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三十七回　餓鬼林拳打細腰　水晶宮哀求神棒

話說獨角魔王把兩姬誘來的病餓漢子,賞眾姬婦。那里知是行者毫毛變了來的。眾姬領(lǐng)了魔王賞,一側(cè)久饑思個活人吞吃,卻見了這病漢個個丑陋,不甚中意,你檢我推。行者便知其意,把臉一抹,即更換了一個標(biāo)致模樣漢子。眾婦看見,齊來爭奪。你也要,我也要。行者越變的美貌如花,你看他丟下那丑陋的不顧,把行者亂搶入后邊僻靜林樹下。你也要吞,舍不得;我也要吃,愛不舍。行者忖道:“不好,這些妖怪初見貪愛,丟了丑陋,齊來奪我。少頃顧盼色衰,心厭爭競不服,你扯我拉,只恐被他弄出馬腳來不便。不如弄個神通,叫他們吃我一頓拳頭巴掌,與老孫散散心,出出氣�！蹦潜妺D正笑盈盈,你來溫存,我來摸索。一摸著行者癢毛,行者骨的一聲笑起來,現(xiàn)了個毛頭毛瞼尖嘴縮腮的猴子像和尚。眾婦見了,哄然一聲,吆喝道:“不好了,和尚來了,走過林來。”那毫毛變的病漢,也都復(fù)了行者像貌,把眾婦你一拳,我兩掌,打的東歪西倒�？尚δ丘I了的鬼怪,怎經(jīng)的純陽氣壯的孫行者打的?正是:

落花流水兩無情,散發(fā)拔頭觀不得。

本來幾個粉骷髏,元精怎送紅顏賊。

眾姬被行者一頓猴拳打?qū)⒊鰳淞智皝?獨角魔王見了道:“原來是和尚變化,倒騙了兩姬入來�！蹦私械�:“那毛臉和尚,體要亂來支腳舞手,上門打我的婦女。有我在此,且看看我這是甚么東西?”行者住了手,看那妖魔手里拿著一把板斧。行者道:“妖魔,你手里不過是一把明晃晃板斧�！毖�魔道:“可又來,不是板斧,卻是何物?你既曉的是板斧,豈不知這板斧厲害。如何大膽假變病漢,上門欺我這眾姬!”行者道:“外公有這本事,不怕你板斧,故此才上你門打妖怪�！蹦�王道:“你有甚么本事?”行者道:“我的本事,也小小有個名兒。”魔王笑道:“既有名,可說來我聽�！毙姓叩�:“我說出來,只恐你站立不住,便要骨軟筋酥�！蹦�王道:“莫要虛夸假獎,老實說來�！毙姓吣苏f道:

“說來本事非虛假,煉就神龍與意馬。

七十二道變化能,十萬八千筋斗打。

六根清凈不沾塵,一任春秋與冬夏。

十洲三島遍經(jīng)游,五湖四海多戲耍。

曾拿金箍棒一條,打盡妖魔誰敢惹。

今隨長老上靈山,求取真經(jīng)還唐家。

金箍雖繳拳頭兇,那怕明鋼斧一把。

打教七魄喪三魂,活捉妖精去做鲊。

這般本事豈虛夸,天下馳名真?zhèn)�寡。

任你妖魔眾美姬,不夠老孫這幾下。”

魔王聽了道:“原來是孫行者,當(dāng)年隨唐僧過這地方,真?zhèn)�有些名望。且問你,不隨著唐僧去取經(jīng),卻來我處騙哄我眾姬,是何緣故?”行者道:“我已隨著師父取了經(jīng)文回還,過這林前,見了幾個漢子病俄在地。說是你搶奪了他干糧,還打傷了他,要囫圇吞吃。我?guī)熗讲蝗?要救他命。卻遇著你麾下曹操,領(lǐng)著兩個美姬,設(shè)美人計騙哄他�？蓱z幾個客途漢子,奪了他食,又打傷了,懨懨待死,己是不忍,還使計活捉他充饑。你便顧性命,卻叫他送了殘生。我?guī)熗街坏猛＼囃�馬,要把你餓鬼林蕩平了,方才前去。”魔王聽了,大怒道:“我倒聽得說,唐僧取經(jīng)回還,有些善果。你這孫行者,有些名望,也有幾分功勞。不看僧面看佛面,不計較你。緣何你反說要蕩平我這林,方才前去?休要走,看我斧來。”魔上把明晃晃板斧,照行者斫來。行者雖是煉就的銅頭鐵腦袋,不怕魔王斧砍。但是兩個空拳,怎能打得魔王。只得“骨都”一聲,回到三藏處。

三藏道:“悟空,如何久去探聽,教我放心不下。那病漢尚臥在地下,可救得么?”行者把前事—一說出來。八戒道:“正經(jīng)事不做,又去變標(biāo)致漢子,勾引那妖姬怪婦,費了工夫,教我們饑餓在此。”行者道:“呆子,都是你一路來,今日也叫俄,明日也叫餓,惹出這一種餓鬼林來。這妖魔好生利害,幸是我老孫,若是你,定遭他害。莫說魔王,便是那些細腰,你這呆子也當(dāng)他不起�！鄙成畣柕�:“師兄,甚么細腰?”八戒道:“問他怎的,莫過是細腰狗,不然就是細腰蜂�！毙姓叩�:“比這兩樣還利害,料你不敢惹他�！卑私涞�:“狗不過咬,蜂不過叮,怕他怎的?”

正才說,只見林里擺出一隊妖精鬼怪,大叫:“孫行者,毛和尚,快出來領(lǐng)板斧。走了的不是好漢。虛夸本事,玷辱了神道。”行者聽了,忙向經(jīng)擔(dān)上掣下禪杖,跳出林前道:“妖怪,好生無禮。老孫久等在此。”魔王舞動板斧,行者揮起禪杖,他兩個在林前一場戰(zhàn)斗。好戰(zhàn)斗,怎見得?但見:

行者威風(fēng)凜凜,妖魔殺氣騰騰。兩邊賭斗不容情,不辨高低誰勝!

他兩個大戰(zhàn)多時,不分勝負。八戒、沙僧見了,各掣下禪杖,上前助戰(zhàn)。妖魔隊里,曹操領(lǐng)著許多細腰婦女,也上前助戰(zhàn)。曹操使一桿長槍,敵住了沙僧。眾婦女卻一齊圍著八戒。八戒腹中先原叫餓,被眾婦圍著,咕咕噥噥,只叫不曾吃飽了。那眾婦聽得,一口氣吹來,把個八戒吹的骨軟筋酥,禪杖丟擲在地,被眾婦扛始入林道:“好個胖和尚,雖然丑陋。倒也盡夠大王受用�！比�藏見八戒被些細腰婦女拿了去,走出陣前叫:“悟空、悟凈徒弟,好生戰(zhàn)斗。悟能被妖精捉拿去了�！�

行者聽得,忙拔下許多毫毛,變了些沙僧,把曹操拿倒,隨即繩捆索纏。曹操慌了道:“長老師父呀,不管我事,都是獨角魔王生事。這些婦女們?nèi)欠悄?好歹留著我,自然把拿去的長者來換�！蹦舜蠼�:“獨角大王,且停著戰(zhàn)斗,把眾姬拿去的長老放過來�！蹦�王聽得,把曹操大啐了一口,罵道:“原來你這賊,貪生恤命。到此已入六道,還要用那生前心腸。”好魔王,一面牌罵曹操,一面腰間取出幾把飛刀,撇在半空,把行者變的假沙僧亂斫,把繩索割斷。小妖們上前搶了曹操過去。那飛刀早向沙僧、三藏頭上飛來。三藏見了道:“悟空阿,這妖魔利害。你看他把你變化的沙僧,將飛刀斫滅;又把捆妖繩割斷,如今在空中亂飛,似尋人斫殺的光景。你且休兵罷戰(zhàn),好求那魔王,放過林去吧�！毙姓叩�:“師父,你只須正了念頭,莫要害怕。妖魔有飛刀,我卻有寶貝。”行者一面說,一面把手向耳后去摸。摸了一把,“哎呀”一聲道:“奈何,奈何�！比�藏道:“悟空,你哎呀甚的?看這飛刀在空中盤旋,好生利害�！毙姓叩�:“可惱這寶貝兒,繳在寶庫。師父,你且叫沙僧棄命拒敵,保護著經(jīng)擔(dān)。我去取寶貝來降妖魔也�！闭f罷,“忽喇”一聲,不知去向。

魔王笑道:“孫猴頭,只會躲,看你躲到何處去也。少不得往這林中來挑經(jīng)�！蹦�王收了大斧,卻使那飛刀來斫沙僧與三藏。按僧雖執(zhí)著禪杖,左遮右擋。無奈魔王利害,腰間又取出三五把飛刀,擲在半空。三藏見了慌張,忙合掌向著經(jīng)擔(dān)道:“真經(jīng)阿,我弟子萬水千山,受了無限苦難。今日來得你去,怎么受這妖魔飛刀傷害?”三藏只說了這一句,只見他頭頂上現(xiàn)出一員神將,手執(zhí)著鋼鞭,卻把飛刀一擊,段段壞做幾節(jié),乒乓乒乓都落下地來。那神將幫著沙增,直打過妖魔隊里,將曹操幾鞭打的無影無蹤。又來打魔王,魔王慌了,飛走躲入林去。

三藏見了,忙合掌頂禮。沙僧也跪倒在地道:“多勞尊神救了我?guī)煹茏?想是保護真經(jīng)大力神王。”那神將高立半空道:“唐僧,體要驚恐。真經(jīng)到處,萬邪自避,百靈保護。我神游三界,追剿奸魂,恰遇妖魔冒犯寶藏,加害圣僧,理當(dāng)保護。但愿你師徒不背真經(jīng)。那妖魔刀自段段而壞。”神人說罷,飛空不見。三部與沙增只得坐地,保護著經(jīng)擔(dān)。

魔生見神將打走了曹操,那細腰婦女七零八落,都散入洞去,只剩得手下小妖,把隊伍退人林深寨內(nèi)。魔王高坐在上,叫把八戒拿出來。

卻說八戒只因動了饑餓求飽之心,惹了餓鬼奪食之根,被眾妖婦扛入林內(nèi),只等魔王大勝,捉了唐僧、行者們,方才獻與魔王受用。不知魔王戰(zhàn)走了行者,撇起飛刀,斫散沙僧,救了曹操,正欣欣得意,卻被神將鋼鞭打斷了飛刀,撲滅了曹操,威風(fēng)凜凜,神氣揚揚。魔王慌怕,躲入寨中納悶,叫他拿的和尚捆出來,眾婦只得將繩索把八戒來捆。那知八戒前是咕噥腹餓心邪,被妖婦吹了邪氣,扛擁拿人林來,神氣定了多時,心情忽然明爽道:“我豬八戒也是得了正果,不似那來時膿包。怎么一時見了這些細腰邪魔,就骨軟筋酥起來?如今他把繩索來捆去見魔王,定要加害我。若不弄個神通,他那里知老豬的手段�！蹦税秧椛蟿傳嘧兞诵╀h利鋼錐,待那妖婦將手來擁,照手亂戳,鮮血迸流。一個個妖婦慌了,誰敢近八戒之身。魔王親自來看,八戒就要外走,無奈魔王手執(zhí)大斧,擋著林前,一下斫來。那鋼錐抵著,“乒乓”有聲,猶如鐵甲,不能傷害。八戒要走不得走,要戰(zhàn)無兵器,急躁起來道:“釘鈀呵,為何不得在身邊?”魔王聽得八戒說釘鈀,他便知這和尚原來是豬八戒,他隨唐僧當(dāng)年過此,也有名望。如今且留著他,待拿倒行者們,再作計較。乃叫小妖;“多加些兵器,圍繞著這長嘴大耳和尚,莫要走了他。且把那林內(nèi)倒地的漢子們,捆來受用著。”

那知這俄病漢子,望見林西三藏坐地,傍有經(jīng)擔(dān)柜包。不知何事,想有可食之物,乃一步一扒,走近經(jīng)前,問王藏可有救病濟生之食。三藏正在樹上摘那枯葉自啖,忙遞幾枝與漢子,又飲之以缽盂之水。那眾漢子向經(jīng)擔(dān)與三藏俯伏叩了幾個頭,頃刻都走的動。三藏道:“眾客,此處妖怪厲害,你作速勉強去吧。”眾漢踉踉蹌蹌去了。

那小妖到林外,不見了倒地漢子,欲往西趕來,卻得沙僧?dāng)r著大路。魔王要來,又怕神人尚在。乃叫小妖:“且閉了寨門,歇息片時,再去捉和尚!”

卻說行者與魔王大戰(zhàn),禪杖敵不過地板斧。忽然又想起金箍棒道:“當(dāng)年來時,一路降妖滅怪,全虧了這寶貝藏在耳后。一時撞著妖魔,取出來,要大就有碗口粗,要小就如繡花針。今日繳了,逢著利害妖魔,無此寶貝,怎生保得真經(jīng)回東也。說不得明去取,又道經(jīng)棒不容并行;暗去偷,把門神王謹(jǐn)守庫藏,又不肯放。我想當(dāng)年這金箍棒,乃是龍宮所產(chǎn),前番上靈山取棒,那神將說物還原主。我如今只得再去水晶宮,尋著老龍王,討了這棒來降妖滅怪�！毙姓哌@些情節(jié),兜底上心。故此“忽喇”一聲,把唐僧經(jīng)擔(dān)托與沙僧看顧保守。他一筋斗,直打到水晶宮。早有巡海夜叉?zhèn)鞣A了龍王,說:“孫行者又來了,要見大王�！�

龍王聽得,忙出宮迎接道:“圣僧恭喜,如今位登正果,隨唐三藏法師取得真經(jīng)回國,善功圓滿�？少R,可賀。”行者道:“正為這一事。經(jīng)便取了來,無奈一路回還,舊魔消蕩,新怪復(fù)生。梗著歸路,費盡神力,不得前進。”龍王笑道:“以圣僧神力,再加之向日取去的如意金箍棒,何伯妖魔復(fù)生道路�！毙姓叩�:“若是這等,老孫也不敢又來輕造瑤宮。只因到了靈山,求得真經(jīng),如來把這棒繳還在庫。說經(jīng)是普度有情眾生善道,棒乃殺生害命兇兵,兩不并立。要經(jīng)便不與棒,要棒便不與經(jīng)。那時我三藏師父道:‘徒弟,我等上靈山,原為求經(jīng),要棒何用�！�故此繳還。誰知經(jīng)回?zé)o棒,妖魔難敵。我想當(dāng)年此棒,系是龍宮所出。大王乃棒之原主,怎么繳在靈山庫藏?我兩次去取,那神王不發(fā)。望乞大王去取了,仍借我一用。保得經(jīng)回國,那時繳還大王,方是名正言順�！饼埻醯�:“圣僧,如來之意,果是方便門中慈悲心性。與你真經(jīng),收了鐵棒。你當(dāng)初師徒得了真經(jīng),只該志誠恭敬回東,自然路無阻滯。想是你師徒志慮不定,心神恍惚,便生出種種妖魔。這事莫怪無兵器,還是你沒仁心�！毙姓叩�:“我既入禪門,怎說沒仁心?”龍王笑道:“既有仁心,還想要這兵器何用。況這金箍棒都是佛祖之物,繳了便罷。我斷不認(rèn)做原主,取討與你�！�

行者再三哀求,龍王只是不允。行者低頭一想,機心又動道:“三討不如一偷�！彼燹o了龍王,一個筋斗,直打到靈山,又設(shè)法取如意金箍棒。不知可取得出,且聽下回分解。

總批:

八戒動了求飽心腸,便有俄鬼奪食之報。不似三藏摘柏葉自度,又能度人。貪衣食者,便是眼前地獄也。

美婦見行者變得標(biāo)致,爭來溫存摸索,究竟不過要吃他耳。今之受婦人溫存摸索者,大可畏也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