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一百五十四回 　　啟結(jié)天下賢禹即天子位

且說伯禹自從帝妃、帝女往南訪帝舜確耗之后,與群臣商議道:“先帝雖是升仙,然從此不可復(fù)見,與尋

常身死無異,理應(yīng)發(fā)喪成服�！贝蠹叶家詾槿�。于是就擇日治喪,為帝舜持服。又為帝舜在鳴條地方造了一個

假墳,以留紀念。在這三年之中,雖則伯禹仍舊是照常攝政,但是追念帝舜,亦時時哭泣,形體為之枯槁,兩

目為之黧黑。

到得三年喪畢,和伯夷、伯益等商議道:“先帝雖有遺命,傳位于我,但我受先帝大恩,如何敢奪義均之

位呢?現(xiàn)在我且效法先帝故事,退避起來,且看諸侯和百姓的動作如何,再定去就吧。”伯夷聽了,非常贊成

。伯禹就將政治交給皋陶、伯夷諸人,自己即出亡而去。那時帝舜的次妃女英已離去鳴條,就養(yǎng)于商均了。

三年喪畢,聽說伯禹出亡,就和商均說道:“伯禹失蹤,就是學先帝讓你母舅,的方法呢。他既然讓你,

你亦應(yīng)該學你母舅避他一避�！鄙叹�笑道:“這個假戲文兒不愿做。做了之后,一定將來要倒眉的,何苦來?

不要說先帝之志本來是禪位給他的,兒不可和他爭;論到才德,他高到萬倍,兒亦不能和他爭;就使抹去才德

,單講勢力,他攝政十七年之久,勢力廣布,今朝造城郭,明日責貢賦,處處有霸占天下的野心,諸侯和百姓

哪一個不怕他?就使他現(xiàn)在避開了,他手下的人多著呢,諸侯就使要歸附一我,亦不敢歸附我!百姓就使念先帝之余德,要推戴我,亦決不敢推戴我!我到那時避了出去,有什么面目走回來呢?豈不是徒然給人家見笑。

所以兒的意思,只當不得知,聽他去吧!”女英道:“這個不然。你和他竟爭,當然是競爭他不過。

但是你不避他一避,他沒有一個比較,就顯不出他天與人歸的情勢。他的心理,恐怕終究不舒服,何苦來

留這么一個痕跡呢?況且以禮而論,他讓你,你亦該讓他,方才不錯。且因此可以見你能夠克承先帝之志,不能因為說不到讓

字,就不讓的�！�

商均聽了,頗以為然,于是亦退處于陽山之南,陰河之北,以示避讓。按下不提。

且說伯禹避到什么地方去呢?原來他出門的時候,不是一個人走的,帶了他的兒子啟同走。這時,啟亦有

七十多歲了。

他從小的時候,伯禹雖則治水服官,勤勞在外,沒有親自教誨他,但是涂山后女嬌卻深明大義,善于教子

,真是千古第一個著名的賢母。因此將啟教育得來人材出眾,而且仁孝明慈。

伯禹眼看丹朱、商均都是不肖,獨有自己的兒子能夠如此,頗慰心懷。啟長成之后,涂山后常告訴他生母

誕育他的故跡,啟聽了悲不自勝,就常到轘轅山下去省視展拜那生母所化的石頭,因此于那一帶的人情風土非

常之熟悉。他雖是個貴族公子,但是出門之后,總是布衣徒步,與平民一樣,絕對看不出他是閥閱中人,亦可謂是惡衣食的夏禹之肖子了。

有一年,展拜母石之后,隨便閑游,到那箕山、潁水憑吊巢父、許由的高蹤。忽見路旁來了一個人,眉目疏朗,氣宇英俊,亦是來游歷的。那人見了啟,亦仿佛欽慕的樣子,著實將啟盯了兩眼。啟便上前施禮,請教那人姓名。那人還禮,答道:“姓杜,名業(yè)�！闭f完,亦還問啟的姓名。啟但告訴他姓名,并不細說身家。于是兩人互相起敬,就在許由冢前一塊石上坐下閑談起來。起初不過泛話,后來漸漸說到巢、許二人,啟極口稱

贊他們的高尚,可以為千古模范。杜業(yè)聽了,大不以為然,說道:“依某的意思,這種人表面看看,似乎可以

佩服,實在是萬不可以為訓(xùn)的。一個人生在世上,應(yīng)該為天下群眾出力,方才不虛度一生。如其沒有才學,倒

也罷了。巢、許二公能使知人則暫的帝堯,讓他以位,那么有才有學,可想而知,為什么不肯出來擔任政事呢?有了才學,而不遇到清明之世,或者沒有薦舉他的人,他不肯鉆營奔競,自媒自薦,因而老死空山,倒也罷了。帝堯是千古圣主,親自識拔他們,不可謂不得其時,不可謂不得其主,何以如此之絕人逃世,甚而連聽了

幾句話都要洗耳?假使人人都是如此,以為道德之高,試問天下之大,哪個來治理?雖有圣主,哪個來輔佐?

豈不是糟了嗎!所以我說,他們是不可為訓(xùn)的�！�

啟聽了這番議論,頗覺有理。便故意駁他道:“那么照老兄的意思說起來,帝堯讓他們天下,莫非他們竟

應(yīng)該直受不辭嗎?”杜業(yè)道:“不是如此說。帝堯以天下相讓,是謙恭的意思。是竭力推崇他們的意思,假使

說叫他們做官,是自己以天子自居,而叫他們做臣仆,未免看得他們?nèi)烁裉�低了。天下可以相�?就是自己情

愿聽他們的指揮號令,所謂舉國而聽命的意思,并非真?zhèn)�要將天下讓他們呀。只要看帝堯后來排位于現(xiàn)在的天

子,先使九男事之以觀其外,又使二女嫁之以觀其內(nèi),又使之‘慎徽五典,納于百揆,賓于四門’,經(jīng)過多少

時間、用了多少方法考試他,確定之后,方才使之攝政而傳以位。其難其慎如此,正見得帝堯是圣天子,以天

下為公,必定要為天下得到一個妥愜允當之人,始能放心,豈有偶然相遇,而立刻就拿了天下相讓的道理?巢、許二公果然有點見識,應(yīng)該聽得出帝堯的口氣,知道帝堯的心思,君位萬不敢當,臣下何妨一做呢?”

啟聽他這話更為有理,便再問道:“那么以老兄的才學,如果遇到明主,有人薦舉,當然肯出來為國家效

力,為民生造福的了?”杜業(yè)聽到這話,不禁引起他的雄心,頓時眉飛色舞,慷慨激昂的說道:“實不相瞞、

某有經(jīng)世之志久矣。平日集了二三知友,研究治國平天下之道,自以為尚有把握,可以一試。

果然有明主起來,能用我們,我們一定可以致天下于治平,只是哪個能夠薦舉我們呢?”

啟聽了,又忙問道:“貴知友共有幾人?現(xiàn)在何處?某可以一見嗎?”杜業(yè)道:“某知友有三人:一個姓

既,名將,擅長于武事。一個姓輕,名玉,擅長于理財。一個姓季,名寧,擅長于吏治�？上Т丝潭忌⒃诟魈�

,無從介紹,遲日有機會,再相見吧�！眴⒌�:“老兄幾個知友或長于文治,或長于武功,或長于財政,都有

專門之學,那么老兄想必是集大成了�！倍艠I(yè)忙道:“這個哪里敢當?某所研究的,是教育一端。某等四人曾

經(jīng)商量過,將來如能遇到圣主,一人得位,必須互相援引,共同輔佐。計算起來,國家大政不過文治、武備、

教育、財政、禮樂、賓客、刑法諸大端而已。某等四人各研究一項,庶幾將來同朝共事,可以各盡其所長。可

惜還有幾項,沒有遇到專門人才,所以某等約定出外,到處訪求。老兄如果有得遇到,還望介紹�！�

啟聽了,非常佩服,便說道:“那么小弟歸去,先請家君將諸位薦舉如何?”杜業(yè)問道:“尊大人何人?

現(xiàn)居中朝何職?”啟便告訴了他。那杜業(yè)格外起敬,說道:“原來老兄就是夏伯的公子,小弟著實失敬了。某

等志切用世,如承薦舉,定當盡心竭力,使天下義安,不負盛意也�！闭f著,便將自己的住址說明,又談了一

會,方才分別。啟歸到蒲坂,便將經(jīng)過情形告訴了伯禹。伯禹道:“既然草野中有如此賢才,當然薦舉,汝可先和他們?nèi)?/p>

說明�！眴⒋饝�(yīng)了,便來訪杜業(yè),湊巧季寧、輕玉二人也同在一起,另外還有一個人,姓然,名湛,是輕玉去

結(jié)識來的。此人善于詞令,長于交際,亦是一個人才。當下啟到了之后,先和眾人泛泛談了一會,頗覺得都是氣誼相投,便將他父親答應(yīng)薦舉他們的話說了一遍,并且邀他們同到蒲坂去。哪知季寧說道:“我們能夠藉此

出山,發(fā)展我們的抱負,固然很好。但是此刻還有點不便,請再稍遲幾年吧!”啟聽了,覺得出于意外,便問

為什么原故。大家都笑而不言,啟頗覺失望,但是亦不好再問。自此以后,啟與杜業(yè)請人常常通信,常常往來,非常之莫逆。

且說杜業(yè)、季寧這班人,都是譏嘲巢、許,抗志功名的人,為什么啟要薦舉他們,他們倒反推避起來呢?

這其間有一種理由,原來那日杜業(yè)別了啟之后,便去找到手寧、輕玉等,告訴他們有這么一回事。他們初聽,都以為甚好,后來輕玉說道:“據(jù)我的意思,不如且慢�！贝蠹覇査麨槭裁丛�故,輕王道:“現(xiàn)在天子退閑,

夏伯攝政。照從前的往事以及夏伯的功績看起來,這個天下當然是夏伯的,帝子義鈞一定爭他不過。但是夏伯

攝政之后,統(tǒng)一天下的志向太大,手段太辣,恐怕到那時,四方諸侯未必一定的肯歸附他。就使歸附他,亦不

過一時脅于大勢,未見得能夠持久。所以我想,我們徹底的為夏伯設(shè)法,為公子啟幫忙,還是慢點去輔佐他好

。且在下面為他們努力宣傳,做一番下層工作,與他們較為有點利益。如若一徑在他手下任職,到那時反有些

拘束顧忌,且限于一隅,不能到處普遍了�！�

大家聽了,都以為然。這就是他們不肯立刻就受薦舉的原因。后來這些人果然到處演講伯禹的功績?nèi)绾蝹?/p>

大,德行如何之美茂,并且亦代啟宣傳,說啟如何如何的才德。那杜業(yè)的才學口辯都是很好的。本來夏禹治水

,拯濟人民,人民早已心服,再加以杜業(yè)請人這樣到處一說,那九州人民自然格外傾心,不但傾心于禹,并且

連帶的傾心于啟,這種暗中運動,禹和啟都是不知道的,后來杜業(yè)等又結(jié)交了一個施黯、一個伯封叔、一個扶

登氏,都是非常之才,一代興王卿相之選,差不多他們都已預(yù)備好了,專等帝舜一死,夏禹就好即真。但是這

種運動都在民間,民間雖已傳遍,而朝廷之上則殊無所知。

后來帝舜南巡,采訪民間風俗,亦漸漸有點知道。但是帝舜以天下為心,禪讓伯禹,出于至誠,亦絕不介

意。到了蒼梧的時候,偶然與其它侍從之人談及,后來展轉(zhuǎn)傳訛,遂說道禹有篡竊之心,舜有疑禹之心,因而作九悲之歌,九疑之山名且因此而得,這種話之不可信,前人早已說過。帝舜既有讓禹之決心,聽說禹要篡位

,何必疑?更何必悲?禹在那個時候,攝政已十七年之久,天下大權(quán)盡在掌握,即真不過早晚間之事,何必再

有叛舜的痕跡!所以民間有這種傳說,就是因為杜業(yè)等有這下層工作的原故。不過他們所以要做這個下層工作

,并不是反對舜,是伯舜死了之后,天下人心不盡歸禹,所以有這番舉動。經(jīng)在下徹底的說明,讀者諸君想來總可以明白了。閑話不提。且說伯禹那日帶了兒子啟出門,商量避讓的地方,啟主張到轘轅去,祭那塊化石。伯禹很以為然,于是就

很秘密的向轘轅而來。一日,住在一個逆旅之中,只聽見隔著墻壁,有好許多人在那里談天。一個說道:“現(xiàn)

在伯禹棄掉了我們百姓,不知避到什么地方去了?我們以后推戴哪個做天子呢?”另一個說道:“先帝的世子

商均,聽說亦避開去了�，F(xiàn)在找伯禹的人甚多,如同商均這種人,他雖說避開,恐怕沒有哪個去找他呢�！庇�

有一個說道:“先帝待我們百姓并非不好,不過那個商均聽說大無人君之德,我們哪里敢推戴他?弄到將來,自討苦吃嗎?”又有一個說道:“現(xiàn)在我們總以趕快尋著伯禹為是,尋著了擁戴起來,那么大事就定了�！庇�

有一個說道:“我從前聽見杜先生說,伯禹如其避位,一定避到此地來的,叫我暗中留意。現(xiàn)在不知究竟來不

來?”說到此句,聲音忽然低了,聽不清楚。伯禹忙和啟說道:“我看在此地不妙,不如走吧�！眴⒁帱c首稱

是。

到了次日黎明,父子兩個帶了從人,立刻動身,到了陽城地方住下,亦不敢去看那塊啟母石。父子兩個杜門不出。并告戒從人不許聲張,只說是做貿(mào)易之人來此暫住的。哪知從人們到外邊去聽見的消息,百姓紛紛擾

擾,無非是搜尋伯禹的事情。

有的晝歌,有的夜吟,有的竟登高而呼,都說道:“伯禹果真棄掉我們,我們何所仰戴呢?”照這樣情形

看來,大家竟是中了風魔一般。這幾個從人就來告訴伯禹,伯禹慨然說道:“果然百姓一定推戴我,那以我亦

只好直受了�！�

過了兩日,從人又來告訴伯禹道:“這幾日外邊甚為熱鬧,聽說各州的人都有得趕到這里,不知道是什么

原故�！辈�禹聽了,亦不言語。又過了兩日,伯禹父子正在午餐,忽聽得外邊一陣喊聲,震天動地,仿佛人有

幾萬的樣于。那從人倉黃跑進來說道:“外邊人已擠滿了,當頭有十幾個人,手中各執(zhí)著一面小旗,旗上寫著

荊州代表、雍州代表、青州代表、豫州代表等等,硬說要見夏伯。小人們回復(fù)他,這里是做貿(mào)易的商人,偶然

在此暫住,并沒有什么夏伯。哪知這班人一定不答應(yīng),發(fā)起喊來了,請夏怕定奪�！�

伯禹道:“那么請他們進來吧�！睆娜祟I(lǐng)命出去。須臾,即領(lǐng)了十八個手執(zhí)小旗的人進來,其余的人都在

外面,絕不闖入,仿佛極有訓(xùn)練,極有組織的樣子。此次伯禹所住的房屋本不甚大,十八個代表進來竟無坐處,只得都在階下站著。見了伯禹,行過禮之后,便有一個代表中之代表說道:“如今先帝上賓,四海無主,百姓惶惑,務(wù)懇夏伯即日遺都,早登大位,俾某等九州人民克享升平之福,不勝盼切之至�！闭f罷,一齊再拜稽首。伯禹亦答辭,說道:“先帝雖上賓,先帝的元子尚在,理應(yīng)該元子嗣位,請諸位去請商均吧�！贝�表道:

“商均雖是先帝家子,但素無才德,某等百姓未能信服。就是先帝在日,亦知道他的不肖,所以遠徙他在商地

,而請夏伯攝政。如其尊他做天子,不但非某等百姓之愿,且亦非先帝之志。還是請夏伯早登大位,以從民望

,不要再推讓了�！�

怕禹還要謙讓,忽然空中呼呼風響,其黑如墨,陡然見黑風之中,一條大動物長約數(shù)十丈,蜿蜒夭矯,直

升上去,拿空而立。眾人細看,原來是一條黑龍,轉(zhuǎn)瞬之間,忽然不見,風亦停止,依舊是紅日杲杲。大家都

看得詫異,眾代表又向伯禹說道:“這個就可見是夏伯龍興之兆,龍者君德,黑色者是夏伯之色。夏伯治水,

其色尚玄。如今上飛于天,正是天與人歸的現(xiàn)象,何可再推辭呢?”伯禹不得已,就答應(yīng)了。眾代表出來告訴大眾,這時一陣歡呼之聲,又是震天動地。過了一會,伯禹出來,向大眾致謝,大家簇擁上車,一齊向蒲坂而行。后人記載上有兩句,形容當時百姓歸附伯禹的情形,叫作“驚鳥揚天,駭魚人淵”,亦可謂惟妙惟肖了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