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七回 朱亮祖戰(zhàn)敗遭擒 張士德縶歸絕粒
卻說徐達奉元璋命,率常遇春等往攻寧國,寧國城守甚堅,與常州不相上下,守將楊仲英、張文貴等,尚沒有甚么能耐,惟有一將勇悍異常,姓名叫作朱亮祖。點筆不弱。亮祖六安人,稱雄鄉(xiāng)曲,號召民兵,元廷授為義兵元帥,元璋取太平時,亮祖曾率眾投誠,嗣因性急難容,與諸將未協(xié),復(fù)叛歸元軍。至是聞徐、常等進圍寧國,遂聯(lián)絡(luò)守將,悉心協(xié)御。徐達將到城下,立營未定,亮祖即出搦戰(zhàn),一枝長槍,直前挑撥,飄飄如梨花飛舞,閃閃如電影吐光,任你徐元帥麾下,個個似虎似羆,也一時敵他不住,逐漸倒退。極寫亮祖。當(dāng)下惱了常遇春,抖擻精神,上前迎敵。彼此交鋒,大戰(zhàn)五十余合,不分勝負。亮祖虛晃一槍,佯敗退走,遇春拍馬趕去,不防亮祖挺槍回刺,竟戳中遇春左腿,遇春忍痛返奔,亮祖又回馬追來,虧得趙德勝、郭英二將,并出敵住,兩下里鼓聲震天,重行鏖戰(zhàn)。城中又來了張文貴,接應(yīng)亮祖,亮祖槍法愈緊,連趙德勝、郭英等,也覺心慌,同時退下。徐達恐諸將有失,忙鳴金收軍,被亮祖追殺一陣,喪亡了千余人。次日又與亮祖接戰(zhàn),仍一些兒不占便宜。接連數(shù)日,未得勝仗,反又失了許多人馬。徐達情急得很,不得已據(jù)實稟報。
元璋聞亮祖如此驍勇,即親率大軍,兼程而至。徐達接著,申述交戰(zhàn)情形,元璋道:“擒他不難,明日臨陣便了!币畛可龓,召吳楨、周德興、華云龍、耿炳文四將至前,授他密計,令隨駕出征,一面命唐勝宗、陸仲亨等,率步兵數(shù)千,亦授以密計,令他先去。吳良、吳楨等,只待元璋出營,便好廝殺,偏偏元璋并不動身,朱亮祖反率眾挑戰(zhàn),元璋又延了數(shù)刻,方從容上馬,率軍而出。兩陣對圓,吳楨躍馬而前,與亮祖交戰(zhàn)數(shù)十合,返騎而走。亮祖來追,周德興又提刀接戰(zhàn),大約亦數(shù)十合,又縱馬回陣。華云龍復(fù)出去接著,又是依樣葫蘆。待至耿炳文出戰(zhàn)后,殺得亮祖性起,竟挺槍馳入元璋陣內(nèi),來殺元璋。中他計了。元璋麾眾倒退,誘他追了數(shù)里,復(fù)回身殺搏,命四將并力圍攻。前輪戰(zhàn),后合圍,不怕亮祖不入彀中。亮祖身敵四將,尚不覺怯,左擋右架,又戰(zhàn)了一時許,漸覺氣力不加,方伺隙殺出圈子,馳回原路。吳楨等緊緊隨著,一些兒不肯放松,亮祖且戰(zhàn)且走,將要返城,忽突出唐、陸諸將,攔住馬首,他亦不與爭鋒,只執(zhí)著短刀,亂砍馬足。亮祖猝不及防,被他剁著馬蹄,馬力已乏,禁不起痛楚,頓蹶倒地上。那時亮祖還一躍而下,不隨馬蹶,可奈吳楨、耿炳文兩將,已追至背后,雙槍并舉,來刺亮祖。亮祖急忙轉(zhuǎn)身,奮斗兩將,陸仲亨乘他酣戰(zhàn),竟取出絆馬索,潛套亮祖的雙足。亮祖不及顧著,右足一躥,誤入套中,仲亨盡力一扯,亮祖站立不穩(wěn),方似玉山頹倒,吳、耿二人,急下馬撳住,才得將他捆縛,飭軍扛抬而去?`亮祖用著全力,文筆亦不放松。守將楊仲英、張文貴亟來相救,已是不及,反被掩擊一陣,殺得七零八落,踉蹌逃回。時已天暮,元璋收兵還營,令將亮祖推入。元璋笑語道:“你降而復(fù)叛,今將如何?”躊躇滿志之言。亮祖朗聲道:“公若生我,當(dāng)為公盡力,否則就死,何必多言!”
元璋道:“好壯士!”便下座親為解縛,亮祖乃叩謝。
越宿,元璋飭造飛車,編竹為重蔽,一夕即就,數(shù)道并進。守將楊仲英度不能支,開城迎降。張文貴守志不屈,先殺妻孥,然后自刎。元璋既入寧國,擬往攻宣城,亮祖愿率兵自行,經(jīng)元璋特許,去后才數(shù)日,捷報已到。宣城由亮祖攻下了。此從《紀(jì)事本末》及《通鑒輯覽》,與《朱亮祖?zhèn)鳌沸‘。元璋乃留徐達、常遇春等駐寧國,靜俟后命,自率軍返金陵。未幾接得趙繼祖、俞通海軍報,太湖大捷,降士誠將王貴,擊走呂珍,元璋欣慰。嗣聞通海接戰(zhàn)時,矢中右目,仍奮勇?lián)敉藬耻?當(dāng)下贊不絕口,并遣使慰問去訖。無非激勵他將。接連復(fù)得張鑒、何文正捷音,說是泰興已克,擒住援將楊文德,元璋道:“兩路得勝,士誠應(yīng)喪膽了。但未知趙繼祖、吳良等,進兵江陰,勝負如何?”吳楨聞言入稟道:“兄長在外,尚無確實消息,愿主公增兵協(xié)助為是!”好兄弟。元璋道:“將軍骨肉情深,何妨竟往!我撥兵五千人,令你帶去便了!眳菢E拜謝,次日即領(lǐng)兵出發(fā)。未到江陰,已有捷報赍入金陵,略稱先據(jù)秦望山,后入城西門,全城平定。元璋嘉吳良功,擢為分院判官,令督兵防守江陰,并傳諭吳楨,不必班師,令他與兄協(xié)守,嚴(yán)備士誠。原來江陰地扼大江,實為東南要沖,又與平江接壤,相距僅百余里,因此令他協(xié)防。吳良、吳楨奉命后,戮力設(shè)備,軍容甚盛,士誠屢遣將往攻,都被擊走,江陰方安。歸結(jié)前回三路人馬,筆不滲漏。
元璋又命鄧愈、胡大海進攻徽州,檄徐達、常遇春等進兵常熟,又是兩路兵馬。小子只有一枝筆,不能并敘,只好先敘徽州事。鄧、胡兩將,率兵至績溪,守將不戰(zhàn)而降。轉(zhuǎn)入休寧,一鼓登城,遂長驅(qū)抵徽州。元守將八爾思不花,及萬戶吳納等,開門拒敵,怎禁得鄧、胡二將的銳氣,戰(zhàn)不多時,便即敗回。鄧愈便督兵猛攻,八爾思不花等乘夜?jié)摱?愈入城,忙遣胡大海分兵窮追,至白鶴嶺,擊死吳納,余將遁去。元璋聞捷,改徽州路為興安府,命鄧愈鎮(zhèn)守,飭胡大海攻婺源。
既而元苗帥楊完者,自杭州率眾數(shù)萬,來攻徽州;罩莞(jīng)攻克,守備未完,又分軍與胡大海,只剩數(shù)千人在城,如何敵得住數(shù)萬苗兵?鄧愈飛檄胡大海,回軍援城,一面鼓勵將士,潛伏門右,令將城門大開,靜待苗兵。苗兵掩至,忽見此狀,相率驚愕,不敢遽入。仿佛是空城計。正在躊躇,突聞西北角上,有一彪人馬殺至,當(dāng)先的不是別人,就是胡大海。苗將呂才,忙提刀接戰(zhàn),不及三合,被大海大喝一聲,劈死馬下。鄧愈見大海馳還,亦率兵出應(yīng),殺得苗兵七顛八倒,四分五裂,苗帥楊完者撥馬先逃,偏將吳辛、董旺、呂升等,走得稍慢,都被鄧愈軍擒住,入城斬訖。嗣恐完者復(fù)至,留住胡大海,別命裨將王弼、孫虎攻婺源,亦應(yīng)手而下。于是馳報金陵,再行請令。
這邊方得勝仗,那邊又獲渠魁。接入徐達一路。徐達、常遇春等,出師常熟,行至半途,由探馬來報:“張士德率兵來援了!毙爝_道:“士德么?他小字叫作九六,系士誠親弟。士誠作亂,統(tǒng)是他一人主謀,浙西一帶,亦是他略定,聞他素得士心,智勇兼?zhèn)?此次到來,定有一番惡斗,恐怕是不易輕敵呢!”士德出身,借此敘過。言未已,忽有一將上前道:“偌大一個鹽販,怕他甚么?末將愿充頭陣,若叨元帥洪福,定能把他擒住!边_視之,乃是領(lǐng)軍先鋒趙德勝,便道:“將軍愿去,不患不勝,但總須慎重小心,千萬不要輕戰(zhàn),我便當(dāng)前來接應(yīng)哩!笔侵^臨時而懼。德勝領(lǐng)命,帶著萬人,踴躍前去。將到常熟,恰遇士德軍到,兩軍不及答話,就兵對兵,將對將,鏖斗起來。德勝善用槊,士德善使刀,刀槊對舞,端的是棋逢敵手,將遇良材,自午至申,差不多有百余合,士德刀法,毫不散亂,德勝暗暗喝采,意欲設(shè)計擒他,便用槊將刀一格,回馬就走。偏是士德刁狡,見德勝未敗而奔,料知有詐,竟勒馬停住,鳴金收軍。確是有些智識。德勝見士德去遠,亦據(jù)險下寨。次日復(fù)率眾迎戰(zhàn),士德也毫不畏避,復(fù)提刀對仗,又戰(zhàn)了幾十回合。德勝正在設(shè)計,突聞有弓弦響聲,忙留神顧著,可巧一箭飛來,距德勝咽喉,不過咫尺,德勝用槊一劈,這飛來的箭桿,方的溜溜般拋向別處去了。德勝大呼道:“張九六!你想用暗箭傷人么?大丈夫當(dāng)明戰(zhàn)明勝,如何用這詭計?”士德聞言,撥馬回陣,兩下里復(fù)各收軍。不是寫士德,是寫德勝。德勝返營,悶坐帳中,適由大營赍書投到,當(dāng)即延入,展書閱畢,發(fā)還來使,便密令手下親兵,照書行事,親兵應(yīng)令而去。德勝復(fù)吩咐軍士,一鼓造飯,二鼓披掛,三鼓往劫士德營,不得有誤。軍士紛紛議論,統(tǒng)說士德足智多謀,難道不慮及此?只因?qū)⒘铍y違,不得已如命而行。反襯下文。是夕天氣晦暗,斜月無光,時交三鼓,德勝上馬先行,令軍士后隨,靜悄悄的馳去。及至士德營前,只準(zhǔn)軍士吶喊,不準(zhǔn)入營,自己恰從斜刺里去訖。軍士莫名其妙,惟有遵令呼噪,突見營門大開,士德躍馬提刀,率眾殺出,驚得軍士不知所措,正思退走,適值德勝轉(zhuǎn)來,麾眾旁行,士德緊緊追著,約有半里,突遇一山,見德勝引兵進去,也趕入谷口,轉(zhuǎn)了數(shù)彎,德勝兵恰不見了。是時已知中計,急命部眾退還,行未數(shù)武,不期一腳落空,連人帶馬,跌入陷坑。他卻奮身一躍,跳出坑外,誰知坑外又有一將,持著槊,向他背后一捺,復(fù)墜入坑中。奇事奇筆。兩邊的撓鉤手,一齊奮勇,將他鉤起,捆綁去了。看官!你道持槊是誰?便是趙先鋒德勝。德勝見士德成擒,好生歡喜,復(fù)呼令軍士,把士德部眾殺散,馳回營中。這次計劃,都是徐達密書指授,經(jīng)德勝運用入神,益覺先后迷離,令人無從揣測。原來徐達書中,只令德勝乘夜襲營,賺士德出營追趕,用陷坑計活擒士德。德勝尚恐士德乖刁,瞧破機謀,恰好親兵隊里,有一人面貌,與德勝相似,德勝密付衣甲,令與掘塹兵同行,約以夜間三鼓,潛至士德營旁,易了裝,與自己參換,于是有真德勝,復(fù)有假德勝,假德勝馳至軍前,麾軍旁趨,真德勝卻伏在陷坑左右,專待士德。果然士德中計,迭墜陷坑,乃得成擒。士德受擒后,尚疑德勝有分身法,就是德勝部下的軍士,也待至戰(zhàn)畢回營,方才分曉。若非有此詳釋,我亦含惑不解。這且休提。
且說士德成擒,常熟守將,聞風(fēng)逃去,德勝入城安民,一面遣人押解士德,至徐達營。達訊明屬實,復(fù)轉(zhuǎn)解至應(yīng)天,元璋不去殺他,軟禁別室,待以酒食,令通書士誠,歸使修好。士德恰重賄館人,另易一函,從間遵馳送士誠,教他拜表降元,連兵攻金陵。士誠尚是未決,嗣聞士德絕粒身亡,由悲生懼,乃決計歸順元朝,致書江浙平章達什帖睦爾,請他代奏。達什為言于朝,授士誠太尉,連士誠弟士信,亦授官有差。這消息傳到應(yīng)天,諸將多生疑慮,元璋道:“士誠狡悍,怎肯傾心歸元?不過現(xiàn)當(dāng)新敗,假此嚇人,我哪里就被他嚇呢?”料敵如見。
正說著,有探子來報,青衣軍元帥張明鑒,襲據(jù)揚州,逐元鎮(zhèn)南王孛羅普化,日肆屠戮,滿城居民,多被殺死了。元璋奮然道:“我有志救民,怎忍看他糜爛?部下諸將,何人敢往討罪?”繆大亨應(yīng)聲道:“末將愿往!崩钗闹乙嚅W出道:“甥兒愿往!痹耙姸讼酄,便語文忠道:“你年未弱冠,便期破敵,我心甚慰。依我所見,往攻揚州,著繆將軍去,你去策應(yīng)池州兵便了!蔽闹业:“池州有何人先往?”元璋道:“我已檄調(diào)常、廖諸將,自銅陵進取池州,你快去策應(yīng)為是!”文忠年少,未曾領(lǐng)兵沖鋒,故軍事或未與聞,而敘筆即借此納入,是文中之善于銷納者。文忠乃喜,與繆大亨各率偏師,分投去訖。才閱旬余,大亨已攻破揚州,收降青衣軍數(shù)萬,自押降帥張明鑒、馬世熊等,前來繳令。元璋命即延入,大亨道:“張明鑒日屠居民,殘害太甚,現(xiàn)查得城內(nèi)遺黎,只有十八家,末將雖收降明鑒,不敢擅為安置,所以親押而來,請主帥自行發(fā)落!”元璋道:“將軍有勞了。”當(dāng)下命將明鑒傳入,責(zé)他無故殃民,罪無可赦,喝令梟首,惟赦他妻孥死罪。次及馬世熊,世熊道:“屠害居民,俱出張明鑒一人,某不敢為非,現(xiàn)有義女孫氏為證,某部下得了孫氏,某且收為義女呢!痹懊I(lǐng)孫氏進來,世熊即出挈孫氏入廳,弓鞋細碎,冉冉而前,面如出水芙蓉,腰似迎風(fēng)楊柳,美固美矣,然未必永年。一道神采,映入眾目,都不禁為之暗羨。既至案下,斂神屈膝,低聲稱是難女孫氏稟見。元璋亦溫顏問道:溫顏二字,已寫出元璋心思!澳闶呛畏饺耸?”孫氏道:“難女籍隸陳州,因父兄雙亡,從仲兄蕃避兵揚州,又被馬世熊部眾所掠,世熊憫氏孤苦,育為義女,因此得保余生!痹安淮f畢,便道:“你年齡幾何?曾字人未?”問她字人與否?亦有微意。孫氏答稱十八歲,及說得尚未字人一語,頓覺紅云上頰,弱不勝嬌。元璋道:“說也可憐,你不如在此居住罷!”孫氏嘿然不答。元璋即令起身,飭屏后仆媼,導(dǎo)入后宮,一面發(fā)落馬世熊,令他食祿終身。閱一日,便納孫氏為妾,命她侍寢。孫氏含羞俯首,任所欲為。弱女及笄,已是帳中解舞,將軍尚武,何妨枕上弄兵。柔情似水,艷筆難描,至元璋即真后,封為貴妃,位眾妃上,與馬氏僅隔一肩,寵遇有加。天恩浩蕩,大約是格外憐憫的意思。語中有刺。小子有詩詠道:
不經(jīng)患難不諧緣,得寵都因態(tài)度妍。
自古英雄多好色,恤孤原屬口頭禪。
元璋正在歡娛,忽池州有急報到來,當(dāng)即傳入問話,欲知詳細軍情,待小子再續(xù)下回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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朱亮祖,驍將也,非極力敘寫戰(zhàn)謀,不足以見元璋之智。張士德,勍敵也,非極力敘寫戰(zhàn)事,不足以見德勝之勇。亮祖受擒,寧國自破,士德被執(zhí),常熟自下,此猶為表面文字。再進一解,則元璋之不殺亮祖,益以見操縱之神,而他將自心服矣。德勝之得獲士德,益以孤強敵之勢,而士誠亦奪魄矣。關(guān)系頗大,故演述從詳。余事皆依次帶入,無非一文中銷納法也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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