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十四回 顧煥章水內(nèi)拒強賊 伊欽差途中遇舊婢

歌曰:終日憂愁,用盡心機不肯休。貧賤天生就,富貴天緣湊。算計到五更頭,明朝依舊。略放寬心懷,樂得安閑受,因此上把妄想貪心一筆勾。

話說自船中出來的那個賊,掄刀方才要剁,大人睜睛一看,說:“且慢!我問你叫什么?”那賊人說:“我叫何黨,別號人稱雙頭魚。來吧,待我結(jié)果了你!”正要舉刀,聽得東邊岸上有人嚷說:“唔呀!坑了吾,害了吾,要了吾的命了!唔呀!

這么大水往哪里走呀?也沒有船只,吾帶著八百多兩銀子,是不能走呀!”里面兩個水賊一聽:“有這樣大財,為何不發(fā)呢?有心殺了大人,又怕濺一船血,叫別人瞧出來也不便。先把他捆上就是了。”想罷,將大人捆好,放在船艙之內(nèi)。兩人將船撐開,出了葦塘。那邊岸上站著一人,身體矮小,穿著道袍,拿著小包裹一個,甚是沉重。何丁一瞧,叫他上船來。那道人躥上船來,坐在船頭之上,端端正正的。何丁又問說:“你姓什么?哪里的人?你說說�！蹦抢系啦⒉谎哉Z。

書中交待,來的此人正是顧煥章,暗保欽差大人前來。早飯后遇見大人帶小童往西來,他遇朋友在那里說話,少時追下來,就不見大人了。水又發(fā)了來,遍地是水,把這一道干河灌滿了。東邊岸上沒有水,此時他想:“大概欽差必被水淹死了。”正想之際,見一只船進(jìn)了蘆葦當(dāng)中去了,他甚是著急,知內(nèi)中必有大人,想主意,將包袱包了好些石頭子,他才叫船出來。船上的水賊問他姓什么,他說:“你不必多問,我實告訴你,我姓顧,名從善�！眱蓚�水賊并不知顧爺?shù)膮柡?他還說呢:“我們這救生船有扳刀面、餛飩�！睙ㄕ抡f:“好呀,我正沒有吃飯,餛飩甚好,大大的餡兒,薄薄的皮兒,給個高高的湯兒,用點海粉、紫菜,我喝一碗就夠了�？烊プ�,我嘗嘗!”此時兩個水賊還當(dāng)他是好話,說:“朋友,包袱里包的是什么物件?”顧煥章說:“是銀子�！眱蓚�賊人說:“快,快!都給我拿過來,我饒你的性命!”說罷,船已至葦塘當(dāng)中。

賊人舉刀照著顧煥章就剁,換章一腳將賊人踢下河去。那個何丁也舉刀過來,也被踢下去了。兩個賊人在水內(nèi)出頭望上觀看,煥章在上面用包袱之內(nèi)的石頭子往下打。兩個賊人精通水性,在水里能睜眼睛識物,鉆在船底下要翻這只小船。煥章見水底下一動,拉出短把刀,脫去道服,跳入水內(nèi),口中罵道:“好賊子,你哪里走呀!”說著,直撲賊人就是一刀。二賊何丁在前,何黨在后,二人與煥章交手,水花兒來回亂滾,猶如攪海翻江。煥章一刀刺入何丁腿上,賊人帶傷順下流逃走去了。何黨亦不敢戀戰(zhàn),亦就浮水走了。

煥章上得船來,到艙中將大人放開。大人說:“你是誰?”

煥章自通名姓。大人說:“你將我救回桃柳營公館,我專折保奏。圣上也時常想念于你,因你在五虎莊有救駕之功�！睙ㄕ抡f:“多謝大人!”連忙撐出小船,直奔東岸,將大人扶下船去,說:“我看大人氣色甚是不好,臉上有三道煞紋,現(xiàn)在去了一道煞紋,往后還有兩道劫煞,應(yīng)在今天,甚是兇惡。大人如闖過這三道煞紋,方保無事。我有故友相候,不能跟大人一同前往,大人快回去,走三四里地,就是桃柳營,吾要去也�！�

說罷,往東北竟自去了。大人方要拉他,已去遠(yuǎn)了。大人無奈,往東行走,就不是才來的道路了。

大人正往東走之際,見道旁有土房數(shù)間,隨墻板門一個,正房五間,東西廂房各三間。房西有棗樹數(shù)株,又有十?dāng)?shù)棵野花,開得十分艷麗。左右并無鄰居,獨此一家。大人正看之間,板門輕開,出來一個年輕少婦,約在二十以內(nèi)的年歲,面如白玉,唇若涂脂,眉如春山,目似秋水;身穿藍(lán)布半大女褂,蔥綠中衣,漂白襪子,雪青摹本挖鑲花盆底云鞋;頭發(fā)漆黑,梳著兩把頭,上面首飾,俱是時興樣式;手端一盆洗衣裳水,往街上來倒。大人一瞧,甚是眼熟,仿佛在哪里見過似的。又自想道:“人家是一年輕少婦,我何必多想,不如走吧。”心中雖是如此想。不由得回頭又看。見那少婦將水倒去,注目直看大人,口中說道:“尊駕,莫非是伊公嗎?”大人說:“你如何認(rèn)得我?”那少婦說:“老爺,怎么會不認(rèn)得了?你老人家這兒來吧�！贝笕艘磺�,細(xì)想說,“哦!原來是福喜呀!”這少婦由九歲到大人宅內(nèi),充當(dāng)使女,其性最靈,大人甚為愛惜。

當(dāng)年大人作御史,正巡南城,福喜父母俱皆老邁,時常至宅中找他女兒。這一日大人回宅,遇在門首,說:“你兩個人是作什么的?”門上回道:“此乃是福喜家中父母,前來找他女兒�！贝笕艘娺@夫婦甚是寒苦,進(jìn)里面一問福喜,說:“你父母平索作何生理?”福喜回道:“一無所能�！贝笕苏f:“既如此,叫他在宅內(nèi)吃碗閑飯就是�！备Ｏ策殿^謝過,只見他父母進(jìn)來也叩頭謝恩。大人說:“你們住在花園那里。”就是后來他父母身死,也是大人葬埋。福喜年至十七歲,在本宅有一書童,名叫德升兒,姓張,大人將福喜配他為妻。到去年,被姑奶奶那里借去他夫婦幫忙,因姑爺放了歸德府知府,就將他二人帶著上任去了。今在此處相遇,不知所因何故,連忙向道:“福喜,你不是從姑爺、姑奶奶上任去了么,為何還在此處,莫非有什么事嗎?”福喜說:“老爺,請里面坐著,回頭再說�！�

大人到院內(nèi),福喜把街門插上。大人見上房門外西邊有大皮缸三個,一個盛著水,兩個蓋著醬篷。大人遂進(jìn)上房落座,福喜過來請安,說:“適才間大人在外面相問,我不好明言,恐走漏風(fēng)聲。奴才等隨大人到任之后,命我夫婦二人入都,按少大爺與姑娘一同上任去。自歸德起身之時,正遇黃河開口子,我二人上了賊船,船家姓何,兄弟三人。名叫何盯何黨、何橫,將我男人殺死。那時我求死全節(jié)不能。賊人將我載到此處,是他的住家,他有一個母親,雙目失明,現(xiàn)在西屋睡覺。我至賊家已有七天,幸喜將我留在家內(nèi),又有賊黨將他三人約出去了,將我交與他母親看管。我有心要逃走,又不曉路徑,他母親說要將我留與他長子何丁為妻。昨日方要逃走,找衙門告狀,又叫賊人遇見,將我拉回,他忙忙的拿刀出門去了,至刻下尚未回來。他母親叫給他洗衣裳,我方才倒水,得遇老爺。老爺因何至此?”大人把方才之事細(xì)說一遍,說:“方才我遇見賊船,也是姓何,大概就是他。等我回去,到桃柳營公館,派二馬前來接你,并派官兵前來拿賊�！备Ｏ舱f:“我惟候老爺救我!”大人說:“我要走了�！备Ｏ舱f:“我給老爺前去開門�！狈匠錾戏�,只聽叩門之聲,大人一聽,是方才賊人何丁的聲音。大人有心要走,又不能出去;有心要回來,又無處隱藏。福喜心中十分懼怕。不知后事如何,且聽下回分解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