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三回　博浪沙始皇遇刺　下邳橋張良受書

話說秦始皇當(dāng)征服六國時,每滅一國,必囚殺君主,毀除宗廟社稷。又搜括妃嬪子女,寶器珍玩,一齊運入秦宮受用。當(dāng)時六國人民見此情狀,思念舊君,往往泣下。盡有忠臣志士,憤心切齒,痛恨始皇,欲報國仇,未得機會。中有韓國人姓張名良,字子房,其祖開地,父平,相繼為韓國宰相,歷事五君。張良生長宰相之家,資財甚富,單是家童一項,已有三百人。但他雖生長富貴,卻極有志氣,足智多謀,與尋常紈袴子弟大不相同。只因年紀(jì)尚少,故不曾出仕。到得韓國既滅,張良心想 :“我雖不曾食祿拜官,然祖、父世受國恩,為子孫者當(dāng)圖報效。眼前手無寸柄,無法挽回。就是將來要將祖國恢復(fù),亦非易事。惟有設(shè)法刺死秦王,以報滅國之仇�？v使性命不保,死后也有面目見先人于地下。與其長作亡國遺民,偷生一世,埋沒無聞,何如轟轟烈烈,拼卻一死,尚得留名后世!但是秦王出入,護衛(wèi)甚嚴(yán),等閑近他不得。且恐行刺不成,空送生命,必須覓得專諸、聶政一流人物,作個幫手,方可行事 �！睆埩贾饕饧榷�,便暗地將家財盡數(shù)散去,交結(jié)賓客。

張良有一弟,因見國亡,氣憤而死。張良痛哭一場,將弟棺殮,停柩野外,也無暇替他埋葬。專心尋求俠士,一時竟不可得。張良心想 :“天下甚大,何不出外云游,向風(fēng)塵中結(jié)識豪杰,以成吾志。似此長坐家中,終非了局 �！庇谑�,借游學(xué)為名,獨身出門。一連奔走三年,到處留心察訪,卻未訪得合意之人。正是:大千雖踏遍,一士最難求!

一日,行到淮陽,聞?wù)f倉海君豪俠好義,門下素多奇士,張良遂往見之。彼此傾談,意氣相得。因托倉海君代尋俠客。倉海君也是有心之人,知得張良意思,便薦一位力士。張良見其人勇力絕倫,相貌雄偉,心中大悅。遂深相結(jié)納,禮待殷勤。到得相交既久,張良便將心腹之事告知。自古道:士為知己者死,力士欣然應(yīng)允。張良因密鑄鐵椎一柄,重一百二十斤,交付力士。自己身邊也藏兵器,預(yù)備相機行事。

恰遇秦始皇二十九年,命駕東游。張良探得確實消息,便與力士議道 :“尋常天子出門,先有官吏清道,禁止行人,并不許在旁觀看。若照此辦法,不能近他身邊,如何行刺?此次想是他惡貫滿盈,命該橫死,所以開筑馳道,出外游行。那馳道平日不許人民行走,當(dāng)然無須清道。況那馳道中間高,兩旁低,加以樹木羅列,容易埋伏。雖有前驅(qū)官吏,也就不甚在高。我輩可預(yù)先埋伏其旁,臨時突出,兩人并力將他刺死”。計議已定,循著馳道行去。

一路揀擇埋伏地方。到得博浪沙,見其地丘壑隱伏,樹木叢雜,最便隱身,遂與力士在此守候。約計始皇將到,張良整頓衣服,東面向韓國跪下,拜了兩拜。望空默祝道 :“君父有靈,鬼神輔助,使我得報滅國之仇。雖死無恨”!張良此時一腔義氣,直貫云霄。祝畢,立起,收拾兵器,與力士前往馳道旁邊埋伏。

等了許久,始遠(yuǎn)遠(yuǎn)望見一簇人馬從馳道前面呼擁而來。張良知是始皇到了,蔽在樹下,定睛觀看。只見前導(dǎo)儀仗,打起日月龍鳳旌旗,金瓜鉞斧,云幡寶蓋,一隊隊由面前經(jīng)過。兩旁護駕武士,頂盔貫甲,刀槍劍戟,排列如林。中間千乘萬騎簇?fù)碇�始�?風(fēng)馳而至。張良遇見滅國仇人,怒從心生,勇氣百倍。此時性命已付等閑,全然不顧危險,看看始皇鑾駕將近,急與力士奮身一躍,從人群中直奔向前,勢如流星閃電。覷定乘輿,手起椎落。此時只聽得響亮一聲,正如青天打個霹靂。一班護駕武士只顧前行,出其不意,驚得手足無措,自相擾亂。張良仔細(xì)一看,被擊中者卻不像天子乘輿,乃是從官乘坐之副車。方知忙中錯誤,枉費氣力,心中自悔魯莽。又想 :“事既不成,當(dāng)留此身,以圖將來。豈可束手就縛 !”便趁著眾人慌亂之時,與力士分頭逃走。其時始皇相跪不遠(yuǎn),隨從人員聞變,一齊擁至始皇車前保護,未及擒拿刺客。始皇見此情形,心中又驚又怒,立飭當(dāng)?shù)毓倮魢?yán)密捕拿。并通令天下,大行搜索十日。只累得人民家家戶戶雞犬不寧,張良竟得逃脫。

張良刺始皇不成,一路逃走,也不知力士所在。見詔書捕拿甚急,便改換姓名,逃到下邳,尋個僻靜地方住下。起初風(fēng)聲尚緊,過了一時,漸漸平靜。自古道:靜極生動。張良旅居無事,郁郁不樂,時常出外散步。

一日,偶然閑游,到一橋頭。士人呼橋為“圮 ”,后人因稱此處為“圮上”。張良獨自一人立在橋邊,十分無聊。舉頭看見前面來一老人,須眉皓白,身穿灰色寬大之衣,手持藜杖,足著赤履,徐徐行來。將近張良身邊,不知何故,竟將足上所穿一履墜落到橋下去。那老人瞧了張良一眼,說道 :“孺子,汝可下去取履?”張良國亡家破,滿腔冤憤,正在無可發(fā)泄。忽聞老人之言,心中錯愕,覺得此人陌路相逢,素不認(rèn)識,竟敢如此無禮!一時怒從心起,即欲動手將他毆打。驀然轉(zhuǎn)念:“他是老人,我若打他,于理不順 �！绷⒓醋∈�,正要走開,又念 :“老人精力已衰,自己不能下橋拾取,失卻一履,如何走路?我今遇見,何妨行個方便 �！庇谑且姥郧巴鶚蛳氯「�,卻見此履墜在橋柱之旁。張良搊起衣服,躡足下去,取履到手,回身走上橋來。方欲交與老人,又聽老人說道 :“可將履與我著上?”張良心想 :“既已替他取履,索性人情做個到底 �！北愎蛳氯�,一手捧住老人之足,一手將履套上。那老人伸足納履,對張良笑了一笑,也不稱謝一聲,揚長而去。

張良不覺大驚!細(xì)想 :“此人行徑甚是奇怪!不可當(dāng)面錯過 。”遂遠(yuǎn)遠(yuǎn)望著他走。老人走去約有一里之路,卻又回來,向張良點首道 :“孺子尚可教訓(xùn)!由今日起算至第五日,平明時候,汝可來此地與我相會 �！睆埩悸犃�,知他必有道理。遂恭恭敬敬跪下,應(yīng)聲曰 :“諾”。

到了第五日,張良一早起來,依著老人言語,行至其地。卻見老人早已在彼等候。一見張良來遲,便怒道 :“汝與老人約會,何以后至?”張良被責(zé),也不言語。少停,老人又道:“如今仍舊回去,再過五日,定要早來 �！睆埩家姥曰厝ァＳ诌^五日,張良一聞雞鳴,立往其地。誰知老人又已先在。復(fù)責(zé)張良來遲,再約五日后相會。張良兩次約會都被老人占先,心中甚是過不去。及至第三次,未及夜半,便即前往。到得其地,等候片刻,老人方至。老人見張良此次果然早來,心中歡喜,說道 :“正該如此 。”乃向袖中取出一書,付與張良。囑道:“汝讀此書,使可為王者之師。過后十年,功成名就。后十三年,汝至濟北谷城山下,見有黃石,即我是也 。”老人言畢遂去。

張良得老人所授之書,攜歸寓中。披開一閱,原來是《太公兵法》,驚喜異常,無事時便將此書熟讀。后來佐漢高祖平定天下,都得力于此書。過了十年,張良竟得封侯。又過三年,張良隨高祖行經(jīng)濟北谷城山下,果見黃石,張良取歸,當(dāng)作老·14 ·人,香火供奉。及張良死后,將黃石一并埋在墓內(nèi)。后代子孫每值春秋掃墓,年節(jié)祭祖,一體祭祀黃石。因此后人呼老人為“黃石公 ”,此是后話。

當(dāng)日張良住在下邳,為時已久,地方情形漸漸熟識。又讀得《太公兵法》,學(xué)問閱歷都大長進,比前不同。只有復(fù)仇之心并未改變。他生就一種俠性,最好扶危濟困。遂結(jié)識當(dāng)?shù)匾话嗌倌旰澜?專替人抱不平。到得交游既多,聲氣廣通,凡有急難之人,都來投奔,竟包庇起犯事人來。張良有朋友項纏,時人稱為項伯,因事殺人,被官中追捕甚急。奔到張良處藏匿,竟得免禍。從此張良便在下邳收召黨羽,暗中預(yù)備。待至陳勝起兵,他便也聚眾舉事。唐人李白有詩一首,詠張良行刺始皇不成逃匿下邳之事,其詩道:

子房未虎嘯,破產(chǎn)不為家。

滄海得壯士,椎秦博浪沙。

報韓雖不成,天地皆振動。

潛匿游下邳,豈曰非智勇。

我來圮橋上,懷古欽英風(fēng)。

惟見碧流水,曾無黃石公。

嘆息此人去,蕭條徐泗空。

且說始皇自在博浪沙遇刺未中,仍到海上考察方士,方回京師。欲知如何,且聽下回分解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