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六十二回 行者入水取菩提 老黿將珠換寶鏡
話表三賊與巫人指望劫客僧寶物,誰知遇著圣僧們,空費了一場心力,倒送了一座木筏與唐僧們乘坐載經(jīng)。他師徒欣欣喜喜,八戒、沙僧撐駕著木筏,望東前行。三藏使問老和尚道:“老師父,還是何處去的?我等動勞你小沙彌幫力破賊,若是也要過這河向東,便順在此筏同行;若是往別方,我等就此奉辭!崩虾蜕械:“我老僧東也行,西也往,只是這粒善提子如何舍得失落不尋?”行者聽了道:“呀,老師不說,我已忘了,不知你這菩提子失落何處?”老僧說:“知在何處,老和尚自家去尋,又何須問你?”行者道:“我等方才也蒙抄彌幫助道力,小和尚情愿與老師父找尋這一粒菩提子。師父可與八戒、沙僧先撐了木筏,載得經(jīng)擔(dān)前向東行,徒弟去找尋菩提子去也!闭f罷,“骨都”一聲跳入河中,那老和尚便叫三藏們開了木筏,順風(fēng)前行去吧,他卻與沙彌坐在河岸等候行者。
卻說行者跳入河中,捏著避水訣,直到河底,走了許多路,遙見一座門樓,上寫四個大字,乃“水黿之第”。行者呵呵笑將起來道:“我說此路曾走過,眼甚熟識,原來是當(dāng)年我來時鯉魚精奪占老黿之所,想這老黿定知這老和尚菩提子,待我問他一聲便知下落!敝灰婇T掩不開,行者敲了幾下,里邊走出幾個小黿,把門開了道:“和尚,好大膽!此是何處,你敢避水前來?”行者笑道:“列位,我也不敢夸說入海的手段、降龍的神通,只說你們可知老和尚失落了一位菩提子?若是知道,說與我,免得撥嘴撥舌坐你們身上要。且問你,這宅第乃是個老黿居住,如今他在何處?快傳知與他,相見我一面!
眾小黿聽了,忙入屋內(nèi),報知老黿,說門外一個毛頭毛險和尚,來找尋菩提子,要主公相見。老黿聽道:“罷了,這是那和尚來取菩提子!蹦朔指佬↑x道:“你去問他何名何姓,是那里和尚?他若說出西來與巫人敵斗的,便是那僧道來找尋菩提。你便回他不知甚么菩提子,我主公到前河回流港望二主公去了!毙↑x依言,出屋來問行者,那老黿說罷,把菩提子藏入懷中,從屋后順流直走到回流港而去。
這小黿出屋道:“長老,我老黿不在屋內(nèi),他去望客。且問你何姓何名,道號何稱?”行者忖道:“我老孫若說出真名,怕他念昔日恩情款留我,耽誤了工夫,不如便認(rèn)作老和尚,只是老和尚,也不曾問他名號!蹦穗S口答道:“我叫做外公孫!毙↑x道:“你可曾與巫人爭斗么?”行者道:“正是與那賊爭斗,方才失落了此寶!毙↑x聽了道:“我們不知不知,你到別處找尋去!毙姓呗犃,一手扯著個小黿,使個重力法,把他肩臂拿住,那小黿疼痛難當(dāng),大叫:“長老饒我,我實說與你聽,菩提子果系我老黿搶了你的,他卻躲到河?xùn)|回流港去了!毙姓呔局麧M屋尋看,果然不見個老黿,只得放了手,出了屋門。想道:“我曾走過的熟地方便好打筋斗,這回流港不曾游過,如何去找?”只得捏著避水決,在河底向東找來。
卻說這老黿有一個兄弟,叫做二黿,這妖精神通卻也大,本事果然高,在這河底建了一個巢穴,在里安身。這日正靜臥在巢,忽然老黿到來,兩相敘說,講到幫助巫人戰(zhàn)斗和尚,搶得菩提一粒。二黿道:“我聞此寶有得之者,轉(zhuǎn)生人道,享福延年。老兄既得,殊為可賀!且借與小弟一觀。”老黿乃向懷中取出,二黿一見了,驚異起來道:“好寶!好寶!”但見:
圓陀陀宛如舍利,光燦燦不說金丹。寶珠莫做等閑看:懷藏福似海,捏動壽如山。
二黿見了,稱贊好寶,忙叫老黿好生懷藏。那老黿聽得,一面把菩提子藏在懷中,一面向二黿說道:“此寶藏便藏著,只是那和尚不肯輕舍,方才找尋到我巢來,已分付小黿回他,只恐那和尚不肯離門,故此到老弟此處躲避他。萬一找尋將來,望你幫助些法力,使他畏怕而去。”二黿道:“不難,不難,任他甚么神通和尚、本事道人,他若有菩提,還要搶盡了他的!崩宵x大喜。
兩個正講,卻好行者找尋到了門前。行者一望,也有牌樓一座,四字上懸“水黿廣宅”。行者道:“這妖精,我想當(dāng)年與他除了魚怪。復(fù)了宅第與他,他感我恩德,送我?guī)熗絺冞^這通天河。如今若是見了面,定顧念昔日之情,把菩提子還那老和尚,無條不曾見面,且是我不老實,不說出名姓,故此他躲避到此。如今且變個水老鼠,走入他宅內(nèi),看可是當(dāng)年老黿。如是他,便直說向他齲如不是昔年老黿,再作計較。”行者見他門掩,乃變了個水老鼠,從屋檐鉆入。
方要進(jìn)屋,那大門里幾個小妖,手拿著大棍,見了水鼠喝道:“此是何處,你敢進(jìn)來?看你非河中之鼠,乃何處妖魔托化?”便把大棍打來。行者想道:“此妖如何知識?必是這河無此水鼠,他們詫異,指做妖魔。我如今就變做小妖,混在他伙里,便可進(jìn)去!泵Π咽笊硪欢,隨變了一個小妖,只見屋門小妖見了,把手來揪著行者道:“你是何方妖怪,敢假變我們?nèi)菝采硇?”眾小妖執(zhí)棍便打,說扯他去見兩個主公。行者忖道:“老孫從來假變飛禽走獸、小妖大怪,再無識破,怎么這妖精靈通識出?也罷,趁他扯入見老黿,便就知老黿詳細(xì)。但不可露出我真形來,惹妖精笑我老孫手段與人看破!毙姓呦肓艘幌,乃變了個老和尚的容貌,被小妖扯入。
那老黿見是老和尚進(jìn)來,往屋后飛走,又回自己宅第去了。二黿見是一個老和尚,乃問道:“你這長老,既失了菩提子,只該去向老黿處取,如何假變水鼠、小妖闖進(jìn)我門?本當(dāng)吞吃了你,念你出家僧人,姑且饒耍只問你這菩提子有多少?卻失落了幾枚?”行者那里知數(shù),但知失了一枚,乃答道;“多著哩,五千四百單八個哩,只是被老黿搶了一個來。”二黿聽了,笑道:“這定非失菩提的老和尚,豈有不知一百單八數(shù)珠菩提子?想那老和尚出家僧人,豈肯為一粒數(shù)珠假托變化來此?定是妖魔設(shè)詐來騙寶貝的!苯行⊙:“快把繩索捆了,取出照妖鏡,看是何處妖魔,甚么精怪?然后處治他!”小妖聽得,便把繩索來捆。行者想道:“我若使出神通不與他捆。便要打斗起來,又不知他是個甚么照妖鏡?”乃隨著小妖繩纏索捆在階檐下。兩個小妖卻始了一個雕漆鏡架,放著一面古鏡在上,把行者抬到鏡前。行者道:“我且堅定是個老和尚,看他怎照。”那二黿走近鏡前,向光里一看,呵呵大笑起來,我說是個妖魔假變老和尚來騙菩提子,原來是一個猴子精。你看他:
凹眼金睛尖臉,猹耳孤拐毛腮。
齜牙獠嘴似狼豺,乃是猢猻精任。
二黿見了,執(zhí)起大棒便打,口中罵道:“把你這猴精實實供來。是那山那嶺,甚么洞谷,成精作怪?敢到我這里來騙寶貝!”行者大笑一聲道:“好妖魔,外公也認(rèn)不得,還要我說與你知?”忽喇聲響,繩索皆斷,奪過小妖手中一根棍子,跳上屋階,照二黿劈臉搗去。那二黿舉棒相迎,兩個方才交手。
行者想道:“河里與他打戰(zhàn)不便,且到岸上交鋒!蹦藦奈萃馓龊铀,二黿那里肯出來,只在河中暗自夸道:“何處妖精,敢變化來騙老和尚菩提?倒也神通高強(qiáng),我又不曾搶地菩提,與他打斗何用?”乃叫小妖到岸上叫明那猴精,休來我處討菩提子,你還往別處去尋。行者道:“臭小妖,分明老黿在你屋內(nèi),我到何處去尋?快早獻(xiàn)出1免得老孫費力!”行者說罷,只見河里鉆出一個妖魔來。行者看那妖魔怎生模樣?但見:
牙徠嘴,圓額尖頭;背如靈龜廣闊,足如巨鱉爬游。水內(nèi)雄威,真?zhèn)蝦魚難犯;岸邊動蕩,怎與大圣為仇?
行者見了那妖魔笑道:“你這孽瘴,只該安伏在窩巢,養(yǎng)你性靈,怎敢藏匿了老僧至寶?我且問你,你那菩提子今在何處收藏?照妖鏡何處得來?想都是偷來的了!今日撞著老孫,都要獻(xiàn)出來便饒你性命,若還遲延,我老孫只把你這河水熬于,叫你存身無地!”那妖魔抖一抖身軀,變得似人形狀,手執(zhí)大棒道:“猴精!菩提子是吾兄得去,你何故上我門索騙!照妖鏡乃我從天宮得來,你有何法力敢要此寶?”行者道:“汝即妖,何不自照,敢把人照?”妖魔道:“我妖不妖,專照你那不妖而妖!”行者呵呵大笑,想道:“這妖魔倒也說得有理,我方才分明變鼠、變老和尚,此身形已做了不正之妖,他便照出我原是個老孫。這件寶貝兒怎肯把與妖魔之手?如今上計:除了這妖,取了他這鏡兒,一路妖精斷難瞞我。中計:設(shè)個機(jī)變,盜了他的去用用,縱不能長遠(yuǎn)得他的。好歹下計:也抵換的菩提子還老和尚!
行者心自裁劃,那妖魔暗把鏡子懸在手里,向牧行者照來,也呵呵大笑道:“猴精!空費了你心機(jī)!這上、中、下三計都不中用!”行者聽了,驚異起來道:“這妖魔通靈,如何知我心間事?我在此與他戰(zhàn)斗也無用.縱剿滅了他,又背了師父取經(jīng)方便之心。如今要過了河挑擔(dān),又要尋老黿討這菩提子?晒诌@老黿只是未見面,東躲西避,他既到宅策去了,我只得再去尋他。這會莫要說假,老實說與他知罷!毙姓咚枷胍粫,乃向妖魔說:“老孫不暇與你爭長競短,既是菩提子不在你處,多系你那老黿藏在他處,我去問他取也!币唤疃穮s打?qū)。行者此時如何會在水里打筋斗?只因地走過的熟游之地,便不難。
卻說老黿在二黿處只見了個老和尚,恐是來要菩提子,心慌便走回宅第,叫小妖緊閉大門。不匡行者筋斗快,早已打入他屋內(nèi),立在階前.老黿一見了是孫行者,隨下階一手扯住過:“圣僧師父,別來已久,想當(dāng)年蒙你滅了魚精,復(fù)還了這宅第與我安居,此德至今不忘。今日怎么唐突到我屋里,想是令師三藏老爺取經(jīng)完成回國,路又過此?”行者道:“老黿哥,你還不知?我們師徒取了真經(jīng),路過此河,遇著木筏賊人,大戰(zhàn)了一番。”老黿呵呵笑起來道;“怪不得巫人兩次呼我?guī)退麘?zhàn)斗,先一次乃是兩個僧道,被我撞碎他船,得了他一寶,只因愛惜此寶,后次巫人又喚我,便不曾應(yīng)他,不知后邊卻是師父們與巫人爭斗。早知出來幫助師父們一番,也見不背恩德。且問師父到我處來,三藏老爺在何處?”行者說:“先往河?xùn)|前去。我正為那老僧師徒失了菩提子,替他找尋到此!崩宵x道:“此寶現(xiàn)在,只是兩次三番他親身到我門,又到我弟宅去討,不曾與他。如今既是師父面上,還他便了!蹦俗詰阎腥〕鲆涣F刑嶙,遞與行者。
行者接在手中說道:“高情深感,卻還有一事奉問,你道老和尚兩次上門,實不瞞你,就是老孫假名托姓變化將來。但不知令弟怎便識我?”老黿道:“他有一鏡,名喚照妖,乃是張騫乘槎誤人斗牛宮得來月鏡,被他偷得。此鏡邪正不能隱藏,一照即知。所以師父就是肺腑機(jī)心,他也識得。”行者道:“妙哉,至寶!我怎能得他此寶,一路回國,遇有妖魔,何難知識?”老黿道:“師父要此寶也不難。我正在此怪他不念弟兄同氣,既在他處識得是假老和尚,何故不說?使我又從屋后逃躲回家。直推菩提子在我處,倒是師父也罷了;若不是師父,他可該推我?如今師父既要他此鏡,須得此菩提子抵換了他的來!毙姓叩:“此事又難行,我專為取菩提還老和尚,如今抵換鏡子,不得菩提,反失了我一諾之信。”老黿笑道:“師父,你道菩提子換了照妖鏡么?”行者說:“一物抵一物,自然得此失彼!崩宵x說:“此鏡非同凡物,吾弟常懸了一架,明照四方,只除了不動聲色、無形無影,便不入明鏡之中。他纖塵不染,萬象見形。你偷他不得,瞞他不能,只好實心聽他心喜,取得過來,入了你師父之手,再作計較!
行者道:“偷不得,瞞不能,你將菩提子抵換便是欺瞞了!崩宵x道:“師父,我放說實心聽他心喜,他見我得了菩提子,甚愛此寶,說得之者轉(zhuǎn)生人道,享福延生,我今實心向他抵換,則必心喜。那時師父得了寶鏡,再計較取菩提。雖說仍是欺瞞,則照妖之寶,已在師父之手矣。”行者聽了,大喜道:“老記哥,老孫去不得,他有空鏡識破,你可將菩提去換,我在此等你來罷!崩宵x道:“正是如此!毙姓哌_(dá)將菩提遞與老黿,那老黿接了,留行者在宅第住下,分付小妖好生收拾茶點湯果供獻(xiàn)行者。他卻懷著菩提,飛星走到二黿處來。畢竟如何抵換空鏡,要知后來。且聽下回分解。
總批:
二黿拿定一粒菩提子,死不肯放,不過望生人道.今之生人道者,卻將身子狼藉,不知愛惜,真水怪不如。我勸世人,急急找尋一粒菩提子,庶不欠卻本來面目。
得了菩提便罷,何苦定要寶鏡?此是行者多事!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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