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十二回 菩提珠子誑群妖 水火精靈噴氣焰

詩曰:

謀計渾如路,歧中復(fù)有歧。

嗟哉一方寸,翻為六出奇。

巧籌偏運巧,欺人只自欺。

穹如海上客,鷗鳥共忘機。

話說古柏老變了假廟,玄鶴老妖變了道者,峰五老妖變了些石頭鎮(zhèn)饃,把八戒迷誘。那靈龜與麋鹿等妖變漢子,把八戒捆縛了,擔(dān)了麝香,將經(jīng)擔(dān)解了禪杖,眾妖扛了,離得林內(nèi)往西飛走。眾妖又喜喜歡歡,說:“得了真經(jīng),且去大家看念,明些道理!北娧д钢(jīng)擔(dān)前走,只見洞里兩個小妖走來報道:“洞里來了一個猢猻臉的長老,說是特來討經(jīng)擔(dān)的孫外公,叫洞主快扛了去,驗封交付與他!北娧犃,便住著經(jīng)擔(dān)。麋妖道:“這猴瞼長老,莫非就是玄鶴老說的,當(dāng)年玄英洞降那辟寒、辟暑、辟塵魔王的孫行者么?”玄鶴老道:“像是他了。若是他,我等不可歸洞,且往大樹崗古松老谷中去!狈逦謇险f:“也去不得。那孫行者既手段大,若尋來也要還他!膘`龜老說;“我有一計,真經(jīng)擔(dān)包,著古松老扛到大樹崗,與麋鹿老去收了。我們將石塊變兩包假經(jīng)包,押回谷洞。那猴子瞼長老,得了經(jīng)包,自然前去。若去到他國地方,怎能來取?”玄鶴老笑道:“這孫行者,憑你路遠,他能來齲”靈龜老說:“就是他能來取,遠路日久,我等經(jīng)文已看念久了,便還了便何害!惫虐乩险f:“好計,好計!

當(dāng)時峰五老又取了兩塊大石頭,變了兩個經(jīng)擔(dān)包。叫小妖扛著,取路回幽谷洞來。把真經(jīng)兩擔(dān)包,叫古柏老與麋老妖,押往大樹崗去。他那知比丘僧與靈虛子跟上他們。靈虛子變了一個小鳥兒飛上前,見眾妖計較變假包回谷,卻把真經(jīng)叫古柏老妖押去。乃叫靈虛子變了個老虎,自己卻變個樵夫,走到古柏、麋老面前,把他兩妖一嚇。麋妖見虎心亂,古柏見樵夫心慌。他兩妖心一慌亂,卻被比丘僧到彼忙將菩提珠子二枚,變作經(jīng)包,隨將其經(jīng)包抵換了,藏在路傍。那古柏、麋妖,只知慌慌張張,押著兩個假包避虎飛去。

這靈虛子卻走回路來,正遇著沙借趕來。比丘仍變了老僧,同著沙彌見了沙僧道:“師兄,不必前行找尋。老憎方才見兩個妖精,攝了經(jīng)包,藏在路傍?伤偬艋匦♀秩ァ!鄙成牭,忙把禪杖挑了經(jīng)包,同老僧回庵去了。

卻說行者坐在幽谷里,等這眾妖魔回洞。坐的時久,他心里急躁起來。走出洞外一望,只見峰五老妖同玄鶴、靈龜眾鹿小妖,押著兩個經(jīng)包走近洞來。行者一見,大喝一聲道:“何物妖魔,敢白晝變化,騙我們經(jīng)擔(dān),又把我?guī)煹芾`在地?”培五老妖答道:“我們何曾騙你們經(jīng)擔(dān)?都是你那長嘴大耳和尚立心不正,竊麝貪需,自用設(shè)騙心機,故招我等情由。他若似長老立心正大,做人忠厚,我等分毫也不敢犯。”行者聽得奉承他,就好勝起來道:“我要趕路程,也不管你閑帳。只是經(jīng)包在何處?“妖道:“是我等扛了來,在此!毙姓甙蜒垡豢,只見兩包原封不動在前。他把禪杖拴了,忙忙的挑將起來,指著眾妖說:“好了,你們這些妖精,我孫外公若是來時有金箍棒的心性,不饒你一只腿。如今有真經(jīng)在身,參謁了如來的念頭,且方便了你們,去吧!毙姓哒f畢,挑著假經(jīng)包就走。

這幾個老長見哄了行者去,他們也不到幽谷里來,齊往大樹崗走。正遇著古柏與個老妖,押著菩提子變的經(jīng)包,慌慌張張走那崗頭。見了峰五老妖們,方才安心歡喜。到麋老洞中,大家計較說:“且備些肴灑,慶賀真經(jīng)!毙Q老妖道;“真經(jīng)不是靈芝,豈有備著酒慶賀之理?”靈龜老妖問道:“真經(jīng)如何行不得慶賀?”玄鶴老妖道:“我當(dāng)年也曾到玉真觀,聞知復(fù)元大他講說真經(jīng),乃佛祖見性明心,濟幽拔苦大道理。若有見聞的,須發(fā)菩提心,焚香持齋課誦。怎么備肴酒慶賀,可不褻讀了真經(jīng)?”眾老妖聽了道:“既然如此,我等須是開了這經(jīng)包,展開一看是何言語!毙Q老說:“這卻行得。”乃把假包來開拆,一般封皮完固,只是當(dāng)面拆開,卻不是經(jīng)文,乃是一層層白紙,并無一字。拆到當(dāng)中一粒菩提子。眾妖笑將起來道:“原來經(jīng)包內(nèi)是這一粒果子兒。”惟有玄鶴老妖識得,乃向眾老妖說;“列位契友不知,此就是經(jīng)了。”眾老妖問道:“老友,你如何說就是經(jīng)文?”玄鶴老答道:“我曾飛入靈山,也聞得釋子們說:

“真經(jīng)本無字,了義復(fù)何文?

只此一粒子,菩提發(fā)見聞!

玄鶴老妖說罷,只見那經(jīng)包化為烏有,菩提珠發(fā)出萬道金光,飛空不見。眾妖驚異起來道:“原來經(jīng)包內(nèi)空空,只此一物也不著實,發(fā)現(xiàn)金光,飛空去了。我們枉費了這些變幻心腸,不如大家各尋自己本領(lǐng),受些山中清福吧!惫虐乩涎蝼缋险f道:“都是你為竊香長老多出這一番事。你孫既安,看來那長老身邊麝香不多,也未必是令孫的,此怨可解!摈缋宵c頭道:“謹領(lǐng),謹領(lǐng)。”麋老從此與小鹿在幽谷洞中修真養(yǎng)性,不提。

且說當(dāng)日眾妖各散,惟有靈龜老妖怒氣不解,說道:“我等費了這番心腸,弄得真經(jīng)一字不曾得見,想來都是這老和尚弄的神通本事。我當(dāng)年曾結(jié)契一友,現(xiàn)在此正東上千里之外赤炎嶺修行。料他師徒路過此處,待我往彼處約地一同作法,攝取他真經(jīng),必定要開了看是何言何語。豈有既稱經(jīng)卷包,大柜小柜,其中止是一粒菩提子?若果只是這一粒子,便紙包了,袖他幾百?磥碛炙苽數(shù)珠兒,只消繩穿著,掛在胸前也去了,何須包擔(dān)挑來?此必有詐!毙Q老妖道:“話便說的也是。只是唐僧師徒,我也久知他神通廣大。取經(jīng)本是好事,讓他去吧,也是功德。”靈龜口雖答應(yīng),心里不依。當(dāng)時辭別玄鶴老而去。

且說沙憎挑著八戒的經(jīng)包,同著老僧、沙彌到了洗心庵。三藏見了經(jīng)包找來,心中歡喜。那八戒還在堂中愁眉苦臉,老僧道:“師兄,經(jīng)包已找尋得來,你何事又帶憂愁?”八戒道;“經(jīng)包雖有,肚皮卻難!崩仙Φ;“我這庵后,有一個池,叫做滌慮池。師兄,可去那池里吸口水漱漱吧!卑私渎犃,就要往庵后走,被老僧一手扯住道:“師兄,以池水漱口,不如以自己洗心。我這庵前,匾上喚做‘洗心庵\’,豈有虛立名色?何不在堂中,向圣像前一洗你自己之心。包管你腹中自然安愈!卑私渎犃,便在堂中望著菩薩圣像說道:“我悟能再不敢速拗師父,貪那冷饃饃齋飯也!卑私湔f罷,老僧叫沙彌取了一桶滾熱湯水,八戒一氣飲了,即時叫腹愈。方才與沙僧打點經(jīng)擔(dān),喂了馬料,只等行者到來前行。

卻說行者挑著兩包假經(jīng)擔(dān),往前越走越重,乃歇下道:“一般都是經(jīng)包,怎么八戒的獨重,難怪呆子叫肩疼肚餓。”說了又挑著走了幾步,又歇下道:“八戒被妖迷哄,誰叫他貪癡妄想吃齋。若不是我的神通筋斗本事,到妖怪谷洞作了個變主為客之計;那妖怪先到洞里,拆開經(jīng)包,散亂經(jīng)文,怎能取得來!敝灰蛐姓咦钥渥元,動了這夸獎機心,那假包石頭越重。只壓的地走到庵前歇下。

進庵門見了三藏們經(jīng)擔(dān)完全,已打點了起身,乃笑道:“老孫積年用機變耍妖精,今被妖精耍了來也!比匾娦姓哒f道:“悟空來了么,八戒經(jīng)包已蒙庵主師徒找尋著,指引沙僧挑來。八戒又蒙庵主老師父救好,如今經(jīng)包擔(dān)柜已完了,只等你來行路!毙姓叩:“徒弟也被妖精迷了,好生吃了妖精苦也!比氐:“悟空,妖精怎能迷的你?”行者道:“師父,且清庵門外看看經(jīng)包去著!比匾姥,與八戒們出得庵來一看,那里是經(jīng)包?但見:

四方兩塊大蠻石,上秤稱來八百斤。

誰教機心夸本事,幾乎壓斷脊梁筋。

三藏見了道:“徒弟呀,你是有神通的,怎么被妖耍了,挑這兩塊大蠻石來?”老僧笑道:“圣僧,莫要講了,這也是高徒自作自受!比啬酥x了老僧,辭別前行。

卻說離了天竺國,正東上有座高山,山間有條嶺,叫做赤炎嶺。這嶺冬夏多暖,行人走道不可說熱,但閉口不言。行過十馀里,方清涼。若是說了一個熱字,便暖氣吹來,有如炎火。這嶺內(nèi)有個洞,就叫做赤炎洞。洞里卻是一條赤花蛇,年久成精,毒焰甚惡。他這依人說熱便熱,正是他借人心意氣,感召迷人。往往過嶺的說了熱字,這妖精放毒焰。越說,越放。行人被他熱便成害,他乘此來吸人精氣。地方?jīng)]奈何,法師不能剿。這日,正在洞中靜養(yǎng)他的元神,思量要化氣成仙。沒有個口訣,少個鼎爐,怎得個元陽純陰配合一氣。忽然來了靈龜老妖,這靈龜老妖,只因恨取經(jīng)僧人弄了神通,耍他們空費一場虛幻。他不聽玄鶴之勸,獨自走到赤炎嶺來。這靈龜老妖本是:

冷清清澗邊毓孕,陰沉沉坎內(nèi)成形。

偶送赤火降虛靈,未曾相既濟,怎奈逼炎騰。

他不覺的叫了一聲熱。赤蛇精聽得有叫熱的,便騰騰噴出火焰。那熱氣直向靈龜身邊逼來,老精熾的越叫熱,那蛇精益噴焰。靈龜老妖被焰熾急了,乃弄出神通來,也噴出白茫茫滔天大水,直往洞中沖來。這赤蛇也噴出紅通通焚林烈炬,兩氣相戰(zhàn),誰強誰弱,但見:

一個倚仗四靈之首,汪洋順口噴來。一個逞能五毒之魁,烈焰騰空煽去。但見汪洋逢烈厝,滾沸沸不作寒凝。烈焰遇汪洋,冷陰陰難燒肌骨。始初未濟合相,嗣后交和成數(shù)偶。

卻說靈龜老妖噴水,赤花蛇精噴火。兩個噴了多時,方才相近。見了面,大家笑將起來。赤花蛇精道:“原來是靈龜契友,久別清光,何期今日相會?”靈龜老妖答道:“只為一宗心事,特來時議!蹦税褦z經(jīng)一節(jié),被唐僧他徒弄手段,騙哄了他的情由,備細說出。赤花蛇精聽了道:“原來就是唐僧,他當(dāng)年路過此嶺,靜悄悄過去。有人說唐僧十世修行,吃他一塊肉,成仙了道。那時不曾捉得他,聞知他近日從靈山下來,已證了仙體。不但有百靈保護,便是捉了他,也吃不得了。只是聞得他取來的真經(jīng),大則修真了道,小則降福消災(zāi)。我等安可不攝取了他的,做個至寶!膘`龜老妖喜道:“我來正是為此。只是用何計攝取他的經(jīng)擔(dān)?”蛇精道:“待他過嶺叫熱,我便知他們過嶺。那是噴出烈焰燒他,他自然畏怕走了,這經(jīng)文必然我得。只恐他又如來時,靜悄悄過嶺去了,使我不知!膘`龜老妖笑道:“契友,你主動,不如我主靜。你必待他開口;我卻要他靜默不言,便知他過嶺。動靜既在我兩個,料經(jīng)文必歸我們之手。”蛇精大喜,乃請龜妖到他洞中款待,等候取經(jīng)人到嶺,不提。

且說比丘到彼僧與靈虛子待唐僧師徒整頓了經(jīng)擔(dān),從正路前行,他卻移去庵堂,復(fù)還本相。一路只以保護真經(jīng)為心,最怕唐僧師徒動了邪念,惹出妖魔。他兩個或先行,或后走,三里五里,或山或水,百般防范。卻好先行打從這赤炎嶺過,比丘僧與靈虛子說:“師兄,你知這赤炎嶺不許行人叫熱么?”靈虛子答道:“我久已知。但只是靜悄不言,便過得去!北惹鹕:“正是如此!眱蓚遂閉口禁聲。

方才走到嶺頭一二里路,卻早靈龜老妖卻向了蛇精說:“有僧道從嶺過來了,莫不是取經(jīng)僧至?”蛇精聽得,便走出洞,到得嶺頭,果見一個僧人,掛著一串?dāng)?shù)珠兒在項上;一個優(yōu)婆塞,拿著一個木魚兒在手中。他兩個計較,一個說:“讓他過去,只奪經(jīng)擔(dān)!币粋說:“莫要容他,且來一個害他一個!鄙呔銍姵隽已,龜妖乃噴出洪流。比丘僧二人正在嶺頭行走,只見冷冷熱熱。一陣暖氣炎蒸,忽又一陣寒風(fēng)凜烈。比丘僧乃向靈虛子道:“師兄,冷風(fēng)熱氣逼來,恐有妖魔阻道,須要小心提防!膘`虛子道:“天氣晴明故暖,嶺頭靜僻生涼。師兄,何勞過慮妖魔,便有妖魔,我等豈畏?自有驅(qū)他法術(shù)!北惹鹕Φ:“我等固然不畏,但恐打經(jīng)擔(dān)的生事,又要費我等工夫!闭f間,只見嶺前來了個妖精,好生古怪。怎見得古怪,且聽下回分解。

總批:

五老中,水、石最高,得無心之妙;其次莫如鶴、鹿;龜老便多事矣,只緣自恃聰明故耳。

人見龜、蛇相交,不知其相克;蛟唤晃从胁粡目藖碚。《冷符經(jīng)》云:“生者死之根,死者生之根!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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