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4回　愛賢才老師薦幕友　入險境俠女救書生

且說林公因奏阻張保仔升任總兵事,深得上面器重。當(dāng)時嘉慶帝微聞京都地方,時有少年皇親在外滋事,因知林公不避權(quán)要,鐵面無私,特派他為巡城御史,并且面諭林公:“輦轂之下,如有貴胄子弟酗酒滋事,盡管直奏�！绷止�自然奉命維謹(jǐn),一班貴介子弟,都知道林公正直無私,是不賣情面的,卻也斂跡了不少。

那一日正是清明佳節(jié),林公閑著無事,和幾個同鄉(xiāng)京官出德勝門踏青,先到黃寺隨喜了一會;轉(zhuǎn)身出寺,一路步行,只見桃紅柳綠,看不盡的無邊春景。行經(jīng)教場附近,只見一匹驊騮馬,四蹄騰空,從面前疾馳而過,馬背上坐著一個華服翩翩的少年。林公暗暗說道:“這少年真可惡極了!道上行人如此眾多,竟敢飛馬疾行,難道不怕闖禍么?”正思量間,只見道上一個兒童已被馬蹄踩死,橫倒道旁,騎馬少年早巳加鞭遠(yuǎn)去。

一般閑人圍繞著踩死兒童,林公和同伴也擠入人叢中觀看,只見一個四十多歲的婦人淚流滿面,正在那里向一老者嗚咽說道:“可憐我是個寡孀,丈夫于三年前去世,只遺此子,名叫才寶,今日清明,我?guī)�他去祭掃墳�(zāi)?不料遇此騎馬喪神,把吾兒踩得腦漿迸裂而死。只可恨不知道這喪神的姓名住址,如有哪位認(rèn)識,懇清明白見告!”老者答道:“咱本是此間保正,名叫趙老海。騎馬少年,卻是認(rèn)得,但是死的是死了!你就知道了那人,又打算怎樣呢?”婦人揮淚說道:“我們母子二人,相依為命,孩子死了,我還指望些什么?探明了兇首的姓名住址,除了同他拚命之外,還有什么別法?”趙老海勸道:“我勸你不必如此了!難道死了一個不夠,還去找上一個么?”有幾個閑人勸她到衙門去喊冤。一時七嘴八舌,弄得那婦人沒了主見,只是痛哭。

林公在旁看了,明知此中大有文章,便向婦人詢問姓名住址。婦人自稱徐王氏,家居海甸,亡夫名徐幼才,生前做藥店伙計。林公又向趙老海詢問騎馬少年是誰?老海有些認(rèn)得林公,連忙答道:“老爺!馬上少年叫敬敏,是穆彰阿大人的兄弟�！�

林公又向徐王氏說道:“你既不敢去告狀,我看你兒子死得可憐,定當(dāng)替你伸冤�！毙焱跏虾瑴I叩謝。林公一面命趙老海報縣請驗,一面進(jìn)城回寓,草疏詳敘敬敏為穆彰阿之兄弟,于鬧市馳馬,踩死徐才寶,并擬撫恤等情。次晨進(jìn)呈,嘉慶帝親批如議辦理。又將原折擲給穆彰阿閱看,申飭他治家不嚴(yán),罰俸三月,徐王氏從優(yōu)撫恤。

再說那穆彭阿本與林公有隙,現(xiàn)在又添一重新仇,遂把林公恨如刺骨,處處暗算林公。虧得林公的老師王鼎官居工部尚書,平時視林公為第一得意門生,又見他與權(quán)奸穆彰阿兩次作對,結(jié)下深仇,預(yù)料穆彰阿必然不肯干休,生怕林公遭了暗算,左思右想,只有把門生從速外放,方可避此危險。自己又與他有師生名分,未便保奏,便去與潘世恩商議,托他速保林公外放,避免穆彰阿的暗算。世恩平日也極器重林公,現(xiàn)在既受了王鼎重托,自然格外留心。事有湊巧,杭嘉湖道杜允綬丁憂開缺,浙撫奏請調(diào)補。世恩其時正為吏部尚書,專司百官升降補授,便即奏請為林公補授杭嘉湖道。疏稱:“林某有將相才,久居言路,不能展其抱負(fù),宜外放以覘其才能,得當(dāng)即可大用。”

嘉慶帝覽疏批準(zhǔn)。

林公接到宮門抄之后,即日升辭赴任,并向老師與諸同寅處辭行。老師王鼎又設(shè)宴餞行,不邀陪客。師生倆酒至半酣后,王鼎屏退左右,向林公密語道:“賢契此次外放,卻是我的主張。只因你與穆奸結(jié)下深仇,只怕他密圖報復(fù)。常言道:‘明槍容易躲,暗箭最難防�！�你還是從速離京為妙。只是江河險惡,步步荊棘,路途之中,難免不生意外,你是個文弱書生,凡事不可不防。我如今薦一個人給你,作伴而行,路上可保平安�！绷止�連忙謝道:“師座處處照顧門生,恩同肉骨,門生惟有銘諸肺腑,終身不忘�！蓖醵φf道:“為國愛賢,本屬人臣之分,何足掛齒�！绷止珕柕�:“師座所薦之人,究竟是哪一位?現(xiàn)居何處?門生來朝就要動身,不知能否結(jié)伴同行?”王鼎含笑答道:“此人姓周名濟,現(xiàn)在敝寓,他卻并不因武功著名,大家只知他是文章妙手。此人你也見過�！绷止�想了一想道:“遮莫就是周保緒先生么?看他恂恂儒雅,不想竟會拳勇�！�

王鼎答道:“正是此公。他自幼得少林高僧傳授絕技,深藏不露,故朋輩只知他文才出眾,不知兼精武功。他世居荊溪,為人任俠;因事往來齊魯,響馬攔路截劫,喪在他手里的為數(shù)也不少,因此結(jié)下深仇,綠林中人恨他入骨,預(yù)請此中高手,圖乘機報復(fù)。乙丑早春,保緒來京應(yīng)試,道出山東,有二人尾隨身后,保緒卻并未留意。晚間投宿客店,黃昏以后,滅燭就寢。

隔不多時,忽聞呀的一響,房門敞開,保緒看時,只見兩盜全身扎靠,各執(zhí)雪亮鋼刀,一人撲到床前,舉刀向床上猛砍。保緒手無寸鐵,正在急切之際,瞥見一女子從門外躥來,叱道:‘強盜休得傷人!’說時揮動手中雙劍,向兩盜夾背砍下,兩盜忽聽得外面有人進(jìn)來,急轉(zhuǎn)身揮刀迎戰(zhàn)。那女子舞動雙劍,力敵兩盜,劍光閃處,一盜的腦袋劈個正著,橫尸地上。另一盜自知不是對手,虛晃一刀奪門而遁。那女子手快,分心一劍,也被刺死。保緒驚惶之間,連忙下床,向女子道謝!并請教姓名?女子答道:‘婢子名叫紅娥,是本店主人之女;相公來此投宿時,就見那二盜尾隨,早做提防,潛伏暗中,等候動靜;他們竟下手加害客官,婢子忍不住,便一口氣將二人殺了,倒累客官受驚!’保緒連稱:‘姑娘劍法精通,武藝出眾,才能力殲二盜,救了鄙人,此恩此德,沒齒不忘。’二人正在說話,店主也走了進(jìn)來,瞧見地上橫著盜尸,向紅娥跺足道:‘紅兒!你太膽大妄為了。這兩個,都是山東著名的響馬,如今被你殺了,他們同黨知道了,豈不要來尋仇報復(fù)?那時又如何處置呢?’紅娥聞言,也自悔魯莽。保緒插言道:‘姑娘拚死救了鄙人,卻與響馬結(jié)下深仇,我又何忍見姑娘受盜暗算。為今之計,不如暫時與我同往京師,日后再作計較,或就在京師耽擱,或另謀生計。我身受大恩,決不忘報,只不知兩位意下如何?’紅娥低首無語。她母親金朱氏答道:‘小女冒昧闖禍,弄得有家住不得,除了與相公同行之外,別無良法。只是既非家人,同行諸多不便。老婦在這里想:小女二九年華,尚未字人,看相公尚未成婚,倒不如索性命小女侍奉箕帚�！�保緒答道:‘此事使不得,一則家中已有糟糠,二來令嬡有恩于我,正當(dāng)香花供奉,豈敢生此妄想�！�金朱氏笑道:‘今番之事,也算大緣巧合,我們母女孤苦無靠,著紅兒得居偏房,終身有了著落,老婦也有了依傍;相公如此人才,不爭辱沒了她?還望成全此事!’保緒因愛紅娥武藝出眾,極表歡迎,便不再推辭,答應(yīng)下來。

母女二人,便入內(nèi)收拾細(xì)軟,乘天光未明之時,一同上道。不日到京師,投旅館安歇。保緒入闈應(yīng)試,竟中進(jìn)士,因與鼎有舊,故耽擱在府中。”當(dāng)下王鼎將周保緒的往事,向林公備述一番,林公甚為喜悅。

王鼎即喚仆役人室,吩咐請周爺。仆役領(lǐng)命而去,不多片刻,保緒走來,大家行過了禮,各自就座。林公將保緒仔細(xì)打量,見他長得一表人才,身高七尺向外,淡黃臉膛,闊額角,濃眉毛,雙目突突有神,懸膽鼻,四方口,光下額,身穿藍(lán)綢子夾袍,藏青緞外褂;雖是儒雅打扮,眉宇間自有英氣流露,一望而知是個非常人物。當(dāng)下寒喧了幾句,又飲了一會酒,王鼎就向保緒說明,薦至林公處襄辦文牘,兼資保護(hù)。

要知保緒如何回答,且待下回分解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