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一○七回 馬嵬驛楊氏伏誅

次日,玄宗行至馬嵬驛,將士饑疾,不能行動,皆懷憤怒。

陳玄禮與眾將共言此禍皆由楊國忠,致有今日,謀欲誅之,猶豫未決。忽值吐蕃使者二十余人攔路,互相啼哭,跪在國忠馬前,訴以無食。國忠尚未及對,軍士大呼曰:“國忠與胡虜謀反,此賊不殺,更待何日?”一齊奔向前,共刺殺之,以槍揭出其首于驛門外,復(fù)來殺韓國、秦國二夫人,皆貴妃之姊妹。

時帝在驛庭,聞外面喧嘩,鼓噪震地,遂扶杖出驲門,慰勞軍士,赦其擅殺之罪,令收隊伍。軍士皆默然不應(yīng)。帝使高力士問之,玄禮對曰:“國忠謀反,貴妃不宜供奉,愿陛下割愛正法!钡墼:“朕當(dāng)自處之。”遂入門倚杖,傾首而立,沉吟半晌。六軍合辭奏曰:“養(yǎng)亂者國忠,招亂者貴妃。臣等即殺國忠,貴妃不宜侍側(cè)。陛下若并誅之,臣等奮力討賊矣!钡墼:“貴妃常居深宮,國忠為亂,貴妃何以知之?”高力士曰:“貴妃誠無罪,然六軍既殺國忠,貴妃尚侍陛下左右,豈敢自安?愿陛下審思之,將士安,則社稷安矣。”帝猶未忍,六軍歡呼不已。帝恐激變,不得已,乃命力士縊殺之。力士承詔人,執(zhí)貴妃驅(qū)至諸佛堂,逼令自經(jīng)。妃泣曰:“至尊何忍害我?”力土叱曰:“至尊為汝所害,故欲殺汝!卞痪退,輿尸置驛庭。帝召玄禮等入視之,玄禮乃免胄釋甲,頓首謝罪。軍士皆呼“萬歲”。于是始整部伍,以為行計。后人有詩詠之曰:

秋風(fēng)萬騎過漁陽,天子西巡社稷荒。

恩寵豈因奇貨惜,是非不為祿兒防。

半方素練香魂斷,三尺黃泉艷骨藏。

一念驕奢須得禍,人君寧不戒包桑。

時帝哀戚彌切,至忘寢食,敕葬貴妃于馬嵬坡下。次日將離馬嵬,將士皆曰:“國忠將吏皆在蜀中,須要防其報恨,不可前往。”御史中丞韋諤曰:“不如且至扶風(fēng),徐圖進(jìn)取!北娨詾槿,帝乃從之。不移時,父老皆來遮道請曰:“今陛下遠(yuǎn)奔,百姓無主,我等寧為唐鬼,不作虜民。陛下請回宮闕,保守宗廟陵寢,不日勤王之師四合,必能破賊。今于此欲何往?”百姓號哭之聲聞數(shù)十里,帝為之按轡沉吟,良久,乃命太子在后面宣諭父老。父老曰:“至尊既不肯留,某等愿帥子弟從殿下東破賊以取長安,若殿下與至尊皆入蜀,使中原百姓誰為之主?”須臾聚至數(shù)千人。太子不可,曰:“至尊遠(yuǎn)冒險阻之地,吾為太子,豈忍朝夕以離左右?且吾尚未面辭,當(dāng)還告至尊,更稟進(jìn)止!币蛱槠,淚下如雨,遂回馬欲向西行。建寧王倓,太子之子,與李輔國執(zhí)鞚諫曰:“逆胡犯闕,四海分崩,不因人情,何以興復(fù)?今殿下從至尊入蜀,若賊兵燒絕棧道,則中原之地拱手授賊矣。今郭子儀、李光弼二人在河北與賊相拒,不如遣人召還,收西北守邊之兵,與之并力東討逆賊,克復(fù)二京,削平四海,使社稷危而復(fù)安,宗廟毀而更存。掃除宮禁,以迎至尊,豈非孝之大者?何必區(qū)區(qū)溫清,作兒女之戀乎?”廣平王俶,太子次子,亦勸太子且留。于是父老一齊擁住太子之馬,不得行。太子乃使俶飛馬前去告帝。

此時帝去得不遠(yuǎn),按轡以待太子來,忽見俶至,告以事故,帝曰:“天命也,非人力所為!蹦嗣筌姸思帮w龍廄馬以從太子,且諭將士曰:“太子仁孝,可奉宗廟,汝等善輔佐之!庇质怪I太子曰:“汝宜勉之,勿以吾為念。西北諸胡,吾撫之素厚,汝必得其用!碧勇犙,南向涕泣而已。近侍左右之人無不下淚。太子曰:“父皇善保龍體,勉強(qiáng)飲食,未知何日骨肉相聚!”帝亦嗚咽泣下,于是父子相別。

太子去了,韋諤力請?zhí)熳有曳鲲L(fēng)。次日,帝御車馬至扶風(fēng),又無高大房屋,帝與近臣議事于茅屋中。軍士觀望,互相鎮(zhèn)壓,以為觀笑。公卿稍有觸犯于帝,毆罵將士,其士卒流言甚是不遜,陳玄禮皆制服不住。時值成都遣使貢獻(xiàn)春彩十余萬匹至郡,帝命布列庭上,召諸將諭之曰:“朕今衰耄,托任失人,致逆朔亂常,雖遠(yuǎn)避其鋒,卿等倉猝從朕,不得與父母妻子相別,跋涉至此,勞苦至矣,朕甚愧之。且蜀路阻長,郡縣偏小,人馬眾多,或不能供。今聽汝等各自還家,朕獨(dú)與子孫眾官前行入蜀,亦足自達(dá)。今日與汝等訣別,可共分此彩以備資糧。若歸見父母及長安父老,為朕致意,各好自愛也!钡垩粤T,因泣下沾襟。眾皆哭拜地下曰:“臣等死生愿從陛下,不敢有二!钡鄢烈骶弥,曰:“愿去愿留,任從卿意!庇谑橇餮允枷。行了數(shù)日,得至成都,從官及六軍至者千三百人而已。是時安祿山不意帝遽然西幸,遂遣使只崔乾祐人馬,且留潼關(guān)。延至十日,乃遣孫孝哲領(lǐng)兵入長安,遂殺了妃主、皇孫數(shù)十人,刳其心以祭。祿山之子慶緒驅(qū)百官、宮女押送洛陽。祿山封陳希烈、張均、張詔為相,其余朝士皆授以官。于是賊勢大熾,西脅汧隴,南侵江漢,北割河朔之半。然賊將皆是粗猛之士,無深大之略,既陷了長安,自以為得志,日夜放肆,奢淫酒色,專以寶賄為事,無復(fù)西出之意,故帝得安行入蜀,坦然無事。

太子北行,亦無追迫之患。

卻說太子既留,未知所適,建寧王倓曰:“殿下昔嘗為朔方節(jié)度大使,與彼將吏往往書柬相達(dá),俶略識其姓名。今河西、隴右之眾皆敗降賊,父兄子弟皆在賊中,恐生異變,此一路決不可去。獨(dú)朔方路近,士馬全盛。司馬裴冕今在彼處,乃衣冠名族,素抱忠義,必?zé)o二心,速往投之,此上策也!北娊栽:“此言甚善,殿下可從之!庇谑,星夜馳奔三百余里,得至彭原。太守李遵出迎,獻(xiàn)上衣食,遂至平?jīng)。卻說太子至平?jīng)?時有朔方留后杜鴻漸、水陸運(yùn)使魏少游、判官崔漪、盧簡、李涵數(shù)人相與謀曰:“平?jīng)錾⒌?非屯兵之所。靈武兵食充足,若迎太子至彼處,北取諸城之兵,西發(fā)河隴勁騎,南面以定中原,此萬世之基業(yè),在此一時之舉也!

盧簡曰:“正合吾意,金石之論也。宜勸太子早往朔方舉事,以遵馬嵬之命。”商議已定,乃使李涵奉箋進(jìn)上太子,且籍朔方士馬、甲兵、谷帛、軍資之?dāng)?shù)以獻(xiàn)之。太子曰:“父皇在蜀,此事可緩圖之。”鴻漸說太子曰:“朔方,天下動兵處也。今吐善請和,回紇內(nèi)附,四方郡縣大抵堅兵拒賊,以俟興復(fù)。殿下若理兵靈武,接轡長驅(qū)而進(jìn),移檄四方,收攬忠義之士,則逆賊不足屠也!碧釉:“吾有父皇在上,此事安可行之?”眾皆曰:“留后之言是也。殿下可即大位,以承唐統(tǒng),以安眾心,臣庶之幸也!碧釉:“此事決不可行!迸崦徇M(jìn)曰:“今日將士皆是關(guān)中之人,日夜思?xì)w,所以崎嶇從殿下、遠(yuǎn)涉沙塞者,欲冀尺寸之功;若一朝離散,不可復(fù)集。愿殿下勉徇眾心,以為社稷之計。”箋凡五上,太子乃許之。

至是,鴻漸等奉太子至靈武,是日即位,號稱肅宗皇帝。遙尊玄宗為上皇天帝。大赦天下,改元至德。以杜鴻漸、崔漪并知中書舍人事,裴冕中書侍郎同平章事。是時,塞上精兵皆選入討賊,惟余老弱守邊,文武官員不滿三十人,披草萊立朝廷。制度草創(chuàng),武人驕悍,大將管崇嗣在朝堂背闕而坐,言笑自若。監(jiān)察御史李勉奏彈之,系于有司。帝特赦之,嘆曰:“吾有李勉,朝廷始尊矣!

總批:肅宗收兵靈武,反旆而東,不失舊物,亦可謂賢矣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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