和變不窮。

蘇秦背劍能鋒利,槅眼枝花滿架叢。

馬軍拗處應難敵,孩兒十個緊相從。

二郎五岳雖游過,鷹行十道不能通。

任他八仙能過海,只教絕綠與孤紅�！�

美蔚君說畢,善慶君道:“老友,你有這些交契,料那唐僧不能過這險隘處所。我也恨那孫行者,把個福緣君老棋友逐去了洞,如今只得依犧在此。得那唐僧來,我也出一臂之力!”美蔚君大喜,當下喚小扶擺設起飲饌,他兩個妖魔在洞中大嚼大飲。

卻說唐僧師徒盤山越嶺,走了五六十里山路,暖風晴日,樹色山光,師徒欣欣喜喜前進。唐僧跟著馬垛,那馬走得饑渴,看見山下清溜溜溪水,飛奔山坡之下,就去飲水,三藏怕他陷入溪泥,水濕了經(jīng)柜,方上前扯韁,那馬一個蹄跌,把柜垛掀下在地。慌得行者、八戒歇下?lián)��?忙來扶救柜垛。那馬直奔下溪飲水,三藏急向柜前合掌拜禮,安慰真經(jīng)說道:“弟子陳玄奘,路不小心,馭馬不調,跌失柜垛,褻慢了經(jīng)卷,罪過!罪過!”回過頭,指著溪內馬道:“你這不良之馬,緣何不馴服其性?造次赴溪,致閃失尊經(jīng)!”

卻說那玉龍馬那里是赴溪飲水,卻是見了那溪中一個怪物,他一時性起,飛奔下溪,要去擒捉。豈知那怪物在溪水中正戲水取樂,見了玉龍馬奔來,他這溪長相通八百余里灘港岸頭,便連山洞一時鉆不見了。

卻說美蔚君正與善慶君對酌,忽然一個小妖報入洞來說,長溪報事黑鰻小妖要進洞見魔王。美蔚叫他入洞,那小妖氣噓噓道:“龐王在上,小妖奉長溪魔王差向澳頭探聽西還取經(jīng)長老,今偶在那溪頭戲水,只見四個長老挑押柜擔,從山嶺前來。一匹馬直奔溪水來拿小的,這長老們必定打從長溪沿山嶺而來,望魔王善待則款留著他們,惡待則擒拿捉下。小的如今飛報與長溪我魔王去也。”說罷,飛走出洞。美蔚君聽了大笑起來道:“老友,我欲人,斯人至矣�？旖斜娦⊙齺�,我如今待那唐僧到,要以惡待他。想那孫行者們鬧將起來,反為雙敵,不如沒個計策,好好善待他們,務必拿倒他師徒,搶奪了他經(jīng)擔,方為良策。”眾小妖道:“魔王良策,莫如假設些齋供果品款待他,暗放上些毒蛇毒蝎等物,他一沾唇,自然被我們拿倒�！蹦�王大喜,乃把洞內打掃的潔凈,他兩個變了清清雅雅隱士,坐在洞中,故意談天論地,卻叫眾小妖都藏躲,準備下繩索、蒸鍋、籠灶,只叫一個小妖,變個小童立在洞外,專等唐僧過山。

卻說玉龍馬奔入溪內,見水內怪物遠走去了,嘶了一聲,仍上溪岸來立著,待行者、八戒把垛子背上他身,依舊三藏跟押在后。那八戒沒好沒氣,把馬鞭了一下,罵道:“瘟馬,水又不飲,卻把柜垛拋下,褻慢了經(jīng)卷,叫我?guī)煾赣峙阋粋�小心�！比�藏道:“徒弟,我這玉龍馬從來不造次趹烈,想必溪中有甚么妖魔邪怪,我們還從山路前行,不要沿溪走罷�！毙姓叩�:“師父見的是,若是山路,老孫是地里鬼,便去探看妖魔;這溪水中其實不能測度,要探看溪中,須是八戒與沙僧兩個去的�！卑私涞�:“猴精,好作成放著山路走罷,何必沿溪岸,廢了工夫去找妖探怪?”三藏依言,趕著馬垛上得山岡。

往前正走,遠遠見亂石參差,喬松聯(lián)落,隱隱現(xiàn)出一洞,洞門前立著一個山童。三藏道:“徒弟們,你看那松林石洞之前,立著個童子,生的清清秀秀,定然是修行的道童。好好上前問他前途地境,莫要驚嚇了他�！卑私涞�:“師父,只是你老人家說話有些傷簡,徒弟們那一遭問路嚇壞了人?”三藏道:“只因徒弟們生像希奇,往往人見了驚異�！卑私湔f:“師父,若是這等講,我老豬便上前問路,看那童子可驚嚇�！蹦诵�下?lián)��?直走到洞前,向童子叫一聲:“道童哥,我小和尚請向你這山路往前是何處地方?可有甚庵觀寺院、妖魔邪怪?”

童子一見了道:“爺爺呀,你現(xiàn)是個妖怪,如何又來問我?”八戒笑道:“道童哥,我一個問路的外方和尚,你如何說我是妖怪?”童子說:“我見你生像古怪。”八戒道:“生像是父母遺體,你莫要大驚小怪。”童子道:“你問路往何處去的?莫不是取經(jīng)回還的唐僧么?”八戒聽他提出取經(jīng)唐僧,忖道:“我?guī)煾竵頃r,名兒遠播,每每惹動妖魔,再沒一個供奉款待的,只是要拿去蒸煮受用,我如今把老實心腸說不得,捐起捏個謊話兒,哄出路徑去罷�！蹦讼蛲�子說:“我和尚不是取經(jīng)回還的唐僧。”童子說:“不是唐僧,想是唐僧的徒弟?”八戒道:“也不是,我是桂褡游方和尚,前往烏雞國望施主去的,聞知唐僧取了經(jīng)回還,不往此山過,卻沿著溪岸上往南去了。”

那童子聽得八戒這話,便走入洞內說知兩個妖魔說:“洞門外一個和尚,稱說唐僧從沿溪岸去了�！毖�魔聽了吃一驚道:“是了,黑鰻小妖去報他魔王,無人守候,所以唐僧不往山來。你且走出洞,把和尚叫進洞來,待我問他真實消息�！鄙酵�走出洞來,向八戒說:“長老,你要問前途道路、寺院妖魔,我年紀兒小,實是不知。我洞內現(xiàn)有家主,你可進去相會,一問自知�！卑私洳豢线M洞,說:“道童哥。我和尚生的古怪。你且憎嫌,若進洞去,你主人嫌我,推出洞來,沒趣,沒趣�！鄙酵�道:“沒妨,沒妨。我主人喜的是丑陋相貌僧人,倒有齋飯供他。若是標致的,便心里不樂。常說和尚家要腹中有些道理,身外不要美觀。”八戒道:“我知道了,想必你主人的生像也比我和尚差不多,你既說還有齋飯,我遠來肚饑,正用的著�！北阃�洞內飛走。

見了兩個妖魔變的隱士坐在上面,乃走近前道個諾說:“二位隱君,我小和尚從烏哩烏喇來,要往烏雞國望施主,不知前途何處?可有庵觀寺院、妖魔邪怪?求隱君指引前行。且是遠來,腹中饑餓,有便齋飯,布施一頓也是功德�！毖�魔聽了道:“和尚,你既問庵觀寺院,只該問道士僧人,如何打聽妖魔邪怪?你便是妖魔邪怪!本當捆打你這無知野禿,姑念你是個游方的,叫山童推他出洞去罷�！卑私湄啃敝�眼看著妖魔道:“二位隱君,推也要化一頓齋飯充饑�！敝灰娚茟c君笑道:“齋便有的,只是要等候西還的長老。我問你,可知西還的取經(jīng)僧么?”八戒道:“聞得他從溪岸上過去了�！鄙茟c君看著美蔚君道:“老友,空費了一場計較,唐僧已去,這整備的齋供果品,沒處款待人了�！卑私渲宦犃诉@一句,暗想:“這隱士必與我?guī)煾赣信f相識,方才整備下齋供等候,或是傳聞大唐圣僧取了真經(jīng)回國,要瞻禮我們經(jīng)文,故此設下齋供。我扯甚謊,說是過路望施主的�！蹦松锨暗�:“二位隱君,我老豬平白有名的老實不會扯說,實實的是取經(jīng)回還唐僧的第二個徒弟豬八戒�！毖�魔聽了笑將起來道:“我聞知唐僧乃中華有功行的長老,必定面貌莊嚴,那里有你這樣個長嘴大耳的模樣?”八戒道:“隱君,難道你既知唐僧,就不知他徒弟有個豬八戒?”善慶君說:“我們只曉得唐僧,實是不知甚么豬八戒,你試說個來歷我們聽�！卑私涞�:“我若說出來,只恐你二位要嚇破了膽�！毖�魔道;“你說,你說�！卑私淠苏f道:

“老豬不是凡和尚,曾受敕封稱上將。

督理兵眾管天河,手握全符坐玉帳。

只因酒罪犯邪非,眨下幾間為和尚。

立功跟得取經(jīng)僧,一路降妖殲魔障。

九齒釘把厲害兇,妖魔蕩著神魂喪。

八戒名兒誰不知,如何只認唐三藏?”

美蔚君聽了笑道:“我也曾聞唐僧有三個徒弟,惟有一個孫行者會弄虛頭,倒不知又有你這個更會弄虛頭掉謊的�！卑私涞�:“二位隱君,我老豬句句是實,怎叫掉謊?”美蔚君笑道:“方才說唐僧你推不知,此時直認做他徒弟。且問你,九齒釘鈀在那里?明明虛頭假話。也罷,既是唐僧徒弟,莫要虛負了我設備的齋供,且請在后洞,少待唐三藏與孫行者一齊到時,款留齋供�！卑私涞�:“知他們何時才到,若是現(xiàn)成備了,我老豬先領了盛情也罷�！泵牢稻�道:“山芋桃實你先吃兩個兒,若是別項,須是等唐僧到來。”八戒道:“老豬從來不吃果品,便是饃饃,先拿兩個兒也好�！泵牢稻�乃分付眾小妖把毒物變做熱饃饃捧出,八戒見了,也不等地擺設,便將手去取,連吞帶咽,不覺的吃了二三十個,一時毒氣發(fā)作,把個八戒毒倒,被眾小妖捆入后洞。這正是:

自作虛魔招謊怪,更生貪孽惹妖氛。

畢竟后事八戒怎生解救,且聽下回分解。

總批:

唐僧來時,沒一個款待的,遇了妖精,要蒸要煮,此是真正魔頭,倒好防備。取經(jīng)回日,往往假充迎接,中藏殺機,倒不好防備,所以成道之時難于下手。

人之取猩猩也,醉之以酒,其算計唐僧,正是用此法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