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十三回 歸故里父子受榮祿

卻說梅花村王府工竣,柳毅入朝謝恩,肅宗加九錫,賜彩田。令柳萼兄弟回家,終養(yǎng)柳毅。父子拜闕出朝,擇期歸里。上自諸王,下及百官,阻道奉侍者,莫計其數(shù)。柳毅向二子道:“衣錦而歸故里,人生誠為快事。可惜你兩位母親不得親見我如此榮耀,想來未免心傷!绷啻鸬:“到得家時,孩兒兄弟兩人一赴洞庭,一往山陰?嗫喟髢晌荒赣H,亦斷無不回來之理。”

行不月余,已是梅花村前。柳毅先拜謝程惠心,然后到了王府門首。下得轎來,步入宅中。抬頭看時,兩位夫人從東、西兩樓內(nèi)走出,下階迎道:“老爺征塵況瘁,妾等久候多時了!绷阋灰姶笙,稱道:“賢妻去來不測,真神人也。”令柳萼、柳華各領(lǐng)媳婦,參拜婆婆。二位娘子見了兩位夫人,亦甚為驚訝。從此一家團圓,拜謝天地。莊鄉(xiāng)親友來拜看望者,絡(luò)繹不絕,較昔日大不相同,這正是:

時當(dāng)無須送炭日,來者盡是添花人。

一日,有看門的忽來稟報:“外面有一位官長并一位太太,坐兩乘大轎而來,說系王爺?shù)挠H眷,住在洞庭湖邊,特來拜賀。叫小人先來稟知!绷阒喑鰜碛,乃是洞庭君夫婦。柳毅聞?wù)f,親接到大堂階下,讓到內(nèi)宅相會。洞庭君道:“賢婿衣錦榮歸,愚夫婦未能早來相賀,有罪,有罪!”柳毅答道:“小婿幸托岳丈福力,叼膺王家爵賞。又勞遠(yuǎn)來看望,如何敢當(dāng)!”柳毅拜倒在地,洞庭君亦為答禮。螭娘同虓兒出來,參拜了爹娘。洞庭君向辰夫人道:“寅氏姐姐,真堪與吾兒并肩!背椒蛉说:“寅太太是何等人物,自應(yīng)有此異女!碧崈旱:“孩兒視姐姐相遜遠(yuǎn)矣!爹娘何得如此過獎!”到了午間,就在螭娘樓中設(shè)席,款待洞庭君夫婦。

到了日夕,見一乘駝轎,里邊坐著位華貴夫人,男仆女童跟有七八個人。來到王府門口,向看門的說道:“山陰寅老太太到了!進去先通報一聲!笨撮T的進來一稟,螭娘向虓兒道:“娘家母親來了,咱作速出去相迎!碧崈焊つ,迎出儀門以外。寅夫人已竟下轎,走到大門里邊。螭娘道:“兒等不知母親下降,未免失誤遠(yuǎn)迎!币蛉说:“老身猝然相顧,你們那里知道!”正才說道,柳毅也從里邊迎出。

到了中樓,寅夫人看見辰太太,問虓兒道:“這位貴客是誰?”虓兒答道:“是辰家母親,也是今日才來的!币蛉说:“平日未曾見過,親家千萬莫怪!”當(dāng)下兩個重新見禮,螭娘同虓兒一齊過來參拜了寅夫人。寅夫人向螭娘說道:“小女素少教訓(xùn),諸般全望姐姐領(lǐng)料!斌つ锎鸬:“妹子諸事練達(dá),遠(yuǎn)勝孩兒百倍。”虓兒道:“姐姐性格寬和,孩兒蒙顧多矣!一言難盡!币蛉擞职葜x了螭娘,辰夫人道:“親家太多禮了!他姊妹們相處甚得,你我做娘的何須過為掛念!”

剛才說完,柳毅進來參拜寅氏夫人。寅夫人道:“賢婿如此顯貴,老身怎敢當(dāng)禮!”柳毅倒身下拜,寅夫人也同拜了。洞庭君要請見寅夫人,寅夫人全然不避。相見禮畢,洞庭君退出,別室坐下,向柳毅說道:“寅夫人滿面祥光,真乃蓬瀛人物!賢婿毋得以泛常女流視之!绷愦鸬:“微岳丈相囑,小婿早不敢以凡庸相待。”到了次日,洞庭君先告辭而歸。留下辰太太和寅氏夫人少住半年,一并回去。

看門人又進來稟道:“外面有一位貴客來拜王爺。”柳毅聽說,在中堂相候,著人請進,卻是錢塘君辰杰。柳毅遠(yuǎn)遠(yuǎn)望見,連忙降階相迎。彼此攜手,進了中堂,相見敘禮坐定,錢塘君道:“賢侄坦位列鼎鉉,老夫告叨榮耀!绷愦鸬:“愚侄婿仗托叔岳山斗,幸獲蒙恩朝廷,幾不勝任多矣!”錢塘君道:“賢侄坦不必過謙!昔年間游洞庭時,我所說上山伏虎豹,下海擒蛟龍,以此揚名當(dāng)代。這幾句話可落空否?”柳毅道:“叔岳所言果然不謬!北舜舜笮Αsつ锿崈撼鰜韰萘耸甯,設(shè)席款待。錢塘君僅住一宿而去。

卻說柳毅回家住了半年,啟了一本,請追封先代并嫡妻賈氏。疏上,批準(zhǔn):

誥封柳潔為樂善王;誥封莊氏為淑德夫人;誥封嫡妻賈氏為淑懿夫人。

皇上發(fā)帑銀千兩,令其建坊。柳毅入朝謝恩,肅宗厚加賞賜而歸。

螭娘勸柳毅把賈慶長二子招到府來,照管成名,聘娶了范維寶二女為妻。柳毅念他父親修橋濟人,致有此報。就雇覓工夫,把橋重修了一番。刻石于上額,其橋曰“普濟橋”。

一日,辰太太、寅夫人在樓上奕棋,忽一女仆進來說道:“看門的請辰老太太,有要事相稟!背教碌臉莵,看門人稟道:“外邊有個黑長漢子,領(lǐng)著一個女人,卻甚爽利。說他姓熊名良,住在蟠龍山內(nèi)。夫婦兩人度日不過,要投在王爺府下為奴。但恐二太太不容,先央辰老太太給他說個人情!背教:“為人方便,自是好事。叫他進來,我再問他。”看門人回信熊良,辰太太隨后步至中堂。熊良夫婦跟著看門人走進堂前,一見辰太太,夫婦兩個一齊跪下磕頭。辰太太問道:“你夫婦兩個正當(dāng)壯年,為何要投在柳府門下作仆?”熊良回道:“小人住在荒山,衣食不給,故愿投為奴,以效奔走。因往年得罪過二太太與寅老太太,特央辰老太太替小人講個情面,王爺那邊就易說了!背教:“這卻不難,外面伺候!”

卻說辰太太回到樓上,把熊良求情一事向寅夫人一說。寅夫人道:“這是蟠龍山住的熊大王,他頗有些道業(yè)。他的女人名為靈狐,也是修煉了多年的一個狐仙。今日來投,并非真心為奴,實是要借此階梯,同歸正果。君子從來與人為善,女兒雖系無知,斷不咎其既往。只要他小心辦事罷了!”當(dāng)下就同辰太太把柳毅請到樓上,將熊良夫婦愿投為奴之事逐一說明。柳前答道:“既兩位岳母舉薦,小婿那有不收之理!”辰太太復(fù)至中堂,叫過熊良夫婦來,分咐道:“二太太、寅老太太俱已領(lǐng)我情面,王爺跟前我同寅老太太俱替你說清了。男在外廂,女在內(nèi)廚。除衣食外,每年各給身價銀二十兩。明日寫了投詞,就進宅磕頭罷了!”熊良夫婦叩謝而去。

辰太太轉(zhuǎn)入樓來,寅夫人問道:“親家,你都向他說清了嗎?”辰太太答道:“俱經(jīng)說清,明晨就進宅來磕頭!币蛉说:“熊良夫婦來投,這正是卿家升仙的先兆,女兒等無得真以奴仆相待。異日躋云樓成為升仙樓,熊良夫婦來投之意才見明白!斌つ、虓兒兩個聽了這幾句話,彼此相視而笑。

到了次日,熊良寫了一張投詞,托看門人傳進來。上寫道:

其投詞熊良并妻狐氏,因家中度日不過,情愿投于柳府門下為奴。言明衣食外每年各給身價銀二十兩。進宅之后,任憑呼喚。如不小心,甘受責(zé)罰?趾鬅o據(jù),立此存照。

柳毅收了投詞,熊良夫婦進入宅中,從上而下磕頭已過。熊良就在外邊看守書房,狐氏就在內(nèi)宅照管廚房。二人辦事,處處勤謹(jǐn)。滿宅中人,無不如意。又住了幾個月,寅、辰兩位夫人各自回家而去。

卻說時當(dāng)十月中間,忽然陰云密布,雪花亂飄。沒消三兩個時辰,平地下就有一二尺深。忽從雪里走來一個全真道人,走到王府門前,坐下化緣?撮T的問道:“師傅你是化錢,是化飯呢?早些說清,我好打發(fā)你走路。你看王府門首,不可在此久住!蹦堑廊舜鸬:“貧道也不化錢,也不化飯,只化王爺見一面!笨撮T的道:“這卻難了!你是何人,就敢驚動王爺?”那道人答道:“貧道與王爺系有故交,寧不叫我一見嗎?”旁邊有一個掌家,說道:“王爺、太太,盡好管事。我上去代你稟聲,準(zhǔn)見固好,不準(zhǔn)見別怨!钡廊说:“正是這樣。”

那掌家進宅稟道:“外邊有個道人,說與王爺系有夙交,特要求見王爺!绷惴愿:“請他在東書房相會!闭萍页鰜,說道:“王爺在東書房相候,請師傅作速進去”。那道人跟定掌家,來到東書房里,與柳毅見禮。柳毅問道:“師傅住在那山?”道人答道:“貧道住在昆侖山內(nèi)!绷銌柕:“適才小人兒說師傅與我系有夙交,是在何年會過?”那道人答道:“老王爺修橋濟人之先,貧道曾在宅上擾齋一次。外有所贈律詩一首,這些年來不知還收著否?”柳毅聽了這幾句話,知道他就是覺迷道人。當(dāng)時讓坐賜齋,齋罷,柳毅就留他住下。道人答道:“貧道非為一齋而來,正要常居府中,以盡我來之意!绷愕:“府中缺人清淡,如此正妙!”遂與柳毅朝夕敘談,說的盡是些方外的事情。柳毅聽得津津有味,遂敬以為神。

一日,道人向柳毅說道:“王爺位極王公,尊榮無尚。但俗態(tài)未脫,日后何以與兩位太太同歸正果?我有《度世良緣》一冊,覽此可洗脫塵氛,保養(yǎng)性靈。”說罷,就從囊中取書一卷,呈于柳毅。柳毅接上,展開一看,盡是行功、運氣、辟谷、煉丹諸方。柳毅得了這書,就把一切家務(wù)俱交于柳萼照管,日與兩位夫人在樓上看書靜養(yǎng)。將近半載,就能不食人間煙火。

辟谷一年,道人又向柳毅說道:“王爺俗腸洗凈,再以靈芝、甘露培其性根,以九轉(zhuǎn)神丹滋其元氣,庶幾遐升可望了。”柳毅道:“靈芝、甘露,誰能去求?爐火煉丹,何人執(zhí)掌?”道人說道:“熊良夫婦,頗能辦此。照樣做去,斷不推脫!绷闼熘芰紝9軤t火,狐氏采取芝露。嗣后,柳毅饑食靈芝,渴飲甘露,飄飄然如入仙境。

又住了三年,丹已煉成,共得七粒。道人拿去一粒,熊良夫婦各吃一粒,把四粒獻(xiàn)與柳毅。兩位夫人各吃一粒,柳毅吃了兩粒,自此,柳毅夫婦也不下樓了。每月望日夜間,月中從紫云上下來幾位仙人,步入樓內(nèi),與柳毅夫婦談笑多時,半夜方各散去。道人向柳毅說道:“王爺仙體已成,貧道從此告辭。”又留下律詩一首,仍當(dāng)雪夜而去。其詩云:

修仙無事尋階梯,養(yǎng)性虔誠賽木雞。

點破真精能羽化,一靈獨自到畦西。

但不知柳毅后來成仙如何,要知端的,下回分解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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