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六十三回　變鰲魚梆子通靈　降妖魔經(jīng)僧現(xiàn)異

人須要識此真心,實不虛兮正不淫。

但愿寸衷皈大覺,何須此外覓知音。

誰交屋漏欺明鏡,卻把生平愧影衾。

不負上天臨鑒汝,又何孽怪敢相侵?

話說孫行者只因機變時生,便有妖魔機里生機,變中設變。這老黿那里是把菩提來抵換寶鏡,他見了行者變老和尚取討不去,卻又一筋斗打到屋階,當面來要,推托不得,且知當年行者掃滅魚精,神通本事,一時設此巧謀。行者信了他狡計,坐守候他。他走到二黿宅里,把這情節(jié)同二黿說出。這妖魔聽了笑道:“吾兄且在我宅第安心居住,料那猴精守候不得。況且老和尚之物與他無甚干系,他要隨唐僧走路,那里有工夫等你?則這菩提一粒,老和尚不能取去,永為吾兄之寶也�！眱牲x正計。

卻說孫行者是個好動的心腸,況且機變百出,等了一會,吃了那小妖們茶點,一個筋斗直打到二黿巢穴。他要變化進去,只恐怕照妖鏡難隱藏,若不過去,又恐這老黿機巧設哄他。想了一會道:老實向他要罷。便大叫:“老露,老孫等久沒工夫,要前面趕我?guī)煾?那老和尚的菩提子,快拿出來,不換那照妖鏡了�！崩宵x那里出來,眾小妖把守又緊,假變的事兒又做不得,無計奈何,只得一筋斗打到老和尚前。

只見老和尚與小沙彌仍坐在河岸上等,見了行者便問:“我老和尚的一粒菩提,小師父找得來了么?”行者道:“找便找著,頗奈兩個妖精奸巧,三番五次耍弄老孫,取他不來,只得回復你。我要趕唐僧木筏,恐到了東岸等我也�！崩虾蜕械�:“找著如今在何處?”行者便把前因后節(jié)說了,只見老和尚道:“既有下落,小師父,你請隨師父去罷,我與小沙彌自能取也�！毙∩硰浺舱f道:“既是兩個黿精,諒此妖魔何難處治?”行者是一個好勝的,見沙彌說此話,乃道:“老孫既管了這閑事,豈有不全終始?畢竟要與老師父取來�！崩虾蜕械�:“多承美意,只是你唐僧前途又遇著妖魔搶行囊了�！毙姓呗犃舜搜�,隨辭了老和尚說:“老孫得罪!為人謀事不忠也�！薄昂隼�”一聲趕上唐僧的木筏。

只見三藏坐在上面,當中供著經(jīng)擔,八戒、沙僧撐著篙子,正在那河水上行。見了行者到來,便問:“徒弟,與老和尚找著菩提子,取了還他么?”行者道:“費力誤工夫。誰知這菩提子乃是當年我等來時那老黿得去,他如今恃著有個二黿,這妖魔有一寶鏡,邪正照出,分毫難隱,我被他識破,用盡機變,終不能齲”八戒笑道:“只說你機變,此時也窮了么?何不學我老豬,百事只以老實,你何不老實向他取?”行者道:“八戒,你能老實向他取么?”八戒道:“何難?何難?但不知這妖魔躲在何處?”行者把眼在河上一望著:“早哩,我在水底筋斗也打了幾個回轉,走了數(shù)遭,如今看來還在前面哩�！比�藏道:“悟能,你既是能老實去取,替那老和尚一取,也是功德,莫要差失了一粒,損了他念頭,快把篙子緊撐,若是那老黿念舊,好歹把寶鏡借與我們,一照這點身心邪正,自家也討個分曉�！毙姓咝Φ�:“師父,徒弟正也想著他的鏡子,無奈偷不得,騙不能,除非你們老實向他借�！卑聪聨熗皆谀痉ど锨靶小�

且說比丘僧變了老和尚,靈虛子變了個小沙彌,他只為保護真經(jīng),見唐僧們得了木筏,安心東行。乃復了原身。比丘僧向靈虛子道:“師兄,我與你只因設了些假詐,欺誘了巫人與那三賊,乃失落了一粒菩提。孫行者既找尋著根由下落,我與你只得去尋那妖魔問他索齲”靈虛子道:“師兄,如來賜的至寶,安可失落?取也不難,方才只為保護唐僧們經(jīng)擔,便未暇謀及于此;如今既知在兩個黿精之處,只得使出神通道力,復還了你至寶,再去前途照顧他師徒走路。”比丘僧說:“師兄,計將安出?”靈虛子乃把木魚兒執(zhí)在手中,口中念了一句梵語,只見那木魚頃刻變了一尾鱉魚,好生神異!怎見得?但見:

龍首高昂,金鱗光灼。噴云吐霧賽長蛟,擺尾搖頭過猛鱷。看飛騰激水揚波,觀形狀高山峻岳。任他狡譎老黿精,見了藏頭須縮腳。

那鱉魚直下河水,徑來到老黿巢穴,直把魚尾在他前后宅屋一攬,嚇的些小妖飛跑到二黿巢穴道:“主公,快把菩提子送還了那老和尚罷,他如今遣了一條似龍非龍、如蟒非蟒,把巢穴一攬,根椽片瓦也沒一件�！崩宵x聽得慌張,戰(zhàn)驚驚的向二黿道:“怎么了?吾弟何計救我?”二黿笑道:“吾兄莫慌,他欺你個不在家,待他到此,我自能保你�！�

正說間,比丘僧依舊把警提變了舟航,只是缺了一舵。他與靈虛子撐駕水面,河底卻是鱉魚游來,到了二黿巢穴,那鱉魚把尾又一攪,只見二黿宅第屋瓦皆震。二黿忙執(zhí)了寶鏡走出屋來,向鱉一照道:“何處僧道梆子,也來成精?”只見鱉魚被鏡照了,依舊是個木魚兒浮在水面。靈虛子見了,忙收起來,再念梵語,那里變了?乃向比丘僧說;“師兄,道法不勝妖魔,定是他神通廣大,我與你又不能入水交戰(zhàn),如之奈何?”比丘僧正無計,只見后面一座木筏撐來,卻是三藏師徒與經(jīng)文在上。比丘僧見了道:“師兄,唐僧們來了,此事還要孫行者方能妥當。只是我原與你是個老和尚、小沙彌,如今莫教他師徒看破。”乃依舊變了老小二人,將舟航泊在河岸,把木魚兒敲著念經(jīng)。

三藏在木筏上聽聞道:“悟空,是那里木魚聲響?”行者往前一看,道:“師父,那河岸邊泊著不是一只船兒?”三藏道:“船上敲木魚,定是善人,可與你近前去看�！卑私涿Π迅葑訐沃�木筏到前,依舊是老和尚與小沙彌在船上敲梆念經(jīng)。行者見了道:“老師父,菩提子取了么?”老和尚道;“不曾,不曾,這妖魔真是神通廣大,本事高強,還乞師父們替我老和尚一齲”行者看著八戒、沙僧道:“師弟,你們出沒波濤,好生便當,且八戒善能老實去取,方便門中做個功德,掃蕩了妖怪,也與河中往來造福�！卑私渎犝f,乃兩眼看著老和尚船艙里放著幾個大饃饃,他笑道:“老師父,你叫我下河取數(shù)珠,放著饃饃卻舍不得齋我老豬�！毙∩硰浀�:“師兄取了數(shù)珠來,便奉你受用�！卑私涞�;“先受用了去取教珠�！鄙成�上前,一手扯著八戒道:“只是師兄貪圖口腹,你不快走,我去建首功也�！蓖�河中“骨都”一聲跳入水底,那八戒方才也下水。

兩個在水底走了一程,只見一所宅第屋門大開,那兩個黿精坐在上面,一個手拿著寶鏡,一個懷藏著菩提,那光采射出。八戒道:“沙僧師弟,如今卻是老實向他要?還是假變設法向他取?”沙僧道:“二哥,我與你一善一惡罷�！卑私涞�:“善便大家善,惡便彼此惡,怎叫做一善一惡?”沙僧說:“善取只恐妖魔倚強恃勢,惡取又恐妖魔也有神通。我與你一善與他好取,一惡與他狠爭�！卑私涞�:“我老實善取罷�！鄙成�道:“你既善取,待你好講一番,取得便罷,如是不肯,待我惡要�！卑私淠苏�整身衣,走到二妖面前。

那二黿忙懸鏡一照,道:“不好了,那里豬精走入屋來?!”八戒道:“二位魔王,小憎不是精怪,乃是跟隨唐僧靈山取經(jīng)的第二個徒弟,法名豬八戒�！崩宵x聽了,忙起身道:“吾弟,果是不虛,乃我當年恩人,且請坐下,有何見諭?”八戒道:“別無他說,只因路過此河,遇著賊人,虧一個老僧助力打斗巫人,他卻失了菩提一粒,央我們替他來齲聞知我大師兄不老實,弄機巧變幻,魔王不耐煩與他,故此小僧來取,望你方便還了他罷;再者,聞知有一寶鏡,能照人邪正,我?guī)煾柑迫�藏欲求借一照自己身心�！崩宵x聽了笑道:“本當奉命,把菩提子還那老和尚,只因他將此變舟航來敵斗巫人,便失了菩提正念。此定既失,莫說我怪他變幻不肯還,便是菩提子也不肯復歸他手。豬師兄,你請回,萬萬不敢奉命�！卑私涞�:“空鏡暫借片時。料此不敢騙去�！倍�黿笑道:“此吾隨身護命之寶,如何借得與人?”八戒苦求哀取,那個妖左推右拒,那里肯作人情?只得走出門來,向沙僧道:“不濟,不濟,善求不如惡齲”沙僧聽了,搖身一變,變了個三頭六臂雄威勇猛大將,惡狠狠的一腳把小妖踢倒,大門打開,直奔上妖魔屋來。

那老黿忙掣兵器在手,這二黿只把寶鏡一照,明明一個沙和尚在內。二黿舉著寶鏡道:“和尚作得要兇張惡致,假變前來,速速回去。菩提子也非你這假妝混去,寶鏡不肯容你變幻前來�！眱裳�只把兵器來舞,沙僧見空手又無兵器,那些假變兇惡被他照破,只得與八戒叫道:“妖魔,你有神通本事,可出河水,上岸斗個勝負,只躲在水底,不為豪杰。”他兩個叫罷,二黿只是不出,沒奈何只得鉆出河水,把事情說與行者。

行者道:“今只除非妖魔出了河水上岸,我自能降他�！蹦讼蚶虾蜕姓f:“老師父,你如今說不得,且再把菩提接引菩提,這寶方能復還�！崩虾蜕械�:“說的有理�！蹦嗽谥酆街腥×藥琢Ｆ刑嶙�,交與行者。

行者接得,捏著進水訣,鉆入河中,叫:“老黿,只一粒菩提怎能兩相成就功德?我如今有數(shù)粒在此,你得了你成就,我得了我成就,你敢上岸來決個雌雄?我如不勝便把這數(shù)粒送你�！崩宵x聽得,與二黿計較過:“老弟,此事奈何?”二黿道:“妙哉,我正在此想要一粒,不便向老兄取,他既自送上門,便與他上岸賭斗,有何畏懼?老兄可裝束齊整,我與你出河水上崖岸,看那和尚們如何抵斗!”兩黿整束了盔甲,上得岸來。

只見三藏合掌在木筏上,向經(jīng)柜擔包作禮,目中朗朗誦念真經(jīng)。二黿見忙把寶鏡一照,只見三藏與真經(jīng)在鏡中現(xiàn)出,把兩黿實形消滅。怎見得?但見:

莊藏無上大真經(jīng),寶鏡菩提總一空。

可惜妖魔空費力,真靈照處兩消形。

卻說二黿把寶鏡向木筏上一照,只見唐僧莊嚴色相在鏡中現(xiàn)出,真經(jīng)萬道霞光,照□□是通天徹地,出幽人冥,把個兩黿形消精微。菩提子那里存留得在懷,照妖鏡空執(zhí)在妖魔手。行者見了笑道:“老黿,我叫你好好做個人情,送還了老和尚,如今只等形跡敗露,要留無法留了�！卑私�、沙僧掣下禪杖就要打,三藏忙止住道:“徒弟們,若一打行兇,這寶鏡、菩提復歸妖魔,悔無及也。”八戒道:“師父,我老豬原叫他上岸來決個勝負,如今不打他怎成個豪杰?”行者道:“老孫也叫他決個雌雄,必要打兩禪杖兒,方才消了那三番五次取他不與之仇。”只見老和尚道:“師兄們,休要存此心罷,前途尚遠,妖魔疊出,只恐兩黿雖服,尚有五氣未調,作梗路間,又要定豪杰,決雌雄也。”老和尚說了這句,行者隨扯著衣袖問道:“老師父,兩黿五氣,老孫不知。請教,請教。”老和尚道:“我也隨口道出,只是那妖魔見了顛經(jīng),將菩提子供獻在前,寶鏡妖魔也不敢收留。老和尚大膽收了菩提去罷�！比�藏忙把菩提送與老和尚,自己收了寶鏡。老和尚將菩提子接在手中,叫了幾聲“動勞”,與小沙彌駕舟去了。那兩個妖魔乃向真經(jīng)頂禮,求三藏超脫,三藏憫其真意,仍復課誦真經(jīng)一卷,兩妖化一道青煙而去。三藏方才叫八戒撐筏前道,只見空中五色祥云,云中現(xiàn)出一位真仙道:“快還了寶鏡來!此寶即是真經(jīng),不容并立。那唐長老只可志誠恭奉經(jīng)文,休持二種�！比�藏見了,忙向空合掌,把寶鏡獻上,那空中一只金手伸將下來接去,不知所向。

師徒們方才驚異,未行了三二十里,抖然天風效靈,木筏不知何故一夕直達了八百里,到得東岸。三藏登了岸頭,把經(jīng)拒、擔包、馬匹俱打點停當,乃向木筏合掌拜謝道:“我弟子陳玄奘,一路前來,并不曾白央人,奪取人舟車馬匹裝載經(jīng)文,今日過此通天遠河,搶奪了賊人木筏,非我本意,實乃巫人自作自齲雖然借人之力,寸步難酬;我弟子欲要謝你,囊又無錢;舟人不在,只得向木筏拜謝遠載送程之勞�！比�藏下拜,八戒笑道:“師父遼闊的緊,若是那巫人與三賊送來,老豬還要打他幾禪杖,送他到地方官長處治他哩�！毙姓叩�:“呆子立心兇狠�！卑私涞�:“我老豬是有傳授的。沙僧取菩提的法兒:一善讓師父做,一惡待我行�！比�藏道:“徒弟休說閑話,你看這河岸上光景我甚熟,卻似走過一番的�！�

行者道:“虧師父認,卻不是當年來時渡水之處,拿鯉魚怪之所�！卑私涞�:“是了,是了。造化,造化!齋飯又在口頭了�！比�藏說:“悟能,你如何曉得齋飯在嘴頭?”八戒道:“我記得陳員外備齋供送行在此,他們感我等替他除了妖精,救了童男童女祭祀之患,難道不接個風?以此知齋飯在嘴頭。”師徒正說,果然走了二三里,只見居人稠密,較前更覺熱鬧,那村眾大大小小也有認得的,說道:“當年平妖捉怪的老師父們回來了�！蹦钦J不得的,見了說道;“我也曾聽聞說當年有取經(jīng)圣僧過此,那陳員外感思,至今念念不忘,若是圣僧回來,快去報知�！敝灰娨粋�老蒼頭見了道:“不消去報,我員外這兩日做夢,說圣僧目下西還,他時刻到此打聽,方才家去吃飯,叫我在此等候。真真造化,造化!”八戒聽了把經(jīng)擔歇下,上前問道:“老哥,你是替陳員外報信的么?甚事真真造化?”蒼頭道:“我沒工夫說,你師父們會著我員外,自然知道�！彼�飛往前報信去了。卻是何事造化?且聽下回分解。

總批:

只看菩提接引菩提一語,全記俱不必讀。

止有一元,不容有兩,多了二主公,所以相持不下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