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隱晦的真相

  還是在未諳世事的年齡,我便知道母親與父親是合不來的。他們很少說話,常將我關在房門外吵架。戰(zhàn)事往往由母親挑起,房門里邊,她的聲音大而持久,父親只是唯唯諾諾地接上幾句,像心虛的小學生。

  在那時的我所能理解的范疇里,母親便是勝者了。可他們走出來時,她絲毫沒有勝利的滿足,臉上甚至掛著眼淚。后來聽到一個叫做“惡人先告狀”的詞語,一下便想起了母親的眼淚。把父親打敗了,她卻哭了,她真是惡人先告狀!

  初中時住校,一個星期回一次家。那天,父母親一起來學?次。午休時一家人上街,他們一左一右牽著我,任由我挑吃的,穿的,用的,買給我。我欣喜不已,那個中午始終沉浸在幸福里,夢想著那是今后一家人和諧生活的美好開始。

  然而,再回家便不見了父親。母親在我犀利、疑惑的目光里,眼神閃爍,措詞生硬,倒是極力在說父親的好。我大嚷:“我不想聽這些。你都趕走他了,又為他講話,這只能證明你心虛了,是因為你心里有別人嗎?”一個十幾歲的孩子,對母親喊出的竟是心里認為最惡毒的辱人俚語,連我自己都吃驚不小。

  母親望著我,咬著下唇不再做聲。

  單親家庭的孩子果真叛逆。我不與母親多說話,逃學、早戀,一次次離家出走,一次次被母親找回來。她問我到底想怎么樣,我就理直氣壯地拿“要去找爸爸”這樣的話來嗆她。每到這時,她便不說話,只是望著我,眼里寫著的焦慮與失落,竟在我心里激起快感。

  有一次,我偷偷拿了錢,逃了課與一群同學去郊區(qū)“踏青”。歸家時是三天后,母親的怒火如山洪暴發(fā),她罵我,拿起縫紉機上的戒尺,一下接一下地抽打我的手掌。我站著,不縮手,不皺眉,不叫痛,也不哭,我昂著頭,像一個堅強的“革命戰(zhàn)士”,她就不停地抽著。最終,她敗于這場對峙,她哭了。她哭著朝我吼:“求求你叫聲疼,只要你叫喊疼我就不打了!”

  我高昂著頭,不叫。

  她一下跪倒在我面前,哭得不知所措。她說:“我只以為我悉心撫慰你,家庭的殘缺應該不會拖累你。然而,為解脫自己,我卻傷害了你,孩子……”

  我聽不懂她的話,也不想去深究,而是跑進房間,抱著父親的相片喊“爸爸”,哭得悲愴蒼涼。許久,她走進來,將我抱在懷里,又為我清理紅腫的手掌。我不望她,只感覺到掌心有什么東西在拍打著,溫溫潤潤的很舒服,是她的眼淚。

  突然就想起一句話:打在兒身上,疼在娘心里。是誰說過的?我想著,搞不懂是為這句話還是為自己,鼻子酸了一下,就流淚了。

  那一夜,母親面帶微笑,和我坐在餐桌旁吃晚飯,從那端輾轉(zhuǎn)著往我碗里添菜。又堅持送我回房休息,卻坐在床前久久不愿離去。待我一覺醒來,她已趴在床頭睡去。我打量她,她睡得安詳寧靜,頭上若隱若現(xiàn)的白發(fā)讓人恍惚。

  突然,我覺得自己不應該惹她傷心。

  然而,十幾歲的年紀,最做不來的是乖巧,最不懂得的是母愛的深沉和回報母親。偶爾閃現(xiàn)的那些好念頭,不過是雨后的彩虹,短暫且不可期待。次日清早,我仍提著書包目不斜視地穿過滿桌的早餐,出門。

  我的成績一直不理想,連我自己都認命,她偏不信邪,不停地給我換家教。我們的經(jīng)濟狀況并不好,她上完班,給一家電子廠加工零件,是往那種棱角分明的小玻璃珠子里穿銀絲,要穿1000個才賺得1塊錢。她每晚都守在燈管下,不厭其煩地干著。手指先是起繭,繭子再經(jīng)磨破,那手指便沒了樣兒,皮肉血水一團糟。搽上酒精,用紗布纏住,仍穿。她給我請家教,專挑名校學子,人家開價從不還一分。

  幾年后,從當?shù)匾凰鞔髮W畢業(yè),我們的矛盾再次激化。我要隨男友去南方,她不同意。我們談話,決裂,再決裂。她問原因,我硬了心腸說:“這一生沒有爸爸,找一個長得像爸爸的男孩子,便是最大的理想。”她低下頭,不再言語。其實,真正的原因我實在是不忍說出口,早在兩年前,父親便與我有了聯(lián)系。這次南下,與其說是去追隨愛情,不如說是去尋一個失落太久的夢。

  走的那天,母親規(guī)勸,哀求,終于暴跳如雷。最后,無望的在我身后放聲大哭:“你走出去就不要再回來,我不要你這不識好歹的東西!”我愣了片刻,頭也不回地走掉。

  離開母親,很長一段時間里,心卻被她的眼淚浸潤著,緩不過氣來。才發(fā)現(xiàn)自己其實是深愛著她的,只是孩提時印于腦海中的“惡人”形象根深蒂固;蛟S,還因為這些年里,我們之間冷漠的相處方式,將那一份最溫馨的親情深深封起。我是愛她的,我卻不知。

  沒有母親的異鄉(xiāng)之夜,漫漫無盡頭。我裹在被子里哭泣,不停地給母親打電話,她再不似離別那日的浮躁,很平靜。仿佛想明白了,我于她,已經(jīng)是一只掙脫了繩索的風箏,即使她再眷戀,如今我飛了,她只能無望守候。

  與父親的相見,是在他的家里,一個與母親有著相當年紀的女人,我叫她阿姨;一個高及我肩頭的8歲男孩,他叫我姐姐。望著弟弟眉眼里那抹父親的神韻,有妒忌自心底掠過。我在心里細細掐算:弟弟他8歲了。也就是說,父親離開我時,弟弟就已經(jīng)生根發(fā)芽了。

  當然,事情過去了那么久,我也不是那個朝自己的母親嚷“你心里有別人了”的傻小孩子,對于父親現(xiàn)在的生活,我是不應有什么想法的。但不知為何,感受著他們的愉悅,一邊為父親高興,一邊卻是失落,為母親鳴不平。她與父親,曾在同一屋檐下生活十幾年,他們曾攜手走過那么多個朝朝暮暮。而如今,他已擁有另一份天倫之樂,他撇她而去時她不到40歲,這些年里她卻守著成天朝她討要爸爸的女兒,低調(diào)、晦澀。

  父親意識到了,伸手過來握住我說:“你在怪我嗎?”我想了想,微笑著說:“不會了,爸爸那個字于我,已在媽媽這些年的良苦用心下消磨殆盡。人都有抉擇的權(quán)利與理由,我懂。就是媽媽,她都沒有怪過你,我們祝福你。”那一刻,卻是淚如雨下,歸心似箭。

  跨進家門,母親坐在沙發(fā)上縫補著一件我小時候穿過的背心。叫了一聲媽,她有片刻的停滯,手指大概是被針頭刺到了,噙在嘴里飛快鉆進廚房。我追到廚房喊“媽”,母親仍不理,背影在顫動!

  我想起小時候看到過一篇文章,說的是貓頭鷹這種動物,是吃母親肉的。母親生育了它,撫養(yǎng)了它,傾其一生,連同最后的一身血肉……如此,這么多年,我便是一只貓頭鷹了!我吞噬母親的血淚賴以成長,還要傷透她的心……我跪倒在母親腳下。

  母親抹著眼淚將我扶起,只有幾秒鐘,她的神態(tài)便恢復得極其自然,就像我們并不是一對存在芥蒂多年的母女。

  那天下午,我搬著小板凳挨著母親坐在陽臺,一份久違的溫情在心間裊裊升起。我終于鼓足勇氣,小心翼翼地跟她聊起爸爸。母親卻平靜,全然沒有常人對負心男人經(jīng)久不滅的那種憤慨。我終于忍不住問:“可是媽媽,那時,你為什么不向我說明呢?”

  母親微微一笑:“我們已經(jīng)不能給你一個完整的家,為什么還要將陰晦的真相壓在你幼小的心靈里呢?”

  原來,她是不讓女兒過早地去消化沉重的抉擇,不想讓我過早地面對那份拘謹與無奈。為此,她愿意活在我的懵懂的積怨里,耐心去守望,而我,從此有一顆恬靜、懂愛、感恩的心靈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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