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八十四回　拔毫毛抵換板斧　仗慧劍斬滅妖魔

話說行者一筋斗打到三藏面前,把妖魔事情說出。三藏道:“徒弟,妖魔要以利欲迷亂我們,反被我以利欲試出他來歷,看起來這一路,都是些飛禽走獸為妖�！毙姓叩�:“師父,你來時有八十一難,皆是你本來未得正果,應(yīng)有這磨難化現(xiàn),叫師父受盡了無限之苦,如今取了其經(jīng),功成行滿,不過是客路回還,見了的山光水色這一段情景。再加之師父耳聽之而成聲,聲即為妖;目遇之而成色,色即為怪。世間草木禽獸,皆眼前變幻,只要師父端了正念,任他當前!但苦了徒弟,費了些機變心腸�！卑私涞�:“大師兄挑著經(jīng)擔走路吧,還要講什么機變!正為你費了許多機變,叫我一路受幾處捆吊。如今腹中饑餓,口中焦渴,且上前尋一處潔凈所在,打點些水飯解這饑渴。”行者笑道:“呆子,前面酒店里倒?jié)崈�。”八戒說:“你這猴頭,只要揭人短處。”

按下師徒挑押柜擔前行。且說比丘僧與靈虛子兩個,在山峰頂上遠遠看著唐僧師徒歇下?lián)��?八戒到酒店借取水家伙這一番事。比丘向靈虛子道:“師兄,我看此酒肆氣焰上騰,分明是一種妖魔變化,又且攔唐僧經(jīng)擔,迷亂他師徒禪心,我與你及早點破了他,沒使中了妖魔之計�！膘`虛子道:“我們有保護真經(jīng)之責,當掃滅妖魔,破了他迷亂唐僧之計。只是豬八戒動了不老實心腸,勾惹邪淫,且看他自家正念,待等孫行者機變何如,再作計較。”比丘僧依言,他兩個遠遠看著行者與八戒使出法力,跳出草屋,又看見行者變女子騙哄妖魔,甚是夸獎行者智能妙用。少頃,只見唐僧師徒挑押柜擔行路,將次到酒店草屋前邊,靈虛子道:“行者、八戒固然鬧了酒肆,識破了妖魔,他如今草屋尚在,萬一唐僧被妖魔又設(shè)出一番奸計,亂了禪心,又慢了經(jīng)文,如之奈何?待我顯個手段,把妖魔草屋焚燒,妖邪驅(qū)逐,讓唐僧師徒好奉經(jīng)文前進�！北惹鹕�說:“師兄主裁甚高,但宜速行,他師徒將次到也。”靈虛子口中噴出三昧真火,焚妖魔變化的酒肆草屋,焚個干凈,那鶴妖早已逃去,只有慌張、孟浪二妖正被行者誘哄,老羞成怒,只望他師徒到草屋中,又設(shè)一番迷亂之計。不匡草屋被靈虛子火焚。

他兩個執(zhí)了兵器,變了兇惡大漢,帶領(lǐng)無數(shù)小妖,擺列山前。正遇唐僧師徒到來,兩妖見了,大喝一聲道:“挑擔和尚慢走!早早把柜擔獻上,前來受捆!若還遲了,你看我兩個手中何物?”唐僧見了道:“徒弟呀,若是妖魔,你們各有法力驅(qū)除;看這兩個兇惡形狀。多是劫掠強人,真真的你們繳了兵器,無寸鐵在手。你看他那板斧,明晃晃的,真?zhèn)�怕人!”行者聽了笑道:“師父,你老人家此時也亂了念頭,想起兵器來了?假如徒弟們的兵器不曾繳庫,尚在手中,這時遇著強人,你老人家每每叫我方便,如今你反想起兵器,是何心哉?”三藏道:“徒弟,我說兵器,非是要你滅妖,乃是要你鎮(zhèn)怪。他見你有兵器,必然怯俱;若是妖魔有怯懼之心,我們便有保全之處。沒有兵器,難必保全�！毙姓咝Φ�:“師父,要兵器何難?徒弟滿心都是兵,一身都是器�！卑私湫Φ�:“猴王說大話,你心是血肉生來,身是皮毛長就,怎說是兵器?”行者道:“呆子,你那里知我:

胸中甲胄原非鐵,心內(nèi)干戈不用槍。

一十八般皆武藝,任他妖怪怎能當�！�

八戒道:“閑話休說,你看強人狠惡形狀,拿著板斧,怒氣洶洶。你說兵器不難,此時便會打筋斗上靈山,也要等開庫取你我的寶貝。便是那里去借刀槍,也要認得個相知。緩不及事,真是空頭架子,只好哄師父。”行者道:“呆子,沒要多說,你會使什么兵器?待我取來,不待你咳嗽一聲就有�！卑私涞�:“我老豬原只會使釘鈀,卻要九齒鋒利的�！毙姓哒f:“就替你取了來”,暗地里把毫毛拔了一根,變做一把九齒釘鈀。那八戒忙忙的咳嗽一聲道:“釘鈀在那里?”行者道:“山坡下不是釘鈀卻是何物?”八戒把眼向山坡一看,只見一把釘鈀,他忙取在手,笑欣欣道:“我的寶貝呵,久別多時,今日相見!”他拿在手中,隨舞了個三路,開了個四門。沙僧見了道:“大師兄,順手兒何不把我的寶杖也取了來?”行者依舊拔根毛,變了寶杖在山坡下道:“沙僧,我替你也帶的來了,在山坡下,自家去齲”沙僧一眼看見,也取得在手。行者忙變了一條全箍棒,拿在手中。他三個走近妖魔前面,行者看那兩個妖魔,變的兇惡,但見:

一個獠牙青臉,一個尖嘴撈腮。

赤發(fā)蓬松頭上,金睛努出眼來。

鼻孔倒翻上卷,髭須橫亂排開。

兩個高聲大叫,好似破鑼破鼓齊篩。

妖魔見了行者三個各執(zhí)著兵器,上前便叫道:“是那個誘哄我魔王的?快出來領(lǐng)斧!”行者便上前道:“我孫祖宗誘哄你,便出來,你敢賭斗么?料你那劈柴的斧頭,怎了當我的金箍大棒!”孟浪妖魔笑道:“你那金箍棒,我曾聽得是龍宮得來的,能大能小,大如粗杠子,小似繡花針,前已繳在靈山,如今是那里借了來的捍面杖?你如能把他變化,仍舊似當時大小,我魔王便不消與你賭斗,就拜下風算我輸,請到我洞中獻你一頓齋供;若是不能變大變小,定是假借了來哄我,須要吃我一下大刖�！毙姓咝Φ�:“好妖精,你道我這金箍棒是假的?你看我叫他大�！蹦藞�(zhí)在手中,叫聲“大”,那里大;叫聲“斜,那里小,行者心中慌了道:“這毫毛不聽我使令,怎么處治?”八戒見了笑道:“大哥,妖魔厲害,比你的機變又深,這金箍棒弄出假來,我的釘鋼也要贓了�！毙姓咭姲舨蛔�,心下一慌,那慌張妖魔便一斧劈來,行者一個筋斗跳在半空,八戒與沙僧估著釘把、寶杖是假,忙向經(jīng)擔上取下禪杖來抵住妖魔兩個板斧,他四個兩對兒廝斗。好斗!怎見得好斗?但見那妖魔:

明晃晃齊揮板斧,雄赳赳各逞威風。沙僧八戒俱裊雄,禪杖遮搪無空。一邊似高山猛虎,兩個如大海蒼龍。只斗的太陽西下月生東,那妖魔方才回洞。

卻說行者不曾提防妖魔說他金箍棒假,一時展轉(zhuǎn)不來,幾被妖魔斧劈,他一筋斗打在半空,看八戒沙僧拿著禪杖抵敵,他也要下地采取出禪杖打妖魔。忽然想道:“老孫一生不仿效別人,便是拿了禪杖去斗,看這兩妖厲害,也不能取勝,且看八戒、沙僧與妖魔一個對一個如何光景?再作計較�！敝灰娝麅蓪�兒廝斗,看看日落,也沒個勝負,真?zhèn)�那板斧鋼利。行者待妖魔罷斗回洞,他隱著身走到洞口,只是妖魔進了洞,叫小妖緊閉了洞門,行者不得入,乃變了一個螢火蟲兒,但見他:

一黍微肢體,兩翅小小飛揚。

尾上一點似燈光,曾照囊吟亮。

行者鉆入門縫,飛到洞里,見兩個妖魔坐在上面,叫小妖擺開桌子,排開酒肴�；艔埬дf:“老友辛苦,吃一杯得勝酒。”孟浪妖說:“相斗到晚,各自罷斗,那分勝負?”慌張說:“不是老友識破了他金箍棒假,怎把孫行者戰(zhàn)敗?”孟浪說:“不虧老友板斧利害,那孫行者怎肯脫逃?”慌張道:“明日與那兩個和尚相斗,有個計較。先把他禪杖斧劈了,他無兵器,料是必輸。”孟浪說:“今日只因斧鈍,劈不斷他禪杖。若是明日,須叫小妖把斧磨快,方才劈得。”慌張道:“有理�！蹦私行⊙�取出板斧來,好生磨快。小妖聽得,走入洞后,取出兩把板斧,行者一見了,機變就生。待小妖取水石去磨,他拔下毫毛,假變了兩把板斧,抵換了他斧,藏隱在洞中。卻不得出洞,千思萬想,自嘆計窮,只等那洞門開時,方拿得出。如何得開?想了一計,仍變蟲鉆出洞外,到了三藏面前。

只見三藏與八戒們黑夜打坐山岡,謹守著柜擔,正說:“行者的兵器被妖魔識破,如今不知在何處?這兩妖板斧厲害,明日若斗,我們禪杖不過是個木器,如何抵擋?”行者笑道:“我也能叫妖斧缺鈍無用。”三藏聽得是行者聲音,乃睜開眼,看見行者來回,便問道:“徒弟,你何處去?你久不見來,叫我系心。如今妖魔厲害,他兩個難敵,斗一日不分勝敗,只恐明日再斗,禪杖當不住利斧�！毙姓叩�:“師父放心,我老孫有本事叫他利斧當不住禪杖�！蹦讼虬私洹⑸成�耳邊說了句俏語低言,他兩個隨悄悄跟著行者前行。

到得洞前,行者仍變了小蟲鉆入,只見兩妖盹睡,眾小妖把守甚嚴。假變的板斧,妖魔收入洞內(nèi),真板斧卻藏在洞間。忽然洞外八戒、沙僧喊叫起來道:“洞內(nèi)狗妖魔,臭精怪,你敢夜戰(zhàn)么?”行者假變作小妖叫道:“魔王,唐僧徒弟又在洞門外討戰(zhàn)�！被艔垉赡�忙取了板斧,開得洞門,走出來道:“你這野禿,日間得了性命,這夜間正該養(yǎng)些精神,明日來領(lǐng)板斧,如何不審己量力,黑夜上門,自送性命?”

行者待妖開了洞門,已把真斧偷藏出去,遞與八戒、沙僧,各拿在手道:“妖精,我等要清平了山路,挑押柜擔前行,等不到明日,怕遲了時日,費了工夫�！毖�魔那里管個黑夜,舉起假斧就來劈,只見那斧如一毛之輕,睜眼一看道:“不好了,板斧作變,必是孫行者抵換去了�！蹦吮甲呷攵�,緊閉了洞門。

叫小妖過來,拷問磨的鋼斧怎么變作毫毛?小妖把毫毛一看道:“魔王,小妖們看這毫毛卻是兩根猴子身上生的�！被艔埬У�:“是了,我久聞孫行者能拔毫毛變化,他既能拔毛,我當年也會煉得有神通,且拔兩根變化來看。”孟浪妖道:“老友,你會拔毛,我也會剝鱗,且問老友拔毛何用?”慌張魔道:“乘著孫行者三個在洞前討戰(zhàn),待我拔三根毛,變了他三個,到唐僧處,挑了他經(jīng)擔前來洞中,那時權(quán)柄在我手,他拿我板斧來換,讓我留難他�！泵侠四У�:“老友此計甚妙�！被艔埬�遂拔了三根毫毛,叫聲“變”,不防行者見妖魔奔走入洞,隨隱著身跟進洞里,看妖魔也拔毛叫變,他卻弄個神通,吹了一口氣在他毛上,仍變了三只獐子。但見:

一個頭如麋鹿,四只蹄類豺狼。

跳鉆不定果慌張,仍是妖模怪樣。

孟浪魔見了笑道:“老友,收了毛上身吧,變化不的,依舊是原身形狀。”慌張魔道:“老友,你能剝鱗變化,且變來一看�！泵侠四б姥�,剝下三片魚鱗,叫聲“變”,行者又吹了一口氣在他鱗上,依舊變了三條小鰻魚。但見:

身似白蛇三尺,尾如稱桿一條。

光油身子不生毛,只會鉆游不跳。

慌張魔見了,笑將起來道:“不濟,不濟,想那孫行者,不知是何處得來那個師學?他有這樣神通本事,我們怎斗的過他?”孟浪魔道:“此事容易計較。想我當年,有個家主名喚大鯤王,只因他能變化,乘風萬里,化了一個大鵬,上靈山去了,遺下幾個子孫,號為六鯤,在此長溪養(yǎng)性,思量也要超出六道輪回。前日聞他說不得上靈山見聞圣道,怎得超騰?如今若聽得有取經(jīng)僧人西還,見挑押著寶藏真經(jīng),他怎肯放過這山溪道路?我如今且到長溪,傳言與他,料他們積祖遺留的神通本事,那里怕甚孫行者�！毙姓唠[著身,聽了笑道:“原來都是些不算數(shù)小家子妖魔,若像當時老孫,把他家主祖宗都掃蕩個干凈,任他去傳言。但只是聞此賽巫高峰聯(lián)絡(luò),長溪接連,被這小妖纏繞,阻攔我經(jīng)卷,撓亂我?guī)煾付U心,費了我老孫們工夫辛苦。我如今欲待開了他洞門,叫八戒、沙僧持了他真斧,把這不算數(shù)的妖摩劈殺,只怕背了師父方便之心,又非繳金箍棒之意�！毙姓咚枷肓艘粫�,走出洞來,向八戒、沙僧道:“妖魔原來慌張、孟浪,敵斗不過,閉了洞門逃走去了,我與你且回復了師父,待天明過此山岡前去�！�

八戒、沙僧依言,走回見了三藏,備細把行者抵換板斧情由說了一遍,行者又把妖魔計較傳言小鯤、要見聞圣道、欲求超脫的

話說了一番。三藏道:“徒弟們,板斧抵換將來在何處?拿來與我一看。”八戒道:“這黑夜看他何用?況且我們沒了釘鈀,正好得此降妖滅怪�！比�藏說:“徒弟們快把此斧埋入山岡土內(nèi),莫要帶他前行,這器械原與我經(jīng)文不容并行的�！毙姓叩�:“師父,你老人家真有些偏見,只要行你方便,不過妖魔阻著真經(jīng),正用著這斧。”三藏道:“悟空,你豈不知,我自有慧劍滅那妖魔�！毙姓叻f悟最敏,隨答應(yīng)道:“師父教誨的是�！蹦讼虬私洹⑸成�腰間取出板斧,埋在山岡土內(nèi)。師徒們且定心打坐山岡,直待天明走路。畢竟如何過此慌張洞去?且聽下回分解。

總批:

獐毛變獐,魚鱗變魚,直緣本來靈性相關(guān),不在行者吹氣不吹氣也。如行者毫毛無般不變,正是機心用事耳。

唐僧慧劍,其無礙神通,勝金箍棒萬萬矣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