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二十三回 黑吃黑盟兄殺盟弟
賊人李四見公差們將夾棍拿來,當堂一摔,那宗東西響聲震耳;再者呢,他又認出劉爺是昨日賣藥的,到過他家,明知事犯,不敢強辯。心里想:我今算是上供羊咧!遲早不過一死,是個好的,何苦又挨一夾棍,臨死落一個破鬼?看起來果然是神目如電。也是我暗損陰德,蒼天不佑。李四想罷,向上磕頭,說:“大人暫且寬息,待小的實言稟告。”
李四下面將頭叩:“大人留神在上聽:小的姓李名李四,家住此地江寧府。我有個盟弟叫長保,出外鎮(zhèn)江做經(jīng)營。昨日得意回家轉(zhuǎn),無心中,當街撞見兩相逢。我將他請到我家去,敘談閑話飲劉伶。忽然之間天際雨,盆傾甕倒一般同,雨大天黑難行走,也就住在我家中。夜晚復又將酒飲,長保帶酒有十分,趴伏桌上沉沉睡,好似死人一般同。小人就,暗暗打開他被套,瞧見里面銀四封,還有那,新舊衣服好幾件,二吊七百老官銅。小人見財起了意,要害長保命殘生。瞧見那,菜墩擱在桌底下,忙忙拿在手中擎。輕輕走到長保處,小人舉意下狠心:照著腦袋打下去,一墩砸塌左耳門。”李四說到這一句,這不就,氣壞山東諸城縣的人。
劉大人聽到這一句話上,牙咬得咯吱吱連聲聽響,說:“我把你這人面獸心的囚徒,謀害人命如同兒戲!后來怎么樣?”
李四見問,說:“大人在上,小的也不敢撒謊:一木墩子將長保打死咧,又將他身上衣全部脫下來,然后將他的尸首趁夜靜無人,小的就將尸首背去,扔在江寧城隍廟前井中,這就是已往實情。我自說此事神鬼不知,那知大人裁斷高明,今日事犯,小人情愿領(lǐng)死。大人聞聽李四之言,說:“萬惡囚徒,那怕你不死!”
清官座上一扭項,眼望書辦把話云:“快把招詞拿下去,叫惡人,畫上花押等受刑。”書辦答應不怠慢,拿下去,遞與李四落筆蹤。當堂畫押擱下筆,大人吩咐“快上刑。將他掐入監(jiān)牢內(nèi),等候結(jié)案問典刑。”禁子答應不怠慢,當官釘鈕上官刑。帶下李四人一個,收監(jiān)等死暫不明。
再表清官劉太守,吩咐點鼓掩屏門。大人說罷忙站起,出了公位一轉(zhuǎn)身,忠良邁步向后走,大堂上,四散公門應役人。毋衙中里外全不表,單講承差叫王明。夾定死孩出衙外,抱抱怨怨往前行。開言不把別的叫,“羅鍋”連連叫兩聲:“你今故意扭難我,這‘美差,’偏偏單派我王明。
少頭無腦從那辦?我知道,誰家扔的小孩童?既無名來又無姓,真是撓頭事一宗。放著公事你不辦,胡鬧三光混逞能!我看你,五天不能結(jié)此案,總督焉肯把你容!一定動本參了你,丟官趁早上山東!王明他,抱怨之間來得快,自己家門眼下橫。
承差王明抱怨之間,來到自家門首。邁步往里而走,一直進了自己住房,還未坐下,他的妻子張氏正在房中做些針線,猛抬頭,瞧見他男人從外邊走進門來,手里拿著個蒲包子,也不知包的是何物件,張氏只當是給他買來的什么吃食東西,眼望他男人帶笑開言,說:“你買了什么來咧?”王明見他女人問他,有點氣兒不大,說:“你問的是這蒲包子里頭的東西嗎?這宗物口沉呢,白嘴難吃呀。告訴你罷:這是羅鍋子劉爺施了恩咧,瞧著孤苦,說我沒有家譜,把這個物賞與我做爹——這是我前因前世的個小祖宗!快給我擱在咱們那個佛龕里面供起來罷!”那張氏聞聽他夫主之言,婦道人家心實,他接過來,果然的擱在財神龕里頭,高高的供起來咧,隨即還燒上了一炷香。王明的心中有事,飯也沒吃,他翻身向外而走,來至大街,找了個小酒鋪,進去揀了個座兒坐下,要了一壺酒,自斟自飲,心中納悶,抱怨劉爺胡涂。忽聽那邊對過桌子上,有二人講話。
王明舉目一瞧,原來也是喝酒的,一個有四十幾歲,一個有二十七八歲,兩個人可也是對坐著。東邊那個年長的,向西邊那個年少的,開言講話。
他兩個,飲酒之間把話云。年長的開言把話云:眼望幼年叫“老弟,要你留神仔細聽:昨日早晨一件事,實在叫人好不明。偏遇見,我的肚子實不濟,一早起來要出恭。”年長的,剛?cè)徽f到這一句,西面之人把話云:“出恭不算奇怪事,怎么說,縱然不濟主何情?”年長見問腮帶笑:“老三別急仔細聽:一早起來往外跑,蓮花庵后去出恭。剛?cè)欢紫氯龀瞿,瞧見那,皮匠挑擔向東行。有一個,藍布包袱擔子上,走著走著掉在塵。皮匠他竟無瞧見,自管挑著擔子行。老哥一見不怠慢,屎未拉完站起身。
老三你聽:我見皮匠擔子上挑著的那個藍布包袱,走著走著呱嗒掉在地下咧!那個皮匠也沒看見,竟自揚長去了。我一見,恭也顧不得出咧,屎也沒拉完。你說湊巧多著的呢,偏偏的忘了拿手紙!兩只眼睛只顧瞅著那個包袱咧,用手去地下一摸,摸了塊瓷瓦子,拿起來就往眼子上一抹,吃嘍,把眼子也拉破咧!那一時我也顧不得疼,慌忙站起,拾上褲子,跑到跟前一看,才樂了我個事不有余!打開一看,你說里頭包的是什么東西罷?”西邊那個年少就問,說:“包的是什么東西呢?”
年長之人見問,說:“老三,你聽:是他媽的奇了怪咧——是個死孩子在里頭包著呢!我又仔細一瞧:還是個小小子兒!這也罷了,你說這個孩子的渾身上下,拿鹽腌得好像臘肉一般!
你說奇怪不奇怪?”西邊那個人又問:“這個皮匠,可不知是那里來的?你認得他不認得他呢?”年長些的說:“怎么不認得呢?我這腳上穿著這雙鞋,后掌兒不是他打的嗎?告訴你罷:提起這個人來,八成兒你也知道——就在這鼓樓底下出擔子的,縫破鞋的王二樓那小子!”西邊這個人聞聽,說:“啊,原來是他!敢情我認得他。他的女人,不是跟著賣切糕的跑了嗎?”
年長的聞聽,說:“是了,就是他呀!”二人說罷,大笑一遍,會了酒錢,站起身形,出了酒鋪子,揚長而去。
劉大人的承差王明,一旁聞聽方才二人之言,不由滿心歡喜。
他兩個,說罷出門揚長去,王明聞聽長笑容:無心之中得消息,要刨根底不費難。何不徑到鼓樓下,細細再去訪根源。皮匠王二我見過,素日之間有往還。你家去把孩子扔,真奇怪,何人拿出到堂前?偏偏羅鍋就找我,這樣“美差”照顧我,說不得,既然得信去一趟,拿他搪限理當然。王明想罷不怠慢,站起慌忙會酒錢。邁步翻身出酒館,一直徑奔鼓樓前。一邊走著心犯想,不由腹中好為難:倘若王二不認帳,何為憑據(jù)被人說?王明心中打主意,忽然一計上眉尖,說道是:“必須如此這般行,管叫王二入套圈!”王明走著抬頭看,鼓樓就在眼然間。承差安心鉆皮匠,腹內(nèi)沉吟把話云。
王明思想之間,來到鼓樓底下頭,找了一塊瓷瓦子,故意把腳上的靴拉綻了幾針,他這才邁步向前面走,穿街到鼓樓北邊一看,煙鋪的雨搭底下,擱著一副皮匠擔子,細看,果然是王二樓。承差王明一見,搭訕走到跟前,帶笑開言,說:“王二嗎?許久不見,那里發(fā)財來著?”皮匠聞聽有人講話,一瞧,認得是江寧差人王明,慌忙站起來,說:“王大爺嗎,彼此少見!”王明說:“有點活計,特來找你,待再替我做一做。”說著說著,一貓腰,把那一只瓷瓦子拉綻了的那只鞋,就脫下來咧:“這不是綻了幾針?與我縫縫罷?p得好的。”皮匠王二聞聽,說:“錯不了。”說罷,接過來穿縫。王明穿了皮匠一只破鞋,蹲在一邊搭訕著講話。
王明一旁開言道,眼望皮匠尊“老兄”:“真真我才活倒運,一言難盡這苦情。今早晨,原本我要去拜客,我們伺候跟轎行。剛到蓮花庵東北,小道旁,有個包袱那邊存。
大人偏偏說喪氣,吩咐跟隨手下人:‘上前去,打開包袱仔細看,什么物件里邊存?’手下聞聽不怠慢,跑上去,打開包袱驗分明。包的物件真奇怪,原來是,未曾滿月死孩童。大人一見說喪氣,沖天沖地了不成!吩咐王明‘埋了罷。’你說我敢不依從?慌忙借锨借镢,就在此處刨下坑,這才將他埋葬了。將鞋刨綻自己縫,你說喪氣不喪氣!
并不知,誰家扔的小孩童,白埋白葬拿住我,細想起,要日他的老祖宗!”皮匠聞聽王明話,手中扎煞鞋不縫:“叫聲王爺你別罵,是我扔的小孩子。”王明聞聽心歡喜,暗把那,“孽障攘的”罵了幾聲,正要你說這白話,拿你好去見劉公。承差想罷假和氣,說道是:“愚下失言了不成。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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