卷十一上·告子章句上(凡二十章)
告子者,告,姓也;子,男子之通稱也;名不害。兼治儒墨之道者,嘗學於孟子,而不能純徹性命之理!論語》曰:“子罕言命!敝^性命難言也。以告子能執(zhí)弟子之問,故以題篇。
[疏]○正義曰:此篇首論告子言性,所以次於《萬章》問孝之篇者,以其為孝之道,其本在性也,故此篇首以告子之言性,遂為篇題,次於《萬章》,不亦宜乎。此篇凡三十六章,趙氏分之以成上下卷。此卷凡二十章而已。一章言養(yǎng)性長義,順夫自然,殘木為器,變而後成。二章言人之欲善,由水好下,迫勢激躍,失其素真。三章言人之性與善俱生。四章言明仁義由內(nèi),以曉告子。五章言公都告子受命,然後乃理。六章言天之生人,皆有善性,引而趨之,善惡異衢。其七章言人廩性俱有好憎,或為君子,或為小人,猶麰麥不齊,雨露使然也。八章言秉心持正,使邪不干,猶止斧斤,不伐牛山,則山木茂,人則稱仁。九章言弈為小數(shù),不精不能,一人善之,十人惡之,若竭其道,何由智哉?十章言舍生取義,義之大者也。十一章言由路求心,為得其本。十二章言舍大惡小,不知其要。十三章言莫知養(yǎng)身,而養(yǎng)其樹木。十四章言養(yǎng)其行,治其政,俱用智力,善惡相厲,是以君子居處思義,飲食思禮。十五章言天與人性,先立其大。十六章言古人修天爵,自樂之也,今要人爵,以誘待也,得人棄天,道之忌也,或以招之,小人事也。十七章言所貴在身,人不知求。十八章言為仁不至,不反求諸己,謂水勝火,熄而後已,不仁之甚,終為亡矣。十九章言功毀幾成,人在慎終,五谷不熟,荑稗是勝,是以為仁,必其成也。二十章言彀張規(guī)矩,以喻為仁,學不為仁,由是二教,失其法而行之者也。其馀十六章,趙氏分在下卷,各有敘焉。
○注“告子者姓”至“篇題”。
○正義曰:云“告子名不害”者,《盡心篇》有浩生不害,疑為告子,姓告名不害,以浩生為字。趙注又云:浩生姓,名不害。又為二人。其佗經(jīng)傳未詳甚人。云《論語》子罕言命,蓋《論語》第九篇首云也,故以題其篇。
告子曰:“性,猶杞柳也;義,猶杯棬也。以人性為仁義,猶以杞柳為杯棬!备孀右詾槿诵詾椴鸥,義為成器,猶以杞柳之木為杯棬也。杞柳,柜柳也。一曰杞,木名也,《詩》云:“北山有杞!北瓧,杯素也。孟子曰:“子能順杞柳之性而以為杯棬乎?將戕賊杞柳而後以為杯棬也?戕猶殘也,《春秋傳》曰:“戕舟發(fā)梁!彼茼樛觇搅,不傷其性,而成其杯棬乎?將斤斧殘賊之,乃可以為杯棬乎?言必殘賊也。如將賊杞柳而以為杯棬,則亦將戕賊人以為仁義與?孟子言以人身為仁義,豈可復殘傷其形體乃成仁義邪?明不可此杯棬。率天下之人而禍仁義者,必子之言夫!币愿孀愚D(zhuǎn)性為仁義,若轉(zhuǎn)木以成器,必殘賊之,故言率人以禍仁義者,必子之言。夫,蓋嘆辭也。
[疏]“告子”至“言夫”。
○正義曰:此章指言養(yǎng)性長義,順夫自然,殘木為器,變而後成。告子道偏,見有不純,仁內(nèi)義外,違人之端。孟子拂之,不假以言也!案孀釉弧敝痢盀楸瓧ā,告子言人之性譬若杞柳,義若杯棬也。以人之性為其仁義之道,若以杞柳之木為之杯棬也。杞,枸杞也。柳,少楊也。杯,素樸也。棬,器之似屈轉(zhuǎn)木作也。以其杞柳可以楺而作棬也。“孟子曰:子能順杞柳之性為杯棬乎”至“必子之言夫”,孟子乃拂之曰:子能順杞柳之木性以為杯棬乎?以其將以斤斧殘賊其杞柳然後為之杯棬也。如將斤斧殘賊杞柳而以為之杯棬,是亦將殘賊人之形軀然後以為仁義與。且驅(qū)天下之之人而殘禍仁義之道者,是亦必子之此言也。孟子所以拂之以此,蓋謂人之性仁義,固有不可比之杯棬以杞柳為之也。
○注“杞柳柜柳”至“素”。
○正義曰:案《說文》云:“杞,枸杞!薄傲,少楊也!薄氨,[匚贛]也。”“棬,屈木盂也,所謂器似升屈木作是也!薄对姟吩啤氨鄙接需健,《南山有臺》文也。
告子曰:“性猶湍水也,決諸東方則東流,決諸西方則西流。人性之無分於善不善也,猶水之無分於東西也。”湍者圜也,謂湍水湍縈水也。告子以喻人性若是水也,善惡隨物而化,無本善不善之性也。孟子曰:“水信無分於東西,無分於上下乎?人性之善也,猶水之就下也。人無有不善,水無有不下。今夫水搏而躍之,可使過顙;激而行之,可使在山:是豈水之性哉?其勢則然也。人之可使為不善,其性亦猶是也!泵献釉:水誠無分於東西,故決之而往也,水豈無分於上下乎?水性但欲下耳。人性生而有善,猶水之欲下也。所以知人皆有善性,似水無有不下者也。躍,跳。顙,額也。人以手跳水,可使過顙,激之可令上山,皆迫於勢耳,非水之性也。人之可使為不善,非順其性也,亦妄為利欲之勢所誘迫耳,猶是水也。言其本性非不善也。
[疏]“告子”至“是也”。
○正義曰:此章指言人之欲善,猶水好下,迫勢激躍,失其素真,是以守正性為君子,隨曲折為小人者也!案孀釉恍元q湍水也”至“東西也”,告子言人之性猶縈回之水也。湍,圜,縈回之勢也?M回之水,決之使流於東方則東流之,使之流西方則西流之。而人之性,無分於為善為不善也,如縈回之之水,無分於東西也!懊献釉弧敝痢笆且病,孟子言水之性無分於東西上下乎?言有分於東西上下也。人性之善也,猶水之就下也,人無有性之不善者,水無有不就下者。今夫水之勢,摶而跳之,可使過顙;激而行之,可令上山:如此,豈水性如是哉?是其勢如是也。人之性所以可使為不善者,亦若此水之勢也。以其人之性不善,乃利欲而誘迫之也,亦搏激其水之謂也。
○注“湍者圜也”。
○正義曰:《說文》云:“湍,急瀨水!庇衷:“瀨,水流沙上也。”今謂縈回之水者,言其水流沙上,縈回之勢,湍湍然也。
告子曰:“生之謂性!(凡物生同類者皆同性。孟子曰:“生之謂性也,猶白之謂白與?”猶見白物皆謂之同白,無異性。曰:“然!备孀釉蝗弧!鞍子鹬滓,猶白雪之白;白雪之白,猶白玉之白歟?”孟子以為羽性輕,雪性消,玉性堅,雖俱白,其性不同。問告子,以三白之性同邪?曰:“然!备孀釉蝗,誠以為同也!叭粍t犬之性猶牛之性,牛之性猶人之性歟?”孟子言犬之性豈與牛同所欲,牛之性豈與人同所欲乎?
[疏]“告子曰生之”至“性歟”。
○正義曰:此章指言物雖有性,性各殊異,惟人之性,與善俱生,赤子入井,以發(fā)其誠,告子一之,知其粗矣,孟子精之,是在其中!案孀釉簧^性”,告子言人之生與物之生皆謂之性,以其為同也!懊献釉簧^性也,猶白之謂白歟”,孟子見告子以為凡物生同謂之性,故問之曰:然則生之謂性,是如凡物之白皆謂同白,無異性也!霸蝗弧,告子以為誠如是也!鞍子鹬滓,猶白雪之白;白雪之白,猶白玉之白歟”,孟子又言是則白羽毛之白,亦如白雪之白;白雪之白,亦如白玉之白歟?故以此三者問告子,然孟子以謂羽毛之白,則其性輕;白雪之白,其性易消;白玉之白,其性堅:是其性有不同其白也。“曰然”,告子不知為有異,故亦以為誠然也。言則同也!叭粍t犬之性猶牛之性,牛之性猶人之性歟”,孟子曰:又如是,則犬狗之性猶牛之性,牛之性亦猶人之性與?孟子所以言此者,以其犬之性,金畜也,故其性守;牛之性,土畜也,故其性順;夫人受天地之中,萬物俱備於我者也,是其廩陰與陽之氣所生也,故其性能柔能剛:是為不同者。告子不知,但知其粗者也。
告子曰:“食、色,性也。仁,內(nèi)也,非外也。義,外也,非內(nèi)也。”人之甘食、悅色者,人之性也。仁由內(nèi)出,義在外也,不從己身出也。孟子曰:“何以謂仁內(nèi)義外也?”孟子怪告子是言也。曰:“彼長而我長之,非有長於我也。猶彼白而我白之,從其白於外也,故謂之外也!备孀友砸姳巳四昀祥L大,故我長敬之。長大者,非在我者也,猶白色見於外者也。曰:“異於白馬之白也,無以異於白人之白也。不識長馬之長也,無以異於長人之長歟?且謂長者義乎?長之者義乎?”孟子曰:長異於白,白馬白人,同謂之白可也,不知敬老馬無異於敬老人邪。且謂老者為義義乎?將謂敬老者為有義乎?且敬老者,己也,何以為外也。曰:“吾弟則愛之,秦人之弟則不愛也,是以我為悅者也,故謂之內(nèi)。長楚人之長,亦長吾之長,是以長為悅者也,故謂之外也!备孀釉:愛從己則己心悅,故謂之內(nèi)。所悅喜老者在外,故曰外也。曰:“耆秦人之炙,無以異於耆吾炙。夫物則亦有然者也,然則耆炙亦有外歟?”孟子曰:耆炙同等,情出於中。敬楚人之老,與敬己之老,亦同己情性敬之。雖非己炙,同美,故曰物則有然者也。如耆炙之意,豈在外邪。言楚、秦,喻遠也。
[疏]“告子曰食色”至“亦有外歟”。
○正義曰:此章指言事者雖從外,行其事者,皆發(fā)於中。明仁、義由內(nèi),所以曉告子之惑者也!案孀釉:食、色,性也。仁,內(nèi)也,非外也。義,外也,非內(nèi)也”,告子言人之嗜其甘食,悅其好色,是人之性也。仁在我為內(nèi),非自外而入者也;義在彼非在我,故為外也,非內(nèi)也!懊献釉:何以謂仁內(nèi)義外也”,孟子見告子以為仁內(nèi)義外,故問之曰:何以為仁內(nèi)義外?“曰彼長而我長之”至“故謂之外也”,告子言彼人之年老,而我從而敬長之,非有長在我也。如彼物之色白,而我從而白之,是從其白於外也,我故謂義為在外也。“曰:異於白馬之白也,無以異於白人之白也。不識長馬之長也,無以異於長人之長歟?且謂長者義乎,長之者義乎”,孟子又辟之曰:彼長而我長之,異於彼白而我白之也。於白馬之色白,無以異於白人之色白也,是則同也,不知長老馬無以異於長人之長老乎?以其是則有異也。蓋白馬之白,與白人之白者,彼白而我白之耳,我何容心於其間哉,固無異也;長馬之長,與長人之長,則有欽不欽之心矣,此所以有異焉。以其長人之長者有欽,長馬之長者無欽,是則長者在彼,長之者在我,而義自長之者生,非自長者生也。如此,告子何得謂之外乎?故問之曰:且謂長者為有義乎,長之者為有義乎?“曰吾弟則愛之”至“故謂之外也”,告子又謂我之弟則親愛之,秦人之弟則我不愛,是愛以我為悅者也,愛主仁,故謂仁為內(nèi)也;敬長楚人之長者,亦敬長吾之長者,是以長為悅者也,長主義,故謂義為外也!霸魂惹厝酥,無以異於耆吾炙”至“亦有外歟”,孟子又以秦人之炙而排之,曰:好秦人之炙,無以異於好吾之炙,為物耳,則亦有如是也,然則好炙亦有外歟?且孟子所以排之以此者,蓋謂仁、義皆內(nèi)也。以其秦人之弟則不愛,吾弟則愛之,愛與不愛,是皆自我者也,告子謂之以我為悅,則是矣;吾之長者吾長之,楚人之長吾亦長之,長之亦皆自我者也,告子又謂之以長為悅,則非矣。是亦猶秦人之炙與吾之炙雖不同,而嗜之者,皆自我也。如是,則義果非生於外者也。云炙實,《周書》曰“黃帝始燔肉為炙”是也。秦、楚,所以喻外。
孟季子問公都子曰:“何以謂義內(nèi)也?”季子亦以為義外也。曰:“行吾敬,故謂之內(nèi)也!惫甲釉:以敬在心而行之,故言內(nèi)也。“鄉(xiāng)人長於伯兄一歲,則誰敬?”季子曰:敬誰也?曰:“敬兄!惫佣荚:當敬兄也。“酌則誰先?”季子曰:酌酒則誰先酌?曰:“先酌鄉(xiāng)人!惫甲釉:當先鄉(xiāng)人!八丛诖,所長在彼,果在外非由內(nèi)也!奔咀釉:所敬者兄也,所酌者鄉(xiāng)人也。如此,義果在外不由內(nèi)也。果猶竟也。公都子不能答,以告孟子。公都子無以答季子之問。孟子曰:“敬叔父乎?敬弟乎?彼將曰:‘敬叔父。\’曰:‘弟為尸則誰敬?’彼將曰:‘敬弟。\’子曰:‘惡在其敬叔父也?’彼將曰:‘在位故也。\’子亦曰:‘在位故也。\’庸敬在兄,斯須之敬在鄉(xiāng)人。”孟子使公都子答季子如此,言弟以在尸位,故敬之;鄉(xiāng)人以在賓位,故先酌之耳。庸,常也。常敬在兄,斯須之敬在鄉(xiāng)人。季子聞之,曰:“敬叔父則敬,敬弟則敬,果在外,非由內(nèi)也!彪S敬所在而敬之,果在外。公都曰:“冬日則飲湯,夏日則飲水,然則飲食亦在外也!睖、水雖異名,其得寒、溫者中心也。雖隨敬之所在,亦中心敬之,猶飲食從人所欲,豈可復謂之外也?
[疏]“孟季”至“食亦在外也”。
○正義曰:此章指言凡人隨形,不本其原,賢者達情,知所以然。季子信之,猶若告子,公都受命,然後乃理。“孟季子問公都子曰:何以謂義內(nèi)也”,孟季子猶若告子,以為義外,故問孟子弟子公都子曰:何以謂義為內(nèi)也?“曰行吾敬,故謂之內(nèi)也”,公都子答之,曰所敬在心而行之,故謂義為內(nèi)也。“鄉(xiāng)人長於伯兄一歲,則誰敬”,季子又問之曰:鄉(xiāng)之人有長於己之伯兄一歲,則當敬誰。“曰敬兄”,公都子曰:當敬己之兄也。“酌則誰先”,季子又問之曰如在筵則酌酒先酌誰。“曰先酌鄉(xiāng)人”,公都子曰:當先酌鄉(xiāng)人也!八丛诖,所長在彼,果在外,非由內(nèi)也”,季子又言所敬在兄,是敬在此;酌在鄉(xiāng)人,是所長在彼:是義果在外者也,非由內(nèi)而出之也!肮甲硬荒艽,以告孟子”,公都子於此遂無言以應答,而乃告知於孟子!懊献釉弧敝痢八鬼氈丛卩l(xiāng)人”,孟子謂公都子曰敬叔父乎?敬弟乎?彼季子將曰敬叔父;則問之曰弟為主,則誰敬?彼季子將曰敬弟;則又問之曰:如敬弟,則安在敬其叔父也?彼季子將曰弟在位,故敬之也。子亦與之曰:所以先酌鄉(xiāng)人者,亦以在賓之位,故先酌之也。言常敬者在兄,斯須少頃之敬在鄉(xiāng)人也!凹咀勇勚敝痢胺怯蓛(nèi)也”,季子聞孟子此言,故謂之曰:敬叔父則敬之,敬己之弟則亦敬之,是隨敬所有,則敬在外,非由內(nèi)也。“公都子曰:冬日則飲湯”至“亦在外也”,公都子由孟子教之,以此乃曉其理,故自又以冬夏所飲比喻而曉季子之惑也。言冬寒之日則飲湯,夏熱之日則飲水,如是則飲食亦有在外者也?蓋謂湯、水雖異名,然得其寒、熱而飲之者,在我之中心然也,猶敬叔父、敬弟雖有異,然而能敬之者在我而已。敬在我,則敬在心而出之者也,安得謂之在外乎?季子即下卷所謂季任,為任處守者。
公都子曰:“告子曰:‘性無善無不善也。\’公都子道告子以為人性在化,無本善不善也;蛟:‘性可以為善,可以為不善。是故文、武興則民好善,幽、厲興則民好暴。’公都子曰:或人以為可教以善、不善,亦由告子之意也。故文、武圣化之起,民皆喜為善;幽、厲虐政之起,民皆好暴亂;蛟:‘有性善,有性不善。是故以堯為君而有象,以瞽瞍為父而有舜,以紂為兄之子且以為君而有微子啟、王子比干!甲釉:或人者以為各有性,善惡不可化移,堯為君,象為臣,不能使之為善;瞽瞍為父,不能化舜為惡;紂為君,又與微子、比干有兄弟之親,亦不能使其二子為不仁:是亦各有性也矣。今曰性善,然則彼皆非歟?”公都子曰:告子之徒,其論如此,今孟子曰人性盡善,然則彼之所言皆為非歟?孟子曰:“乃若其情,則可以為善矣,乃所謂善也。若夫為不善,非才之罪也。若,順也。性與情相為表里,性善勝情,情則從之!孝經(jīng)》云“此哀戚之情”,情從性也。能順此情,使之善者,真所謂善也。若隨人而強作善者,非善者之善也。若為不善者,非所受天才之罪,物動之故也。惻隱之心,人皆有之。羞惡之心,人皆有之。恭敬之心,人皆有之。是非之心,人皆有之。惻隱之心,仁也。羞惡之心,義也。恭敬之心,禮也。是非之心,智也。仁、義、禮、智,非由外鑠我也,我固有之也,弗思耳矣。故曰求則得之,舍則失之。或相倍蓰,而無筭者,不能盡其才者也。仁、義、禮、智,人皆有其端,懷之於內(nèi),非從外銷鑠我也。求存之,則可得而用之;舍縱之,則亡失之矣。故人之善、惡,或相倍蓰,或至於無筭者,不能相與計多少,言其絕遠也。所以惡乃至是者,不能自盡其才性也。故使有惡人,非天獨與此人惡性。其有下愚不移者也,譬若乎被疾不成之人,所謂童昏也。《詩》曰:‘天生蒸民,有物有則。民之秉彝,好是懿德。’孔子曰:‘為此《詩》者,其知道乎!故有物必有則,民之秉彝也,故好是懿德!薄对·大雅·蒸民》之篇。言天生蒸民,有物則有所法則,人法天也。民之秉夷,夷,常也,常好美德,孔子謂之知道。故曰人皆有是善者也。
[疏]“公都子曰”至“懿德”。
○正義曰:此章指言天之生人,皆有善性,引而趨之,善惡異衢,高下自懸,賢愚舛殊,尋其本者,乃能一諸!肮甲釉弧敝痢叭粍t彼皆非與”者,公都子問孟子,以謂告子言人之性無有善,亦無有不善,但在人之所為如何耳。或有謂人性可以為善,又可以為不善,但在上所化如何耳,如此,故文王、武王興起,常以善養(yǎng)人,則民人皆好善;至幽王、厲王興起,常以政暴虐於民,則民亦皆好其暴亂;蛴腥擞种^人有性善,有性不善,非在所化,廩之於天而已,如此,故以堯帝之為君,而有象之傲為臣;以瞽瞍之頑為父,而有舜之圣為子;以紂為兄之子且以為君,而有微子啟、王子比干之賢為臣。今孟子乃曰性皆善,是則彼告子與或人之言者皆不是歟?故以此問孟子!懊献釉:乃若其情,則可以為善矣”至“好是懿德”,孟子言人之乃順其情,則皆可以為善矣,是所謂性善也。若夫人為不善者,非天之降才爾殊也,其所以為不善者,乃自汨喪之耳,故言非廩天才之罪也。且情、性、才三者,合而言之,則一物耳;分而言之,則有三名,故曰性,曰情,曰才。蓋人之性,本則善之,而欲為善者,非性也,以其情然也;情之能為善者,非情然也,以其才也。是則性之動則為情,而情者未嘗不好善而惡惡者也,其不欲為善者乎?而才者乃性之用也,而才者上有以達乎天,下有以達乎地,中有以貫乎人,其有不能為善者乎?此孟子所以曰:“乃若其情,則可以為善矣,乃所謂善也。若夫為不善,非才之罪也!毖浴皭烹[之心,人皆有之”至“智也”者,已說於前矣。蓋以惻隱、羞惡、恭敬、是非之心,人皆有是心也,人能順此而為之,是謂仁、義、禮、智也,仁、義、禮、智即善也。然而仁、義、禮、智之善,非自外銷鑠我而亡之也,我有生之初固有之也,但人不思而求之耳,故曰求則得而存,舍而弗求則亡之矣。然人所以有善有惡,其善惡相去之遠,或相倍蓰,或至於不可計其多少,如此之絕遠者,是不能自盡其性才者也。言才無有不能為善者矣,但不能盡其才而為之耳。故《詩·大雅·蒸民》之篇有曰:上天之生眾民,有物則有所法,則民之秉執(zhí)其常善,故好是美德而已。所謂常即善也,所謂善即美德也,謂美德者,即仁、義、禮、智是也?鬃映R嘣茷榇嗽娭,其能知道者也,故言有物必有則,民之秉彝,故好是懿德也。然所謂物者,即自人之四肢、五臟、六腑、九竅,達之於君臣、父子、夫婦、兄弟、朋友,無非物也;所謂則者,即仁之於父子,義之於君臣,禮之於夫婦、兄弟,信之於朋友也:是無非有物則有則也。由此觀之,孟子所以言至此者,豈非人性皆善者邪?故有物必有則,是謂性之善也;能秉其彝,是謂才也;好是懿德,是謂情也!坝形镉袆t,民之秉彝,好是懿德”,是能順其情以為善而才從之者也。
○注“紂與微子比干有兄弟之親”。
○正義曰:案《史記·世家》云:“微子啟者,殷帝乙之首子,而紂之庶兄也!庇衷:“王子比干者,亦紂之親戚也!笔侵行值苤H矣。
○注“《大雅·蒸民》之詩”。
○正義曰:此蓋尹吉甫美宣王之詩文也。
孟子曰:“富歲,子弟多賴;兇歲,子弟多暴。非天之降才爾殊也,其所以陷溺其心者然也。富歲,豐年也。兇歲,饑饉也。子弟,凡人之子弟也。賴,善。暴,惡也。非天降下才性與之異也,以饑寒之厄陷溺其心,使為惡者也。今夫麰麥,播種而耰之,其地同,樹之時又同,浡然而生,至於日至之時,皆孰矣。雖有不同,則地有肥磽,雨露之養(yǎng)、人事之不齊也。麰麥,大麥也!对姟吩:“貽我來麰!毖匀诵灾,如此麰麥,其不同者,人事、雨澤有不足,地之有肥、磽耳。磽,薄也。故凡同類者舉相似也,何獨至於人而疑之?圣人與我同類者。圣人亦人也,其相覺者,以心知耳。故體類與人同,故舉相似也。故龍子曰:‘不知足而為屨,我知其不為蕢也!瘜罩嗨,天下之足同也。龍子,古賢人也。雖不知足小大,作屨者猶不更作蕢。蕢,草器也。以屨相似,天下之足略同故也。口之於味有同耆也,易牙先得我口之所耆者也。如使口之於味也,其性與人殊,若犬、馬之與我不同類也,則天下何耆皆從易牙之於味也。至於味,天下期於易牙,是天下之口相似也。人口之所耆者相似,故皆以易牙為知味,言口之同也。惟耳亦然。至於聲,天下期於師曠,是天下之耳相似也。耳亦猶口也,天下皆以師曠為知聲之微妙也。惟目亦然。至於子都,天下莫不知其姣也。不知子都之姣者,無目者也。目亦猶耳也。子都,古之姣好者也!对姟吩:“不見子都,乃見狂且。”儻無目者,乃不知子都好耳,言目之同也。故曰:口之於味也,有同耆焉;耳之於聲也,有同聽焉;目之於色也,有同美焉。至於心,獨無所同然乎?言人之心性皆同也。心之所同然者何也?謂理也,義也。圣人先得我心之所同然耳。故理、義之悅我心,猶芻豢之悅我口!毙乃日,義理也。理者,得道之理。圣人先得理義之要耳。理義之悅心,如芻豢之悅口,誰不同也。
[疏]“孟子曰”至“我口”。
○正義曰:此章指言人廩性俱有好憎,耳目口心,所悅者同,或為君子,或為小人,猶麰麥不齊,雨露使然者也。孟子言是,所以勖而進之。“孟子曰:富歲,子弟多賴”至“猶芻豢之悅我口”者,孟子言豐熟之年,凡人之子弟,多好善,賴,善也;兇荒之年,凡人之子弟,多好暴惡。然而非上天降下才性與之殊異也,而其所以由饑寒之厄陷溺,去其良心而為之惡也。無他,所謂禮義生於富足,盜賊起於貧窮是也。且譬夫今之大麥也,人播種而耰鋤之,其地高下以同,藝殖之時又同,浡浡然而生長秀茂,至於日至可以收割之時,皆熟矣。雖有不同,為不熟者,則是地有肥薄與雨露之不均,而人事之所加有不齊也。故凡物有同其類者,皆相似也,何獨至於人而疑為不然?雖圣人亦則與我同其類者也。故龍子之賢人,有曰:人不知天下人之足而為草屨者,我知其人不能為之蕢也。蕢,草器也。其所以為屨皆相似者,以其天下人之足則同也。故口之於食味,人有同耆也,然而易牙先得我口之所好者也。如使人口於味,其性之所好,與人殊異,有是若狗、馬之與我不同其形類也,則天下何以耆其味皆從易牙所好之味也。至於食味,天下所以皆期指於易牙者,是天下之人口相似也。不特口之於味然也,惟耳於聲亦如是也。耳於聲,天下之人所以皆期指於師曠為知聲之妙者,是天下之人耳相似也。又不特耳如是也,惟天下之目亦如是也。至於子都者,天下之人無有不知其姣好也,不知子都之姣好者,是無目之人也。故曰人口之於味,其有所同好者焉;耳之於聲,以其有同聽者焉;目之於色,以其有同美者焉。至於心,獨無所同亦如是乎?言人心性亦若口、耳皆有同而無異也。然人心有所同然者何也?是謂理也,義也,惟圣人者但先得我心之所同然耳。故曰理義之有喜悅於我心者,如芻豢之味有悅於我口耳。蓋理出於性命,天之所為也;義出於道德,人之所為也:而理、義又出於人心所同然也。是則天之使我有是之謂命,天命之謂性,是性命本乎天,故為天之所為也。天之所為雖妙,然而未嘗不有理焉,如此,豈非其理有出於性命者乎!人能存其性命而不失之者,是所謂有其道德也,故為人之所為者也。人之所為道德雖妙,然而未嘗不有義存焉,如此,則豈非其義有出於人心者乎!合而言之,則性命道德是為理義,雖是理義,出於性命道德者耳。
○注“麰麥”至“薄也”。
○正義曰:釋云:麰麥,大麥也,又短粒麥也!啊对姟吩:貽我來麰”,此蓋《周頌·思文》之篇,言后稷配天之詩也。磽,《說文》云:“磽,石地名也。”
○注“易牙為知味”。
○正義曰:案《左傳》云:易牙,齊桓公大夫也。淄、澠二水為食,易牙亦知二水之味。桓公不信,數(shù)試始驗。是易牙為知味者也。
○注“師曠為知聲之妙”。
○正義曰:案《呂氏春秋》云,已說在《離婁篇》首,《左傳》杜氏注云“晉樂師子野者”是也。
○注“子都”,詩云:“不見子都,乃見狂且!
○正義曰:案《詩·國風·山有扶蘇》之篇文也。注云:“都,世之美好者?,狂人也。且,辭也!惫{云:“人之好色,不往睹子都,反往睹狂丑之人!狈泊耸侵佣紴槊篮谜咭病!鸩菪栽黄c,谷養(yǎng)曰豢。
○正義曰:《說文》云:“牛、馬曰芻,犬、豕曰豢!笔瞧浣庖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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