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三回 夜行船賊人探路 天妃廟公子遇仙

卻說李公正在吃酒,觀看河邊春景,忽聽鑼聲震耳,嚇了一跳。定睛看時,卻是一只船,從橋那邊過來,上邊插著黃旗,上面寫著字,是天竺進香的。后面又是一只大船,旗上寫的是“欽命頭品頂戴四川總督部堂”。兩只船一起敲鑼,所以鑼聲震耳。探頭望窗下一看,卻有只航船停泊在那里,桅上燈籠的字是“杭州嘉善”。原來南方與咱北省不同,來往盡是水路,有航船搭客裝貨,定準日期來回,就叫航船,與北方的集船相似。這條船就是嘉善到杭州、杭州到嘉善的來回船。

李公心中想道:“我走了幾天,旱路的風景也都領略過了,今何不就搭這航船去,也見見水路的情形,豈不方便!币蜈s緊催面,拿過來就吃,吃完算賬,共是二十一文銅錢,又額外兩文錢是賞堂倌的酒錢。

立起身,取了雨傘,背上行李,剛要出門,對面來了一人,身穿紅青哈喇馬褂,頭戴青緞邊的夾氈帽,青緞套褲,白布長筒襪,扎著護膝,黑布皂鞋,馬褂的鈕扣都不扣上,胸間露出紫花布襯衣,扎著一條玫瑰紫褡膊,背著一小卷行李,那梢頭露著刀柄,與李公打了一個照面。李公仔細一看,那人有三十來年紀,鷹頭鼠目,兇惡異常,便知不是個善良之輩。那人這一雙眼睛也盯住在李公身上。李公趁其回頭的工夫,看見他耳朵后邊有一個小瘤,便記在心上,轉(zhuǎn)過身望外就走,心中想道:“此人好生奇怪,難道想看我這一肩破爛行李不成?”一面想,一面走下大橋。由東邊行道轉(zhuǎn)到河下一看,正是停泊航船的地方,便向前高叫道:“管船的,什么時候開船?我是要到杭州,特地來搭船的!蹦谴嫌袀伙計,正在那里劈柴燒飯,聽見有人搭船,他便探出頭來招呼,說道:“開船還早得很哩!我們這航船有一定的規(guī)矩,要到吃過晚飯,落過太陽,還要點完一支蠟燭方才開船。你看這太陽還在樹頭頂,客人有事且請去干,到掌燈再來也耽誤不了!崩罟犝f,道:“這也罷了。我且問你,搭船到杭州要多少錢?”船家道:“每位四百,飯錢在外!崩罟:“飯錢多少?”船家道:“你這客人真沒出過門。一飯一菜,每客三十。這也是我們船家的老規(guī)矩,是祖宗留下的這個定例,出門人哪個不知道,你還要問嗎?”李公道:“這就叫一回生二回熟,下次搭船我就不問你了。我且把這行李放在船上,待開船的工夫我來。”船家說道:“可以使得。”說完,便上前來接。李公把行李、雨傘就交待他,問道:“你這管船貴姓?”船家道:“我叫燒火阿二,本姓姓張,因為我媽嫁了姓李的,便又姓李!崩罟:“我這兩件東西,你卻收明白了!卑⒍f:“錯不了,你就是一包金子交給我也錯不了,不要說你這點兒鋪蓋。你且瞧真了,這雨傘是拴在包袱上的,回來還照樣交給你!崩罟:“是了,是了!

說罷,仍轉(zhuǎn)身由夾道回到橋上?繕驒谕骺慈,見是十里塘河,兩岸人家接連不斷,房后多有水閣,一群群的鵝鴨隨波上下,游泳往來,甚是好看。怎見得?有詩為證:白毛浮綠水,紅掌撥清波。

李公觀看一回,見天色尚早,便想道:“我既到此地,何不隨喜一回,等吃過晚飯,然后下船!北沩樦_步過橋來。

行不多遠,見有一座大廟,修蓋得莊嚴華麗,檐下豎著一塊雙龍蟠金的匾額,大書“敕建天妃宮”,正門卻是關著,右邊門洞里坐著一位道士,穿著青布道袍,手拿棕拂,面前擺著香盤卦筒,一塊小小粉牌,上寫著“善斷吉兇”四個字。李公向來不信九流三教,見有許多人在那里問長問短,便走上前去看個熱鬧。見那道士童顏鶴發(fā),碧眼朱瞳,三綹白須,飄飄欲仙。李公雖不信江湖,見這道士品格非凡,倒也肅然起敬,不覺上前一步。道士抬起頭來,看見李公,便立起身來拱手道:“貴人何來?請里面待茶,貧道尚有一言!崩罟:“師傅看錯人了。小可初學經(jīng)商,路過貴地,即欲下船趕路,沒有工夫耽擱,有負美意,改日再奉擾罷!闭f完便轉(zhuǎn)身要走。道士攔住道:“貴人,不必相瞞,此非說話之所,貧道也非本地人氏。早知今日之會,自嶗山專為閣下而來,在此恭候已非一日。緣分既到,豈可錯過?閣下試看,貧道豈是江湖騙子?何必見拒如此!”李公聽他說話有因,知非平常,便拱手道:“師傅言重,學生遵命就是!钡朗抗笮,叫一個小童將卦攤收起。道士將袍袖一整,深深的向四圍作了一個揖,說:“有慢眾位,改日再請光臨,恕貧道不得奉陪!北娙丝吹朗颗e動古怪,個個看著李公,想知個究竟。誰想這道士忽然下這么個禮,分明是攆大眾走的意思,卻又是恭而且敬,萬不能挑他的錯處。

只得你看我,我看你,一個個都出門去了。

道士讓李公先行,叫小童領路。走過穿堂,轉(zhuǎn)彎進月亮門,是一個寬大院子,松柏成蔭,綠苔鋪地,中有一個團瓢,便讓李公進去。你道什么叫團瓢?就是在平地搭一個草屋,仿佛窩鋪的樣子,卻比窩鋪高大,并且整齊干凈。大凡修仙學道的,多用這個去處存身,為的是云游天下,到處安身,來得簡便省事。

閑話少講,言歸正傳。李公走進團瓢一看,并無桌椅,地上鋪著一張棕墊,壁上掛一個葫蘆,西壁下一個石爐,炭火通紅,煎茶初熟。道士讓李公坐定,便親將葫蘆取下,探手進去,取出兩只茶杯,就爐上提壺斟茶奉上。李公接在手內(nèi),覺得一陣清香直通腦際,非尋常雙窨官片的香味。正是:寶鼎香濃茶乍熟,幽居人靜鳥窺簾。

不知道士留待李公到底是什么意見,且聽下回分解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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