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二十二回 鐘相公客邸傳書 雁公子途中射雁

詩曰:

吹笛扁舟楚水長,碧天無際夜茫茫。

多情一片江南月,直送行人到武昌。

話說那鐘山玉同章江、賈文等坐在船中,在西湖游玩,忽然見岸上一員家將飛奔趕來,口中喊著鐘山玉的名字,沿湖邊船上,逐個喊問。這鐘山玉聽得分明,又怕是捉拿逃軍的,只是低頭,并不答應(yīng)。看著喊到船邊,章江卻聽見了,便向山玉道:“鐘兄,你看岸上何人找你呢?”山玉道:“不知是那個,小弟便認(rèn)不得他!闭陆:“待我喊來一問,便知明白!蹦巧接裼植缓脭r阻。這章江便在船上應(yīng)道:“呔!岸上的是甚么人喊鐘相公名字?”那岸上家人聽見有人招呼,忙奔到湖邊道:“鐘相公可是頃在貰綠軒吃酒做詩的么?”章江道:“正是,便怎么?”那人道:“既是如此,炔請上岸,家爺奉請呢!闭陆:“你家爺是那一個?因何認(rèn)得鐘相公?”那人道:“見面便知了!闭陆阃接裆习,跟那人而走。

走了半晌,到了一只大船面前,只見那船上旗幟鮮明,十分威武,兩扇牌上,寫的是“巡撫部堂進(jìn)京復(fù)命”。走到船邊,先是那家將稟明,然后船門開處,走出一位少年官人,紫袍金帶,迎將出來。你道是誰?原來是山東云老夫人的侄子,姓趙名璧全,因隨他父親入京復(fù)命,路過杭州。游玩西湖,在貰綠軒吃酒,見壁上題的春柳詩,愛他才學(xué),又見下面題著“鐘山玉”的名字,他因在云府見過的,故而知道有了鐘山玉,故命家丁找尋。當(dāng)下山玉、章江上了官船,趙璧全接進(jìn)官艙,見禮已畢,茶罷三巡,各通了名姓,因細(xì)問山玉的祖居籍貫、父母的根苗。這山玉細(xì)細(xì)說了一遍。趙璧全道:“不知近日云舍親如何?”那山玉聽了“云舍親”三字,不覺二目通紅,嘆了口氣。璧全聽見這般光景,心中驚疑,忙問道:“是何原故?”山玉道:“不要說起!小弟也只為去投云府,而今弄得有家難奔、有國難投,落在此地!辫等:“卻是為何?”山玉就把自小如何結(jié)親,如何分散,如何被刁賊、云文陷害。如何充軍,如何遇紅元豹相救,從頭至尾,細(xì)說一遍。璧全道:“如此,是我表妹丈了。”連忙重又見禮。正是:邂逅相逢親骨肉,交情更見兩相投。

當(dāng)下三人重又見禮坐下。璧全道:“老妹丈如此大才,久流于此,終非了局,不如同我進(jìn)京,以圖上達(dá)!鄙接竦:“不可,刁賊耳目非凡,倘若我進(jìn)京,來捉逃軍,豈不是連累舅兄?只是小弟有信二封,煩舅兄寄往云府,若太師回來,求他救回老父,則感思無盡矣!辫等:“既如此,家父在杭州府中還有一日耽擱,我明日到尊寓奉候,來領(lǐng)尊札便了。”當(dāng)下二人又?jǐn)⒘诵┖疁?彼此各別。這才是:一朝逢舊識,千里達(dá)音書。

山玉等當(dāng)日游湖,至晚才散,章江、賈文各自 回家不提。且言山玉同陳玉到寓所,用了晚飯,就留陳玉同榻。次日早起,山玉方才梳洗,忽見章江過來,手中拿了二十兩銀子,道:“鐘兄,昨日陳兄可在這里了?”山玉道:“還未動身呢!闭陆:“弟有小項(xiàng),在此贈他。兄在客邊,可以不必多費(fèi)!鄙接竦:“正是!闭谀抢镎f話,卻好陳玉解手回來,見了章江,拱拱手坐下。山玉吩咐拿早飯。三人一同用過早飯,山玉便將云太太送他的銀子取了五十兩出來,向陳玉道:“壯士,這是些須薄敬,請收,權(quán)為路費(fèi);這是章兄二十兩銀子,收了置辦行李,以便動身,不要推卻。”陳玉見山玉同章江二人這般義氣,使英雄流淚,道:“蒙二位相公如此感情,日后咱陳玉定當(dāng)補(bǔ)報(bào)!”說畢,往下就拜。正是:施恩不望報(bào),望報(bào)不施思。

那山玉同章江連忙扶起,道:“些須薄恩,何須如此!”陳玉起身。山玉道:“陳兄,依我愚見,你就在我敝處再住兩日,置辦行李,諸事停當(dāng)了,再回府也不遲!标愑竦:“不瞞二位恩兄說,咱家本是西人,自從父親被害,咱流落四方,也無家可奔。思想要到京中,大小掙個前程,才好出頭!鄙接竦:“兄言差矣,目下京城之中豺狼當(dāng)?shù)?非錢不行,非親不薦,你況且又有對頭在那里,還去尋甚是非?

不如還在外的好。”陳玉道:“外邊只有松江府海防營的都統(tǒng),是咱父親相好,除非前去投他,再作道理!鄙接竦:“如此甚好!碑(dāng)下山玉、章江就代他置辦衣服、行李,預(yù)備動身。這且不言。

再言趙璧全當(dāng)下命家人打轎,擺了父親的執(zhí)事,到水月庵來拜鐘山玉,正是:香車寶馬多威武,鳳旆旗幡甚顯揚(yáng)。

不一時來到了水月禪林,有家人通報(bào),早驚動庵中的長老,和山玉一起出來迎接。接進(jìn)客堂,見禮已畢,茶過三巡,山玉道:“草野山人,何勞枉駕降臨!”璧全道:“你我至親,何出此言!但家父今晚就要動身,若有書信,即交小弟帶去!鄙接竦:“小弟在兩封書信:一封是寄與云太師的,千祈煩兄不可與云文看見;一封是寄與業(yè)師文翰林的,亦求面交才好!辫等:“領(lǐng)教!鄙接袼烊〕鰰鴣,打一拱交代,璧全收了。長老又備了素齋,留趙公子頑了半日,彼此談了些心,不覺午后。璧全別了山玉,動身回船而去。山玉送至門口,又叮叮一番而別。正是:山水還有相逢日,人生何處不相逢。

當(dāng)日趙公子進(jìn)京,自然在兩處交代書信。云太師問了行跡,亦自放心。此是后話,還是前書未盡,先交代了,按下不表。

再言山玉代陳玉置備了行李,那日早起,備了餞行的酒,又請章江過來,打發(fā)陳玉動身,往松江而去。那陳玉十分感仰,謝了又謝,當(dāng)下收拾衣服、行李,竟奔松江而去。下文自有交代,這且不言。

再言鐘山玉自從在貰綠軒題春柳詩之后,又有趙公子來拜,才名大振。自古道:人的名兒,樹的影兒。自此一傳,那杭州的一切山人名士、財(cái)主鄉(xiāng)紳都來交結(jié),或求詩的,或求畫的,比前越發(fā)多了。寫了一幅書條,便送幾兩,畫一把扇子,又是幾方。那章員外見他才名如此,有心要將女兒與他連姻,只是未敢出口,那章紫蘿小姐也十分掛念,這且不言。后人單道鐘山玉周濟(jì)陳玉的這一段好處,有詩為證:

少年義氣,結(jié)識英雄,

捐銀相助,人有成功。

閑言少敘。鐘公子客寓西湖,倒也要緊,每日不是你請,便是我邀,更兼章江日日過來盤桓,倒有照應(yīng),這也不在話下。

話分兩處,撥轉(zhuǎn)話來再言雁公子自從在京中二鬧了大平莊,救回了文翰林,那刁虎十分懷恨,托了刑部張賓,四下里畫形圖形,十分嚴(yán)禁.京中安插不住。多虧文小姐定計(jì)智出京城。那雁公子自從出了京城,曉行夜宿,思想要到西羌去尋老父,可憐一人一騎,四海遙遙,舉目無親,十分凄楚。

日間不敢行走,草里安身,只可夜來私行。行了五日,離京城遠(yuǎn)了,方敢日間行走。往西大路直走,走了半月有余,早到了西潼關(guān);也走了二千多里,早已至關(guān)口,只見那關(guān)上立了五座營頭守住關(guān)口.這關(guān)乃是張成把守,出了關(guān),還有五千里路,方是西羌的交界,乃是刁龍所管。

這日雁公子來到關(guān)門,思想不能出關(guān),如何是好?心生一計(jì),跳下馬來,改了裝,裝做個馬販子的樣子,手拿草標(biāo),到關(guān)前賣馬.這匹馬乃是他府中一匹能行的好馬,更兼鞍轡鮮明,倒也動火,被關(guān)上一個外營的千總看見,要買這匹馬,便叫道:“呔!馬販子,你這馬買賣多少銀子?”雁公子暗道:“待我唬他一唬!北慊氐:“要賣五百兩銀子!蹦乔Э偟:“為何就要這許多銀子?”公子道:“我這馬一日能行五百里,故賣這些!鼻Э偟:“且持我騎到關(guān)外試試看!惫诎迪,巴不得隨他出關(guān),便接口道:“待小的伏侍爺出關(guān)試試罷了!蹦乔Э偞笙,就騎著這匹馬,出了西潼關(guān)。到了荒郊,向雁公子道:“你騎我的馬,同跑一頭,看看如何?”雁公子道:“也好!碑(dāng)下二人上了馬,加了三鞭.只見雁公子的馬四足如飛,如風(fēng)而去,這千總的馬再也趕不上。跑了一程回來,這千總便道:“你這馬讓我些,三百兩罷!毖愎拥:“三百兩,還要貼我一匹馬。”那千總道:“也罷,把我這匹馬貼了你罷!毖愎訜o奈,只得收了銀子,騎了這匹馬而去。正是:鰲魚脫卻金鉤釣,擺尾搖頭再不來。

話言雁公子因賣馬智出潼關(guān),曉行夜住,不覺又走了半個月的光景,下去一千多里,那就比不得關(guān)里路徑了。一路上人煙稀少,皆是高山峻嶺、崎嶇小路,爬過去多少巉崖危石,見了多少老樹蒼松。路上并無宿店,吃的是干粉,住的是古廟,好不凄涼。

那日來到一個去處,地名董家莊,兩邊是高山,中間一條澗,澗上有一橋,過了橋有一個小小山亭,山亭后又有個住院,一帶山澗,四邊圍繞,有十里多闊的地面,十分雄壯。莊門口有一座敵樓,樓下有墻,墻外有百十棵合抱不交的大樹,樹上系了十?dāng)?shù)匹牲口。那雁公子口中贊道:“好個莊子!”正在亭中贊嘆,忽見空中一派雁聲,到亭邊飛過。

雁公子道:“我久沒有跑馬射箭了,今日待我試試著!碧铝笋R,彎弓搭箭,往上射來.正是:弓開如秋月行天,箭到似流星落地。那箭正中那雁的左翅,帶著箭落在那莊院內(nèi)去了。雁羽到莊子內(nèi)尋雁。

且聽下回分解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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