卷五十四 楊震列傳第四十四
楊震 子秉 孫賜 曾孫彪 玄孫脩
楊震字伯起,弘農(nóng)華陰人也。八世祖喜,高祖時有功,封赤泉侯。高祖敞,昭帝時為丞相,封安平侯。父寶,習(xí)《歐陽尚書》。哀、平之世,隱居教授。居攝二年,與兩龔、蔣詡俱征,遂遁逃,不知所處。光武高其節(jié)。建武中,公車特征,老病不到,卒于家。
震少好學(xué),受《歐陽尚書》于太常桓郁,明經(jīng)博覽,無不窮究。諸儒為之語曰:「關(guān)西孔子楊伯起!钩?途佑诤,不答州郡禮命數(shù)十年,眾人謂之晚暮,而震志愈篤。后有冠雀銜三鳣魚,飛集講堂前,都講取魚進(jìn)曰:「蛇鳣者,卿大夫服之象也。數(shù)三者,法三臺也。先生自此升矣!鼓晡迨,乃始仕州郡。
大將軍鄧騭聞其賢而辟之,舉茂才,四遷荊州刺史、東萊太守。當(dāng)之郡,道經(jīng)昌邑,故所舉荊州茂才王密為昌邑令,謁見,至夜懷金十斤以遺震。震曰:「故人知君,君不知故人,何也?」密曰:「暮夜無知者!拐鹪:「天知,神知,我知,子知。何謂無知!」密愧而出。后轉(zhuǎn)涿郡太守。性公廉,不受私謁。子孫常蔬食步行,故舊長者或欲令為開產(chǎn)業(yè),震不肯,曰:「使后世稱為清白吏子孫,以此遺之,不亦厚乎!」
元初四年,征入為太仆,遷太常。先是博士選舉多不以實(shí),震舉薦明經(jīng)名士陳留楊倫等,顯傳學(xué)業(yè),諸儒稱之。
永寧元年,代劉愷為司徒。明年,鄧太后崩,內(nèi)寵始橫。安帝乳母王圣,因保養(yǎng)之勤,緣恩放恣;圣子女伯榮出入宮掖,傳通奸賂。震上疏曰:
臣聞?wù)缘觅t為本,理以去穢為務(wù)。是以唐虞俟乂在官,四兇流放,天下咸服,以致雍熙。方今九德未事,嬖幸充庭。阿母王圣出自賤微,得遭千載,奉養(yǎng)圣躬,雖有推燥居濕之勤,前后賞惠,過報勞苦,而無厭之心,不知紀(jì)極,外交屬托,擾亂天下,損辱清朝,塵點(diǎn)日月!稌氛]牝雞牡鳴,《詩》刺哲婦喪國。昔鄭嚴(yán)公從母氏之欲,恣驕弟之情,幾至危國,然后加討,《春秋》貶之,以為失教。夫女子小人,近之喜,遠(yuǎn)之怨,實(shí)為難養(yǎng)。《易》曰:'無攸遂,在中饋。'言婦人不得與于政事也。宜速出阿母,令居外舍,斷絕伯榮,莫使往來,令恩德兩隆,上下俱美。惟陛下絕婉孌之私,割不忍之心,留神萬機(jī),誡慎拜爵,減省獻(xiàn)御,損節(jié)征發(fā)。令野無《鶴鳴》之嘆,朝無《小明》之悔,《大東》不興于今,勞止不怨于下。擬蹤往古,比德哲王,豈不休哉!
奏御,帝以示阿母等,內(nèi)幸皆懷忿恚。而伯榮驕淫尤甚,與故朝陽侯劉護(hù)從兄瑰交通,瑰遂以為妻,得襲護(hù)爵,位至侍中。震深疾之,復(fù)詣闕上疏曰:
臣聞高祖與群臣約,非功臣不得封,故經(jīng)制父死子繼,兄亡弟及,以防篡也。伏見詔書封故朝陽侯劉護(hù)再從兄瑰襲護(hù)爵為侯。護(hù)同產(chǎn)弟威,今猶見在。臣聞天子專封封有功,諸侯專爵爵有德。今瑰無佗功行,但以配阿母女,一時之間,既位侍中,又至封侯,不稽舊制,不合經(jīng)義,行人喧嘩,百姓不安。陛下宜覽鏡既往,順帝之則。
書奏不省。
延光二年,代劉愷為太尉。帝舅大鴻臚耿寶薦中常侍李閏兄于震,震不從。寶乃自往候震曰:「李常侍國家所重,欲令公辟其兄,寶唯傳上意耳!拐鹪:「如朝廷欲令三府辟召,故宜有尚書敕。」遂拒不許,寶大恨而去;屎笮謭(zhí)金吾閻顯亦薦所親厚于震,震又不從。司空劉授聞之,即辟此二人,旬日中皆見拔擢。由是震益見怨。
時詔遣使者大為阿母修弟,中常侍樊豐及侍中周廣、謝惲等更相扇動,傾搖朝廷。震復(fù)上疏曰:
臣聞古者九年耕必有三年之儲,故堯遭洪水,人無菜色。臣伏念方今災(zāi)害發(fā)起,彌彌滋甚,百姓空虛,不能自贍。重以螟蝗,羌虜抄掠,三邊震擾,戰(zhàn)斗之役至今未息,兵甲軍糧不能復(fù)給。大司農(nóng)帑藏匱乏,殆非社稷安寧之時。伏見詔書為阿母興起津城門內(nèi)第舍,合兩為一,連里竟街,雕修繕飾,窮極巧伎。今盛夏土王,而攻山采石,其大匠左校別部將作合數(shù)十處,轉(zhuǎn)相迫促,為費(fèi)巨億。周廣、謝惲兄弟,與國無肺腑枝葉之屬,依倚近幸奸佞之人,與樊豐、王永等分威共權(quán),屬托州郡,傾動大臣。宰司辟召,承望旨意,招來海內(nèi)貪污之人,受其貨賂,至有臧錮棄世之徒復(fù)得顯用。白黑混淆,清濁同源,天下F446嘩,咸曰財貨上流,為朝結(jié)譏。臣聞師言:「上之所取,財盡則怨,力盡則叛!乖古阎,不可復(fù)使,故曰:「百姓不足,君誰與足?」惟陛下度之。
豐、惲等見震連切諫不從,無所顧忌,遂詐作詔書,調(diào)發(fā)司農(nóng)錢谷、大匠見徒材木,各起家舍、園池、廬觀,役費(fèi)無數(shù)。
震因地震,復(fù)上疏曰:
臣蒙恩備臺輔,不能奉宣政化,調(diào)和陰陽,去年十二月四日,京師地動。臣聞師言:「地者陰精,當(dāng)安靜承陽!苟駝訐u者,陰道盛也。其日戊辰,三者皆土,位在中官,此中臣近官盛于持權(quán)用事之象也。臣伏惟陛下以邊境未寧,躬自菲薄,宮殿垣屋傾倚,枝柱而已,無所興造,欲令遠(yuǎn)近咸知政化之清流,商邑之翼翼也。而親近幸臣,未崇斷金,驕溢逾法,多請徒士,盛修第舍,賣弄威福。道路F446嘩,眾所聞見。地動之變,近在城郭,殆為此發(fā)。又冬無宿雪,春節(jié)未雨,百僚DF76心,而繕修不止,誠致旱之征也!稌吩:「僭恒陽若,臣無作威作福玉食。」唯陛下奮乾剛之德,棄驕奢之臣,以掩訞言之口,奉承皇天之戒,無令威福久移于下。
震前后所上,轉(zhuǎn)有切至,帝既不平之,而樊豐等皆側(cè)目憤怨,俱以其名儒,未敢加害。尋有河間男子趙騰詣闕上書,指陳得失。帝發(fā)怒,遂收考詔獄。結(jié)以罔上不道。震復(fù)上疏救之曰:「臣聞堯、舜之世,諫鼓謗木,立之于朝;殷、周哲王,小人怨詈,則還自敬德。所以達(dá)聰明,開不諱,博采負(fù)薪,盡極不情也。今趙騰所坐激訐謗語為罪,與手刃犯法有差。乞為虧除,全騰之命,以誘芻蕘輿人之言!沟鄄皇,騰竟伏尸都市。
會三年春,東巡岱宗,樊豐等因乘輿在外,競修第宅,震部掾高舒召大匠令史考校之,得豐等所詐下詔書,具奏,須行還上之。豐等聞,惶怖,會太史言星變逆行,遂共譖震云:「自趙騰死后,深用怨懟;且鄧氏故吏,有恚恨之心!辜败囻{行還,便時太學(xué),夜遣使者策收震太尉印綬,于是柴門絕賓客。豐等復(fù)惡之,乃請大將軍耿寶奏震大臣不服罪,懷恚望,有詔遣歸本郡。震行至城西幾陽亭,乃慷慨謂其諸子門人曰:「死者士之常分。吾蒙恩居上司,疾奸臣狡猾而不能誅,惡嬖女傾亂而不能禁,何面目復(fù)見日月!身死之日,以雜木為棺,布單被裁足蓋形,勿歸冢次,忽設(shè)祭祠!挂蝻孁c而卒,時年七十余。弘農(nóng)太守移良承樊豐等旨,遣吏于陜縣留停震喪,露棺道側(cè),謫震諸子代郵行書,道路皆為隕涕。
歲余,順帝即位,樊豐、周廣等誅死,震門生虞放、陳翼詣闕追訟震事。朝廷咸稱其忠,乃下詔除二子為郎,贈錢百萬,以禮改葬于華陰潼亭,遠(yuǎn)近畢至。先葬十余日,有大鳥高丈余,集震喪前,俯仰悲鳴,淚下沾地,葬畢,乃飛去。郡以狀上。時連有災(zāi)異,帝感震之枉,乃下詔策曰:「故太尉震,正直是與,俾匡時政,而青蠅點(diǎn)素,同茲在籓。上天降威,災(zāi)眚?qū)易?爾卜爾筮,惟震之故。朕之不德,用彰厥咎,山崩棟折,我其危哉!今使太守丞以中牢具祠,魂而有靈,儻其歆享!褂谑菚r人立石鳥象于其墓所。
震之被譖也,高舒亦得罪,以減死論。及震事顯,舒拜侍御史,至荊州刺史。
震五子。長子牧,富波相。
牧孫奇,靈帝時為侍中,帝嘗從容問奇曰:「朕何如桓帝?」對曰:「陛下之于桓帝,亦猶虞舜比德唐堯!沟鄄粣傇:「卿強(qiáng)項,真楊震子孫,死后必復(fù)致大鳥矣!钩鰹槿昴咸亍5郾篮,復(fù)入為侍中衛(wèi)尉,從獻(xiàn)帝西遷,有功勤。及李C765脅帝歸其營,奇與黃門侍郎鐘繇誘C765部曲將宋曄、楊昂令反C765,C765由此孤弱,帝乃得東。后徙都許,追封奇子亮為陽成亭侯。
震少子奉,奉子敷,篤志博聞,議者以為能世其家。敷早卒,子眾,亦傳先業(yè),以謁者仆射從獻(xiàn)帝入關(guān),累遷御史中丞。及帝東還,夜走度河,眾率諸官屬步從至太陽,拜侍中。建安二年,追前功封DB7D亭侯。
震中子秉。
秉字叔節(jié),少傳父業(yè),兼明《京氏易》,博通書傳,常隱居教授。年四十余,乃應(yīng)司空辟,拜侍御史,頻出為豫、荊、徐、兗四州刺史,遷任城相。自為刺史、二千石,計日受奉,余祿不入私門。故吏赍錢百萬遺之,閉門不受。以廉潔稱。
桓帝即位,以明《尚書》征入勸講,拜太中大夫、左中郎將,遷侍中、尚書。帝時微行,私過幸河南尹梁胤府舍。是日,大風(fēng)拔樹,晝昏,秉因上疏諫曰:
臣聞瑞由德至,災(zāi)應(yīng)事生。傳曰:「禍福無門,唯人所召!固觳谎哉Z,以災(zāi)異譴告,是以孔子迅雷風(fēng)烈必有變動!对姟吩:「敬天之威,不敢驅(qū)馳。」王者至尊,出入有常,警蹕而行,靜室而止,自非郊廟之事,則鑾旗不駕。故《詩》稱「自郊徂宮」,《易》曰「王假有廟,致孝享也」。諸侯如臣之家,《春秋》尚列其誡,況以先王法服而私出B231游!降亂尊卑,等威無序,侍衛(wèi)守空宮,紱璽委女妾,設(shè)有非常之變,任章之謀,上負(fù)先帝,下悔靡及。臣奕世受恩,得備納言,又以薄學(xué),充在講勸,特蒙哀識,見照日月,恩重命輕,義使士死,敢憚摧折,略陳其愚。
帝不納。秉以病乞退,出為右扶風(fēng)。太尉黃瓊惜其去朝廷,上秉勸講帷幄,不宜外遷,留拜光祿大夫。是時,大將軍梁冀用權(quán),秉稱病。六年,冀誅后,乃拜太仆,廷太常。
延熹三年,白馬令李云以諫受罪,秉爭之不能得,坐免官,歸田里。其年冬,復(fù)征拜河南尹。先是中常侍單超弟匡為濟(jì)陰太守,以臧罪為刺史第五種所劾,窘急,乃賂客任方刺兗州從事衛(wèi)羽。事已見《種傳》。及捕得方,囚系洛陽,匡慮秉當(dāng)窮竟其事,密令方等得突獄亡走。尚書召秉詰責(zé),秉對曰:「《春秋》不誅黎比而魯多盜,方等無狀,釁由單匡。刺執(zhí)法之吏,害奉公之臣,復(fù)令逃竄,寬縱罪身,元惡大憝,終為國害。乞檻車征匡考核其事,則奸慝蹤緒,必可立得!苟棺斪髯笮,以久旱赦出。
會日食,太山太守皇甫規(guī)等訟秉忠正,不宜久抑不用。有詔公車征秉及處士韋著,二人各稱疾不至。有司并效秉、著大不敬,請下所屬正其罪。尚書令周景與尚書邊韶議奏:「秉儒學(xué)侍講,常在謙虛;著隱居行義,以退讓為節(jié)。俱征不至,誠違側(cè)席之望,然逶迤退食,足抑茍進(jìn)之風(fēng)。夫明王之世,必有下召之臣,圣朝弘養(yǎng),宜用優(yōu)游之禮。可告在所屬,喻以朝庭恩意。如遂不至,詳議其罰!褂谑侵卣,乃到,拜太常。
五年冬,代劉矩為太尉。是時,宦官方熾,任人及子弟為官,布滿天下,競為貪淫,朝野嗟怨。秉與司空周景上言:「內(nèi)外吏職,多非其人,自頃所征,皆特拜不試,致盜竊縱恣,怨訟紛錯。舊典,中臣子弟不得居位秉勢,而今枝葉賓客布列職署,或年少庸人,典據(jù)守宰,上下忿患,四方愁毒?勺裼门f章,退貪殘,塞災(zāi)謗。請下司隸校尉、中二千石、二千石、城門五營校尉、北軍中候,各實(shí)核所部,應(yīng)當(dāng)斥罷,自以狀言,三府廉察有遺漏,續(xù)上!沟蹚闹。于是秉條奏牧守以下匈奴中郎將燕瑗、青州刺史羊亮、遼東太守孫諠等五十余人,或死或免,天下莫不肅然。
時,郡國計吏多留拜為郎,秉上言三署見郎七百余人,帑臧空虛,浮食者眾,而不良守相,欲因國為池,澆濯釁穢。宜絕橫拜,以塞覬覦之端。自此終桓帝世,計吏無復(fù)留拜者。
七年,南巡園陵,特召秉從。南陽太守張彪與帝微時有舊恩,以車駕當(dāng)至,因傍發(fā)調(diào),多以入私。秉聞之,下書責(zé)讓荊州刺史,以狀副言公府。及行至南陽,左右并通奸利,詔書多所除拜。秉復(fù)上疏諫曰:「臣聞先王建國,順天制官。太微積星,名為郎位,入奉宿衛(wèi),出牧百姓。皋陶誡虞,在于官人。頃者道路拜除,恩加豎隸,爵以貨成,化由此敗,所以俗夫巷議,白駒遠(yuǎn)逝,穆穆清朝,遠(yuǎn)近莫觀。宜割不忍之恩,以斷求欲之路。」于是詔除乃止。
時,中常侍侯覽弟參為益州刺史,累有臧罪,暴虐一州。明年,秉劾奏參,檻車征詣廷尉。參惶恐,道自殺。秉因奏覽及中常侍具瑗曰:
臣案國舊典,宦豎之官,本在給使省闥,司昏守夜,而今猥受過寵,執(zhí)政操權(quán)。其阿諛取容者,則因公褒舉,以報私惠;有忤逆于心者,必求事中傷,肆其兇忿。居法王公,富擬國家,飲食極肴膳,仆妾盈紈素,雖季氏專魯,穰侯擅秦,何以尚茲!案中常侍侯覽弟參,貪殘元惡,自取禍滅,覽顧知釁重,必有自疑之意,臣愚以為不宜復(fù)見親近。昔懿公刑邴歜之父,奪閻職之妻,而使二人參乘,卒有竹中之難,《春秋》書之,以為至戒。蓋鄭詹來而國亂,四佞放而眾服。以此觀之,容可近乎?覽宜急屏斥,投畀豺虎。若斯之人,非恩所宥,請免官送歸本郡。
書奏,尚書召對秉掾?qū)僭?「公府外職,而奏劾近官,經(jīng)典漢制有故事乎?」秉使對曰:「《春秋》趙鞅以晉陽之甲,逐君側(cè)之惡。傳曰:'除君之惡,唯力是視。'鄧通懈慢,申屠嘉召通詰責(zé),文帝從而請之。漢世故事,三公之職無所不統(tǒng)!股袝荒茉憽5鄄坏靡,竟免覽官,而削瑗國。每朝廷有得失,輒盡忠規(guī)諫,多見納用。
秉性不飲酒,又早喪夫人,遂不復(fù)娶,所在以淳白稱。嘗從容言曰:「我有三不惑:酒、色、財也。」八年薨,時年七十四,賜塋陪陵。子賜。
賜字伯獻(xiàn)。少傳家學(xué),篤志博聞。常退居隱約,教授門徒,不答州郡禮命。后辟大將軍梁冀府,非其好也。出除陳倉令,因病不行。公車征不至,連辭三公之命。后以司空高第,再遷侍中、越騎校尉。
建寧初,靈帝當(dāng)受學(xué),詔太傅、三公選通《尚書》桓君章句宿有重名者,三公舉賜,乃侍講于華光殿中。遷少府、光祿勛。
熹平元年,青虵見御坐,帝以問賜,賜上封事曰:
臣聞和氣致祥,乖氣致災(zāi),休征則五福應(yīng),咎征則六極至。夫善不妄來,災(zāi)不空發(fā)。王者心有所惟,意有所想,雖未形顏色,而五星以之推移,陰陽為其變度。以此而觀,天之與人,豈不符哉?《尚書》曰:「天齊乎人,假我一日!故瞧涿髡饕。夫皇極不建,則有蛇龍之孽!对姟吩:「惟虺惟蛇,女子之祥!构省洞呵铩穬缮叨酚卩嶉T,昭公殆以女?dāng)?康王一朝晏起,《關(guān)雎》見幾而作。夫女謁行則讒夫昌,讒夫昌則苞苴通,故殷湯以之自戒,終濟(jì)亢旱之災(zāi)。惟陛下思乾剛之道,別內(nèi)外之宜,崇帝乙之制,受元吉之祉,抑皇甫之權(quán),割艷妻之愛,則蛇變可消,禎祥立應(yīng)。殷戊、宋景,其事甚明。
二年,代唐珍為司空,以災(zāi)異免。復(fù)拜光祿大夫,秩中二千石。五年,代袁隗為司徒。是時朝廷爵授,多不以次,而帝好微行,游幸外苑。賜復(fù)上疏曰:
臣聞天生蒸民,不能自理,故立君長使司牧之,是以唐、虞兢兢業(yè)業(yè),周文日昊不暇,明慎庶官,俊乂在職,三載考績,以觀厥成。而今所序用無佗德,有形勢者,旬日累遷,守真之徒,歷載不轉(zhuǎn),勞逸無別,善惡同流,《北山》之詩,所為訓(xùn)作。又聞數(shù)微行出幸苑囿,觀鷹犬之勢,極B231游之荒,政事日墮,大化陵遲。陛下不顧二祖之勤止,追慕五宗之美蹤,而欲以望太平,是由曲表而欲直景,卻行而求及前人也。宜絕慢傲之戲,念官人之重,割用板之恩,慎貫魚之次,無令丑女有四殆之嘆,遐邇有憤怨之聲。臣受恩偏特,忝任師傅,不敢自同凡臣,括囊避咎,謹(jǐn)自手書密上。
后坐辟黨人免。復(fù)拜光祿大夫。光和元年,有虹蜺晝降于嘉德殿前,帝惡之,引賜及議郎蔡邕等入金商門崇德署,使中常侍曹節(jié)、王甫問以祥異禍福所在。賜仰天而嘆,謂節(jié)等曰:「吾每讀《張禹傳》,未嘗不憤恚嘆息,既不能竭忠盡情,極言其要,而反留意少子,乞還女婿。朱游欲得尚方斬馬劍以理之,固其宜也。吾以微薄之學(xué),充先師之末,累世見寵,無以報國。猥當(dāng)大問,死而后已。」乃書對曰:
臣聞之經(jīng)傳,或得神以昌,或得神以亡。國家休明,則鑒其德;邪辟昏亂,則視其禍。今殿前之氣,應(yīng)為虹蜺,皆妖邪所生,不正之象,詩人所謂D742蝀者也。于《中孚經(jīng)》曰:「蜺之比,無德以色親。」方今內(nèi)多嬖幸,外任小臣,上下并怨,喧嘩盈路,是以災(zāi)異屢見,前后丁寧。今復(fù)投蜺,可謂孰矣。案《春秋讖》曰:「天投蜺,天下怨,海內(nèi)亂。」加四百之期,亦復(fù)垂及。昔虹貫牛山,管仲諫桓公無近妃宮!兑住吩:「天垂象,見吉兇,圣人則之!菇矜翩匀碎幰,共專國朝,欺罔日月,又鴻都門下,招會群小,造作賦說,以蟲篆小技見寵于時,如B079兜、共工更相薦說,旬月之間,并各拔擢,樂松處常伯,任芝居納言。郄儉、梁鵠俱以便辟之性,佞辨之心,各受豐爵不次之寵,而令搢紳之徒委伏田畝,口誦堯、舜之言,身蹈絕俗之行,棄捐溝壑,不見逮及。冠履倒易,陵谷代處,從小人之邪意,順無知之私欲,不念《板》、《蕩》之作,虺蜴之誡。殆哉之危,莫過于今。幸賴皇天垂象譴告!周書》曰:「天子見怪則修德,諸侯見怪則修政,卿大夫見怪則修職,士庶人見怪則修身!刮┍菹律鹘(jīng)典之誡,圖變復(fù)之道,斥遠(yuǎn)佞巧之臣,速征鶴鳴之士,內(nèi)親張仲,外任山甫,斷絕尺一,抑止B231游,留思庶政,無敢怠遑。冀上天還威,眾變可弭。老臣過受師傅之任,數(shù)蒙寵異之恩,豈敢愛惜垂沒之年,而不盡其忄婁々之心哉!
書奏,甚忤曹節(jié)等。蔡邕坐直對抵罪,徙朔方。賜以師傅之恩,故得免咎。
其冬,行辟雍禮,引賜為三老。復(fù)拜少府、光祿勛,代劉郃為司徒。帝欲造畢圭靈琨苑,賜復(fù)上疏諫曰:
竊聞使者并出,規(guī)度城南人田,欲以為苑。昔先王造囿,裁足以修三驅(qū)之禮,薪萊芻牧,皆悉往焉。先帝之制,左開鴻池,右作上林,不奢不約,以合禮中。今猥規(guī)郊城之地,以為苑囿,壞沃衍,廢田園,驅(qū)居人,畜禽獸,殆非所謂'若保赤子'之義。今城外之苑已有五六,可以逞情意,順?biāo)墓?jié)也,宜惟夏禹卑宮,太宗露臺之意,以尉下民之勞。
書奏,帝欲止,以問侍中任芝、中常侍樂松。松等曰:「昔文王之囿百里,人以為小;齊宣五里,人以為大。今與百姓共之,無害于政也!沟蹛,遂令筑苑。
四年,賜以病罷。居無何,拜太常,詔賜御府衣一襲,自所服冠幘綬,玉壺革帶,金錯鉤佩。
五年冬,復(fù)拜太尉。中平元年,黃巾賊起,賜被召會議詣省B22B,切諫忤旨,因以寇賊免。
先是,黃巾帥張角等執(zhí)左道,稱大賢,以誑E771百姓,天下繦負(fù)歸之。賜時在司徒,召掾劉陶告曰:「張角等遭赦不悔,而稍益滋蔓,今若下州郡捕討,恐更騷擾,速成其患。且欲切敕刺史、二千石,簡別流人,各護(hù)歸本郡,以孤弱其黨,然后誅其渠帥,可不勞而定,何如?」陶對曰:「此孫子所謂不戰(zhàn)而屈人之兵,廟勝之術(shù)也!官n遂上書言之。會去位,事留中。后帝徙南宮。閱錄故事,得賜所上張角奏及前侍講注籍,乃感悟,下詔封賜臨晉侯,邑千五百戶。初,賜與太尉劉寬、司空張濟(jì)并入侍講,自以不宜獨(dú)受封賞,上書愿分戶邑于寬、濟(jì)。帝嘉嘆,復(fù)封寬及濟(jì)子,拜賜尚書令。數(shù)日出為廷尉,賜自以代非法家,言曰:「三后成功,惟殷于民,皋陶不與焉,蓋吝之也!顾旃剔o,以特進(jìn)就第。
二年九月,復(fù)代張溫為司空。其月薨。天子素服,三日不臨朝,贈東園梓器EB78服,賜錢三百萬,布五百匹。策曰:「故司空臨晉侯賜,華岳所挺,九德純備,三葉宰相,輔國以忠。朕昔初載,授道帷幄,遂階成勛,以陟大猷。師范之功,昭于內(nèi)外,庶官之務(wù),勞亦勤止。七在卿校,殊位特進(jìn),五登袞職,弭難B06C寧。雖受茅土,未答厥勛,哲人其萎,將誰諮度!朕甚懼焉。禮設(shè)殊等。物有服章。今使左中郎將郭儀持節(jié)追位特進(jìn),贈司空驃騎將軍印綬!辜霸,又使侍御史持節(jié)送喪,蘭臺令史十人發(fā)羽林騎輕車介士,前后部鼓吹,又敕驃騎將軍官屬司空法駕,送至舊塋。公卿已下會葬。謚文烈侯。及小祥,又會焉。子彪嗣。
彪字文先,少傳家學(xué)。初舉孝廉,州舉茂才,辟公府,皆不應(yīng)。熹平中,以博習(xí)舊聞,公車征拜議郎,遷侍中、京兆尹。光和中,黃門令王甫使門生于郡界辜榷官財物七千余萬,彪發(fā)其奸,言之司隸。司隸校尉陽球因此奏誅甫,天下莫不愜心。征還為侍中、五官中郎將,遷潁川、南陽太守,復(fù)拜侍中,三遷永樂少府、太仆、衛(wèi)尉。
中平六年,代董卓為司空,其冬,代黃琬為司徒。明年,關(guān)東兵起,董卓懼,欲遷都以違其難。乃大會公卿議曰:「高祖都關(guān)中十有一世,光武宮洛陽,于今亦十世矣。案《石包讖》,宜徙都長安,以應(yīng)天人之意!拱俟贌o敢言者。彪曰:「移都改制,天下大事,故盤庚五遷,殷民胥怨。昔關(guān)中遭王莽變亂,宮室焚蕩,民庶涂炭,百不一在。光武受命,更都洛邑。今天下無虞,百姓樂安,明公建立圣主,光隆漢祚,無故捐宗廟,棄園陵,恐百姓驚動,必有糜沸之亂!妒易彙,妖邪之書,豈可信用?」卓曰:「關(guān)中肥饒,故秦得并吞六國。且隴右材木自出,致之甚易。又杜陵南山下有武帝故瓦陶灶數(shù)千所,并功營之,可使一朝而辨。百姓何足與議!若有前卻,我以大兵驅(qū)之,可令詣滄海!贡朐:「天下動之至易,安之甚難,惟明公慮焉!棺孔魃:「公欲沮國計邪?」太尉黃琬曰:「此國之大事,楊公之言得無可思?」卓不答。司空荀爽見卓意壯,恐害彪等,因從容言曰:「相國豈樂此邪?山東兵起,非一日可禁,故當(dāng)遷以圖之,此秦、漢之勢也。」卓意小解。
爽私謂彪曰:「諸君堅爭不止,禍必有歸,故吾不為也。」議罷,卓使司隸校尉宣播以災(zāi)異奏免琬、彪等,詣闕謝,即拜光祿大夫。十余日,遷大鴻臚。從入關(guān),轉(zhuǎn)少府、太常,以病免。復(fù)為京兆尹、光祿勛,再遷光祿大夫。三年秋,代淳于嘉為司空,以地震免。復(fù)拜太常。興平元年,代朱F651為太尉,錄尚書事。及李C765、郭B023之亂,彪盡節(jié)衛(wèi)主,崎嶇危難之間,幾不免于害。語在《董卓傳》。及車駕還洛陽,復(fù)守尚書令。
建安元年,從東都許。時天子新遷,大會公卿,兗州刺史曹操上殿,見彪色不悅,恐于此圖之,未得宴設(shè),托疾如廁,因出還營。彪以疾罷。時,袁術(shù)僭亂,操托彪與術(shù)婚姻,誣以欲圖廢置,奏收下獄,劾以大逆。將作大匠孔融聞之,不及朝服,往見操曰:「楊公四世清德,海內(nèi)所瞻!吨軙犯缸有值茏锊幌嗉,況以袁氏歸罪楊公!兑住贩Q'積善余慶',徒欺人耳!共僭:「此國家之意!谷谠:「假使成王殺邵公,周公可得言不知邪?今天下纓緌搢紳所以瞻仰明公者,以公聰明仁智,輔相漢朝,舉直厝枉,致之雍熙也。今橫殺無辜,則海內(nèi)觀聽,誰不解體!孔融魯國男子,明日便當(dāng)拂衣而去,不復(fù)朝矣!共俨坏靡,遂理出彪。
四年,復(fù)拜太常,十年免。十一年,諸以恩澤為侯者皆奪封。彪見漢祚將終,遂稱腳攣不復(fù)行,積十年。后子脩為曹操所殺,操見彪問曰:「公何瘦之甚?」對曰:「愧無日磾先見之明,猶懷老牛舐犢之愛!共贋橹娜荨
脩字德祖,好學(xué),有俊才,為丞相曹操主簿,用事曹氏。及操自平漢中,欲因討劉備而不得進(jìn),欲守之又難為功,護(hù)軍不知進(jìn)止何依。操于是出教,唯曰:「雞肋」而已。外曹莫能曉,脩?yīng)氃?「夫雞肋,食之則無所得,棄之則如可惜,公歸計決矣!鼓肆钔獍咨試(yán),操于此回師。脩之幾決,多有此類。修又嘗出行,籌操有問外事,乃逆為答記,敕守舍兒:「若有令出,依次通之!辜榷。如是者三,操怪其速,使廉之,知狀,于此忌脩。且以袁術(shù)之甥,慮為后患,遂因事殺之。
脩所著賦、頌、碑、贊、詩、哀辭、表、記、書凡十五篇。
及魏文帝受禪,欲以彪為太尉,先遣使示旨。彪辭曰:「彪備漢三公,遭世傾亂,不能有所補(bǔ)益。耄年被病,豈可贊惟新之朝?」遂固辭。乃授光祿大夫,賜幾杖衣袍,因朝會引見,令彪著布單衣,鹿皮冠,杖而入,待以賓客之禮。年八十四,黃初六年卒于家。自震至彪,四世太尉,德業(yè)相繼,與袁氏俱為東京名族云。
論曰:孔子稱「危而不持,顛而不扶,則將焉用彼相矣」。誠以負(fù)荷之寄,不可以虛冒,崇高之位,憂重責(zé)深也。延、光之間,震為上相,抗直方以臨權(quán)枉,先公道而后身名,可謂懷王臣之節(jié),識所任之體矣。遂累葉載德,繼踵宰相。信哉,「積善之家,必有余慶」。先世韋、平,方之蔑矣。
贊曰:「楊氏載德,仍世柱國。震畏四知,秉去三惑。賜亦無諱,彪誠匪忒。脩雖才子,渝我淳則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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