丙編·卷一

　　朱文公告陳同父曰：“真正大英雄人，卻從戰(zhàn)戰(zhàn)兢兢、臨深履薄處做將出來，若是氣血粗豪，卻一點(diǎn)使不著也。”此論于同父，可謂頂門上一針矣。余觀大禹不矜不伐，愚夫愚婦皆謂一能勝予，而鑿龍門，排伊闕，明德美功，被于萬世。周公不驕不吝，勞謙下士，而東征三年，赤舄幾幾，履讒歷變，卒安周室�？鬃逾�恂于鄉(xiāng)黨，在宗廟朝廷，似不能言者，而卻萊夷、墮三都、誅少正卯，便有一變至道氣象。此皆所謂真正大英雄也。后世之士，殘忍克核、能聚斂、能殺戮者，則謂之有才。鬧鄰罵坐、無忌憚、無顧藉者，則謂之有氣。計(jì)利就便、善捭闔、善傾覆者，則謂之有智。一旦臨利害得喪、死生禍福之際，鮮有不顛沛錯(cuò)亂、震懼隕越而失其守者，況望其立大節(jié)，弭大變，撐住乾坤，昭洗日月乎！此無他，任其氣稟之偏，安其識(shí)見之陋，驕恣傲誕，不知有所謂戰(zhàn)戰(zhàn)兢兢、臨深履薄之工夫故也。

　　東坡《大悲閣記》云：“觀世音由聞而覺。始于聞，而能無所聞。始于無所聞，而能無所不聞。能無所聞，雖無身可也。能無所不聞，雖千萬億身可也，而況于手與目乎！雖然，非無身無以舉千萬億身之眾，非千萬億身無以示無身之至。”又云：“吾將使世人左手運(yùn)斤，而右手執(zhí)削，目數(shù)飛鴻，而耳節(jié)鳴鼓，首肯旁人，而足識(shí)梯級(jí)，雖有智者，有所不暇矣，而況千手異執(zhí)，而千目各視乎？及吾宴坐，寂然心念凝默，湛然如大明鏡，人鬼鳥獸，雜陳乎吾前。色聲香味，交通乎吾體。心雖不起，而物無不接，必有道耶？千手之出，干目之運(yùn)，雖未可得見，而理則具矣。彼佛菩薩亦然，雖一身不成二佛，而一佛能遍河沙諸國(guó)，非有他也，觸而不亂，至而能應(yīng)，理有必至，而何獨(dú)疑于大悲乎？”東坡之論明暢，大概千手千眼，以理言，非以形言也。昔有僧折臂作偈云：“大悲千眼并千手，大丈夫兒誰不有。老僧今日折一支，尚存九百九十九。”《莊子》：“魯有兀者叔山無趾，踵見仲尼。仲尼曰：‘子不謹(jǐn)，前既犯患若是矣。雖今來，何及矣！’無趾曰：‘吾惟不知?jiǎng)?wù)而輕用吾身，吾是以亡足。今吾來也，猶有尊足者存，吾是以務(wù)全之也。’”尊足，即此性也，僧偈正此意。佛本于老莊，于此尤信。孝宗皇帝喜球馬，偶傷一目。金人遣賀生辰使來，以千手眼白玉觀音為壽，蓋寓相謔之意。上命迎入徑山，邀使者同往。及寺門，住持僧說偈云：“一手動(dòng)時(shí)千手動(dòng)，一眼觀時(shí)千眼觀。幸自太平無一事，何須做得許多般。”使者聞之慚。太史公所謂談言微中，亦足以解紛，信矣。余嘗即吾儒之說推之，人主以一身立乎巍巍之上，以一心運(yùn)乎茫茫之中，不出戶而知天下，不下堂而理四海。前旒蔽明，若無見也，而無所不見；高拱穆清，若無為也，而無所不為。自九族睦、百工時(shí)，極而至于兆民安、萬物育、四夷來，天地兩間，裁成參贊，無一欠缺，非千手千眼乎！

　　孫何帥錢塘，柳耆卿作《望海潮》詞贈(zèng)之云：“東南形勝，三吳都會(huì)，錢塘自古繁華。煙柳畫橋，風(fēng)簾翠幕，參差十萬人家。云樹繞堤沙。怒濤卷霜雪，天塹無涯。市列珠璣，戶盈羅綺，競(jìng)豪奢。重湖疊?清佳。有三秋桂子，十里荷花。羌管弄晴，菱歌泛夜，嬉嬉釣叟蓮?fù)�。千騎擁高牙，乘醉聽簫鼓，吟賞煙霞。異日?qǐng)D將好景，歸去鳳池夸。”此詞流播，金主亮聞歌，欣然有慕于“三秋桂子、十里荷花”，遂起投鞭渡江之志。近時(shí)謝處厚詩云：“誰把杭州曲子謳？荷花十里桂三秋；那知草木無情物，牽動(dòng)長(zhǎng)江萬里愁。”余謂此詞雖牽動(dòng)長(zhǎng)江之愁，然卒為金主送死之媒，未足恨也。至于荷艷桂香，妝點(diǎn)湖山之清麗，使士夫流連于歌舞嬉游之樂，遂忘中原，是則深可恨耳。因和其詩云：“殺胡快劍是清謳，牛渚依然一片秋。卻恨荷花留玉輦，竟忘煙柳汴宮愁。”蓋堵康之亂，有題詩于舊京宮墻云：“依依煙柳拂宮墻，宮殿無人春晝長(zhǎng)。”

　　《楚辭》云：“餐秋菊之落英。”釋者云：落，始也。如《詩·訪落》之落，謂初英也。古人言語多如此，故以亂為治，以臭為香，以擾為馴，以慊為足，以特為匹，以原為再，以落為萌。

　　岳陽有酒香山，相傳古有仙酒，飲者不死。漢武帝得之，東方朔竊飲焉。帝怒，欲誅之。方朔曰：“陛下殺臣，臣亦不死，臣死，酒亦不驗(yàn)。”遂得免。方朔數(shù)語。圓轉(zhuǎn)簡(jiǎn)明，意其竊飲以發(fā)此論，蓋風(fēng)武帝之求長(zhǎng)生也。

　　高宗嘗問張魏公：“卿兒想甚長(zhǎng)成？”魏公對(duì)曰：“臣子┉年十四，脫然可與語圣人之道。”及隆興初，張魏公督師，南軒以內(nèi)機(jī)入奏，引見于德壽宮。首問魏公起居飲食狀，又問卿幾歲，對(duì)曰：“臣年三十一。”又問卿母安否，對(duì)曰：“久失所恃。”上愀然久之，曰：“朕記卿父再娶時(shí)，以無繼嗣，曾來商量。卿父曾奏，欲令卿來見，今次方得見卿。朕與卿父，義則君臣，情同骨肉，卿行奏來，有香茶與卿父為信。”嗚呼！君臣相與，其恩意乃至是哉！或者乃謂高宗晚年追悼明受，不滿于魏公，至有“寧失天下，不用張浚”之言，殆不然也。

　　杜陵《病楠》詩曰：“猶含棟梁具，無復(fù)霄漢志。良工古昔少，識(shí)者出涕淚。”傷賢者之老病而不獲用也。又曰：“種榆水中央，成長(zhǎng)何容易！截承金露盤，裊裊不自畏。”言少不更事之人，無所涵養(yǎng)，而驟膺拔擢，以當(dāng)重任，力綿才腐，凜凜危亡，而曾不知畏也。又《舟中上水遣懷》詩云：“篙工密逞巧，氣若酣杯酒。歌謳互激烈，回斡明授受。善知應(yīng)觸類，各藉穎脫手。古來經(jīng)濟(jì)才，何事獨(dú)罕有？”蓋嘆舟人操舟，尚有妙手，而整頓乾坤，獨(dú)未見妙手也。蓋方天寶間，杜陵少壯之時(shí)，雖亂離瘼矣，而人才尚多，故《洗兵馬行》曰：“成王功大心轉(zhuǎn)小，郭相謀深古來少。司徒清鑒懸明鏡，尚書氣與秋天杏。二三豪俊為時(shí)出，整頓乾坤濟(jì)時(shí)了。”又云：“張公一生江�？�，身長(zhǎng)九尺須眉蒼。征起適遇風(fēng)云會(huì)，扶顛始知籌策良。”蓋幸其所以支撐世變者，尚有人也。及杜陵晚歲，《八哀》之詩既作，則一時(shí)豪杰，或老或死，而后來者，未有其人。此病楠、種榆之嘆，舟師妙手之嘆，意益婉而詞益哀。嗚呼！此唐室所以終不振乎！本朝元豐間，洛陽諸老為耆英會(huì)，圖形賦詩，一時(shí)夸為盛事。而識(shí)者悲之曰，此皆仁宗所養(yǎng)之君子，至是而皆老矣。升降消長(zhǎng)之會(huì)，過此甚可畏也。時(shí)林行己曰：“天將祚其國(guó)，必祚其國(guó)之君子。觀其君子之眾多如林，則知其國(guó)之盛；觀其君子之落落如晨星，則知其國(guó)之衰；觀其君子之康寧福澤、如山如海，則知其為太平之象；觀其君子之摧折頓挫，如湍舟，如霜木，則知其為衰亂之時(shí)。”又曰：“天將使建中為崇寧，則不使范忠宣復(fù)相于初元；天將使宣和為靖康，則不使劉陳二忠肅?遺于數(shù)歲。”皆至論也。

　　詩家用“遮莫”字，蓋今俗語所謂“盡教”者是也。故杜陵詩云，“已扌棄野鶴如雙鬢，遮莫鄰雞下五更”，言鬢如野鶴，已扌棄老矣。盡教鄰雞下五更，日月逾邁，不復(fù)惜也。而乃有用為禁止之辭者，誤矣。

　　洛陽人謂牡丹為花，成都人謂海棠為花，尊貴之也。亦如稱歐陽公、司馬公之類，不復(fù)指其名字稱號(hào)。然必其品格超絕，始可當(dāng)此。不然，則進(jìn)而君公，退而爾汝者多矣。

　　衛(wèi)靈公與夫人夜坐，聞車聲轔轔，至闕而止，過闕復(fù)有聲。公問夫人曰：“知此為誰？”夫人曰：“此蘧伯玉也。”公曰：“何以知之？”夫人曰：“妾聞禮，下公門，式路馬，所以廣敬也。夫忠臣與孝子，不為昭昭信節(jié)，不為冥冥惰行。蘧伯玉，衛(wèi)之賢大夫也，仁而有智，敬于事上，此其人必不以暗昧廢禮，是以知之。”公使人視之，果伯玉也�！吨杏埂吩唬�“君子之所不可及者，其唯人之所不見乎！”伯玉可謂真君子矣。細(xì)考《論語》，夫子所與友者，僅見伯玉一人。伯玉使人于夫子，而夫子問其起居。則金石交情，可以略見。伯玉之躬行純一如此，宜夫子樂與之交也。夫人即南子也。南子有淫行，然觀其所言，醇粹正大，有后世老師宿儒之所不能道者。且知伯玉之賢，而又知伯玉之所以賢，何其明也。乃知以衛(wèi)靈之無道、南子之淫?，奚而不喪者，非止仲叔圉、祝?它、王孫賈輩之功而已。又知夫子之所以見南子者，蓋以見識(shí)議論如此，倘能改行，或者尚可輔衛(wèi)靈公以有為。子路不說，是未知夫子之心也。然南子知賢者不為冥冥惰行，而卒不能回光內(nèi)照，改其淫?。靈公因南子之言，固宜識(shí)伯玉之為忠臣矣，然卒不授之以政。信乎，知善非難，行善為難；知賢非難，用賢為難也。

　　有良家女流落可嘆者，余同年李南金贈(zèng)以詞曰：“流落今如許。我亦三生杜牧，為秋娘著句。先自多愁多感慨，更值江南春暮。君看取，落花飛絮。也有吹來穿繡幌，有因風(fēng)飄墮隨塵土。人世事，總無據(jù)。佳人命薄君休訴。若說與，英雄心事，一生更苦。且盡尊前今日意，休記綠窗眉嫵。但春到，兒家庭戶。幽恨一簾煙月曉，恐明年，雁亦無尋處。渾欲倩，鶯留住。”此詞凄婉頓挫，不減古作者�！�南史》：齊范縝謂竟棱王子良曰：“人生如樹花同發(fā)，隨風(fēng)而散，或拂簾幌墜茵席之上，或關(guān)籬墻落糞溷之中。墜茵席者，殿下是也；落糞溷者，下官是也。”此詞前闋，蓋祖此說。南金自號(hào)三溪冰雪翁，尤工于詩。有《江頭吟》云：“兒時(shí)盛氣高于山，不信壯士有饑寒。如今一杯零落酒，風(fēng)雨蝕盡征袍單。側(cè)立昆奴面鐵色，楚客不言未吹笛。關(guān)山有月無人聲，自是江頭渚花發(fā)。渚花春少未得妍，凝立青山圍水天。杜鵑故態(tài)不識(shí)事，盡情叫入青風(fēng)煙。壯士未握邊頭槊，旄頭如月幾時(shí)落。如今世界不愛賢，看取青峰白云角。嗚呼一歌兮歌已怨，壺中無酒可續(xù)咽。”蓋模擬少陵之作，詞旨清婉可愛。

　　嶺南人以檳榔代茶，且謂可以御瘴。余始至不能食，久之，亦能稍稍。居歲余，則不可一日無此君矣。故嘗謂檳榔之功有四：一曰醒能使之醉。蓋每食之，則醺然頰赤，若飲酒然。東坡所謂“紅潮登頰醉檳榔”者是也。二曰醉能使之醒。蓋酒后嚼之，則寬氣下痰，余酲頓解。三曰饑能使之飽。蓋饑而食之，則充然氣盛，若有飽意。四曰飽能使之饑。蓋食后食之，則飲食消化，不至停積。嘗舉似于西堂先生范?叟。曰：“子可謂‘檳榔舉主’矣。然子知其功，未知其德，檳榔賦性疏通而不泄氣。稟味嚴(yán)正而有余甘。有是德，故有是功也。”

　　曲端在陜西，甚有威望。張魏公宣撫，首擢用之。金人萬戶婁室與撤離曷等寇?州，端擊敗之。至白店原，又大敗之。撤離曷乘高望師，懼而號(hào)哭，金人因目之為“啼哭郎君”。后以端恃功驕恣，廢不用。又懼其得士心，竟殺之。自端之死，眾心稍離。金再入，戰(zhàn)于富于。我?guī)熢p張端?以懼?jǐn)�。婁室知端已死，拊掌笑曰�?ldquo;何紿我也。”于是盡銳力攻，我?guī)煍】?jī)，自是陜西非我有矣。淳熙間，議高廟配享，洪景盧舉此為魏公罪，迄不得侑食。昔孔明斬馬謖，已為失計(jì)。魏公襲其事，幾于自壞萬里長(zhǎng)城。至于詐張端?，尤為拙謀，徒足以召敵人之笑，沮我?guī)熤畾舛�。端亦知書，嘗作詩云：“破碎山河不足論，幾時(shí)重到渭南村。”昔人詩：“欲掛衣冠神武門，先尋水竹渭南村”，此事也。

　　市璞寶燕石，煮簀食蟛蜞。識(shí)者少也。

　　孟子言求放心，而康節(jié)邵子曰：“心要能放。”二者天淵懸絕。蓋放心者，心自放也。心放者，吾能放也。放心者，如雞豚出于塒柵，不求則不得。心放者，如鷹隼翔于云霄，而絳鏇固在吾手也。眾人之心易放，圣賢之心能放。易放者流蕩，能放者開闊。流蕩者，失其本心。開闊者，全其本心。

　　余家藏山谷八大字云：“作德日休，為善最樂。”摘經(jīng)史語，混然天成�？芍米�右。

　　《周禮注》：六谷：?余、黍、稷、粱、麥、?。六清：水、漿、醴、?京、曾、酏。七菹：韭、菁、茆、葵、芹、?、筍。六獸：麋、鹿、熊、?、野豕、兔。六禽：雁、鶉、?、雉、鳩、鴿。五藥：草、木、蟲、石、谷。

　　陸象山少年時(shí)，常坐臨安市肆觀棋，如是者累日。棋工曰：“官人日日來看，必是高手，愿求教一局。”象山曰：“未也。”三日后卻來，乃買棋局一副，歸而懸之室中。臥而仰視之者兩日，忽悟曰：“此《河圖》數(shù)也。”遂往與棋工對(duì)，棋工連負(fù)二局。乃起謝曰：“某是臨安第一手棋，凡來著者，皆澆一先。今官人之棋，反饒得某一先，天下無敵手矣。”象山笑而去。其聰明過人如此。其子弟每喜令其著棋，嘗與包敏道書云：“制子初時(shí)與春弟頗不能及，今年反出春弟之下，近旬日棋又甚進(jìn)，春弟又少不逮矣。凡此，皆在其精神之盛衰耳。”

　　漢文帝以七月己亥崩，乙巳葬，才七日耳。與窶人之家，斂手足形還葬者何以異？景帝必不忍以天下儉其親，此殆文帝之顧命也。雖未合中道，見亦卓矣。文帝此等見解，皆白黃老中來。

　　歐陽公問一僧曰：“古之高僧，有去來?然者，何今世之鮮也？”僧曰：“古人念念在定慧，臨終安得而亂？今人念念在散亂，臨終安得而定？”公深然之。此說卻是正理，如吾儒易簀結(jié)纓之類，皆是平日講貫得明，操守得定，涵養(yǎng)得熟，視生死如晝夜，故能如此不亂。靜春先生劉子澄，朱文公高弟也。病革，周益公往拊之曰：“子澄澄其慮。”靜春開日微視曰：“無慮何澄？”言訖而逝。

　　或問杜陵詩云“日月籠中鳥，乾坤水上萍”，何也？余曰，此自嘆之詞耳。蓋拘束以度日月，若鳥在籠中，漂泛于乾坤間，若萍浮水上。本是形容凄涼之意，乃翻作壯麗之語。東坡《雪》詩“凍合玉樓寒起粟，光搖銀海眩生花”，亦此類。

　　文章一小技，于道未為尊，此論后世之文也。文者，貫道之器，此論古人之文也。天以云漢星斗為文，地以山川草木為文，要皆一元之氣所發(fā)露，古人之文似之。巧女之刺繡，雖精妙絢爛，才可人目，初無補(bǔ)于實(shí)用，后世之文似之。

　　尹穡，字少稷，博學(xué)工文，杜門讀書，不汲汲于仕進(jìn)。諸公薦之，與陸務(wù)觀同賜出身。少稷言行有法，又通世務(wù)，時(shí)論翕然歸重。嘗論減年賞典，當(dāng)與實(shí)歷對(duì)使。孝宗用其說，至今行之。后乃附麗湯思退，力排張魏公，以是除諫議，公論始薄之。厥后貶嶺南累年，蒙恩北歸。周益公素與之善，便道來訪。謂益公曰：“某三十年閉戶讀書，養(yǎng)得少名望，思之不審，所得于彼者幾何？而破壞掃地，雖悔何及！”悵然者久之。益公每舉以為士大夫之戒。張文潛作《陳湯淪》，末云：“昔有韓患秦之無厭也，下令曰：‘有能得秦王者，寡人與之國(guó)。’大夫皆諫曰：‘賞不可以若是其重也。’。韓王笑曰：‘得秦王而寡人與之國(guó)，是賞有再乎？且得秦王矣，寡人其憂無國(guó)哉？”一本云：“昔者魏國(guó)患河，其邊之臣起徙而決之趙。魏王大喜，賞其臣以十縣。其相諫曰：‘守邊而徙河，犯官也。從而賞之，王之臣無守職者矣。’魏王笑曰：‘子憂過矣，有功于魏者，有比于徙河者乎？魏無二河，則徙河之賞無再也。’”二事皆切，而徙河之事尤勝。蓋徙河犯官，有矯制之意。

　　世傳呂洞賓，唐進(jìn)士也。詣京師應(yīng)舉，遇鐘離翁于岳陽，授以仙訣，遂不復(fù)之京師。今岳陽飛吟亭，是其處也。近時(shí)有題絕句于亭上云：“覓官千里赴神京，鐘老相傳蓋便傾。未必無心唐事業(yè)，金丹一粒誤先生。”余酷愛其旨趣，蓋夫子告沮溺之意也。

　　四方以西為尊。王者之廟，太祖坐西，所謂正太祖東向之位是也。三昭則坐北面南，故謂之昭。昭，明也，向南面之明也。三穆則坐南面北，故謂之穆。穆，幽也。向北面之幽也。今朝廷之上，群臣皆自東階而升，不敢升自西階，非特嫌。若賓主敵體，亦以西為尊也。班孟堅(jiān)《西都賦》曰“左?戚右平”。左，東也，東則為?戚。若世所謂澀道，乃群臣所由登降之階也。右，西也，西則為平，而不為城也。凡賓主之席，主東而賓西，亦所以尊賓也。非謂東尊于西，而使賓次主也。故禮客降一等，則就主人之階。蓋客不敢自西階為賓主禮，欲自東階隨主人而升也。主人辭，客乃復(fù)位。蓋主人不許，客然后自西階升也。

　　唐狄歸昌詩云：“馬嵬煙柳正依依，重見鑾輿幸蜀歸。泉下阿蠻應(yīng)有語，這回休更罪楊妃。”杜陵詩云：“朝廷雖無幽王禍，得不哀痛塵再蒙。”蓋幽王以褒姒而致犬戎之禍，明皇以妃子而致祿山之變，正相似也。今無妃子之孽矣，而鑾輿乃再蒙塵，何哉？此其胎變稔禍，必有出于女寵之外者矣，是不可不哀痛而悔艾矣。詩意與狄歸昌同。而其側(cè)怛規(guī)戒，涵蓄不露，則大有逕庭矣。

　　自大舜稱禹，不過勤儉兩字，況下于禹者，可以不勤不儉乎？余于《乙編》嘗論儉有四益。勤亦有三益。蓋民生在勤，勤則不匱。一夫不耕，必受其饑；一婦不蠶，必受其寒。是勤可以免饑寒也。農(nóng)民晝則力作，夜則頹然甘寢，故非心淫念，無從而生。晉公父文伯之母曰：“瘠土之民，莫不向義，勞也。”淵明詩曰：“田家豈不苦，弗獲辭此難，四體誠(chéng)乃疲，而無異患干。”是勤可以遠(yuǎn)淫辟也。戶樞不蠹，流水不腐，周公論三宗文王之壽，必歸之《無逸》。呂成公釋之曰：“主靜則悠遠(yuǎn)博厚，自強(qiáng)則堅(jiān)實(shí)精明，操存則血?dú)庋�軌而不亂，收斂則精神內(nèi)守而不浮。”是勤可以致壽考也。

　　何斯舉云：壬寅正月，雨雪連旬，忽爾開霽，閭里翁媼相呼賀曰：“黃綿襖子出矣！”因作歌以紀(jì)之。此名甚新，但所以作歌未甚愜人意。乃更為補(bǔ)作一絕句云：“范叔綿袍暖一身，大裘只蓋洛陽人。九州四海黃綿襖，誰似天公賜予均。”白樂天詩云：“安得大裘長(zhǎng)萬丈，與君都蓋洛陽人。”

　　渡江初，呂元直為相，堂廚每廳日食四千，至秦會(huì)之當(dāng)國(guó)，每食折四十余千。執(zhí)政有差，于是始不會(huì)食。胡明仲侍郎曰：“雖欲伴食，不可得矣。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