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二十一章 諛佞

太宗嘗止一樹下,曰:“此嘉樹�！庇钗氖考皬亩�美之不容口。太宗正色謂之曰:“魏征嘗勸我遠(yuǎn)佞人,我不悟佞人為誰矣,意常凝汝而未明也。今乃果然�！笔考斑殿^謝曰:“南衙群臣,面折廷諍,陛下常不舉首。今臣幸在左右,若不少順從,陛下雖貴為天子,復(fù)何聊乎?”太宗怒乃解。

代州都督劉蘭謀反,腰斬之。將軍丘行恭希旨,探心肝而食。太宗責(zé)之曰:“典自有常科,何至如此!若食逆者心肝而為忠孝,則蘭之心肝當(dāng)為太子諸王所食,豈到汝乎?”行恭慚謝而退。蘭本青州明經(jīng),遇亂為鄉(xiāng)里所稱,保完青郡,遠(yuǎn)近歸之。初降李密,密敗,歸國,在代州為游客所告,遂族滅。

許敬宗父善心,與虞基同為宇文化及所害。封德彝時(shí)為內(nèi)史舍人,備見其事。貞觀初,敬宗以便佞為恩,德彝薄其為人,每謂人曰:“虞基被戮,虞南匍匐以請代;善心之死,敬宗蹈舞以求生。”敬宗深愧恨焉。初,煬帝之被戮也,隋官賀化及,善心獨(dú)不至,化及以其人望而釋之,善心又不舞蹈,由是見害。及為封德彝立傳,盛加其罪惡,掌知國史,記注不直,論者尤之。與李義府贊立則天,屠害朝宰,公卿以下,重足累息。移皇家之社稷,剿生人之性命,敬宗手推轂焉。子昂,頗有才藻,為太子舍人。母裴氏早卒,裴侍婢有姿色,敬宗以為繼,假姓虞氏。昂素與之通,敬宗奏昂不孝,流于嶺南。又納資數(shù)十萬,嫁女與蠻首領(lǐng)馮盎子及監(jiān)門將軍錢九隴,敘其閥閱。又為子娶尉遲寶琳孫女,利其金帛,乃為寶琳父敬德修傳,隱其過咎。太宗作《威鳳賦》賜長孫無忌,敬宗改云賜敬德。其虛美隱惡,皆此類也。敬宗卒,博士袁思古等議曰:“敬宗位以才升,歷居清級。棄長子于荒徼,嫁少女于夷落。聞《詩》聞《禮》,事絕于家庭;納采問名,唯同于黷貨。易名之典,須憑實(shí)行。案謚法,名與實(shí)爽曰‘繆\’。請謚為謬�！本醋趯O彥伯訴于執(zhí)政,請改謚。禮官議以為既過能改曰“恭”,乃謚為恭。彥伯,昂之子也,既與思古忿兢,將于眾中毆之。思古謂曰:“吾與賢家君報(bào)仇,緣何反怒?”彥伯大慚而退。

高宗末年,苦風(fēng)眩頭重,目不能視。則天幸災(zāi)逞己志,潛遏絕醫(yī)術(shù),不欲其愈。及疾甚,召侍醫(yī)張文仲、秦鳴鶴診之。鳴鶴曰:“風(fēng)毒上攻,若刺頭出少血,則愈矣�！眲t天簾中怒曰:“此可斬!天子頭上豈是試出血處耶!”鳴鶴叩頭請命,高宗曰:“醫(yī)之議病,理不加罪。且我頭重悶,殆不能忍,出血未必不佳。朕意決矣�！泵�刺之。鳴鶴刺百會及朏戶出血。高宗曰:“吾眼明矣�！毖晕串�,則天自簾中頂禮以謝鳴鶴等曰:“此天賜我?guī)熞�。”躬�?fù)繒寶以遺之。高宗甚愧焉。

則天稱尊號,以睿宗為皇嗣,居?xùn)|宮。洛陽人王慶之希旨,率浮偽千余人詣闕,請廢皇嗣而立武承嗣為太子。召見,兩淚交下。則天曰:“皇嗣我子,奈何廢之?”慶之曰:“神不享非類。今日誰國,而李氏為嗣也?”則天固諭之令去,慶之終不去,面覆地,以死請。則天務(wù)遣之,乃以內(nèi)印印紙,謂之曰:“持去矣。須見我,以示門者,當(dāng)聞也�！睉c之持紙,去來自若。此后屢見,則天亦煩而怒之,命李昭德賜杖。昭德命左右引出光政門外,昌言曰:“此賊欲廢皇嗣而立武承嗣!”命撲之,眼耳皆血出,乃榜殺之。

則天朝,嘗三月降雪,鳳閣侍郎蘇味道等以為祥瑞,草表將賀。左拾遺王求禮止之。味道曰:“國家事,何為誑妄以賀朝庭?”求禮曰:“宰相不能燮理陰陽,令三月降雪。此災(zāi)也,乃誣為瑞。若三月雪是瑞雪,臘月雷當(dāng)為瑞雷耶!”舉朝善之,遂不賀。求禮方正有詞畢,歷左臺殿中,轉(zhuǎn)衛(wèi)王掾而卒。

魏元忠為御史大夫,臥病,諸御史省之。侍御史郭霸獨(dú)后,見元忠,憂形于色,請視元忠便液,以驗(yàn)疾之輕重。元忠辭拒。霸固請,嘗之,元忠驚惕。霸喜悅曰:“大夫泄味甘,或難療;而今味苦矣,即日當(dāng)愈�！痹�忠剛直,甚惡其佞,露其事于朝庭。

張易之兄同休,嘗請公卿宴于司禮寺,因請御史大夫楊再思曰:“公面似高麗,請作高麗舞。”再思欣然,帖紙旗巾子,反披紫袍,作高麗舞,略無慚色。再思又見易之弟昌宗以貌美被寵,因諛之曰:“人言六郎似蓮花,再思以為不然,只是蓮花似六郎耳。”有識咸笑之。后昌宗兄弟犯贓,則天命桓彥范、李承嘉勘當(dāng)以取實(shí)。經(jīng)數(shù)日,彥范等奏:“昌宗兄弟共有贓四千余貫,法當(dāng)解職�！辈�宗奏:“臣有功于國家,所犯不至解免。”則天問諸宰臣曰:“昌宗于國有功否?”再思時(shí)為內(nèi)史,奏曰:“昌宗合煉神丹,圣躬服之有效,此實(shí)莫大之功�！蹦松庵�。天下名士,視再思如糞土也。

成敬奇,有俊才,文章可立就,為大理正,與姚崇有姻親。崇或?qū)嫾?敬奇造宅省焉,對崇涕泣。懷中置生雀數(shù)頭,乃一一持出,請崇執(zhí)手而后放之,祝云:“愿令公速愈�！背缑愣鴱闹�。敬奇既出,忿其諛媚,謂子弟曰:“此淚亦何從而來?”自茲不復(fù)接遇。

鄭愔者,滄州人,來俊臣羅織文狀,皆愔草定。張易之兄弟薦為殿中侍御史。易之?dāng)?黜為宣州司戶。既而歸,武三思用事,將害桓敬等,愔揣知其情,求謁三思。三思見之,愔先哭甚哀,既而大笑。三思怪問其故,對曰:“前哭甚哀者,吊大王國破家亡也;后大笑者,賀大王得愔也。柬之等五人為上所忌,日夜為計(jì),非剪除不足以快其意。大王豈不知之?今據(jù)將相之權(quán),有過人之智,廢則天兵不血刃,易于反掌。今料大王之勢,孰與則天?大王不去五王,身有累卵之危,此愔所以寒心也。”三思大悅,引與登樓。謀陷五王而殺之,皆崔湜、鄭愔之謀也。累遷吏部侍郎,賣官為務(wù),后與譙王重福構(gòu)逆而死。

太平公主,沉斷有謀,則天愛其類己。誅二張,滅韋氏,咸賴其力焉。睿宗朝,軍國大事皆令宰相就宅諮決,然后以聞。睿宗與群臣呼公主為太平,玄宗為三郎。凡所奏請,必問曰:“與三郎商量未?”其見重如此。其宰相有七,四出其門。玄宗孤立而無援。及竇懷貞等誅,乃遁于山寺,俄賜自盡。竇懷貞傾巧進(jìn)用,累遷晉州長史,諂事中貴,盡得其歡心。韋庶人乳母王氏,本蠻婢也,懷貞聘之為妻,封莒國夫人。俗為奶母之婿曰阿?,懷貞每因謁見及進(jìn)奏表狀,列其官次,署曰“翊圣皇后阿?”。時(shí)人鄙之,呼為“?”,懷貞欣然自得。韋庶人敗,遂斬其妻,持首以獻(xiàn)。居憲臺及京尹,每視事,見無須者,誤以為中官,必曲加承接。睿宗踐祚,懷貞位極人臣,道諛不悛,以至于敗。先天中,玄宗戡內(nèi)難,懷貞投水死。

駙馬張垍,以太常卿、翰林院供奉官贊相禮儀,雍容有度。玄宗心悅之,謂垍曰:“朕罷希烈相,以卿代之�！眻呏x不敢當(dāng)。楊貴妃知之,以告楊國忠。楊國忠深忌之。時(shí)安祿山入朝,玄宗將加宰相,命垍草詔。國忠諫曰:“祿山不識文字,命之為相,恐四夷輕于唐。”玄宗乃止。及安祿山歸范陽,詔高力士送于長樂陂。力士歸,玄宗問曰:“祿山喜乎?”力士對曰:“祿山恨不得宰相,頗有言�！眹�忠遽曰:“此張垍告之也�！毙�宗不察國忠之誣,疑垍漏泄,大怒。黜垍為盧溪郡司馬,兄均為建安郡司馬,弟垹為宜春郡司馬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