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十九回 抱不平打死烏天霸 施絕技驚走燕子飛

話說文云龍夫婦行刺秦檜不成,反被秦應(yīng)鳳飛鏢所傷,正欲跌下屋檐,憑空起一道白光,把云龍、飛霞救去。原來不是別人,乃聶隱娘。那日見云龍到了,虬髯公已赴山左,他料云龍夫妻刺奸心切,等不得師長回來。這日乍到臨安,不及下手,明晚必須行事。想起黃衫客夜觀星象之言,此去不但無濟(jì),且恐有失。本欲告知眾仙俠一同前去,只因禁城地面,深恐人多了鬧出事來,反為不美,故于是晚獨(dú)自一人暗至相府保護(hù)。只因借著劍光隱體,所以云龍夫婦不曾見他。后來云龍進(jìn)房,驚醒秦檜夫妻,隱娘怕燈光之下,云尤面目被奸賊瞧清,日后不當(dāng)穩(wěn)便,故把銀燈吹滅,好讓云龍脫逃。不料云龍?zhí)碌厝?又被小廝、丫環(huán)所見,大聲驚喊,隱娘本想下地救他,見他雙足一登,忽又跳上屋檐,與飛霞會在一處。正在暗贊他見急不亂,手腳如飛,不提防被秦應(yīng)鳳祭雙飛鏢,竟中二人肩腿。隱娘此時卻也嚇了一跳,急把劍光一晃,借著劍遁之法,把二人遁出險地。初想送回小云棲去,無奈離城太近,又想送至韜光山,與眾仙俠同居。慮的是虬髯未回,云龍夫婦傷痊之后,倘然怒氣不平,又欲前往。飛霞雖能阻止于他,云龍究覺客氣不便,且恐秦檜是大權(quán)在握之人,明日必然傳下令來,到處搜查刺客。云龍、飛霞受了鏢傷,豈能掩飾。倘被查將出來,那時諸多不便。左思右想,不如竟把二人救至山東,尋見虬髯,再作區(qū)處。故此駕著劍光,徑至東省,尋了好一刻功夫。始見虬髯隨著一個面如鍋底、身長體胖之人,在這海島之中匆匆行走,甚是迅速。隱娘讓這黑面大漢走過,把劍光收起,落下地來。

虬髯見是隱娘,又見云龍、飛霞身受重傷,不知如何到此,心下驚疑。正欲動問,云龍、飛霞已經(jīng)蘇醒,跪問師尊:“可在夢里相逢,如何弟子等未曾死在奸賊院內(nèi)?虬髯茫然未對。隱娘把云龍夫婦行刺受傷,救到此處的情由述了一番,并問虬髯:“身畔可有靈藥醫(yī)傷?”虬髯始知就里,二人也才曉得這兩條性命乃是隱娘所救,叩謝不迭。虬髯公深服隱娘有先見之明,又欽佩他救至山東,作事周密。但是身邊并無傷藥,這卻怎處?想了一想。好在島中產(chǎn)有金毛狗脊與參三七草兩種妙藥,一能外治,一可內(nèi)服,看一看二人的傷痕多在實(shí)處,尚非要害之地,且中的并非毒器。故與隱娘在島前島后覓了好些的狗脊,刮下毛來,令二人忍著疼痛,將鏢拔出,流凈淤血,把金毛當(dāng)著膏藥一般黏貼上去,封住傷口。果然漸漸的血止痛消,不過無獺髓膏的神速,而且日后脫下傷疤,不免有些痕跡,還好的是腿上、肩頭,無關(guān)緊要。虬髯公又在島中掘取參三七的草根,將劍斲為細(xì)末,一半交與云龍,一半遞給隱娘轉(zhuǎn)交飛霞,一同行到鬧市地方,尋所酒樓,帶酒吞服。

恰好方才隱娘見的那黑面漢也上樓來。拍桌敲臺大呼:“酒來。”酒保答應(yīng)稍遲,看他暴跳如雷,甚是兇惡。隱娘與虬髯公打個暗號,走下樓來,細(xì)問:“此人是誰,如何道長適才尾隨著他!彬镑坠:“正要告訴仙姑。俺自臨安駕著劍光到得城武,將印送還。此刻的縣尊是個好官,曹州府也已調(diào)了,故此盜印之事,并不十分追究,兔致驚擾百姓不寧。俺的心中甚是安慰,方想仍駕劍光星夜回來。不料半途上撞見此人,在那里打聽飛霞侄女的下落,說:聞得他已死在露筋祠中,如何又有怎么與文云龍盜印之事。看他甚是詫異。俺想當(dāng)日劫飛霞侄女出獄的燕子飛,侄女說他乃是五短身材,此人頗甚不類。但這露筋祠內(nèi)之事,苦是除了我們與姓燕的,那個得知。因此心上懷疑,定要探他一個確實(shí)。從城武縣暗暗跟至這里劉公島地方,看他所作所為,多半不是正路。今日且見他在島內(nèi)竊人銀兩,俺未喝破于他。因是為數(shù)不多,且欲細(xì)探行藏,說穿了恐不能吐露之。故后來仙姑等到此,方才與他分路。如今又在這里相逢,稍停正好細(xì)問侄女,劫他出獄,究竟是否此人,也好為民除害,并力侄女雪露筋祠之恥!彪[娘道:“原來如此。這事須問飛霞便知!

正在敘談,忽聽樓上邊文云龍的聲音,喝聲:“照打!”與人爭鬧起來。虬髯、隱娘不知何故,急即回身上樓。但見云龍怒沖沖的在那里與黑面人交手。這黑面人也甚了得,虬髯公急忙止住,問他:“何故如此?”云龍道:“恩師休要提起。弟子吃完了酒,本要下樓。不料這廝甚是可惡,盤問弟子夫婦,因何穿著夜行衣服,且問肩頭、腿際因何血跡未干,弟子并不理會于他。這也罷了,誰知他見弟子要行,吃的酒飯鈔也不會,硬要店家寫帳,跟著弟子便走。店家不認(rèn)得他,向他要錢,他反動手打人。弟子一時不平,說了幾句公話,他便要與弟子作對。天那有這樣的人。”道言未了,那店中人又向他索錢,竟被這黑面人手起一拳,打破鼻梁,滿面是血,跌下地去,店內(nèi)各人喊聲:“不好,打壞人了!惫灿腥鍌伙計(jì),鬧做一團(tuán),擁將上來。黑面人將腿在樓板上一掃,紛紛跌了開去,并被他抓住一人,舉起斗大拳頭,當(dāng)胸便毆。虬髯此時也動了火,但恐在酒樓上交起手來不當(dāng)稼便,且不知道此人究竟是誰,因起三個指頭向他左肩上輕輕一指。這是拳經(jīng)中的點(diǎn)穴妙法,憑你英雄好漢,只要被他點(diǎn)著,要生就生,要死就死,最是利害。這人如何禁受得起?還好的是虬髯所點(diǎn)并非死穴,故此但覺得被點(diǎn)之處酸痛非凡,一松手把抓著的人先自放去,回頭想與虬髯說話。虬髯笑道:“如此本領(lǐng),竟要在外橫行。我且問你:姓甚名誰,來此何事?從實(shí)說來,或者免你一死。若有半句支吾,叫你懊悔不及。”那人尚要掙扎,虬髯又起兩個指頭,向他右肩一點(diǎn)。這人始動彈不得,矗立樓中,大喊:“饒命。”飛霞見了,有些不忍,央隱娘前去勸解。隱娘低聲道:“虬師伯正要問你,此人可是在城武縣劫你出獄的燕子飛?因何與你說的狀貌不類。卻又偏在城武縣內(nèi)探訪你的下落,真是異事!憋w霞呆了一呆,把那人仔細(xì)一看,回說:“燕子飛是五短身材,此人身軀雄壯,不知是怎么人。既然有這等事,還望恩師與虬師伯問明蹤跡,然后處置于他。”隱娘點(diǎn)了點(diǎn)頭,正要告訴虬髯。

忽聽那人自己說道:“俺乃臨安人氏,姓烏名天霸,因奉一個好友之命,特來東省打探一個人的消息。方才見喝酒的一男一女,穿的多是夜行衣服,各人身帶重傷,疑他不是好人。且與俺打聽的那一個人有些意思,故此同那男子動問。不料他一言不發(fā),動身便行,俺因急欲下樓,追著同去?蓯耗堑曛魅诵跣踹哆断虬骋X,俺因沒有帶得現(xiàn)鈔,囑他寫帳,他偏不依,正在吵鬧。那喝酒的男子說俺不應(yīng)強(qiáng)賒硬欠,幫著店家要錢,是俺不服,與他賭斗。如今事已說明,且請你休管閑事的好!彬镑茁犃T,冷笑道:“你說身上無錢,早間在十字街前竊的銀兩那里去了?此事也不來管你。俺且問你,這好友是誰?那打聽的是何等樣人?為何喝酒的一男一女有些意思?”那烏天霸見道著他的隱事,忽得老羞變怒,把臉一翻,道:“俺告訴你也不妨,俺也不是怕事的人。俺的好友名燕子飛,江湖上人那個不曉,打聽的是個妓女薛飛霞,因與城武縣知縣甄衛(wèi)作對,把他下在獄中。虧得姓燕的救他出來,后來救至露筋祠內(nèi),姓燕的愛他人才出眾,意欲收留于他。誰知那薛飛霞不知抬舉,撞死祠中。那時姓燕的遂離了山東,回到臨安地面。近來忽然聞得甄衛(wèi)死了,說是怎么薛飛霞與一個姓文的把他印信盜去,以致自盡而亡。姓燕的得了這個消息,疑心飛霞未死,諒必已經(jīng)嫁與那姓文之人,但飛霞是個瘦弱女子,豈能進(jìn)衙盜印,其中甚是溪蹺,故此命俺前來打探。倘然飛霞已死,也就罷了。若是尚在山東,他不應(yīng)忘了姓燕的救命恩人,反嫁姓文的為妻,與他有些勢不兩立。方才喝酒的一男一女,那女子的聲音面貌,與姓燕的平時所說很是相同。這男子雖然俺不認(rèn)得他,莫非就是姓文。若然果是二人,莫說是燕子飛不容,就是俺烏天霸卻也饒他不得!边@一席話說得云龍、飛霞怒氣直沖,各人搶上一步,欲待動手。虬髯公把頭一搖,起右手向?yàn)跆彀缘募缟弦慌牡?“原來如此。”但聽得“拍”的一聲,一個倒栽蔥跌下地去。

云龍夫婦以為此人必死,心下大快。誰知虬髯用的乃是解法,因想留著這人性命,好訪燕子飛的行蹤,所以不要傷害于他,把那方才點(diǎn)住的穴一手掌拍了回來,意欲放他逃走。無如這烏天霸本來也是燕子飛一般的劇賊,平時殺人劫物,造孽無窮,今日惡貫已盈,萬難幸逃一死。他被虬髯一掌跌倒,初時自道萬無生理,后來一骨碌在地下扒將起來,覺得筋骨舒暢,兩條手臂反能展動,認(rèn)做虬髯也是江湖上的朋友,必與燕子飛有交,因此不來加害。頓時大著膽兒,不但并不逃避,反仍惡狠狠的扭轉(zhuǎn)身軀,要打店內(nèi)眾人。眾人喊聲:“救命!”紛紛多往樓下飛跑。烏天霸尚是不舍,趕下樓去,云龍夫婦見虬髯公把天霸釋放,不知何故,只氣得目瞪口呆。今見他又這般撒潑,云龍正氣干霄,也顧不得師長在前,喊一聲:“清平世界,那有這種野蠻的人!俺來替地方除害!憋w身迫下樓來。飛霞見了,恐他傷痕未平,難敵這廝,也即跟了下去。虬髯公暗說一聲:“罷了,這也是那廝的大數(shù)!币蛞姷曛魅伺P在地上,受傷甚重,把適才醫(yī)治云龍夫婦余下的金毛狗脊在身旁取將出來,替他醫(yī)傷。一面令隱娘下樓,暗助二人成功,惟說:“此間乃是鬧市,須囑云龍夫婦不可胡亂殺人。最好誘他到僻靜所在,方可下手,俺停一刻即來!彪[娘唯唯。走至樓窗口一望,見云龍已與天霸在街上交手。只因腿上受傷,有些腳步踉蹌,不能取勝。旁邊飛霞正待起手幫助,隱娘喝聲:“慢來。你們真要廝打,這里地方狹小,敢與我到前邊松林深處斗三百合,方才是個好漢!憋w霞聽是隱娘聲音,急住了手。云龍正在有些支持不住,聽見隱娘說話,乘機(jī)收住了拳,并且明知這句言語乃是叫他不要在此開手的意思。因大喝道:“烏天霸,你如真有本領(lǐng),你敢跟著俺來。”說畢,大踏步向西而去。

天霸聞言,抬頭向樓上一看,不是方才那個卷發(fā)老者,卻是一個婦人,他怎放在心上,將手把云龍一指,喝聲:“俺烏天霸如怕了你,誓不為人。”飛步追去,街上的人也一窩蜂跟著亂跑。隱娘見他們果然去了,下樓與薛飛霞尾隨在后。約行一里之遙,來到一座小小荒山,漸漸人煙稀少,看的人走了一程,不見他們交手,也多散了。云龍回頭一望,只見天霸尚在后邊緊緊相追,心下大喜,暗想:“此人蠻力甚大,今日自己腿上受傷,只可智取!币娚侥_下有株大樹,他就飛身一跳,跳上樹頂,等天霸走得逼近,起個寒鴉撲水之勢,從他背后撲將下來。果然天霸不曾防備,聽得腦后聲響,回頭看時,已被云龍?jiān)谧罄呦麓蛄艘蝗?痛不可當(dāng),喊聲:“啊呀!”舉手來架,右助下又被云龍一拳。這兩拳名為“雙龍?zhí)窖ā?天霸雖然了得,怎能禁受得住,一聲大叫,身子往下一蹲,急忙起個著地掃兒,想把云龍掃開,那曉得云龍撲的一聲,早已跳到樹上去了。只急得烏天霸暴跳如雷,大罵:“好小子,你敢戲弄著俺,看俺取你的命!比讨弁,拼命也往樹上一跳。云龍施動功夫,將兩腿緊抱樹枝,半個身體倒掛樹外,等到天霸上來,照準(zhǔn)他的兩太陽穴狠命兩拳。此名猿猴獻(xiàn)果,只打得天霸腦漿迸裂,跌下地去,眼見得是不活的了。云龍尚在樹上大叫:“烏天霸,你起來再打!逼鋾r隱娘、飛霞多已到了,看見天霸已死,忙呼云龍下來,把尸身丟棄下山澗之內(nèi)。正想要走,云龍覺得力乏,在草地上略息片時,恰好虬髯公把店主人的傷痕醫(yī)好,趕到此間,問起:“天霸怎么樣了?”云龍把如何上樹,如何交手,如何打死的事,述了一遍,又說:“現(xiàn)在棄尸澗中!彬镑坠:“此人論他罪惡,諒來死有余辜。俺初時想留他暫活幾天,為的是要打聽燕子飛消息起見。如今既被文賢契打死,為世上除了一害,也算得是一樁快事。但看此山雖似荒山,未必竟無地主。那尸首何不把化骨丹化了,豈可棄在澗中,貽害地方上的好人,這事有些不妥。”隱娘道:“此事我也料到,只恨未曾帶得丹來!彬镑坠:“此丹俺的身旁現(xiàn)有,何不同去把他化了,豈不干凈?”隱娘道:“如此最妙!彼炝钤讫堃,二仙二俠來至澗邊看這尸身之時,但見傍著山根甚近,且那澗中的水在那里無風(fēng)自動。隱娘以山澗不通潮汐,這水如何沖動,心下驚疑,問云龍夫婦:“棄尸時可是就在這山腳底下,抑在山澗當(dāng)中?”云龍回說:“乃在中間,諒來被水沖至山腳!彪[娘口雖不說,心下愈疑留神。向四山里細(xì)細(xì)一瞧,卻又人蹤滅絕,鴉雀無聲,好不詫異。虬髯公聽隱娘語出有因,也向四下一望,并無動靜,始把長衣脫去,交與云龍,回身往澗內(nèi)一跳,輕得好如葉落一般,全不費(fèi)力。更奇的是兩足踏在水面之上,渾如平地,并不沉將下去。云龍夫婦暗暗敬服。虬髯下得澗去,在身畔取出一個小小革囊,傾出些談紅色的藥來,向那尸身彈去。說也奇異,頃刻之間,這尸連骨化為血水,蹤影毫無。虬髯將身一躍,飛上山來。但見山坡上有株柳樹,這樹頓時搖動不已,心疑樹上一定有人,正想上去看個明白,忽眼前有烏黑的一團(tuán)東西,從樹上疾飛而下,分明象一個人。隱娘等也多看見,齊說一聲:“奇怪!”正是:

乍向澗中消白骨,忽驚樹杪墜烏衣。

畢竟不知這團(tuán)烏黑東西是否是人,飛下地來往何處去,且看下回分解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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