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五回 燈花發(fā)火荼毗兩個(gè)淫僧 虎足從風(fēng)結(jié)識一條好漢
鸞吹、素娥被這班小沙彌,擁到窖房外面,一間屋里坐下。先前那沙彌亦在其內(nèi),說道:“小姐們請坐,等隨奶奶來奉陪。我去捧了茶來,還要看家?guī)熑チā?rdquo;鸞吹看那間屋,卻比別處不同,先在門外一瞧,卻是平屋無樓,上面連著矮墻;墻外一帶大廳,石砌堂基,卻與墻齊,頂平無瓦,是磚灰砌涂成的,里面釘上幕板,甚是結(jié)實(shí)。面前小小天井,四圍皆墻。想著何氏說,送窖房里面,莫非就是窖房么?卻又并不見有女人,心下狐疑。沙彌提著茶壺,三四只茶杯進(jìn)來,何氏也隨后跟來,卻在著壁一塊地板上,用腳踏了幾下,只聽見豁的一聲,這塊板已掀起來,有兩三個(gè)婆子踏級而上。原來此處方是地窖。素娥進(jìn)前一看,里面燈燭輝煌,好像有一座廳房,嘻嘻哈哈,甚是熱鬧,又有嗚嗚哭泣之聲。何氏便走下去,叫道:“劉嫂子,如今好了,有你兩個(gè)同心人來了!”
下連應(yīng)聲而出,一個(gè)絕美的婦人,不過二十來歲,走將上來。何氏指引他一同坐下,把方才的事告訴了他,道:“你看這位姐姐,不信有這等氣力,也是數(shù)該如此!我們可以商量出去的法子,且莫與下面人知道。你們都是同心,正可敘談。我剛聽見和尚流血不止,叫人到西房里,請一五臺山的掛音來,替他醫(yī)治,我且探聽一遭再來。”何氏去后,三人仍坐下了,彼此通問。鸞吹、素娥才曉得他是寺鄰,丈夫劉大開糕餅店的,他母家姓石。松庵在他門前看中了他,幾次叫人哄誘,全然不動。三日前,趁著劉大不在店里,竟叫人強(qiáng)搶了進(jìn)來,藏在窖中,百般蠱惑。幸虧何氏為和尚信用,替他招架,著實(shí)周旋,方得無事。鸞吹聽罷,覺得可敬可憐。素娥目不轉(zhuǎn)睛的呆看,更是十分親熱。兩人因把自己落水,遇救到寺里,怎樣抵擋松庵,從頭至尾,述了一遍。話到投機(jī),已是初更時(shí)分。石氏仍到窖里坐著。鸞吹昨夜未睡,困乏已極,欲將兩條長凳并攏,權(quán)將歇息。何氏進(jìn)來告知:“和尚兩次發(fā)暈,那五臺僧正在洗拭頭上的血漬。聽他說,他們祝由科以術(shù)治病,譬如病在何人身上受來,就要移到那人身上去。我因此替姐姐擔(dān)憂,我想,此賊孽由自作,今日老天假手姐姐,受此大創(chuàng),也是氣數(shù)盡了。窖里的人,受他荼毒也夠了,此時(shí)寺中正在忙亂,不如趁此機(jī)會,把他放一把火,燒得干干凈凈,為眾人報(bào)一報(bào)仇!”鸞吹道:“此計(jì)不妙。寺中雖然忙亂,我們四五人,連窖里的算下去,也不過三五十個(gè)女人,那得中用?倘若機(jī)關(guān)敗露,或外面救得踴躍,燒倒燒不成,還要追究放火的人。我們主婢同劉嫂子,橫豎拼上一死,倒也不怕。只怕累及大眾,這計(jì)是萬萬行不得的!”何氏道:“據(jù)姐姐說來,或是我們四個(gè)人,與他拼命一場,乘他暈去,一齊動手,弄死了他。我們是女流,如何與和尚挾仇?人到官司,那官府心里明白,總是和尚不法,拐藏婦女,被我們拒奸格殺的。況有窖里這許多活口,怕也抵不得命哩。”鸞吹沉思良久。石氏聽見這話,復(fù)走上來,忙道:“隨奶奶且慢,我想姐姐說的,文相公他有拗龍手段,又救得姐姐出來,必有絕大本事。日間進(jìn)城,他原料著這禿必然無禮,定要趕出城來。此時(shí)不過因事阻隔,不然,城中錯走,不及出城,差不得半夜天明,總有消息。就是這禿性命,到天明吉兇已定。但是文相公到了,就有主意。目前不必慌張,且各自歇息一回再處罷。”何氏大笑道:“劉嫂子的才情,究竟是好的,怪道人家說,配著劉郎的武藝,真是一對玉人哩。”石氏微嗔了一眼道:“這時(shí)候還要取笑怎的?”何氏帶笑而去。
這里素娥把門關(guān)上,將條凳頂門擺著,讓鸞吹睡下。自己又同石氏談了一會心事。石氏引著到窖中,看看那些婦女,也有扮得狐貍似的,在燈下圍坐說笑,也有面帶愁容,眼淚汪汪的,在暗地里坐著。中間擺著一張大長方桌,上面鋪一座胡床,桌上卻排列許多玩耍雜件,絲弦樂器,點(diǎn)些大蠟燭,照耀得錦晃晃的,料是這賊禿行樂的所在。心下覺得害怕,也不甚去細(xì)看。依舊同出窖門,看鸞吹已是熟睡。兩人靜坐,忽覺耳邊人聲嘈雜,心頭突突跳起來。那屋子四圍是墻,聽不出是什么響動。俄而一片神號鬼哭,愈近愈多。素娥只得推醒鸞吹,要開門去看。鸞吹夢中驚醒,不所知為。只見何氏氣喘吁吁的進(jìn)來,說道:“姐姐們,好了,好了,這賊禿死了!”鸞吹慌道:“怎就會死?如今我們怎處?”何氏道:“不妨,不妨。寺中火起,是燒死的呀!我走出去,又到他房里打聽,那五臺山的,正在和法,捻訣畫符。誰知房里點(diǎn)的幾對大蠟燭,都有四五斤重,那行曇口里念咒,手里拿符,要望燭上去燒,不防袖子一帶,把蠟臺拖了下來,火燒了衣服。行曇忙把身子亂抖,不料愈抖愈旺,袈裟已燒作十幾段,七飛八舞,著處便燒。卻好一段落在松庵帳頂上,引著床頂板,帳子四面都燒,松庵裹住,亂嚷亂跌,總是鉆不出,爬不起。行曇在地上躺著,已是皮膚焦黑。兩只禿驢,只是喊叫,火勢盡在房里穿綽,四面通紅。我竟看呆,直至透上了屋,才起來叫人。誰知東西兩帶房間,這些和尚,都如死人一般,再也喊不醒!我又不便推門打戶,只得喊到外面,喊得舌燥口干,才有五六個(gè)道人及兩個(gè)小沙彌趕了來,已是走不進(jìn)去。此刻連西面十幾間禪房,一齊都著,恐怕越過墻去,要燒到大殿哩!外面人聲鼎沸,想是救火的都來了。?趟埞俑搅,不知救得熄救不熄哩!只是我們在此,如何逃得出去?姐姐們窖里人,曉得不曉得?叫他們出來,聚在一處的好!老天老天,今日能夠出去,這也是你有眼睛了!”
眾人正在發(fā)急,聽得外面屋上腳步聲響,直向西面而去。石氏暗喜。鸞吹跨出門來,抬頭一望,這天上的紅光,與墻頭相映,好似雨后晚霞,鮮艷奪目。中間火星噴射,如球大的,如斗大的,不計(jì)其數(shù)。忽然東南角上,兩條大龍,因風(fēng)盤舞,一上一下的,在那里斗起來。眾人看呆,有幾個(gè)窖里出來的,不覺大叫。何氏連忙止住道:“這是啥時(shí)候,不想逃命,還看得有趣么?”那叫的倒不好意思。眾人想不出逃法。風(fēng)聲怒號,火勢愈緊,一股濃煙冒起,聽得豁瑯瑯一聲,忽地明亮,火又近了好些。單是對面墻外的大廳房,未曾燒著,左邊一帶,墻坍壁倒,接聲息相屬。猛然見墻外有一個(gè)人影,飛來越去,捷若猿猱,一腳一間,接連幾縱,已跨過來。鸞吹看清,手中拿著一枝長干的家伙。就聽得屋上像鑿子鑿來的,響了幾下,這渾身磚砌屋,格格震動。轉(zhuǎn)眼間,幕板洞穿,那人伸手下來,將板扯掉四五塊,手里家伙,直落在中間桌子上,豁瑯一聲,兩只茶杯落地,把燈盞都震(火烏)了。那人已到屋中,火光之下,石氏搶上前去,細(xì)細(xì)一認(rèn),卻縮了轉(zhuǎn)來。素娥立在人叢,早看明白,禁不住口,大聲道:“文相公來了!”素臣一看,卻是許多女人,和他主婢在此,摸不著頭腦,也不及根問,便道:“你們還只守著,快出去罷。如今只有東北一帶火路,被我拆斷。”這一句話中,眾婦女們一齊走動,素臣領(lǐng)著,望拆屋的那邊走去,卻是無路。只見夾巷之旁,一道墻頭,問道:“這墻外,是那里?”石氏忙接口道:“這就是奴家住的屋。”素臣道:“如今沒法,只有推倒了墻過去。”說著,掄起火鉤,望墻上打去,不消幾下,已成大窟窿。眾婦女七撞八跌,都在磚石上爬將過去來,各出陷阱,共慶重生,嘻嘻哈哈快活,自不必說了。惟除了鸞吹主婢,石氏、何氏四人之外,都在窖里住過多日;鹌鸬木売,四人未與說明,又不知何故從半天落下一個(gè)文相公來,搭救他們。這里又是誰家,不免萋萋綽綽,在那里交口接耳。素臣竟在鸞吹主婢,也不料救了這些婦女,才想到前夜聽見嘻笑悲泣之聲,正是此輩,心里著實(shí)歡喜。
原來素臣走進(jìn)寺門,路已擁斷,城內(nèi)火龍未到,官府又沒臨場,無人彈壓。那些寺中租屋的店家,搬運(yùn)什物,搶火的沿路阻奪,被素臣打翻了幾個(gè)。忽然記起禪堂在大殿后東面第三屋,就抄過大殿圍墻,聳身一躍。那火已撲到大殿西挑角上,望著禪堂無恙,急跑過去。不料瓦楞淌下,立足不穩(wěn),幾回跌倒。因揀屋脊上緊步而走,近的一躍便過,遠(yuǎn)的循墻頭抄去。到了禪堂,揭開十余片瓦,挖掉三五根椽子,溜將下來,不見一人,只有蠟臺倒地,十分疑惑。久聞寺中有地窖,此時(shí)主婢不在這里,想被他們賺入窖中?茨腔饎荽┻^大殿,只望禪房燒去,這地窖離著禪房尚遠(yuǎn),遂往沒火處跳去。不防兜頭撞著一個(gè)好漢,手拿火鉤,狠命要往人叢里下去,幫著救火。這鉤子約摸有丈八來長,粗重得很,那漢隨意使用,甚是便捷。因想:“我要尋著他地窖,這鉤子正用得著。”也不管那人是誰,迎面趕去,出其不意,竟一手奪了來,頭也不回,飛奔前去?吹竭@座房子,頂上平坦,是磚灰砌成的。心下疑到地窖,掄起火鉤,望下面鑿將去,這磚頂卻甚牢固,定一會心,使出神力,才舂成一洞,隱隱聽見女人聲間,不禁大喜。就這洞上再打開許多,露出幕板,一連扎了幾扎,鉤起一塊板來,聳身下去,果然鸞吹主婢皆在那里!
火勢把一帶禪房燒得盡凈,兀是不熄。素臣領(lǐng)著一班女人,過了這邊屋里,也無心再去救火,就把火鉤丟在墻邊,進(jìn)了屋里,略定喘息。因看這班女人,大約都是和尚坑葬下的,只是我剛才跳下來,那一個(gè)近前仔細(xì)看我的,他這面貌雖是艷麗,卻也十分端重,嫵媚之中,帶些幽貞氣格,如何也被和尚撈著?看他此時(shí)讓坐,知道是此屋主人了。又見他進(jìn)門來,就有一十六七歲女子,上前問訊,不知又是何人。那相貌,是個(gè)極聰明,極有福德的。兩美相合,比著鸞吹主婢,真是伯仲。素臣凝思不語,只聽見何氏叫劉嫂子,并向那小女子福了一福,說道:“這就是劉嫂子家璇姑娘么?”素臣才知他是姑嫂。這里眾婦女,也有向他姑嫂道謝的。絮聒了一會,隨便坐下。鸞吹主婢,緊傍素臣坐處,正欲告訴他。素臣使個(gè)眼色,便不則聲。二人也只是看著石氏、璇姑。素臣復(fù)看眾婦女時(shí),雖也有幾分姿色,比著鸞吹主婢、璇姑姑嫂,竟有天淵之隔了!素臣看到石氏,只見石氏向璇姑說道:“你又不歇息,只管呆看,我和你在灶下燒茶去罷。”眾女人道:“我們都渴得要死,大嫂去燒些茶來,真是感激不盡。”石氏忙向璇姑去燒茶。
素臣方根問寺中之事道:“我出門后,松庵曾否回寺?”鸞吹道:“哥哥去不多時(shí),這賊禿就趕回來,妹子性命幾乎不保!”因把拒奸戳傷之事,述了一遍。說到蠟臺一節(jié),素臣道:“這又奇怪了,那蠟臺有四十多斤,你如何運(yùn)得動他?”鸞吹道:“這真是鬼使神差,妹子那里心也慌掉了,也不估量他輕重,順手一推,不料那和尚膩了油臉,正靠住供桌,直向他腦袋上戳進(jìn),霎時(shí)血流如注,抱頭鼠竄而去。妹子著實(shí)擔(dān)憂,二哥又未回來,倘賊禿有了不測,雖則告官不出,就告了官,爹爹的分上,只消訴明根由,也是不妨。但傳聞出去,卻不好聽。那時(shí)妹子和素娥,急得沒法!就有許多沙彌等進(jìn)來,把我們兩個(gè),送到地窖外面屋里,也不知他何意?后來妹子力倦睡著,卻被素娥叫醒。隨奶奶已在面前,說和尚痛得暈去,叫一個(gè)五臺僧行曇,用祝由科符水救治。”素臣聽到行曇二字,恍然道:“這行曇被柯渾放了,著實(shí)便宜,卻到此地則甚?你且說來。”鸞吹道:“隨奶奶是看見的,說:爾在房里,只有兩個(gè)和尚,行曇焚起符來,那知燭臺翻落,火燒衣袖,延及床帳,登時(shí)俱著,滿屋火起,兩個(gè)賊禿都被燒死。”素臣道:“這是惡貫滿盈,天理不容了!只是你們?nèi)绾味荚谝惶帲槐换馃兀?rdquo;何氏接說道:“這是奴家和小姐商量,先要放火,次要弄死這和尚,小姐都說不妥,要專等相公。等到臨晚的時(shí)候,見和尚幾次暈去,奴家想乘亂脫逃,通知窖里眾人,悄悄的收拾停當(dāng)。恰好遇著火起,都鉆過這邊屋來。虧是大西風(fēng),火都往那邊燒去,相公若再遲來一刻,也就要燒死了!”鸞吹道:“二哥出門時(shí),原知道是險(xiǎn)地,因何直到昏黑始回?家父舍妹,可有消息?半日心慌,竟沒問起。”素臣道:“我也忘死了,老伯現(xiàn)在撫院衙門,因和尚去報(bào)官相驗(yàn),大有擔(dān)閣,今日未必回寺,可以安心尋訪,路上又潑翻了人家面碗,累和要死。那知那賊禿,歸家如此神速!”因把日中遍認(rèn)死活身尸,及都院衙門攔阻之事,說了一遍,道:“明日二鼓去見,定沒阻滯也。”鸞吹笑逐顏開,歡喜感激。但不知妹子死活,一喜一憂。
石氏提了一大壺茶,托著一大盤米糕,七八只茶杯,一大把竹箸,說:“是日里剩下的,相公小姐們胡亂用些,等丈夫回來,再弄飯吃。寺里邊的火,到這時(shí)候尚未全熄,不知燒了多少人哩。”素臣餓了一日,略不辭讓,先取箸夾食了三五塊糕,又吃了兩三杯茶,走到窗口去望著,東南角上,尚有余光。鸞吹等每人吃了兩塊糕,收拾過去。只聽叩門聲急,璇姑去開進(jìn)來,大郎滿身衣服,半濕半焦,走進(jìn)門來,見男女擁擠一房,不知何故。石氏跑出,扯住了大哭。大郎驚喜交集,急叩其故。石氏把前后情由,沒頭沒腦的,夾雜敘述了一遍。何氏趕出房來,將石氏誓死不從,幾番短見,虧他救活,日夜防守之事述知。大郎本信得石氏,復(fù)有何氏之言,更加冰釋。忙叫道:“文相公!”素臣走出房來,大郎仔細(xì)一看,但見:
周情孔思,千尋泰岱之觀;虎坐龍行,萬里長城之概。面冠玉而溫潤,栗然備首春之無氣;目涵珠而精瑩,徹若發(fā)照夜之奇光。耳厚頤豐,郭汾陽三朝福將;氣清神雋,李青蓮一代詞宗。擁皋比而談經(jīng),不愧橫渠夫子;坐軍營而借箸,肯輸諸葛先生?
即便倒身下拜道:“文相公真天人也!”素臣忙搶一步,把大郎拖起,定睛看時(shí),但見:(4020電子書|www.4020.cn)
六尺四五身材,二十二三年紀(jì);天庭略窄,早年未免■■;地角殊半,老去正余福澤。耳長頤闊,必非落薄之形;背厚肩寬,大有魁梧之概。劍眉橫鐵面,依稀西漢黔、彭;虎項(xiàng)稱狼腰,仿佛初唐褒、鄂,時(shí)乎未至,賣糕餅以營生;運(yùn)若早來,擁旌旄而立業(yè)。
素臣不勝驚喜,贊道:“好一表人材,膂力自不消說了!可會武藝?”大郎道:“小人家貧落薄,經(jīng)營糊口,那有工夫習(xí)甚武藝?”素臣道:“你這相貌,豈是落薄之人?該留心學(xué)習(xí)武藝,俟邊方用人,可替朝廷出力,封侯拜將,蔭子榮妻,方不枉了你般相貌!”大郎道:“承相公錯愛!只是小人沒有此福,惟望相公照應(yīng)。今日辛苦,且請?jiān)诜啃,小人去收拾夜飯來?rdquo;大郎說罷,跑至廚房,將米淘好,吩咐石氏,急速煮將起來。石氏連忙燒火,大郎弄些便菜,又將前后情節(jié),細(xì)細(xì)說了一遍。素臣道:“這些和尚,罪大惡極,該有此燒了!”因走出屋外,看大郎房屋,靠著昭慶寺,前后共是兩進(jìn)。頭一進(jìn),東邊間后面,空一小門出入。前東半間,擺著一張作臺,一只行灶,向北一帶排門。后東半間,擺著一架磨子,地下堆著些磚塊石灰。西半間,靠著板壁,安放一張?zhí)溃郎宵c(diǎn)著一盞油燈。板壁上貼著一貼對聯(lián),上寫:劍氣沖霄漢,文光射斗牛。中間掛一幅丹鳳朝陽的畫兒。向南四扇長窗,兩扇短窗。窗外靠東,一披灶屋,兩間半天井。東半間,一口小井,井上滿地水淋,短窗檐下,壓著一個(gè)炭簍?课饕婚g,滿地都是磚灰,一個(gè)醬缸蓋已打碎,正是倒墻之地。
素臣閑看一會,走進(jìn)屋里。大郎叫璇姑,在小床側(cè)首,遞出一張椅子,說道:“窮的時(shí)候,把家伙都賣盡了,止剩這張椅子,相公請坐一坐。小人妻子若非相公搭救,必被這火燒死,沒有專誠拜謁,只是心上感激罷了。小人因寺里火起,拿了一把火鉤,奔到寺前,正在使用,忽被一人劈手搶去,回轉(zhuǎn)頭來,那人已跳上屋檐,如飛而去。小人跟著眾人,也發(fā)了好幾個(gè)水龍,白不中用?粗饎,人人害怕,不敢爭先。落后官府出來,吩咐救出一人,賞五兩銀子。就有許多人,隨著火兵,拼命鉆進(jìn)去搶救,大家拉房扯屋,潑水?dāng)仫L(fēng)。誰想這火卻是天火,越救越大,潑水上去,就如燒油一般,火勢反盛!燒得大殿上正梁透體通紅,被一陣猛風(fēng),往東南上刮去。就像兩條火龍?jiān)诳罩卸肺,盤旋不定,把人都看呆了。誰想這寺里房頭,處處藏著婦女,夜里都燒了出來,還有燒死在里面的。卻又作怪,那火只揀著和尚住的房子便燒,見賃住的,便多不燒,連火色焦痕,也沒一點(diǎn),如有銅墻鐵壁擋著一般。臨了來官府在火揚(yáng)上檢點(diǎn),本寺止存了幾個(gè)道人,合一個(gè)八十多歲的病老和尚,六七個(gè)小沙彌,其余五十余眾,連一個(gè)坐方丈的妙相禪師,都一概燒死了。小人初時(shí)認(rèn)真救火,也奔上房去,拉倒了幾間大屋。后來見是天意,兼恨這班賊禿窩藏婦女,心便懶了。只掉不下奪火鉤的那一位好漢,再找他不著。如今想起來,莫非就是相公么?”
素臣道:“我也奪過火鉤上房,大約是我了。不是你,也使不著這等火鉤。如今火鉤現(xiàn)在倒墻那邊,你去看,是也不是?”大郎如飛去摸了來道:“一些不錯,若不是相公,西湖邊上,要在小人手中奪得去火鉤,也就煩難哩。”素臣道:“若非這把火鉤,便撥不開椽,搗不破頂板,你妻子們也未必便能保全。你出去的時(shí)節(jié),就注定在這火鉤上,救出你妻子來的了?梢娛掠星岸,數(shù)非偶然!這和尚們,穿吃了十方施主現(xiàn)成衣飯,飽暖思淫,造出這般彌天大罪,誰知天網(wǎng)恢恢,疏而不漏,一場大火,俱已荼毗,這難道不是天數(shù)?只可惜小了些,若依我的意思,竟把這西湖上凡有寺觀,一律燒盡,方為暢快!”大郎道:“這些賊禿,無惡不為,一寺如此,寺寺如此,只怕天下也都是如此。怎得老天有眼,普天下都燒一個(gè)干凈才好。”素臣撫掌道:“劉兄快人,有此快論!但是佛教不滅,人皆可僧。寺便燒完,終須復(fù)建,又要苦這些愚夫愚婦,解橐傾囊,捐貲創(chuàng)造,徒飽奸僧之欲壑耳!”說罷長吧了一聲,正是:
欲知無限心中事,盡在一聲長嘆中。
素臣正在浩嘆,石氏、璇姑已安排上飯來。素臣在外,鸞吹等在內(nèi),都是一碟白煮雞肉,一碟煎雞蛋,一碟鹽菜,一碟清醬。眾人俱餓,謝了一聲,即便舉箸。飯剛吃完,天已大亮。素臣囑咐大郎,關(guān)一日店,將眾婦女問明地址,分頭送回,“我到城中報(bào)知老爺去。”向鸞吹說道:“你可安心守等,如今是再沒甚事了。”鸞吹道:“事便沒事,只是急欲見我父親,望二哥速去速來。”素臣應(yīng)諾,急奔入城,趕進(jìn)撫院衙門。只見頭門內(nèi)走出一人,竟是未公家人。走到面前,家人驚喜道:“文相公恭喜,老爺?shù)炔患霸缦,就要出來,往湖上去,親自打撈兩位小姐尸骸。”素臣道:“你家二小姐不知下落,大小姐及婢女素娥,卻是我救得在那里,昨日來報(bào)信,因晚鼓已報(bào),門上人不肯傳稟。今恰好值你出來,可先進(jìn)去稟知。”那家人道:“謝天謝地,小的先進(jìn)去稟過。”說罷,如飛的跑進(jìn)頭門去了。
少停,只見門上一片聲,催傳轎子。頃刻,抬進(jìn)一乘大轎,一乘官轎。大轎抬到里邊去了,官轎就歇在頭門。只見進(jìn)去的家人,飛跑出來,說道:“老爺出來了,請相公先上轎,老爺怕官府們纏擾,不便落轎,說是到路上細(xì)談罷。”素臣因坐入轎去。只見中門大開,眾家人擁著未公轎子出來,在素臣轎邊經(jīng)過。未公在轎內(nèi)說道:“恭喜老侄,又得援救小女,到路上再謝,老夫先僭了!”素臣未及回言,那轎已抬向前邊去了。抬素臣的轎夫,連忙挹起。原先這個(gè)家人,就跟在轎后,素臣問其名姓,方知他叫未能,是未公世仆。他的兒子,名叫容兒,也落在湖中,生死未卜。到了城外空闊地方,住了轎,大家走出轎來。未公問出水援救之事,素臣撮總的,敘述了一遍。未公作揖致謝,復(fù)道:“老夫那日落下湖去。”指著未能道:“虧他熟于水性,把我救起,到高阜處一座小樓上住下。這些家人們,也有自己赴水起來,也有被人撈救,絡(luò)續(xù)都聚在一處。只有兩女及丫鬟素娥,并一個(gè)小童名叫容兒,并無蹤影。意欲借宿湖上,再行撈訪。不知是甚人報(bào)信,府縣官都出來候安,只得進(jìn)城。幾次差人往湖上,訪問無蹤,打撈也沒尸首。原來大小女,幸遇老侄得生!二小女年稚,大約是無望的了。”說罷,凄然淚下。素臣勸住了,復(fù)入轎中。未公吩咐,抬轎到昭慶寺后劉大郎糕餅店內(nèi)去。轎夫多半認(rèn)識,答應(yīng)一聲,如飛抬起,沒片時(shí),已到劉大門首。未公、素臣走出轎來,門口圍著許多人。到得門口,見屋里擠滿了人,三四個(gè)穿青衣的,把鐵鏈鎖著大郎,拉了要走。石氏披頭散發(fā)的,亂跳亂哭。素臣摸頭不著,未公一發(fā)茫然。正是:
人情怎比秋云厚,世路爭如鳥道寬。
- 夷堅(jiān)丙志卷二十 蠟屐亭詩缺
- 夷堅(jiān)丙志卷二十 王君儀缺
- 夷堅(jiān)丙志卷二十 房州湯泉缺
- 夷堅(jiān)丙志卷二十 長生道人缺
- 夷堅(jiān)丙志卷二十 蕭六郎缺
- 夷堅(jiān)丙志卷二十 頂山寺缺
- 夷堅(jiān)丙志卷二十 兩頭龜缺
- 夷堅(jiān)丙志卷二十 玉師子缺
- 夷堅(jiān)丙志卷十七 畏龍眼缺
- 夷堅(jiān)丙志卷十七 雜肉饅頭缺
- 夷堅(jiān)乙志卷十六 鄒平驛鬼缺
- 夷堅(jiān)乙志卷十六 朱希真夢缺
- 夷堅(jiān)乙志卷十一 牛道人缺
- 夷堅(jiān)乙志卷三 賀州道人缺
- 夷堅(jiān)乙志卷三 興元鐘志缺
- 夷堅(jiān)甲志卷二十 鄧安民獄缺
- 夷堅(jiān)甲志卷十四 張十三公缺
- 夷堅(jiān)甲志卷十二 雷震石保義
- 夷堅(jiān)甲志卷七 搜山大王
- 夷堅(jiān)甲志卷七 蔡真人詞缺
- 卷三十四 聞人生野戰(zhàn)翠浮庵 靜觀尼晝錦黃沙巷
- 第九十一回 行淫亂和尚嫖妓女
- 第七十六回 戀女尼淫僧藏庵廟
- 第三十一回 小姑嫂看淫書津津講學(xué) 老夫妻吃熱藥狠狠團(tuán)春
- 第二十五回 解翠蓮三回闖破載花船 白又李一手挽牢沉水索
- 第十四回 大總裁私意污文
- 第一卷 蔣興哥重會珍珠衫
- 灑雪堂巧結(jié)良緣
- 第六十四回 蔣伯芳擂臺遭挫折 艾蓮池掌震璧和僧
- 第一回 神鏢將松林救難老 金頭虎水中戰(zhàn)淫賊
- 第五一回 薛敖曹哭訴宮廷 武則天怒召奸黨
- 阮封翁
- 五戒禪師私紅蓮記
- 第三十回 羿殺九嬰取雄黃巴蛇被屠洞庭野
- 第三十五回 亂人倫叔嫂暗通奸
- 卷十八 甄監(jiān)生浪吞秘藥 春花婢誤泄風(fēng)情
- 第三十五回 故托病誘奸張廣太 感深恩殺死淫春姨
- 第三卷 新橋市韓五賣春情
- 卷之一 轉(zhuǎn)運(yùn)漢遇巧洞庭紅 波斯胡指破鼉龍殼
- 第二十回 黃風(fēng)嶺唐僧有難 半山中八戒爭先
- 第二卷 陳御史巧勘金釵鈿
- 第一回 靈根育孕源流出 心性修持大道生
- 卷之二 姚滴珠避羞惹羞 鄭月娥將錯就錯
- 陸清獻(xiàn)公遺事
- 第五回 淫婦背夫遭誅 俠士蒙恩得宥
- 第一百三十回 麗卿夜戰(zhàn)扈三娘 希真晝逐林豹子
- 第八回 白素云兩番探虎穴 黃衫客一怒掣龍泉
- 卷之六 酒下酒趙尼媼迷花 機(jī)中機(jī)賈秀才報(bào)怨
- 第99回 花和尚解脫緣纏井 混江龍水灌太原城
- 第十八回 觀音院唐僧脫難 高老莊大圣除魔
- 南山經(jīng)第一
- 第八十三回 捉奸情賊母教淫女 論親事悍婦的迂夫
- 第一百十六回 錯里錯安貴妃五更拼命 疑上疑文丞相一旦驕人
- 第二十一回 護(hù)法設(shè)莊留大圣 須彌靈吉定風(fēng)魔
- 第一卷
- 敘
- 卷三十一 張福娘一心貞守 朱天錫萬里符名
- 第二十六回 干嫂子色笑代承歡 老捕役潛身拿臬使
- 第001回 李節(jié)度拜佛求子 真羅漢降世投胎
- 第二十三卷 金海陵縱欲亡身
- 第一回 三首詩寫書門大意 十觥酒賀圣教功臣
- 第二回 看花色眼急雨淋瓠子之頭 揮麈雄談冷水澆葫蘆之背
- 第三回 只手扼游龍暗破賊墳風(fēng)水 尋聲起涸鮒驚回弱女余生
- 第四回 異姓結(jié)同懷古廟烘衣情話絮 邪謀蠱貞女禪堂擲炬禿奴驚
- 第五回 燈花發(fā)火荼毗兩個(gè)淫僧 虎足從風(fēng)結(jié)識一條好漢
- 第六回 未鸞吹和衣報(bào)德 劉璇姑降志酬恩
- 第七回 繡被尋春猛放登徒色膽 危崖勒馬驚殘倩女香魂
- 第八回 非雨非云絕勝巫山好夢 畫天畫地恍圖周髀遺經(jīng)
- 第九回 好友忽逢共酌十觥言志 狂風(fēng)猝起終成兩地相思
- 第十回 法雨有緣遇真儒回頭是岸 了因無命逢介士撒手歸空