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禪宗的休閑理論與休閑方式

  與儒家的休閑理論奠基于社會功能主義之上、道家的休閑理論奠基于社會沖突理論之上不同,中國佛教,尤其是禪宗,其休閑理論植根于一種透視主義。所謂透視主義,是將宇宙終極實在視之為一個過程,否認有絕對不變的本體,因此,一切對于價值與意義的理解,都僅僅是從某一個角度給予的解釋。佛教,包括禪宗在內,其透視人生生命存在,則是徹底非人類中心主義的。

  佛教的這種非人類中心主義,同它特有的觀察宇宙本體及終極實在的獨特視角有關。佛教的透視主義表現(xiàn)為一種“妙有性空”觀。所謂妙有性空,是說世間萬物都是“有”,但同時又是“空”;其中“有”非實有,“空”非虛無,而是有即空,空即有,而且宇宙的真實是“即有即空,非有非空,亦有亦空”。宇宙本體如何可能是這種即有即空,非有非空,以及亦有亦空的存在狀態(tài)呢?顯然,這只能從“透視主義”的角度才能得以解釋。從透視主義的立場看,世間的一切,都是既存在又不存在,非存在又非不存在。終極實在如此,作終極實在表現(xiàn)的另一形態(tài)的生命本體亦是如此。

  從這種透視主義出發(fā),佛教,尤其是禪宗,提倡一種“隨緣人生”。既然人世間的一切都是既有非有,既空亦不空,而且空即是有,有即是空,那么,何必再糾纏與斤斤計較于何者為有,何者為空呢?在佛教禪宗看來,儒家的休閑哲學執(zhí)著于禮樂、人間倫理等等,這是一種執(zhí)著,而道家高標超越,以“無”自詡,這又何嘗不是一種執(zhí)著呢?因此,禪宗強調,要達到“隨緣人生”的境界,道德要破執(zhí)。執(zhí)包括我執(zhí)與法執(zhí)。人只有在徹底破執(zhí)、解除一切外部世界,包括內部心理的種種執(zhí)著之后,才能有“一切放下”的胸襟與氣魄。因此,所謂隨緣人生,實質上也就是一切順其自然。它與道家的“因任自然”頗有點相似。但在禪宗心目中的隨緣則是順其自然,本來如何就如何;假如為了因順其自然而有意去效法自然之無為,其實也是一種執(zhí)。因此,禪宗理解的隨緣,只是一種凡事想作就作,不想作就不作,心目中不要有任何芥蒂,包括“有為”、“無為”的想法而已。用禪宗法師馬祖道一的話說,就是“無造作、無是非、無取舍、無斷常、無凡無圣”,用天皇道悟的話說,就是“任性逍遙,隨緣放曠。但求盡凡心,別無圣解。”達到這一境界,一個人盡可以餓了吃、累了睡、想玩就玩,想歇就歇,他感到生活根本上對他不會有任何拖累。總之,一切按照生活的本來面目生活而已。

  看得出,這種隨緣人生,對于生活不再有任何追求與企盼,它要求的,只是對生活保持一顆無所執(zhí)著的“平常心”而已。那么,這種“平常心”是否太過平凡和普通,談不上有任何境界可言呢?在禪宗看來,這種平常心恰恰是一種最高的人生境界。因為它要求的是:在平凡中見道。而人只有能在平凡中見道之后,他才能真正做到超越外界一切限制,也包括超越自已。這時候,世間生活之于他,可以說:“日日上好日”處于這種境界中的人,他可以隨時隨地領略人生與自然,無須任何外求。

  但是,這種平常心看似容易,其實卻是非常不容易達到的。因此它除了要求我們破執(zhí)之外,更重要的是如何從平凡中看出不平凡,從平常中見道。這除了是一種主觀的心境之外,還同我們觀察與看待事物的方式有關。這方面,禪宗要我們用“緣起性空”的觀點來理解世界,這就是“山是山,水是水;山不是山,水不是水;山只是山,水只是水”的哲理。按照禪宗,人們看待周圍事物,開始只是注意其外表,難以洞悉本質。但洞悉本質——萬物齊一(這是道家的境界),還不是最高的勝境;只有從萬物齊一出發(fā),又看到事物的差別,以及每個個體生命的獨特性,這才達到了最高勝境。這樣看來,人生境界的不同,生命的質量不同,并不取決于外部條件與自然的必然,純粹在乎我們自已。它要達到的結度論是:人生發(fā)何度過,既非必然如此的,亦非完全自由的;總之,一切掌握與決定于我們自已。只要我們有一雙善于觀察與看待事物的慧眼,我們盡可以在任何時間與空間,隨緣任化地展示我們生命的本體存在。

  由此。禪宗肯定“有時”。所謂“有時”,是對“日日是好日”的一種哲理闡發(fā)。“有時”是說“有即時,時即有”,它強調的是存在與時間的終極一致性,即一切過去、現(xiàn)在、未來時點(時刻瞬間)都彰顯它們“永恒現(xiàn)在”性與絕對平等性,既然一切時點都是同一的,我們生命歷程的每一分鐘、每一秒鐘都是“有時之而今”,因此,我們生命的歷程,其實每一時刻都在實現(xiàn)自已,超越自已;既然這樣,我們?yōu)槭裁催要脫離現(xiàn)在與當下,去苦苦等待其他時點的到來,才來實現(xiàn)自我與超越自我呢?這種“有時”論,強調的是生命的當下存在即永恒。正因為生命由一個個、一連串的當下所組成,此外無所謂生命的本質,那么,讓我們就從當下做起,努力去實踐人生,完成生命吧。而隨著我們將生命的實踐化作當下的努力,那么,我們就會把握每一個當下,從每一個當下中,去發(fā)現(xiàn)生命的意義與價值,從而,每一個瞬間也就變成了永恒。生命的永恒不是脫離當下的,生命的當下就可以實現(xiàn)永恒。

  其實,作為休閑哲學,禪宗教給我們的,除了是將每一瞬間化作永恒,盡情地去享受生活中之美好,去發(fā)現(xiàn)與追求生活中每一時點都可能遇到到或是碰到的生命“高峰體驗”,不如說,它是要我們盡可能地去徹悟人生。對于禪宗來說,人生本來是既無快樂、亦無憂患的;甚至生活中,本來也無所謂美好與丑陋。所謂快樂、憂愁、美好、丑陋,都不過是有執(zhí)的產(chǎn)物;我們需要的,只是無修飾、無雕琢的人生而已。所以,禪宗提出:“不雕琢即大雕琢”,不經(jīng)過雕琢的人生才是最美好的人生,不雕琢的生命才是生命的本真。

  此外,作為休閑哲學,禪宗還教會我們如何化解生活中種種苦惱與沖突,化解生命過程中遇到種種不幸與苦難。這方面,禪宗顯示出對于生活的一種大勇,而且,它的思考問題與應對人生的方式,具有某種“反諷”的風格。它透徹人生的眾生相,善于化腐朽為神奇、變丑陋為滑稽。在它看來,人生就是舞臺,我們每個個體生命,既是這舞臺上的演員,又是觀眾,這樣來度過我們的一生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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