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八十二回　假神將嚇走妖魔　揭山石放逃猩怪

卻說孫行者變了福緣君模樣,勸解了僧道出洞,他識的是比丘,比丘也識的是行者,兩下里各相藏隱事情,故此比丘與靈虛子不剿滅妖魔,讓行者使弄機變,依舊變了樵子,到三藏面前道:“老師父,我二人向洞中討個方便,放了你徒弟,如今那里去了?”三藏道:“他們到山洞與妖魔報仇去了�！遍宰拥�:“師父,依我二人計較,挑著經(jīng)擔(dān)從溪岸前途去罷,冤冤相報,豈是出家人功行?”三藏說:“二位之言極有理,我小僧也是這般計較,無奈徒弟們要掃清了這山洞妖魔,只得由他去做�！�

話分兩頭,且說行者勸了兩個妖魔放了僧道出洞去了,美蔚君叫小妖整備了筵席款待福緣君,便問道:“老友怎說與豬八戒有些瓜葛?”福緣君道;“只因我祖宗跟隨唐僧,做了大徒弟,這個親情友誼上來的�！泵牢稻�笑道:“這不過是個同門的弟兄,怎么說嫡親瓜葛?”福緣君道:“老友不知,你聽我說來�！蹦苏f道:

“論瓜葛,有著落,不是無情安倚托。

自從我祖入禪門,禮拜唐僧做行腳。

登峻嶺,大荒漠,八戒沙僧同撮合。

烏斯藏國與沙河,受席投師與發(fā)削。

與我祖宗情不薄,同上靈山登寶閣。

取得真經(jīng)保護(hù)來,師兄師弟相親合。

歷高峰,逢猿鶴,感我祖宗垂度脫。

勸回花果去藏修,口念如來莫作惡。

禮真經(jīng),把善作,敬道隆僧無限樂。

這門瓜葛豈無因,幸喜今朝相遇著�！�

妖魔聽了笑道:“我兩個正在此恨那孫行者把老友趕逐回花果山,要拿倒他剮骨熬油,你原來不曾回山,卻在何處?如今則認(rèn)做祖宗,把那八戒、沙僧比作同親�！毙姓叩�:“老友,息了這恨吧,我那老祖宗聞得他神通本事高強,著甚來由與他結(jié)仇?”妖魔道:“老友,你莫要管他,聞知唐僧坐在山岡,不敢前行,我這里已作準(zhǔn)備,只等地來再作道理。”便叫小妖大吹大擂吃筵席。

卻說八戒與沙僧變了小妖,混入眾小妖中,走到洞后,見桌上有饃饃果品,乃同眾妖說;“這果品饃饃怎不擺出筵席上與大王們受用?”一個小妖多嘴道:“這是假變的毒物,等候唐僧來毒他的�！卑私渑c沙僧聽了,暗偷了幾個,送到妖魔面前。

那兩妖一時未分辨,吃了兩個果品下肚,不覺的毒氣攻心,那里作得住,起身就往洞后走。八戒、沙僧見了勢頭,忙對行者道:“妖魔已被我們抵換了毒物發(fā)作,師兄何不動手?”行者聽得,便跳入洞后,看那妖魔嘔吐吆喝疼痛,就現(xiàn)了原身,八戒、沙僧也現(xiàn)了原身,搶了洞中棍棒,殺將起來。妖魔見了,顧不得疼痛,忙掣了兵器與行者三人斗出洞來。這場好斗,怎見得:

妖魔怒氣發(fā)沖冠,行者雄心意不端。

八戒呀牙懷毒恨,沙憎惡眼把魔看。

那一邊情同舊恨生嗔怪,這一邊氣忿填胸沒轉(zhuǎn)添。

刀去槍來誰肯服,你想割心我割肝。

卻說比丘僧與靈虛子伴著唐僧坐在山岡,見徒弟們?nèi)ゾ貌粊?三藏一心只要從溪岸上前行,說道:“二位善人,承你高義相伴,幸喜不逢妖怪前來,若是妖怪知我孤身在此,這經(jīng)擔(dān)柜垛怎保?”樵子道:“師父,休使這疑心,你若從溪岸上行,這長溪名色甚多,妖魔藏聚極廣,如今只得等你徒弟回來,再計較前行�！�

樵子正說,只見三藏望著空中。指與兩個樵子看道:“善人,你看那山前樹木之上煙云亂起,吆吆喝喝之聲,莫不是我徒弟們在那里與妖魔戰(zhàn)斗?你二位既與妖魔有半面之識,敢煩勸解兩下里莫要相爭,只求讓我經(jīng)文前去罷了�！遍宰勇牭�,隨走到洞前,果見行者三人與妖魔兩個戰(zhàn)斗。比丘僧向靈虛子道:“師兄,事勢到此,我兩個不得不扶助行者們滅此妖魔,只是我等以慈悲方便為門,傷這妖魔性命,于心未忍;不滅了他,這獰猙又可惡,事將奈何?”靈虛子道:“目前報事使者曾叫我等敲動木魚,自有神將來行剿滅,我們?nèi)缃袂也槐厍媚爵~驚動神將,我二人就變做神將,把妖魔恐嚇走了,或是戰(zhàn)敗,與孫行者們滅了他,亦是成就了孫行者機變,豬八戒、沙僧報仇之心�！北惹鹕�依言,他兩個即時變了兩位金甲神將,現(xiàn)身半空,叫一聲:“妖魔,休得猖狂!犯我釋門弟子!趁早皈命投降,改邪歸正!如迷而不悟,看我天兵神將到此,只叫你膽喪滅形!”兩個妖魔已是敵不過行者三個,又見了神將,畏懼起來,拖著槍刀兵器往山前飛走,行者們隨后趕來,那善慶君化個白鶴乘風(fēng)而去,這猩猩妖魔見勢頭不好,搖身就地一滾,變了一個兔子,鉆入草中,把地土穿了三個窟窿。

行者停著步,向八戒、沙僧說:“我們追趕妖魔,他情急變了一只兔子鉆入草中,須是發(fā)動三昧真火,焚燒這嶺上枯草,自然這妖精無處藏躲。”八戒道:“師兄,我說妖魔敗走,趕將來怎么不見?原來他會變化,我們難道不會?我就變條小小蛇兒鉆入草中去尋他。”行者道:“師弟既舉了此念,你就變化去�！卑私浒焉硪欢�,果然變了一條小蛇。但見:

赤溜溜細(xì)鱗光亮,紫葳葳小尾尖拖。雙眸菉豆小差多,三寸身兒不大。

八戒變了一條小赤蛇,鉆入草坡周圍尋了一遍,那里有個兔子?但見草內(nèi)有三個地洞。八成個個地洞游進(jìn)去找尋,費了許久工夫不見兔子,只得走出草坡,復(fù)了原身。行者問道:“呆子,兔子捉到了么?”八戒道:“這妖魔不知躲到何處?那里尋得著?”行者道:“料只在草坡之內(nèi),如何尋不著?”八戒道:“那地下有三個窟窿,被我都游到也沒尋處。”行者道:“是了,是了,只說我老孫行動捉妖拿怪用心機,這妖魔變了狡兔,又遺下三穴,他不知到何處去了,我們守此草坡何用?且去看師父,莫要孤身在山岡,被妖魔毒害�！卑私洹⑸成�依言,三個一齊走回。只因八戒鉆那三個地穴費了工夫,果然三藏坐在山岡,獨自守著擔(dān)柜。

卻說猩猩妖魔變了免于鉆入草中,因向前坡出去,卻離三藏處不遠(yuǎn)。他見了一個長老孤身守著許多柜擔(dān),想道:“此必是唐僧,我被他三個徒弟殺敗,那善慶君不知何處去向,眾小妖料必被孫行者們殘傷,我如今正好攝了唐僧到洞,再來搶奪他經(jīng)擔(dān);只是兵器不在手中,又沒個小妖幫助,怎么捉這和尚?也罷,照依我原來面目本事捉了他吧�！蹦颂�出山岡,來到了三藏面前。

三藏正身坐在岡上,眼望著徒弟,手捏著數(shù)珠,口念經(jīng)咒,不甚在意。忽然這妖魔上前,兩手把三藏的數(shù)珠兒扯著,三藏驚慌起來道:“你是何物作怪?扯我僧人?”妖魔得了三藏之手,喜躍起來,不言不語,只是大笑不休,將有侵犯頭面之狀。忽然比丘增二人變了兩個樵子走到面前,見了道:“老師父,此野怪猩妖,當(dāng)褪了手上數(shù)珠,莫要使他扯著手指�！比�藏聽了,把數(shù)珠一褪,那樵子上前把妖魔兩足一拌,只見猩怪手捏著數(shù)珠,一交跌倒在地,亂掙不起,隨要變化逃走,苦被那數(shù)珠子如鐵索綿繩捆縛在地,那里掙挫的動。恰遇著行者三個回來見了,八戒笑道:“果然不出大師兄所料,師父一個被妖魔纏繞。”行者搶的妖洞大斧,舉起來就要上前來劈,三藏忙止住道;“徒弟,當(dāng)年叫你繳了兵器,正恐你們傷生。今日你們又何處取來兵器?妖魔固當(dāng)剿滅,只是我取經(jīng)回還,這點方便之心,勸你暫且饒恕他�！毙姓叩�:“師父,你固然懷著慈心,只是他來扯你的心腸卻也不善!幸虧數(shù)珠有靈,這兩位善人護(hù)教,不然徒弟們這時節(jié)向何處找尋師父去也?”八戒、沙僧也不等行者說畢,舉起兵器道:“你這妖魔,捆的老豬倒快活�！鄙成�說:“我被他吊的倒也爽松�！眱蓚�就要下手,只見樵子向行者說:“小師父,我聞此物作味,其唇最佳,我二人也是陪伴老師一場,你可饒他性命,活舍了我去養(yǎng)肥了,做一奇肴吧�！毙姓呗犃�,呵呵笑將起來道:“我?guī)熗礁卸�位垂護(hù)之德,既是活要此怪,我們不傷害他生,卻有一個計較,報他那假變毒饃桃實之計,用個道力,定住他在此山岡,叫他永遠(yuǎn)不能掙挫�！遍宰又坏靡恍�,依著行者之言道:“但憑小師父的計較�！毙姓弋�(dāng)時把口一噴,解下三藏的數(shù)珠,仍將一塊山石壓上妖身,目中念念有詞,只見那怪毫不能動。八戒見了大笑起來,沙憎問道:“二哥笑是何故?”八戒道:“大師兄前認(rèn)祖宗,今又接代�！鄙成�道:“此是何說?”八戒道:“他曾壓在五行山,如今把妖壓在長溪嶺�！比�藏道:“徒弟們,莫要閑談,費了工夫,誤了路程,趁早挑著擔(dān)子趕路。”行者依言,一時三個挑起擔(dān)子,三藏深謝那兩樵子,看著那妖魔道:“趁早洗心做些好事,超生人道,免使山岡大石壓的不得翻身。”那妖魔方才開口叫道:“圣增,方便把這石塊揭去吧�！比�藏道:“孽障,是你自作自受,不與我釋子相干�！�

師徒四人,乃辭了樵子,望山前大路而行。樵子看他們?nèi)ミh(yuǎn),復(fù)了僧道原身,騰空而起。猩妖壓于石下,大叫:“菩薩,開赦我小獸,以后決不敢侵犯取經(jīng)僧人也�！北惹鹕�與靈虛子一時動了慈悲,把石揭起,那妖翻身一縱,竟往山前去了。他兩個騰空,依舊跟上唐僧師徒,遠(yuǎn)遠(yuǎn)望他們挑押柜擔(dān)前行。

卻說那善慶君原是鶴妖,他復(fù)了原形,一翅飛了五十多里,早見山峰下一座懸崖,崖下一個石洞,他展翅而下,仍變了隱士模樣,走到洞前,只見洞內(nèi)走出一個小妖,見了隱士道:“先生何處來的?”隱士道:“你認(rèn)不得我乃是福緣洞善慶君,特來訪你洞主�！毙⊙�聽得,忙進(jìn)洞報與洞主,卻是慌張妖魔。

這妖魔立心奸險,遇事慌張,倒也有些本事,就與長溪相鄰交好。這溪中一個妖魔,乃是白鰻作怪,呼為孟浪魔王。他兩個時常往來,此時正在洞中對酌,說起平日這慌張孟浪,不得叫做豪杰英雄。只見白鰻怪說道:“我昨日差黑鰻小妖到長溪岸頭探聽,可有什么往來行客,擒捉兩個兒蒸煮受用�！毙■犙龍笳f;“有西還的取經(jīng)僧人路過岸頭,要徑往此過,守候了多時,不見前來。我如今要帶領(lǐng)溪內(nèi)小妖前往岸頭擒拿,不知老友計將安出?”慌張魔王笑道:“你我正被別洞魔王笑說孟浪,如今不探聽個虛實,便往前去,又成了我慌張之名。我聞那取經(jīng)的僧人,乃是東土圣僧,來時跟隨著三個徒弟,都是神通廣大,本事高強,萬一不量力冒犯了他,叫做攬事上門,為害不校且聞地取得靈山經(jīng)文,這經(jīng)文若是參悟了,大則成佛作祖,小則降福延生,我與你怎得見聞一兩卷?料這慌張孟浪盡化為美德�！眱蓚�正講,小妖報人,說福緣洞善慶君來訪�；艔埬�王搖手叫小長回他,說洞主外出不在家罷。孟浪魔笑道:“老友人遠(yuǎn)來相訪,如何拒人千里?”慌張魔道:“此友原與福緣君自恃雙清,不近我們凡俗,今日之來,正當(dāng)拒絕�！蹦私行⊙�出洞回復(fù)道:“洞主到長溪內(nèi)與孟浪魔王飲杯酌去了,不在洞內(nèi)。”

善慶君道:“我特為探知取經(jīng)唐僧路過到此報信而來,如何回我不在家內(nèi)?”小妖復(fù)把此言傳入兩個妖魔,所以慌張孟浪便走出洞大笑,陪一個罪過,邀入善慶君進(jìn)洞,便問取經(jīng)唐僧事情。

善慶君不隱,便把美蔚捆吊八戒、與行老戰(zhàn)斗不勝,又被神將現(xiàn)圣,兩個敗陣事情說了一遍。兩個妖魔聽得道:“老友,你到此何意?”善慶君道:“一則報知二位,二則借力復(fù)他這一番之仇�！眱蓚�妖魔聽了,便叫眾小妖各執(zhí)了器械,前去迎著唐僧師徒,捉他的捉他,搶經(jīng)的搶經(jīng)。善慶君笑道:“老友不真不是造次行的,那唐僧師徒智量高深,武藝精熟,只好設(shè)個計策哄他進(jìn)洞,把個法兒迷惑他們心志,亂了他師徒主意,方好擒拿他要經(jīng)卷。如不依從,捆縛起來,蒸煮受享,料他難逃性命�！被艔堁�魔聽了說道:“老友若是叫我們設(shè)計,真是奇妙,只怕唐僧不來,若是來了,管教他入我計中�！鄙茟c君道:“你計將安出?”慌張魔道:“如今我們采松柏,伐樹枝,變化兩間草屋在洞旁,善慶君,你可變作一個賣酒漢子,孟浪老友,你就變一個美貌婦女,待那唐僧師徒來時,喬裝嬌嬈,引邪了他念頭,那時捆拿由得我們�！鄙茟c君笑道:“好計,好計�！碑�(dāng)下妖魔叫小妖采松伐樹,果然變出兩間草屋,善慶君變了一個賣酒漢子,孟浪妖魔變了一個婦女,真是變的嬌燒,怎見得?但見:

烏云軃鬢,紅粉搽腮。烏云軃鬢傍峨眉,紅粉搽腮描杏態(tài)。展雙眸秋波清徹,簇兩道遠(yuǎn)山翠攢。弓鞋步步襯金蓮,翠鈿高高玉上玳。那里是酒家草舍女佳人,卻原來石洞山溪鰻鯉怪。

畢竟這妖魔變了酒肆佳人,怎生迷亂唐僧?且聽下回分解。

總批:

行者假變隱士,替豬八戒說分上,不過以同門友誼為辭耳;若似今人硬捉去唐僧,孫行者亦不管矣;甚之,自己妝妖作怪,魚肉其師者何限?真猩猩猴子不如也。

先迷倒心志,亂了主意,然后取他經(jīng)擔(dān)�？梢娦闹静粊y,此外別無妖魔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