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三十八回　秦王十計羞李密

當(dāng)日,李密即領(lǐng)原跟隨將士二十余人離了長安,望北而行,直至豳州。哨馬報說秦王人馬至近,李密慌問祖君彥曰:“秦王有問教,吾如何對答?”君彥曰:“不問則已,若有問時,只推圣上教臣遠(yuǎn)接。秦王雖懷舊意,亦不敢加害于大王矣�！�

密曰:“此言甚善�！�

二人正在商議,忽見一彪人馬奔來,密慌與眾將近前迎之。

但見:金鼓喧天,炮聲振地,錦衣隊隊,花帽簇簇。左右總管十八,兩邊劍戟排勻。前面數(shù)行高聲喝導(dǎo),正中坐下世子還朝。密與眾將分班而立,令樂官壩篪迭奏,鼓瑟承迎。馬上之將大呼曰:“吾非秦王,乃是長孫無忌、劉弘基也。秦王尚在后面未來,汝是甚人?可立待之�！崩蠲苈勓�,心中氣恨懊惱:秦王待我何薄!以此二人裝作王子,與我來接,特地如此羞我。

欲待不接,又恐主上見怪;若接則羞臉難藏。

與眾將正在懊惱,又見一隊人馬排列而來,蠻輿耀目,劍戟森嚴(yán),旗分五色,鳳起蛟騰,喝聲漸逼向前,兩面回避金牌。

李密暗思必是秦王,遂拱手而立,呼接千秋。馬上二人笑曰:“吾二人殷開山、白顯道也,大王欲接秦王,后面保駕帷幔高坐是也,大王可向前迎之�！崩蠲苈犙�,捶胸跌腳,滿面羞慚,仰天嘆曰:“大丈夫不能自立,屈于人下,受此恥辱,何面目立于天地間乎!”即欲拔劍自刎,王伯當(dāng)向前急奪之曰:“大王何如此自尋死耶?昔戰(zhàn)國之時,越王勾踐為吳王夫差所敗,棲于會稽山,身請為奴,妻請為妾。夫差赦其死罪。勾踐歸國,乃苦身焦思,臥薪嘗膽,志在復(fù)仇。越后十年生聚,十年教訓(xùn),一旦興兵,滅了吳國。大王不可因小以失大也。”密曰:“吾亦人杰也,安受此腌臜惡氣?”伯當(dāng)日:“時勢如此,請大王思之�！贝藭r李密怒氣略息,忽人報曰:“前面風(fēng)卷出一面黃旗,大書‘秦王\’二字。今次來者,必是秦王�！泵軣o柰,只得侍于路側(cè)。驟然一隊人馬到來,飛旗彩耀,寶駕相連,將跨銀鬃之馬,渾如璧玉麒麟。力士前引,掌扇后隨,史岳、陶武欽依隊有進,王常、丘士尹按轡徐行。四將認(rèn)得是李密,各在馬上口稱:“大王休怪失禮!”密與數(shù)將默然無語,不覺眼淚流下,連聲叫苦。伯當(dāng)三回五次,只以忍言慰之。

原來秦王聽知李密投唐,欲報前仇,帝令李密來接,特地交十將妝作秦王車駕,與密接見,不是秦王,十次羞恥。時馬三保、洛陽史二人排列左右護衛(wèi),猶如天王之狀。李密見是秦王,向前告曰:“老拙有失遠(yuǎn)迎,殿下勿責(zé)�！毖晕唇^,只見秦王認(rèn)是李密,即咬牙嚼齒,怒發(fā)沖冠,手持寶雕弓,兜滿弓弦,搭上一箭,嚇得密將祖君彥、周臣、王伯當(dāng)三人俯伏在地,面如土色。密跪在后面,兩手捧住其臉,彷惶戰(zhàn)栗不已。秦王見三人在地下打作一團兒,猶如宿犬之狀,即收其箭,以弓梢指定李密,罵曰:“汝這匹夫逆賊,誰教汝來?本待射汝一箭,報卻縲紲之仇,恐連累了這三人的性命,說我不能容物。暫饒汝的性命,權(quán)寄汝這一顆狗頭在頸,想亦只在早晚�！贝蠛纫宦�,李密唯唯惶恐而退。秦玉駕入長安。次日,面奏唐帝:“托父王洪福,今擒得薛仁杲、羅宗睺囚在監(jiān)車,專候圣旨發(fā)落�！钡鄞笙�,即令武士擁出,斬于市曹。當(dāng)日,帝賜秦王金一千兩,銀二千五百兩,蜀錦一千匹,其余將土皆論功升賞。

卻說李密含羞退歸邢府,旦夕坐臥不安,憂形于色,私謂王伯當(dāng)日:“汝教吾歸唐,深言神堯大德。今見秦王,身若芒刺,令吾坐不安席,如之奈何?”伯當(dāng)日:“屈身守分,以待天時,不可與命爭也�！碑�(dāng)日散去,李密心中轉(zhuǎn)悶,無計可施。

是夜月明,密思昔日如此英雄,獨霸金墉,今日如此受人之制,放聲而哭。忽見一人自外而入,大笑曰:“主上何故如此?有何不決之事,何不與我商議,而自苦也?”視之,乃祖君彥也。

密請問之曰:“吾所苦者,受人之制也�！本龔┰�:“何不往山東收撫士卒,取王世充如拾芥耳。實取大業(yè)于人之下,非大丈夫之志也�！闭�商議間,一人倏然而入曰:“公等所謀,吾已知之。吾亦隨往,暫助一馬之力�！泵艽笙�,請坐而問之,乃賈閏甫也。三人共議,閏甫曰:“只恐唐帝不肯大王前去。”密曰:“吾有金銀、珠玉、眷屬、士卒在彼以為質(zhì),當(dāng)必不疑�！贝稳�,密入見帝,拜于闕下。帝問其故,答曰:“自投唐后,累荷重恩,未有寸功補報。今山東之眾,皆臣故時麾下素所訓(xùn)練之人,臣請往其地收而撫之,以助國威,惟陛下察焉�！钡鄞笙苍�:“卿所言極當(dāng),既是要去,必須得一將士輔助,以防不測�！泵茉�:“只消臣之手將王伯當(dāng)足以獲矣�！钡勰饲膊�當(dāng)與李密同行。

當(dāng)日李密得旨?xì)w府,便收拾鞍馬,乃裹糇糧,以為行計。

獨孤公主向前謂密曰:“大王何如此之慌速?似有驚懼之色�！泵茉�:“吾有一事,非汝所知�！豹毠鹿�主曰:“請問其詳�！泵茉�:“吾欲背唐而去,只慮汝在此,故吾有憂懼之意。”

獨孤曰:“是何言乎?吾兄待汝不簿,極其富貴,有何不足之處,欲往何所?”密曰:“主上恩寵雖厚,汝侄羞我何多?今勢不兩立,特往山東,收集士卒,隨時應(yīng)變而舉事矣�！豹毠略�:“吾以汝為好人,盡心報國,今日何為此不忠不義之事乎?

此等之人,狗彘不食其肉,何可言乎?”即口唾其面,大罵不已。此時李密性如火焰,即拔佩劍對面劈去,獨孤首隨劍落,七竊進出,鮮血淋漓,遍于地下。王伯當(dāng)日:“大王何故殺死公主?禍即至矣!”密驚曰:“我一時躁暴,事至如此,汝作何計較?與吾謀之�！辈�當(dāng)日:“此事千萬不可漏泄,大王急將左右之人封閉一室,不與往來,作急收拾鞍馬,平明速行�！崩蠲芤姥�。次早天尚未明,密跨銀鬃馬,持點鋼刀,同王伯當(dāng)隨行六十余人徑出北門,飛奔而走。

北門飛報李密奪門而去,輕騎六十余人皆望北行。至申時左側(cè),又邢府中人來告知秦王,說李密將獨孤公主殺了。眾臣愕然,一將挺身出曰:“李密殺了公主,背唐而去,必反于山東,是縱虎傷人也。某愿將三千鐵騎生擒李密與殿下�！北娨曋�,乃幽州總管盛彥師也。秦王曰:“此賊背義忘恩,殺姑之仇,如何不報。今去已遠(yuǎn),作急趕去�！庇谑锹暑I(lǐng)精兵,盡數(shù)皆起,并力追趕。三日至馬回川,看看趕上,見李密、伯當(dāng)在前,相隔不遠(yuǎn),彥師大喝:“李密休走!秦王在此�！崩蠲芑仡^,果見塵頭起處,一彪人馬來到。上面風(fēng)吹動秦王軍馬旗號。

彥師大喝曰:“汝殺獨孤公主,卻走這里,吾奉秦王鈞命,特來捉汝�！泵茉�:“與汝本來無仇,何如此之迫邪?”秦王隨后繼至,罵曰:“匹夫逆賊,尚敢多言!”即在馬上高聲大呼:“王伯當(dāng)!吾欲射死李密,汝可前來輔吾,免汝一死�！辈�當(dāng)曰:“生為魏公臣,死為魏公鬼,忠臣豈怕死哉!”遂持刀欲戰(zhàn)秦王。秦王大喝一聲,眾軍士弓弩齊發(fā),箭如雨下。伯當(dāng)急不能戰(zhàn),舍命抱住李密之身,更不抬頭,百般遮護�？蓱z李密、伯當(dāng)并六十余人,不移時皆死于馬回川行宮山下。密死年六十二歲,武德元年冬十一月也。史官有詩云:

李密為君笑霸王,誰知今日疊尸亡。

古今多少英雄將,那個忠臣似伯當(dāng)?

麗泉單贊伯當(dāng)一絕云:

世子運機籌,伯當(dāng)一旦休。

心懷安國恨,眉鎖廟堂愁。

英氣連霄漢,忠心貫斗牛。

至今魂與魄,猶繞鳳凰樓。

李密被盛彥師梟下首級,送入長安。帝大喜,即將李密首級號令四門,將邢府所積金銀絹彩盡賜秦王、彥師二人。密死之后,其將徐世績據(jù)守黎陽,未有所屬。帝遣魏征說之,世績即籍郡縣戶口士馬之?dāng)?shù),奉表來降。帝大喜,遂賜姓李,加為左衛(wèi)大將軍。是年四月,帝大宴群臣,正飲酒間,忽報谷州刺史何如璧表稱報:洛陽王世充累犯邊界,打天谷州附邑,十分危急,作急引兵救援。帝即命秦王率人馬十萬前去抵?jǐn)场Ｇ赝躅I(lǐng)命,即調(diào)人馬望洛陽進發(fā)。正在起行,又哨馬來報:劉武周興兵侵犯邊界,動擾并州,鋒勢甚銳。帝曰:“且教齊王元吉緊守城池,待世民征服王世充,移兵并州,以拒周武�！碑吘惯�是如何?

總批:或稱密似項羽,非也。項興五年霸天下,密連兵數(shù)千百戰(zhàn),不能取東都。始玄感之亂,密首勸取關(guān)中;及自立,亦不能一鼓而西,宜其亡也。然禮賢得士,乃田橫之徒歟?賢于陳涉遠(yuǎn)矣。意使密不為叛,其雄才亦不能容于世云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