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四十一回　狐妖設(shè)計假心猿　行者全經(jīng)愚腳漢

彌陀原在此心頭,萬句千言莫外求。

識得靈山經(jīng)自在,何須費力向西游?

卻說嘯風魔王聽得行者問他在那里相識,有甚仇隙。他便說出:“當年兩界山,我一個同胞弟兄,被你成了個開山第一功,你還得了一件圍裙,遮看羞處�！毙姓呗犇�王說,想了一會道:“是了,是了。外公想起來了。你今日,想是這點仇隙兒要報。便與你斗個幾百回合,也不懼�！焙媚�王,長槍直刺。好行者,禪杖橫沖。這正是:

窄路相逢來敵手,冤家撞見對頭人。

行者與魔王大戰(zhàn)了百余合,嚇的個老漢婆子一家,戰(zhàn)兢兢的道:“爺爺呀,原來這幾個丑惡臉的長老們,都是有本事不怕嘯風大王的�！蹦�王聽得老漢說出風字,卻就把嘴一張,那喉里呼呼,狂風直噴出來。八戒、沙僧,躲入屋內(nèi),還是站立不定,心內(nèi)慌歉。行者越長精神道:“妖魔這些微風色,解不的外公燥熱。小,小!”行者越叫“小”,那風越小。魔王慌了道:“從來沒有擋抵我風勢的,這猴精名不虛傳。怪道黃風嶺也被他打滅了那先鋒兄,我如今狂風不能刮倒他,只得退回林內(nèi),計較個法兒拿他�！蹦�王虛架一槍,飛走入林。那些眾妖慌張亂跑,行者收了禪杖道:“野妖,老孫且記下你一頓禪杖。趕早息了狂風,讓我們安安靜靜過林前去�！�

行者說罷,走入草屋。老漢婆子一家都碰頭搗蒜道:“圣僧老爺,神通廣大,把魔王戰(zhàn)敗。料是躲入深林,不敢弄風阻你。”叫婆子安排些齋飯,供獻老爺。行者道:“齋飯雖用的著,只是擾你不安�！崩蠞h道;“老爺說那里話,你打敗了魔王,他損了威勢,以后便夸不的嘴,弄不的風。這路途安靖,行人也眾多,地方也鬧熱,我們買賣也有些做,日子也好安樂從容過。”婆子聽得道:“老兒你說的雖是,只恐這老爺方才不曾打滅了他。他退人深林,又生計較。俗語說的好,斬草除根。若是不除根,萌芽又發(fā)�！毙姓呗犃说�:“婆婆說的有理。我們出家人到處方便,必須與你地方打滅妖魔。”八戒道:“大哥,依我小弟愚見,吃飽了他齋,效前邊師父暗走的法兒,過林去吧�！毙姓叩�:“呆子,你不知道,我只定得一個人的風。若是你與沙僧,怎過得去?”八戒道:“我同你先去,沙憎再作一次去吧�！毙姓叩�:“不可。我與你過去,丟下沙僧。萬一妖魔復來,叫他勢孤力寡。不便,不便�！卑私涞�:“甚么勢孤力寡,怕那妖魔作甚?”行者笑道:“呆子,你既不怕,如何躲在屋內(nèi)?”八戒道:“走路便怕他風狂刮倒,坐在屋內(nèi),自有婆婆一家照顧,那狂風也難入屋�！鄙成�道:“二哥,據(jù)你說,我先同大哥過林去,你再來何如?”八戒道:“便讓你先去,我等大哥再來吧。”

沙僧依言,乃辭別老漢婆子,挑著擔包,同行者悄悄先行,丟下八戒。八戒只說:“大哥快些來。”那老漢婆子也不敢去報知魔王,讓行者、沙僧前去。行者知妖魔說不的風字,他兩個閉口藏舌,過了風林,前到草房處。只見三藏與兩個僧道,坐在那里看守經(jīng)馱,見了徒弟,使問:“你們吃了齋么?”行者道:“師父,你不先問經(jīng)擔,風林的妖,卻先問徒弟吃了齋,想是自己饑餓了�！比�藏這:“徒弟,我不慮你們不能定風,走過林來。我經(jīng)拒垛子既來,你們經(jīng)擔必然也到,但師徒之情,只恐你們與妖魔戰(zhàn)斗,忍饑受俄。若是不曾吃齋,這二位師父有隨路干糧,吃他些微度力。”行者道:“師父,我徒弟們擾了婆子家齋飯來了。”三藏道:“八戒怎么不同來?”行者道:“師父,我的定風本事,只保得一個。比如在那林間,只保得師父,便保不得老道。”三藏笑道:“悟空,你既是保我一個,怎么又丟我在林間,被那狂風刮倒?”行者道:“那是師父走慢了,馬垛又在前,不能兩顧。”三藏道:“悟空,不是這等說。大抵我之意念說,明人不做暗事。”行者說:“師父,你不知那妖魔不喜人說風狂,越說越狂,師父是犯了他這禁也�！鄙成�道:“大哥,莫要纏話費工夫。呆子在那里等你哩�！毙姓叩�:“莫要急,且要呆子等等著�！�

卻說嘯風魔工退入林內(nèi),對眾妖說:“當年尊者饒了我,叫日后僧人點化。誰想今日也輪班二日,叫地方漢子打聽僧人,明日也換日輪班,差你們眾妖探聽和尚,誰知來了這舊仇隙。那孫行者神通廣大,些微風兒刮他不倒,唐僧又不知躲在何處。俗語說的,仇人相見,分外眼明。如今怎饒得他過去�！北娧�道:“大王雖然去,豬八戒卻仗與孫行者。如今孫行者行動保守著他們,不如放他過林去吧�！蹦�王聽了,大怒起來道:“你這小妖們,長他人志氣,滅我大王威風。如今我不與他斗力,卻與他斗智�！北娧�道:“大王,若論力,無有猛過如你;若是斗智,只恐斗那猴精不過。眾妖情愿舉一小妖,他智能最狡,大王若是聽了他設(shè)個計策,管教大王雪恥除兇,報了唐僧師徒仇隙。”魔王聽了,變了怒氣,轉(zhuǎn)過笑容道:“有計策的小妖在那里?”只見一個狐妖上前道:“有,不遠,就在這里�！蹦�王說:“既不遠,你便舉來�！焙�妖乃說道:

“這個小妖劣蹶,智謀果是奇絕。

曾經(jīng)搗藥廣寒,同住嫦娥宮闕。

平岡青草蒙茸,碧漢蒼鷹詭譎。

看他御獵才能,運用狡通三穴�！�

狐妖說罷,魔王笑道:“你舉的這小妖,我識的了,乃是林內(nèi)這兔妖。便叫他來畫一個計策,捉那和尚�！蓖醚�上前說:“大王,我看那三個和尚,止得那猴頭臉嘴的不怕風。大王何不把老漢草屋,風掀倒了。那怕風的和尚,自然刮倒,待小妖捆了他來�！蹦�王道:“我發(fā)烈烈狂風,掀倒草屋,他卻又移到別屋去躲�！蓖醚�道:“大王再掀,只掀的那和尚無屋藏身�！蹦�王聽了,便叫左右?guī)椭�發(fā)風。只見獐妖上前說道:“大王,此計不好。看來和尚未曾捉得,人家草屋已先掀風塌倒,苦了人家,良非上計。獐妖另舉一小妖,他變化多端,智能最狡。大王若是用他一計,管教那和尚不消風刮,個個拿到。”魔王問道:“這妖在何處?”獐妖答說:“就在大王林內(nèi)�！蹦�王乃叫喚他出來,看他有何能略。獐妖說道:“大王,他能略多哩。他:

出自深山林里,靈心非是豚豕。

神通變化多般,猶豫心情怎比。

能為美女破男,善盜陽人骨髓。

休疑此怪無能,到有拿僧奇詭�！�

獐妖說罷,魔王笑道:“你舉的這妖,我也識的.他乃是千年老狐�！北憬欣虾�:“你有何策?”狐妖道:“大王,此計不難。那孫行者不怕風,聞知他卻怕火。大王與他戰(zhàn)斗,待小妖放下林野火燒他�！蹦�王笑道;“當年此處八百里火焰山,也不曾燒著他。沒用,沒用。再想計較�！�

卻說豬八戒在草屋里等行者,久不見來,他見老漢一家奉承他們有本事降妖的和尚,流水茶湯,飯食饃饃敬他、那知八戒食腸大,嘴又饞,倚著本事不住要婆子燒湯煮飯。婆子不耐煩,乃向老漢說:“那猴頭瞼長老,久去不見來。這猹耳長嘴和尚又不相應(yīng),況他怕風躲著魔王,你還該去報知魔王�！崩蠞h道:“我也為怕魔王怪我報事不的,又安著降他的和尚在屋,正要去報知。”

乃飛走入林,報與度王說:“孫行者先帶了那藍靛瞼和尚,挑著經(jīng)擔,偷走過林去了。屋中只丟下獵八戒,等孫行者復來帶他過去�！蹦�王道:“此無他意,只是這猴精不怕風,手段又強,巡林小妖也不來報他偷走過林�！焙�妖道:“大王,巡林小妖便來報也無用,反惹一場懊惱�！蹦�王說:“如何無用,反惹一場懊惱?”狐妖道:“猴精手段強,大王必斗他不過,反費心力,何用?倒不如此時正好設(shè)一奇計,把豬八戒拿來,足以消昔年仇恨�！蹦�王道:“正是豬八戒,昔年過黃風嶺,把我那弟兄們釘鈀亂筑,此恨更深。若拿的他來,于心更快。不知你計將安出?”狐妖道:“大王,此計不難。待小妖變個孫行者,引得他來過林。大王卻刮起狂風,那時待小妖再哄他尋草屋避風,便著了大王之手。”魔王大喜,說:“此計最妙,你可速去,莫要遲了。萬一孫行者先來,此計便行不得�！�

狐妖忙出林,打了一個滾,嚴然一個孫行者,走到草屋來。八戒正在那里眼望行者前來。只見假行者忙忙走入屋來道:“快走,快走。莫要使妖魔知道。”豬八戒也不審個來歷,挑著擔子,叫聲:“婆婆,攪擾你。”便出門隨著假行者前走。只見風色不起,林樹不動。八戒道:“師兄,果然你身有定風丹,風色毫然沒有�！焙�妖聽的忖道:“孫行者怪道不怕風,原來有定風丹在身。我如今若不弄起風來,怎生促他�！蹦松诹艘宦暽谧�,那魔王遂放起風來。八戒道:“師兄,你說無風,怎么這狂風大作?”假行者道:“這魔王原禁人說風,誰叫你開口亂說,這風漸狂,少不得要刮你到半天云里�！卑私涞�:“難當,難當。這風越大了,怎走得?”假行者道:“連我這定風丹也不靈,如今只得轉(zhuǎn)這彎路,尋草屋去躲。”八戒道:“我們挑著真經(jīng),原不走回頭路轉(zhuǎn)彎兒�！庇值�:“師兄,你怎忘了?”假行者隨口答應(yīng)說:“是我忘了,你且耐著性兒,再走幾里,那邊林子里去避吧。”八戒叫將起來說:“猴精,要我半步兒也難走。空身尚難,況擔子又招風�！卑私鋸妥�倒在地,只是吆喝叫風大。巡林小妖遠遠望見,知是小妖圍著八戒,乃飛報與魔王,要智拿和尚。*

豈知行者與三藏講一會活,明要遲遲要八戒等。只見比丘僧與道者說;“師父們經(jīng)擔既來,風林已過,趁早前行吧。”三藏道:“二位師父,你不知找還有一個徒弟未來。”老僧說:“當速去迎他,莫要被妖魔計害。”老僧只說了這句,使動了行者真心,說:“呆子望找,當快去接來�！币唤疃反虻讲菸�,不見了八戒,慌的他再筋斗轉(zhuǎn)來。耳內(nèi)半路只聽的八戒聲喊,乃止住神通。低頭一望,看見一個假行者在那里扯八戒,八戒只是哼叫“難走!”

行者遠遠笑道:“當年來,假老孫的彌猴,費了多少力氣。如今又是那里妖魔,敢如此大膽。若是竟上前,只恐妖魔也有神通,真假又費精力。且隱身去探聽個來歷�！蹦穗[著身上前,忽然見左林內(nèi)來了兩個巡林小妖。行者暗自看他,一個是只獐妖,一個卻是個地方漢子、他兩個走將來。口里一問一答。漢子道:“巡林哥,你大王原是好意,叫我們輪班探聽僧人,說是求僧點化。怎么如今倒與僧人打斗起來?”小妖答道:“你不知,大王本意求僧點化,只因那西來的幾個長老,把個正經(jīng)老僧藏躲偷走去了,留下幾個丑惡的、大王惱他先存了一個防魔的戒心,且又想起他昔年打滅了他弟兄,剝了他皮毛,做了圍裙,見如今穿在身上。俗語說的,惱羞成怒。如今叫狐妖假變孫行者,哄出他草屋,走到林中。大王大放狂風,先叫我搶了他擔子,然后刮的他骨解筋酥,方才拿他蒸煮受用。”行者聽了笑道:“這小妖倒也老實,路上說話,不知巧里有人。我如今且把這地方漢子抵換了著�！鼻『媚菨h子走了幾步,轉(zhuǎn)林去了。這獐妖走上前來,就要奪八戒的經(jīng)擔。八戒雙手按著禪杖道:“你是何人,敢來奪我擔子?”假行者道:“師弟,這個無妨,是這地方閑人,常時與人挑擔。我方才擔子挑不動,也央求他代擔過林去�！卑私淇偸枪蔚牟荒蜔�,便道:“累你代挑去�！蹦切⊙�欣欣喜喜,挑著擔子往林內(nèi)走。行者隨變了那地方漢子,迎上前道:“巡林哥,你把擔子與我挑去,你速去林中幫狐妖,引了那猹耳長腮和尚來。他如不來,卻扯他迎風上頭,刮的他不扯自走,方才是狐妖手段�！扁�妖見是同他來的漢子,忙把擔子交付行者,往林中去了。

行者挑著八戒擔子,猛然想起道:“我便哄了妖精,擔子挑去。這妖精聽了我言,去林中幫著假老孫的妖精扯引八戒,卻不害了呆子?”正思個兩全計策,卻只見林外走了個挑腳漢子來。行者忙變了巡林小妖,歇下?lián)��?叫一聲:“地方哥,你可替我把這和尚擔子挑到前途去,只到那狂風林外,方才歇下。我如今要去幫拿和尚哩�！睗h子道:“巡林哥,你如何不把擔子挑入大王林里?”行者道:“你不知大王怕那猴子瞼和尚神通大,找尋了來,叫我挑到遠處去。”漢子不知是計,乃挑著經(jīng)擔,往前飛走。行者怕他差池錯誤。待漢子走遠,他卻拔下一根毛,變了個假小妖,跟在后邊。

漢子走了幾里,歇下?lián)��?向假小妖道:“巡林哥,你又跟來為何?”假小妖道:“我怕你不知挑到何處,故此跟來�！睗h子道:“正在此不知挑到何處去?”小妖道:“自有去處�！眳s是何處,且聽下回分解。

總批:

風林以喻世之風波也。風波最惡,越說越有。所以閉口藏舌,方可過得。

老漢往來報事,頗不憚煩。見和尚有手段,便奉承和尚;見魔王利害,便奉承魔王:大凡人人趨奉紗帽光景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