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五十五回 破妖法有意捉兇僧 訪潛蹤無心遇杰士

話說周三到了山澗,見那人用刀砍來,周三用鞭急架,二人大戰(zhàn)。陸葆安腿快起到,也來幫助。隨后馮小江、趙鵬、韓七及兩員把總、數(shù)百兵丁也都來了,四面一圍。山澗狹小,那人一慌,被樹根絆倒。陸葆安過來將他擒住。原來那人果是張七,因見青蓮寺已破,孫海已被郝武殺死,大勢已去,他又想逃走,來到山前,見四面都是火光,人馬眾多,恐人看見,走到此處,見有樹圍山澗,可以藏身,忙向澗下一個洞內(nèi)躲避。不料被那兵卒看見,也是該當(dāng)如此,惡貫滿盈。當(dāng)下大家捆了張七,直往安大人營中而來。安大人破了羊角嶺,擒了張七,十分歡喜。那鐵頭陀毫不知覺,尚在外面妄想行刺。

且說他與二歐分手之后,直奔殷家堡,也不管欽差在此不在,以為此番必然成功。到了殷家堡,見是東西一條長街,路北公館,聽說徐參將帶二十名親兵、十六名地方與衙役等在彼伺候。那鐵頭陀并未找店,就找了個飯店,吃了晚飯出來,自己各處云游。待到二更以后,始奔公館,越墻而過。先到外面,遠(yuǎn)遠(yuǎn)搖鈴呵號之聲,聽南房有人說:“今日大人歇覺甚早,咱們也歇著罷。”鐵頭陀一聽大喜,說:“欽差果然在此,想他今夜逃不過去了?催@光景,也決無保護(hù)之能人,無非兵丁將官,何足畏哉!”欣然望里走,有個月亮門,由墻上過去,有北上房五間,屋中有燈火,其光不亮。躥將下來,悄悄上了臺階,趕奔前來。戳窗戶紙一瞧,見欽差年紀(jì)不大,穿著便服,在后虎座半躺半坐,手中托著一本書,擋住面門,就露著一點臉。兩個跟班面向里靠著,落地罩花牙子站著。鐵頭陀拿了堵鼻子的布卷,把鼻子堵上,把薰香掏出來,把香點著,將仙鶴嘴戳在窗戶眼里,一拉仙鶴尾巴,緊一拉,屋中香煙都滿了。無奈兩個跟班還不躺下,欽差大人還不扔書。又緊緊一拉,他性急,就掀簾子往里走,往前一撲,去抓大人。把大人抓住一看,才知是個假的,是個傀儡人頭,衣帽靴子都是真的。再回頭一看兩個跟班,也是如此。原來是顧師爺?shù)挠靡?知會徐參將,教給他安消息的地方。鐵頭陀說聲不好,未曾說完,腳底下呼喇喇一響,趕著抽身回來,早就登到翻板上了,“卟嗵 ”一聲,墜落下去。那底下有人剛要抓他,未曾抓住。鐵頭陀急了,念動邪咒,往上一躥,翻板自然開了,放開腳就跑。那底下的人也不敢追,恐他邪咒厲害。他就一直跑了多遠(yuǎn),出了長街。在殷家堡街外有個小廟,只好今晚在此借宿。幸而廟中無人,有個供桌。他將破香爐挪開,就躺在供桌之上。已經(jīng)鬧了一夜,躺下就睡著了。次日清晨起來,又奔省城而來。他早打聽得有四處公館,已去過三處,只有省城一處,欽差必然在此,故不暇詢問,忙忙來至省城,已走了兩天,不用細(xì)為煩絮。

且說到了省城東關(guān)外,找了個店住下,歇了一夜。次日午后,先進(jìn)城探了道,然后出城。直等到初更以后,換了夜行衣,帶了用法錦囊及一切應(yīng)使物件,背上戒刀,吹滅燈燭,將門倒帶,躥房越脊,出離店外,直奔城墻。且喜護(hù)城河里沒水,直到城墻下邊,趴上城去。那里面從馬道下來,穿著小巷,直向公館西墻而去。躥進(jìn)公館,正遇見打更的。鐵頭陀過去一掐脖子,把打更之人提到僻靜所在,往地下一揮,把刀亮出來,在更夫眼前亂晃。那更夫苦苦哀求饒命,鐵頭陀問:“你們大人現(xiàn)在什么所在?只要對我說明,我就饒你性命。”更夫說:“我們大人在西花園子書房里安歇,那邊有個垂花門,進(jìn)去是抄手游廊,里面路西有一個瓶兒門,進(jìn)瓶兒門,內(nèi)有太湖石,就在太湖石后,有北上房五間,那就是西書房!辫F頭陀聽明,說道:“等我事完再來放你!彪S手撕他衣襟,把他的嘴堵住。有一棵大槐樹,將更夫捆在樹后,自己便撲奔那邊垂花門去了。進(jìn)門一看,果然是抄手游廊,東西兩個瓶兒門,當(dāng)中是過廳。鐵頭陀一想,應(yīng)該往西,遂即從正西瓶兒門上躥將過去。一看,果然是花園,有許多太湖石,月牙河藤蘿架北面五間書房,接著堂簾,里面尚有燈燭亮光。門外東西擺著四張椅子,上面坐著兩個人。

原來此時已經(jīng)平了羊角嶺,褚、陸跟著大人并未在此,此間是顧師爺帶著馮小江、趙鵬與郝、謝、韓、周六人先來公館,專為捉拿鐵頭陀而來。那顧師爺早安排下法子要緊之物,已派人埋伏妥當(dāng)。那椅上兩邊之人,一個是馮小江,一個是趙鵬。兩人今晚是前夜坐更,在書房外椅子上坐著。馮小江一眼看見由墻頭上忽然過來一條黑影,馮小江假裝著沒看見,特意說:“趙太哥,你多留點神,先告告便。”趙鵬說:“老弟請便!瘪T小江就奔太湖石那里,假作告便,其實一回手,先把石子掬出來。小江善打石子,見有人還在那里趴著,那鐵頭陀打量著馮小江真沒看見他呢。馮小江拿著石子,對著墻頭上的人打?qū)⒊鋈?“吧”的一聲,正打在鐵頭陀腮頰之上。鐵頭陀一扭臉,從背后要拉刀,緊跟著又是一塊石子,又打在肩頭之上。這兩塊石頭打的鐵頭陀疼痛難禁,連忙念咒止痛,又復(fù)擰身躥上墻去。趙鵬就喊有賊,馮小江也忙拉刀要上墻。

鐵頭陀見有防備,打算進(jìn)退之道。此時東角門出來一個人,一聲怪叫,如霹靂相似,說“有賊了”,話將說完,只見東角門外一排水槍有二十余支,齊往墻上打來。鐵頭陀躲避不及,身上已被水濕,忙一面念咒退阻,一面下墻。不料墻邊也有了準(zhǔn)備,一排十人,都是汲筒,其味難聞,打出水來,滿身腥臭。鐵頭陀知是穢物,破他妖法的,恐法一不靈,被人拿住,性命難保,忙忙躥在小墻,順著游廊,過瓶兒門。那時馮小江隨后追來,那喊的人是郝武,也追了來。鐵頭陀剛過了垂花門,就見“颼”的一聲,上來了一支鏢。低頭一看,墻下面有個人,給了他一刀。鐵頭陀滿身臭水,此時法已不靈,嚇得不敢站住,忙出了公館,直奔城墻,由馬道跑上城去。后面是馮小江苦追不舍,郝武也追趕下來。小江追到城墻之下,也打算由馬道追上城去。鐵頭陀恐他上城,這么一急,搬了一塊城磚,對馮小江就砸。“吧嗒”一聲,砸將下來,也虧馮小江的眼快,往旁一閃,躲過城磚,倒把小江嚇了一跳。再往上一瞅,那個鐵頭陀蹤影全無。

郝武隨后也趕到了,連忙問說:“方才什么物件由城上投將下來?”馮小江說:“是一塊城磚!焙挛鋯柕:“沒傷著你呀?”小江說:“傷倒未能傷著,若不是小弟躲得快,險些被他砸了。”馮小江還要追,郝武把他攔住,二人同回公館。周三也追來問信,三人講說了一番,忙忙回去,進(jìn)里面稟知顧師爺。顧朗山向他三人道:“鐵頭陀已被臭水穢物所破,大約法不能靈。趁此時拿他,必然容易。你等六人于明早分頭訪查,若能得著他的下落,就好拿他了。我想他今夜決不敢再來,他們也沒有余黨,你們大家安歇罷,明旱還須辛苦呢!贝蠹腋孓o,各歸各屋。

一夜無話,又到來朝。大家起身梳洗,用茶點已畢,周三來見顧師爺,說道:“不知師爺今天派誰出去私訪?請師爺諭下!崩噬降:“此事你們大家酌量,何人出去,不必問我,只要細(xì)心機(jī)靈的就行!敝苋:“我就鹵莽,去做這事不行。若論機(jī)靈,趙大哥是第一,其余就屬二爺。那韓七尚細(xì)心謹(jǐn)慎,就是他們?nèi)肆T!崩噬降:“還有一人,年紀(jì)雖老,頗有謀略。那孫靜峰甚可去得,然非有會武藝的人同他出去不可,叫郝金剛同他出去,亦可作一路,就是四位罷!敝苋饝(yīng)出來,找著趙鵬、謝標(biāo)、韓七三人,說明師爺分派你們?nèi)怀鋈ピL查鐵頭陀下落,各憑自己意見,或改裝出去,或照常服色,喜歡走那條路,就走那條路。三位預(yù)先商定走的方向,免得三人碰在一處,只要訪著些影響,必然有法拿他。當(dāng)下三人議定了道路,各人自去理會。又命人知會了師爺,隨后叫郝金剛過去,約他同行。大家分頭出了公館。

就中單說那趙鵬回到自己屋里,脫去官衣,換上湖色綢長衫,白襪云鞋,手拿柄摺扇,改扮了文人模樣,腰內(nèi)暗藏匕首。出了公館,望北而行。一路留神觀看,不覺到了省城北門。步出城來,關(guān)廂甚為熱鬧,鋪面不少,也有當(dāng)鋪,也有燒鍋,也有客店,也有酒樓。正在觀看,又見有男男女女無數(shù),都往東北撲奔,不知所為何故,擁擠不動。趙爺上前問道:“眾位上哪里去?有什么事?”內(nèi)中有人說道:“今天二十八,藥王圣誕,這北關(guān)東北上有座藥王廟,年年唱野臺子戲,我們都是去看戲的。”趙爺一想,那鐵頭陀或者愛往熱鬧處閑游,或者獨回清凈處躲避,都猜不透,且向這里看看再說。于是來到戲臺底下,見人山人海,做小生意賣吃的不少,也有搭著布棚擺桌子長凳的,也有酒攤,也有點心攤,也有酸梅湯攤,又有打把式的,賭錢的,占卦的,還有無賴之徒,專做騙局賭的,東一堆,西一簇,十分熱鬧。四下一看,并無公館之人;厣碓偻鶑R內(nèi)各處游逛。廟并不大,只有兩層殿。廟內(nèi)有些個賣首飾的,賣估衣的,挨喉擠擠,并不見什么蹤跡,就出廟來了。

此時臺上已歇晌,那臺后有一個人圈子,擠進(jìn)去一看,卻是賣拳的,正在那里打?qū)ψ印?吹娜她R聲叫好。趙爺看那兩個賣拳的,年紀(jì)都不上三十歲,上身都赤著膊,下面都是兜襠青布褲,足下穿著抓地虎靴。一個使一根三節(jié)連環(huán)鎮(zhèn)鐵棍,一個使兩柄板斧,丁丁當(dāng)當(dāng),打得十分好看。這使棍的中等身材,白凈面皮,豎眉鷹目,露著殺氣;那使斧的魁偉長大,面如鍋底,粗眉大眼,闊口豐頤。二人俱無胡須,像一對好漢。只見二人把一趟斧棍打完,向眾人拱手,借助盤費。不料看的人雖多,給錢的人卻少,地下只有二三百錢。趙爺摸搭褳內(nèi),不過數(shù)百文錢,嫌少,又摸出一塊銀子,約有三兩有余,說道:“二位朋友,這里有點茶資,望乞笑納!倍私舆^,作揖道過謝,把銀收起來。又把散錢數(shù)了數(shù),收拾完畢。趙爺又拱手道:“二位不棄,酒樓小飲三杯,閑敘一番,何如?”那白凈面皮的道:“既承仁兄美意,弟等奉陪!

于是三人一同到一酒樓,上樓找一副干凈座兒坐下,彼此謙讓。趙爺讓二人上坐,二人不肯,趙爺一定要讓,二人只得依了。趙爺告訴跑堂兒的,快些擺上一桌上等的酒菜;镉嫕M臉帶笑,連聲:“曉得,曉得!”回身去了。二人忙說:“尊兄何必過費,使弟等不安!壁w爺笑說:“粗酒一杯,藉此談?wù)劇8覇柖恍珠L貴姓高名,仙鄉(xiāng)何處?”白臉的笑道:“小弟姓唐名振聲!敝钢谀樀牡:“他是我盟弟,姓袁名聲萬,都是山東沂州府人!币不貑柫粟w爺名姓,大家又從新見禮。忽見伙計搬進(jìn)酒菜來,一個人托著一個木盤,一個人提著酒壺,先把茶壺茶盤拿開,把盤內(nèi)酒肴排列桌上。趙爺執(zhí)壺,與二人斟了酒,然后暢談些江湖上的事情,又講究拳棒刀槍。三人說得十分得意,真是相見恨晚。直吃到過午時候,趙爺問:“二兄意欲何往?”唐振聲道:“我等有一知己弟兄,聞聽說新近立了事業(yè),意欲投奔他去,謀一安身所在!壁w爺?shù)?“吾兄若得安身便罷,若有不得意之時,可到安大人衙門找小弟去。”唐振聲二人起身作謝道:“弟等萍水相逢,蒙吾兄另眼相看,感激不盡。俟異日回來,必然過去請安。我等就此告別了。”趙爺還禮道:“咱們?nèi)蘸笥芯?再為暢敘,弟也不挽留了!庇谑撬氵酒錢,一同下樓,各自分手。

再說趙爺獨自一人,毫無定蹤,任意閑游,又向戲臺邊來。那時戲臺上依然開戲,正要看戲,忽見從西來了一個道士打扮的老者,后面跟著一個道童,拿著算命占卦的招牌,看著眼熟,走近方知是孫師爺與郝金剛,彼此一笑過去。郝金剛?cè)滩蛔栚w爺?shù)?“訪出點方向了么?”趙爺搖頭,他二人就向東邊去了。

原來孫靜峰自見知會教他私訪,他便教童兒開了箱子,找出他昔年私訪的那副行頭,有道衣、道冠、絲絳、鞋襪、招牌等類,孫俊通身換了。郝金剛過來,孫俊告訴他自己扮作算命先生,叫他扮作道童。郝金剛應(yīng)了。孫師爺又替他打扮停當(dāng),二人從后門暗暗溜出,知道韓七出南關(guān),謝標(biāo)出西關(guān),趙鵬出北關(guān),自己帶了郝金剛只好出東關(guān)了。那東關(guān)頗為熱鬧,這條街有二里路長,也似北關(guān),樣樣鋪子都有。孫師爺?shù)搅藮|關(guān),走了兩趟,不見一些蹤跡。想起茶坊酒肆探訪事情極其容易,看路北有個大茶館,匾是“海隆軒”,遂向郝金剛道:“咱們在這里喝會子茶!倍怂爝M(jìn)來,走到后堂,找了兩個座兒坐下,泡了一壺茶。二人慢慢的吃著茶。他二人倒無甚可談,只聽四下里各坐上談?wù)勚v講,極其熱鬧。忽聽旁邊桌子上也有二人在那里吃茶,正然說得高興。一個說:“你沒聽見說嗎?咱們這大關(guān)嘴上店里前夜晚上住了個頭陀和尚,半夜大門已然鎖好,都睡了,他也睡了,第二日清早不見和尚了,大門也沒開,不知和尚從那里走的,行李可仍在房中。你說奇不奇呢?”那一個說道:“這還不算奇,必是和尚半夜越墻而過,作什么歹事去了!闭f之間,只聽從旁有好幾個人吵嚷,一陣大亂。不知為了何事,且聽下回分解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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