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四十二回 張家堡廝打成相識 英雄館舉鼎遇故人

卻說包行恭回身要走,不防他夾背打來,雖不大礙,卻也受著微傷,心中大怒起來。旋轉(zhuǎn)身軀,正待發(fā)作,他卻又是一下打來。行恭將身偏過,暗道:“此人好生無禮,怪不得動了眾怒!北闳ケ娙耸謨(nèi)奪過一條棍子,就在街上對壘起來。眾人團(tuán)團(tuán)圍住了吆喝,卻倒不敢上前。二人一來一往,打了二三十個(gè)回合,那黑大漢漸漸的氣力不加,招架不來。行恭見他只是發(fā)喘,越發(fā)通緊上來。打到四十來回合,行恭賣個(gè)破綻,讓他打過門來,將身閃過一邊,飛起一腳,把黑漢踢倒在地。趕上一步,將夾背心抓住,把鐵尺丟去,提起拳頭便打。一連打了二十來下,只打得這黑大漢吼叫連連。行恭道:“你會叫時(shí),老爺偏要打!”提起拳頭,正要打下,只見一位英雄,分開眾人,大叫:“包賢弟,打不得,都是自家人!”行恭聽了這聲音好熟,扭轉(zhuǎn)頭來一看,原來卻是狄洪道,連忙住手,道:“狄道兄,這位是誰?”洪道早已走到面前,附耳說道:“賢弟,這就是羅季芳。你們怎的打?qū)⑵饋?”羅季芳脫得身時(shí),跳將起來,看見狄洪道到了,便道:“老狄,這廝打得我好,我不與他干休!”洪道道;“呆子,都是自己弟兄,快些別處去飲酒!”包行恭忙向季芳作揖,道:“小弟有眼不識泰山,冒犯大哥,罪該萬死!還望大哥恕我!奔痉寂秒y為情起來,便道:“罷了罷了!睂α撕榈赖:“老狄,你的令高徒,還在酒店里被眾人圍困著!焙榈赖:“既然如此,何不早說?”便同了行恭一齊來到店中。

只見王能被眾人圍住,正在脫身不得,連忙大叫:“各人住手!”那外面的窯上眾人跟進(jìn),喝教住手:“他們有人來此,評理便了。”眾人遂住了手。洪道便問王能:“你二人因何與他們廝打?”王能道:“我們在此經(jīng)過,羅師怕把他們的碗料碰翻了。我便問他們該值幾何,如數(shù)賠償便了。那知此地的人不講道理,只是不允。遂到這里酒店內(nèi)請他們吃酒,問他到底要賠多少?他們只是無價(jià),倒說:‘殺人要抵命,倒是容易,碰壞了我們的碗料,是沒價(jià)的!愕捞煜掠羞@理么?”那些窯上人眾口一詞,大叫:“我這里定下規(guī)矩,不獨(dú)張家堡如此。你們不信,各處去問就是。景德鎮(zhèn)也是一例。別的都有價(jià)的,惟有碗料沒價(jià),誰叫不讓你們。若把燒好的磁器碰碎了,有一只賠一只,不要詐你一文。只那碗料,卻是沒價(jià)的!

狄洪道對羅季芳道:“大哥,你未出過遠(yuǎn)門,不知外邊之事。他們實(shí)有這個(gè)規(guī)矩,只怪你自不小心!北阆虮娙苏f道;“他在那里碰壞你的碗料?”眾人道:“就在東邊三四家門首!焙榈赖:“既然在這里碰壞的,此地茶坊只有對門最近,請眾位吃茶。”便先走到茶坊內(nèi),吩咐店家,每一張桌子上泡八壺茶,總共多少銀子,店家道:“小店里二十張桌子,總共一百六十壺茶,每壺十個(gè)大錢。”洪道向身邊取出銀子,算清茶價(jià),向眾人拱一拱手道:“難為眾位,小弟賠罪了!”眾人面面相覷,都不做聲。

洪道便同了行恭、季芳、王能一齊走了。行恭把些銀子給了車夫,便問道:“狄道兄,他們初起這般不得了,怎的吃了一茶。便就沒事?”狄洪道笑道:“碗窯上規(guī)矩如此。每逢掮了碗料,便橫沖直撞。你若略為碰了一碰,他便把肩上一板碗料丟在地上詐人,再也不得了。懂了他的法子,只要就近的茶館內(nèi),合堂惠了茶錢,叫做滿堂紅,就沒事了。碗料卻不消作價(jià)。羅兄與小徒不知這個(gè)規(guī)矩,被他們拉到酒店里去,就不得開交,要詐你個(gè)不了!

四人說著,走了半里多路.只見一座酒樓,招牌上寫著“英雄館”三字。包行恭道:“這個(gè)店號取得別致。還是英雄賣酒,還是英雄飲酒?”狄洪道笑道:“自然飲酒的是英雄,豈有開館自稱英雄之理?我們就暫做一刻英雄罷!贝蠹倚χ蠘亲,下樓酒保問過點(diǎn)菜,搬上美酒佳肴,四弟兄飲酒談心。王能道:“方才我看見包師叔,好生面熟,一時(shí)想不起來!焙榈赖:“虧你前年冬間會過,難道就忘了?”包行恭道:“道兄,休說他不記得,那時(shí)只會得一刻工夫,遂即分手,又隔了年余。我也見了他,但覺面善,只是記不得那里會來。”便問起徐鳴皋眾人消息。狄洪道把前事一一說了,“直到太平縣失散之后,獨(dú)自一人,再也尋他們不見。如今欲上南昌訪尋,來此經(jīng)過,見眾人圍著廝打,聽得吼叫之聲,好似羅大哥,故此進(jìn)來一看,卻不道與賢弟交手。”便問:“羅大哥怎的到此?鳴皋、小舫、李武,可曾見否?”季芳道:“我與王能兩個(gè)被他們拿住了,解上江西,幸虧山中子救到他的船上,把我搖到一座高山。山上有個(gè)石洞,洞內(nèi)有個(gè)老道士,卻是那年在句曲山會過的。那老頭兒就叫做玄貞子,留住我們,直到如今。終日吃些蔬菜,又沒酒吃,挨得我要死。幾次要想同王能逃下山來,這老兒會起卦的,他就預(yù)先說破了。后來決意私下走了,那知走了一夜,仍在山頭上面,再也尋不到下山道路來。直到前日,他叫我下山:‘一路到江西南昌,眾弟兄皆在那里候你!菚宰叩貌坏絻扇,便果然就逢著了你!卑泄О炎约合律揭院笾,也說了一遍。洪道道:“你們?nèi)缃裢侥喜?再作道理。”眾人都道:“甚好!贝蠹议_懷暢飲。

酒保添上酒來,狄洪道道:“小二哥,你家的店號‘英雄館\’三字,要算不通。若說開店是英雄,太覺夸口了;若說飲酒的是英雄,倘然不是英雄,難道不賣他吃?若說奉承主顧,何不稱了狀元館、高升館、集賢館、迎仙館,皆可取得,偏偏用這‘英雄\’兩字,好像強(qiáng)盜開的口氣!本票Pχ钢锩骈w子里道:“爺們不要問這店號的緣故,只到閣子里去看了便知!

眾人聽了,一齊立起身來,同到閣子里時(shí),上面幾上供著一只古鼎,約有千斤之重。上有一塊匾額,寫著“臨潼遺事”四字。中間一張桌子,朝外擺一把獨(dú)坐。右邊掛著一牌,牌上寫得明明白白:不論軍民人等,能舉起此鼎者,任吃不要錢。右邊也掛一牌,牌上空著,只有起頭四字,道“勇士芳名”,卻并無人名寫著,諒來沒發(fā)過利市。

狄洪道便問酒保:“你家店主人姓甚名誰?此鼎諒是他設(shè)法在此,可曾有人舉過否?”酒保道:“不瞞爺們說,我家店主人,不知他姓什么,只曉得是湖北人。我們都稱呼他姑老爺。這里店主娘娘姓王,店號叫做‘醉仙樓\’。去年招了那位姑老爺來,改了‘英雄館\’,就設(shè)下這鼎來。至今七八個(gè)月了,舉過的人不知幾千幾百,從沒有舉得起的。近來人人都曉得拿他不動,所以來舉鼎的人稀少了。”包行恭道:“你家姑老爺可舉得起么?”酒保道:“這倒不知道!钡液榈赖:“他既設(shè)此,豈有舉不起之理?”羅季芳道:“諒這個(gè)小小鼎兒有多重,難道就沒人拿得起來?”一面說,一面揎起雙袖,兩手執(zhí)定鼎足,用力向上抬去。那知好似蒼蠅撼石柱,動也不動。洪道道:“這個(gè)小小鼎兒,怎的倒重起來?”季芳道:“老狄不要取笑,看你來!”洪道道:“我卻舉他不得。”王能道:“羅師伯,把鼎蓋去了,便好舉了!奔痉嫉:“這個(gè)自然。”王能便替他去提鼎蓋,那知連蓋都拿不起來。王能漲紅了臉道:“怎地沉重?”包行恭道:“賢任,據(jù)我看,這鼎蓋也有五百來斤,總共約有一千二三百斤,如何舉得起來?”王能道:“包師叔,你來!卑泄У:“只怕舉他不起,被人笑話!钡液榈赖:“都是自己弟兄在此,這又何妨!

包行恭也把衣袖卷起,雙手執(zhí)定鼎足,把全身功夫運(yùn)在兩膊之上,用盡平生之力,喝一聲“起!”便將這鼎高高舉起。將身行動幾步,便依舊放下。眾人都喝聲采道:“好大力量!”行恭道:“狄兄,你來!焙榈勒锨,只聽得酒保同了外面吃客叫道:“開店的來也!”眾弟兄看那邊一位英雄上來,不知何等樣人,且聽下回分解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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