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六十一回 帝堯開鑿堯門山果老事堯為待中
且說帝堯正要上船,只見山海中有無數(shù)大船,連翩直向此襖。攏岸之后,為首的一個官員徑到帝堯前行禮叩見。帝堯一旨,乃是共工孔壬。原來共工自從受命治水之后,一向總在西北方做他的工作,有時或同他的臣子相柳計議一切,有時與南方的驩兜通通消息。這時聽說帝堯巡守,料想要來觀察河工,他布置妥當(dāng)之后,就
來迎駕,從華山直尋到此。帝堯就問他治水的一切肯形。共工鋪張揚厲的說了一遍。帝堯聽了,也不言語。共
工便司帝堯:“此刻將往何處?”帝堯道:“朕往橋山。”共工道:“那么不必再上船,從此地陸路一直向北就到了。
”帝堯道:“汝作向?qū)б嗍沟!庇谑谴蟊娋透补で靶。到了一?共工指著前面的一座山向帝堯道:“從前逾過這山,路程較近。現(xiàn)
在被洪水沖刷,山洛填塞,里面已變成一個大湖,不能行走,只能繞山西而行,但要多幾日路程!钡蹐蚵犃,知道那漁夫的舊居就在這里,好好均田地,何以會變成湖?洪水沖刷,何以如此之厲害?心中終有氮疑惑,遂吩咐先到那座山上去望望。不一時,到得半山,只見那山之缺處微微有水流下,并不甚大,想來是從那湖內(nèi)
溢出來均。但是山路陡險,處處絕壁,無路可通。
正在彷徨之際,忽見西面山上遠(yuǎn)遠(yuǎn)的來了一個人,看他在崎嘔峻峭之中飛步行走,竟像毫不經(jīng)意的樣子,不覺有點納罕。
過了一會,已到帝堯面前,只見他頭戴草笠,身著葛衣,足履芒鞋,手執(zhí)竹杖,須髯飄飄,大有神仙之概
。一見帝堯,便拱手道:“圣天子駕到,迎候稽遲,死罪死罪!钡蹐蚧琶禮,便問他:“貴姓?”那人道
:“小道姓張,名果。有些人以為小道有了些年紀(jì),都呼小道為張果老,其實小道卻是一個單名。
”帝堯問道:“汝今年高壽幾何?”張果老笑笑道:“小呢,小呢,圣天子即位的那一年丙子,就是小道
做人的第一年!
帝堯道:“那么汝今年只有三十六歲,并不算大,何以生得如此之蒼老呢?”張果老道:“小道自己也不
知道,大約是操勞太過的原故!钡蹐虻:“朕聽見人說,此山之地將化為湖,汝早已知道,勸住在里面的人
從速遷移,不知道有這回事嗎?”張果老道:“是有的。他們不肯聽小道之言,枉死了一大半!钡蹐虻:“好好的山地,何以會變成湖?汝又何以能預(yù)知?
這個理由可賜教嗎?”張果老道:“一得之愚,應(yīng)該貢獻。不過在此崎嶇的山上,立談不便,不如下山去
再說吧!庇谑且积R下山,回到住宿之處,張果老便說道:“大凡地體主靜,是不應(yīng)該有變動的。但是靜極之后,不
能不動。古詩上有兩句,叫作‘高岸為谷,深谷為陵’,便是動的現(xiàn)象。但是為什么要動呢?因為地體之中含有水、火、風(fēng)三種,這三種各安其位,不相侵犯,那么地面自然安靜如常。假使時候過久之后,水勢大盛,去
侵犯了火,水火相激,化為熱氣,沖動地面,那地面自然隆起,深谷就變成丘陵了;蛘呋饎荽笫,卻烘干了
水,那地體漸漸收縮,高岸就變成深谷了。或者地中之風(fēng)吹撼了地水,扇動了地火,亦可以引起地的變動,這
就是地陷成湖的理由。”
篯鏗在旁聽了,忍不住問道:“地中有火有風(fēng)嗎?先生何以知之?”張果老道:“有證據(jù)。你只要看葬了
多年的墳?zāi)?掘開之后,有些棺木骨殖都化為灰燼,這就是為地火所燒。有些棺木尚在,而所有骨殖及殉葬物等都攢聚于棺之一隅或墓中之一隅,這就是為地風(fēng)所卷。你若不相信,只要去調(diào)查就是了。
”篯鏗聽了不語。帝堯又問張果老道:“汝何以預(yù)知這山地將變?yōu)楹?”張果老道:“這是小道的經(jīng)驗
。小道因為住在山洞里的時間多,又因為年紀(jì)癡長了些,各處跑來跑去,遇著過這種的事件很多。又經(jīng)過了長
期的研究,所以未事之先,能夠望氣而知之。但是這種望氣之法,可以意會而不可以言傳。譬如地要震了,土
龍為之出窟,雉子為之驚飛。它的出窟,它的驚飛,就是它們的能夠前知。然而問它們是什么原故,恐怕它們
亦說不出呢!
帝堯聽了這種迷離惝怳的話,將信將疑,但亦不再根究,便說道:“朕剛才察看情形,那山勢并不甚高,
不知里面的湖共有多少大?”張果老道:“里面并不甚大。這支山脈本是橋山的分支,它的水就從橋山南端的水流下來。若從這山越過,便是橋山大路,F(xiàn)在因為山勢一部忽然隆起,阻住了水路,所以蓄積而成湖,里面
的面積當(dāng)然不大。”帝堯聽了,想了一想,忽然向眾臣道:“朕的意思,這個湖水既然不大,又在山內(nèi),絕無
用處,又阻礙來往的交通,要它何用?朕擬將山鑿它一口,將湖水泄去,依舊使它成為良田,恢復(fù)交通,汝等
以為如何?
”和仲道:“恐怕勞民傷財,得不償失。”篯鏗道:“依臣愚見,可先考察一番,如果可以施功,不妨開鑿,亦是推廣農(nóng)田、改良路政之一法!贝蠹衣犃诉@話,都甚贊成。帝堯回顧張果老道:“道者,汝看如何?
”張果老笑道:“小道此來就專為此事。小道早料此路必將復(fù)開了,此中地理小道都深知道的,何處可以泄水
,何處可以開路,一經(jīng)指點,包管半月之內(nèi)可以成功,請圣天子放心決定吧!钡蹐蚵犃,頗以為然,便說道
:“那么就請汝作指揮!碑(dāng)下決定了,共工就去召集民夫,預(yù)備工具。
數(shù)日之后動起工來,一切都由張果老指揮,和仲、和叔、共工三人分頭監(jiān)工。赤將子輿本系木工出身,到此亦來修理器具,共同幫忙。帝堯和篯鏗兩個每日來往,勉勵工人,施以獎勸。那篯鏗有一項絕技,是善于烹
調(diào),無論什么蔬菜葷腥,一經(jīng)他親自動手,那滋味即與尋常不同,尤其擅長的是斟雉羹。這次他看見山上的雉雞甚多,隨時獵獲了,烹調(diào)起來,獻與帝堯并且分餉和仲、和叔和那些工人。大家吃
了,無不口角生津,嘆賞不絕。便是帝堯向來不貪口味的人,吃了之后亦極口道好,所以特別為它多吃些。從
此篯鏗的雉羹便名聞后世了。閑話不提。
且說帝堯君臣上下齊心,通力合作,不到半個月,那湖中之水果然泄盡,但留了一條流水的通路,就是現(xiàn)
在的洽峪水的上源。又過了幾日,工程全部完畢。從下面上去,遠(yuǎn)望山頂,如同開了一扇門一般,后人就叫它
做堯門山。帝堯就率領(lǐng)眾臣上去一望,只見里面一片平原,約有一二里,水勢新退,沮洳難行。幸喜連朝烈日
,近邊一帶漸可涉足,于是大眾就緩緩過去。走了幾里,張果老用手北指道:“那邊就是小道的住宅,圣天子肯屈駕過去坐坐嗎?”帝堯聽了答應(yīng),遂和眾臣跟了張果老一齊前行。
約有半日之久,到得一座山,只見山勢并不甚高,四面群峰攢簇,景色尚佳。張果老將眾人領(lǐng)到蒼松翠柏
之中,有無數(shù)平石,就請帝堯等在平臺上坐下,說道:“這就是小道的住所了。”眾人問他住在哪里,張果老
用手向崖邊一指,眾人細(xì)看,茂草之中隱著一個山洞,并不甚大,仿佛亦不甚深,眾人都詫異,便問道:“就
住在這洞里嗎?”張果老笑著點點頭。篯鏗忍不住,跑過去一看,只見洞里面方廣不過一丈,高不過一人,蝙蝠矢卻布滿在四邊,就問張果老道:“先生,這里面可住嗎?”張果老道:“修仙學(xué)道之人,居處豈能擇地?飲食豈能隨心?若要講究飲食居處,何必求仙?做官去,
做富翁去罷了!焙]鏗被他這一駁,不覺悚然,默默自去思索。
帝堯和眾臣略坐了片時,便要起身。張果老亦告辭道:“圣天子與諸位先生請便,小道就此失陪了!北
人聽了,都覺詫異,問道:“何不隨帝一同前去呢?”張果老道:“諸位先生都是有職司之人,應(yīng)該隨帝前行
。至于小道,野鶴閑云,竄在里面做什么?”帝堯聽了,才說道:“道者果肯隨朕同行,朕自當(dāng)加汝以官職,但恐汝不受耳!蹦菚r篯鏗是個有心學(xué)道之人,赤將子輿又是研究長生術(shù)的,遇見了張果老,半月以來談?wù)務(wù)f
說,已成了契密之交,聽他說不肯同行,自然是舍不得的。一聽見帝堯?qū)⒓右怨俾?都竭力贊成,一面又勸張果老受命,張果老才答應(yīng)了。帝堯就封他以侍中之職,侍中的意思,就是常在君主旁邊,預(yù)備顧問或差遣的意
思。原來帝堯見張果老言詞詭譎,態(tài)度恍惚,頗不歡喜他。因為他鑿山有勞績,不便決然不用,所以就給他這
個沒有事情、無足重輕之職。自此以后,張果老就隨著帝堯和眾臣一同前行。
到了橋山之后,只見黃帝的陵寢建筑的非常之雄偉。左邊有一房屋,就是當(dāng)時左徹所住的,下面有崇宏的
享殿,是春秋祭祀之所在。當(dāng)下帝堯和眾臣齋戒沐浴,三日之后,謁陵致祭。
在那致祭的時候,帝堯拜畢,又俯伏良久,方才起身,默默如有所祝。眾臣都知道他所祝的不是治水之事
,就是求賢之事了。
祭畢之后,帝堯就問共工道:“此地離那洪水發(fā)源之地近嗎?”共工忙應(yīng)道:“甚近,甚近。從此北去到了崇吾山上,就望得見了!钡蹐蛴谑蔷吐暑I(lǐng)眾臣,同往崇吾山而來。
到得山上一望,只見東北一帶浩淼際天,儼如大海,一方直接西北,一方直走東南。帝堯問共工道:“這個水勢是否向龍門山瀉去?汝前次奏報,調(diào)查確實嗎?”共工道:“調(diào)查得很確實。這個水勢,大半由昆侖山
、峚山、鐘山而來;有一小部分從積石山而來,到此潴積為大海,地勢北高南下,水漲的時候,就向孟門山上
溢出去,所以冀州、雍州,首受其害,這是臣?xì)v年以來調(diào)查得確確實實的!钡蹐虻:“這幾年來,下流的水
雖則比較好些,但是終究源源不絕,每年被淹沒的民田仍屬不少,照這樣下去,將來人無耕種之地,民有艱食
之憂,如何是好?汝奏報中所獻的幾種方法,朕皆一一照準(zhǔn),何以數(shù)年以來還不能奠定?這個責(zé)任汝不能不負(fù)
!
共工被帝堯這一番嚴(yán)詞正義的責(zé)備,正在惶恐萬分,無詞可答,忽然高樹上有一只飛鳥,直墜下來,正在
帝堯的腳旁。
大眾一看,只見那鳥的顏色青而兼赤,其狀如鳧,最奇怪的,只有一只眼睛、一只翼翅和一只腳,仿佛是
半只鳥一般。墜下之后,盡管在地上亂竄亂撲亂跳,很不自由。大眾正在詫異,忽然樹上又墜下一只同樣的鳥
來,不過一只是右半,一只是左半,兩只遇著之后,頓時兩身配合,凌空飛翔而去。大家才悟到,這就是比翼鳥。篯鏗首先嘆息道:“這個是不祥之鳥呢!
某從前看見一種書上說:崇吾之山,有鳥曰‘蠻蠻\’,比而后飛,現(xiàn)則天下大水,F(xiàn)在天下正在大水,它
竟出現(xiàn),豈非是不祥之鳥嗎?”張果老聽了,就反問道:“究竟天下大水之后,此鳥才出現(xiàn),還是此鳥出現(xiàn)之
后,天下才大水?”篯鏗道:“洪水已好多年了,此山此鳥究竟何時出現(xiàn),可惜不能知道。以理想起來,當(dāng)然
此鳥出現(xiàn)之后才有洪水!睆埞系:“這個很容易證明。此山居民不少,回來下山之時,找土人一問就是了
!闭f著,湊巧有四五個百姓扛了柴木邪許而來。篯鏗就過去問他們道:“這山上有一種異鳥,要兩只合起
來才能飛,汝等見過嗎?”那些人聽了,連忙說道:“看見過的,真是稀奇。
”篯鏗又問道:“這鳥是向來有的呢,還是近幾年來才有的呢?”那人道:“向來沒有的,今年春初方才
看見。我們正想得稀奇,世界上竟有這樣古怪的鳥兒!焙]鏗道:“不要是向來有的,你們沒有看見吧?”那
四五個人齊聲說道:“沒有,沒有,向來一定沒有。我們都是居住在山里的人,以砍柴為業(yè),每日至少要在山
上跑四五次。這山上有幾顆樹、幾根草,我們大概都知道,何況是只鳥兒。”篯鏗聽了不信,還要再問,張果老忙止住他道:“不必問了。小道從前在此山上亦不知道跑過多少次,有時看見此鳥,有時就不見此鳥?墒
計算起來,看見此鳥之后,天下必定大水。古書上所說是一點不錯的!
篯鏗道:“那么現(xiàn)在天下已經(jīng)大水多年,何以這鳥方才出現(xiàn)呢?”張果老道:“現(xiàn)在的大水,不過是雍、
冀二州,哪里算得來天下大水?恐怕這鳥出現(xiàn)之后,天下的大水方才開始呢。
”
二人正在談?wù)?忽見赤將子輿從遠(yuǎn)處喘吁而來,一手拿著一株樹枝,一手按著左肩。眾人問他:“為什么
如此?”赤將子輿氣吁吁說道:“上當(dāng)!上當(dāng)!今日吃虧了。諸位與帝在此觀覽地勢,請求水利,我是向來歡喜研究草木的,趁便向左右尋覓尋覓,不料走了許多路,忽然見巖石下有這一種樹,從來未曾見過,甚為稀希
,我便想去采它一枝,以便研究。不料采了一枝,剛要采第二枝,竟有一塊石子從耳畔飛過。我正在疑心這石
子是從哪里來的?哪知又是一塊,擊在我的袖上,接連又是一大塊,打在肩上,非常疼痛。我亦不敢再去細(xì)查
,急忙轉(zhuǎn)身就走。可是后面的石子還是不絕的打來,正不知是什么東西。不瞞諸位說,野人游歷天下二三百年
,所遇到的奇怪東西也不少,但是從來沒有同今朝這樣的吃虧!闭f著,兀自用手揉他的左肩。
眾人聽了,都疑惑起來。有的說:“不要遇著什么妖怪了?
”那時扛柴的四五個土人還未去,聽了這話,就同聲說道:“是了,是了。這位老先生遇著舉父了。”眾
人忙問:“怎樣叫舉父?”那土人道:“這座山上一種獸名叫‘舉父\’,有些人叫它‘夸父\’,它的形狀和獼
猴類中之禺類相像,不過它四只手上的毛文,儼如虎豹,力氣亦很大,善于拿石投入,往往人偶不小心,要就
受它的傷。這位老先生一定是遇著舉父了。”
共工聽了,忙叫人趕去,將那舉父殺死,以除民害。土人忙止住道:“這可不必。一則,這舉父乎日亦不
亂投人。想來它剛才在樹上,這位老先生去攀樹,它以為有害它之心,所以投石了。二則,它走得很快,既打傷了人,必定早已跑去,不知去向,何必再去追呢!惫补ぢ犃,方才罷休。
這里土人看見赤將子輿所采的樹枝,又說道:“這個花結(jié)的實,吃了宜子孫的。”赤將子輿道:“叫什么
名字?”那土人道:“名字卻不知道!北娙思(xì)看那樹枝,花是紅的,葉是圓的,樹是白的,理是黑的。都說
道:“可惜還沒有結(jié)實,假使有實,那沒有兒子的人,大可以帶回去試試呢!
不言眾人談?wù)?且說帝堯見了蠻蠻之后,又聽了張果老和篯鏗一番辯論,心中早又憂愁起來。原來帝堯這
次巡守,目的正在設(shè)法消弭水災(zāi)。共工任職多年,成績不佳,徒耗巨款,本想加以懲處。后來見了蠻蠻,知道
洪水之患正在開始,此是天數(shù),非人力所能挽回。共工一人亦不能獨負(fù)其責(zé)。因此將懲罰共工的念頭取消了,
這真是共工的運氣。不過洪水之患既然方在開始,那么以后的天下如何?民生如何?真是大大難題,所以帝堯
又憂心如焚,兩眼不住的望著大海出神。
那些土人此刻已知道是天子了,便都過來獻殷勤,說道:“帝望那邊嗎?那邊圓圓兒隱隱隆起的,就是冢
遂山,從前是沒有的。自從那些山隆起之后,山的南面才變成這個大海!庇种钢鴸|面說道:“這個叫(蟲焉)淵!庇种钢厦娴:“這叫窯之澤,統(tǒng)統(tǒng)是近幾十年來滿起的!庇种肝髅娴:“這面過去,遠(yuǎn)接昆侖。那隱約的遙山便是帝之搏獸之丘了,但是路很遠(yuǎn),小民沒有去過,不知
道是不是嚴(yán)帝堯聽到“昆侖”二字,忽又感觸到西王母身上,連忙謝了那些百姓的指點,即率同群臣下山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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