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五十三回 智度尊經(jīng)破迷識 圣僧頭頂現(xiàn)元神
卻說唐僧大著膽子,與徒弟們直走迷識林。行者與沙僧見八戒的擔(dān)子在他肩上東歪西扭,乃上前說道:“八戒師弟,這擔(dān)子是如來真經(jīng),好生謹(jǐn)慎著肩!敝徽f了這一聲,那八戒忽然呵呵大笑起來,叫聲:“師父,我徒弟做了這半日夢。我尚記的與妖魔爭打,被他一口氣噴倒,便不知怎么回來,如今挑著經(jīng)擔(dān)東來也!三藏見八戒省悟,便把從前
話說與他知,八戒方才明白,道:“師父,這妖魔厲害,我們安可輕易前行?”三藏道:“我也是這等說,獨(dú)有悟空大著膽子前走,我們只得大膽跟將來!毙姓叩:“師父放心,別人言語還可不信,豈有如來妙法、那比丘僧傳言不足信的?況此時八戒復(fù)明,便可知矣。”三藏聽了,只是念著經(jīng)咒,一步步往前行走,便覺的精神爽朗。
只見林中忽然陰沉將來,遠(yuǎn)遠(yuǎn)百十余小妖道:“那西來的和尚好大膽!高喉嚨,大踏步,你不知我大王法力么?”行者聽了大喝一聲:“陡!我只知我真經(jīng)道力,叫你諸魔化為塵!”眾小妖道:“你真經(jīng)在何處?”行者道:“我們挑的便是!毙⊙:“你歇下?lián)优c我們一看!毙姓吆鹊;““我們呼吸也不離得真經(jīng),怎么歇下與你看?”小妖中就有幾個猙獰的上前便要來扯,只見經(jīng)擔(dān)上金光萬道,光中現(xiàn)出金甲神人,各執(zhí)著降魔寶劍。眾妖畏怕,那敢上前,飛走報與魔王。魔王忙頂盔貫甲,手執(zhí)狼牙棒,方才出林,只見唐僧師徒挑押著經(jīng)擔(dān),便要上前揮棒來打。只見唐僧師徒個個頭頂上現(xiàn)出元神,手里捧著寶藏真經(jīng),妖魔看那經(jīng)簽上大字寫著“智度尊經(jīng)”。妖魔方要噴氣,那里噴的出?粗娦⊙凉u漸矮小,如有漸滅之狀,妖魔慌了,不覺的合掌跪在地下,半句聲也作不出,靜悄悄只把手往東揮,如指引歸去之意。行者就要掣禪杖來打,三藏忙說道:“徒弟,掣杖便離了經(jīng)!毙姓呗犃,把指一咬,點點首,挑著擔(dān)子飛往前走。三藏、八戒、沙僧也只得飛趕著前行。這正是:
身在經(jīng)須在,心離道即離。
慧劍將妖滅,安能把識迷。
三藏師徒見妖魔有如降伏一般,乃飛步前走,也不敢惹他,不覺的出了深林,安靜無事,方才歇下?lián)印熗絺兌ㄒ粫囊?只見那胡僧與道人從山嶺上走下來,見了三藏師徒平安過來,稱贊不了,三藏也再三稱謝。
卻說迷識魔王分明要迷弄唐僧,怎當(dāng)?shù)媒?jīng)擔(dān)上金光燦燦,唐僧們頭上現(xiàn)出元神,若有擁護(hù)之狀,且妖氣縮朒漸漸消滅,不是他合掌跪倒,幾被真經(jīng)正氣蕩滌無遺。他待唐僧們遠(yuǎn)去,方才退入林中,正要把捆著的假八戒放了,說道:“明明一個豬八戒挑著擔(dān)子,隨著孫行者去了,這捆著的卻是誰?原說唐僧徒弟本事高強(qiáng),料必是假變的在此哄我。”忽然小妖報道:“八林三位魔王到林!泵宰R魔只得迎出林間,請入林里,敘了闊私。講到捆倒豬八戒,等不得捉唐僧,怕捆久不中受用,故此先來邀三位契厚慶個長生會。三魔笑道:“我等本該奉到,只因與唐僧們舊有些仇隙,故此來領(lǐng)盛愛,但不知怎叫慶長生?”魔王笑道;“列位豈不知他們十世修來,吸了他一口精氣無陽,必然長生不老!比У:“若是這等說,我們來領(lǐng)盛會,卻也不枉了。只是如今還該等拿到唐僧,一齊慶會方是!泵宰R魔嘆了一口氣道:“休想了。唐僧們道力高深,挑押經(jīng)擔(dān)馬垛已過林多時,我們法力不能迷地?磥磉@捆著的豬八戒還是他弄的手段。一個替頭!比Φ:“怎見是替頭?”魔王道:“那真身已見他隨眾去了。”三魔道:“這不難,且拷問他真假便知!蹦私行⊙н^捆的八戒來。
卻說真八戒已明心地挑擔(dān)過林前去,留下這根鬃毛,被妖捆在林間。形氣既從真體分來,變化卻也宛然無異,妖魔那里識得?只見一般肥胖胖、黑膩膩一個丑和尚,長嘴大耳,更是蹺蹊。三魔說道:“何必拷問真假,看此便是假的,我等只見個意,遂了復(fù)仇之心!蹦私行⊙н^蒸籠,把水火齊備,將假八戒上蒸籠來受用。一壁廂大設(shè)嘉肴美味筵席。
卻說八戒元神既復(fù),精氣更爽,正與唐僧們歇擔(dān)定心.猛然打了一個噴嚏,身上發(fā)起熱汗交淋,說道:“呀,師父,我徒弟隨著你們過來,便忘記了拔鬃毛做替頭,不曾收得這法身,料是被妖魔上蒸籠擺布。雖然是徒弟一根毛,俗云打草驚蛇、含沙射影,老豬怎肯與妖暗中擺布?欲回轉(zhuǎn)去取,只恐又惹動妖魔,如之奈何?”行者聽了,笑道:“呆子,忒老實,怎么弄神通不照后?像我老孫嘗拔根毛兒哄過妖精,便復(fù)還本體。你如今既失記忘了,只得舍了這根鬃毛走路罷!卑私涞;“爺爺呀,我如何舍得?”乃向行者唱了一個喏,道:“大師兄,沒奈何,你幫我去取了來!毙姓呤莻好勝喜奉承的,見八戒求他,他便應(yīng)承道:“師弟,這事不難,若同你去,只恐往返費(fèi)工夫。俗說的‘買一個饒一個\’,不如你在此與師父歇力,待我轉(zhuǎn)去與你取了來吧。只是你的鬃毛如何收復(fù)?”八戒道:“只呼本來,便就收了!毙姓叩:“事便不難,只是老孫去時筋斗,回來駕云,也要費(fèi)些工夫。”八戒道:“如何回來不打筋斗?”行者道:“筋斗可是與人捎帶東西的?”八戒道:“我有一個省工夫的計較:你先去取鬃,我隨駕云半路來接你!毙姓叩;“這計較也通!
說罷,行者一筋斗打到迷識林。只見小妖把捆著的八戒抬出來刷洗,上籠蒸,灶下燒著火,鍋里放上水,那假八戒故意哼哼唧唧的。行者就要收他,乃想道,左右是呆子鬃毛,看這妖怪蒸了怎生受用?行者隱著身,一面看小妖蒸,一面走入深林,看妖魔怎樣設(shè)席。
只見上面坐著三個妖魔,下邊坐著的乃是迷識魔王,面前擺列著筵席,彼此卻講的都是與唐僧師徒有仇隙的話。行者聽那三魔說:“當(dāng)年祖上傳來,說唐僧乃是牛魔王之仇敵,我等皆牛魔王之后裔,今日聽得豬八戒正是唐僧的徒弟,那孫行者如今回來怎饒的他過去?今承寵召,看這豬八戒怎生模樣,只恐孫行者走來救護(hù)他,乘便拿他,報當(dāng)年之仇!泵宰R魔答道:“正是,正是。只是小弟法力微淺,敵那唐僧師徒不過,如今已屈膝降伏,讓他過林去了。列位既仇恨他,便是假的也蒸出來與你消這口氣!毙姓呗犃说:“原來這三魔記恨前仇,但不知神道本事何如,又不知在那地方成精。我如今乘他不曾準(zhǔn)備,一頓禪杖打滅了他,倒也省力,只恐又惹出事來,只看他怎生。受用蒸的假八戒耍子耍子!敝灰娦⊙齺韴蟮:“大王,那長嘴大耳和尚也不知燒了許多柴,干了幾鍋水,他不死不活還在鍋里打鼾呼睡覺哩!蹦趼犃诵Φ:“我說豬八戒有本事,原也不受用他的形體渣滓,只吸他的元陽精氣。快抬出來便是,夾生兒受用罷。”小妖得令,把假八戒抬到席前,三個魔王便先來嘴吸。那假八戒也不叫疼叫癢,行者隱著身,只看那妖魔吸了一會,向迷識魔“呀”的一聲道:“這般一個胖肥的和尚,怎么一毫氣味也沒有?還有些臊毛氣。倒像豬鬃滋味。”三魔只說了這一聲,叫出了八戒原來本體,頃刻就復(fù)了根鬃毛在席前。行者見了,忙去要搶那鬃毛在手,誰知他著不得色相,一有了形質(zhì)色相,便隱不住身,打不得筋斗,顯然一個孫行者立在筵前。四個妖魔見了道:“原來是孫行者假弄神通!泵宰R魔道:“我已放過你去,如何又來惹事?”忙揮狼牙棒跳出林來道:“孫行者,你既有本事,好歹出林來,與你大戰(zhàn)幾百回合,莫要使機(jī)詐變假哄人!毙姓呙θ屪酌珪r,已被三魔搶在手中。叫一聲:“迷識魔王,你與孫行者戰(zhàn)斗,我們回林備御捉唐僧們,莫叫他走過去也!毙姓叩:“妖魔,任你怎么去備御,只是把鬃毛還我!比О炎酌迷谑种械:“物各有主,你叫豬八戒親身到我林來齲”說罷,飛星往山嶺去了。行者那里有心與迷識魔戰(zhàn),提著禪杖道:“妖魔你已屈膝經(jīng)前,降心道力,我們既過了林,與你戰(zhàn)斗何用?要往前取鬃毛去也!币粋筋斗,只打到三藏面前。
三藏見了道:“悟空,鬃毛取得來了?八戒到半路接你去也!毙姓叩:“師父,鬃毛不曾取得來,卻探聽了前途事情。原來當(dāng)年八百里火焰山,今改了八百里妖魔林,我們托賴師父道力,已破滅了七林,這前去乃八林,卻有三個舊仇據(jù)住,方才被迷識魔請來受用蒸八戒,識破是假,把鬃毛搶了回林,備御捉拿師父。不知這三個妖魔神通本事何如,又要費(fèi)老孫機(jī)變也。”三藏道:“徒弟,你只說機(jī)變機(jī)變,偏生出許多妖孽。倘在前路搶奪經(jīng)文,如之奈何?如今快去尋了人戒回來!敝灰姳惹鹕c靈虛子變的胡僧道人尚陪伴著三藏,聽了行者之言,乃說:“唐老師父放心,從容走來,我二人與你從山頂小路探林中甚么妖魔,倘有來搶奪經(jīng)文的,自當(dāng)先來報知!比毓笆址Q謝。
卻說豬八戒見行者筋斗打去,他隨駕云來接應(yīng),不知行者已筋斗打回。他騰空走到半路,只見空中怪云靄叆,妖氣飛揚(yáng)。八戒定睛一看,卻是三個妖魔,跟從著些小妖,吆吆喝喝前來。八戒見了,忖道:“莫不是迷識妖魔又趕來了,莫要惹他,且落下云頭,讓他過去,再看他怎生模樣!卑私涠阍跇淞掷,看那三個妖魔生的著實兇狠。但見:
青臉露獠牙,唇掀耳又猹。
雙睛如火炬,十指似釘鈀。
赤發(fā)蓬松卷,精身靛染搽。
不知何怪物,倒像病蝦螅 。
八戒躲在樹林中,看那三個妖魔雖兇,卻一個個欣欣喜喜,手里拿著八戒的鬃子毛笑道:“豬八戒,你也只這樣個神通,我把你這臭毛瘟毛拿了去火里燒、刀子割,看你怎樣變假愚人!卑私湟娏,又聽著妖魔笑罵,忍不住怒起道:“孫行者替我取鬃毛去,如何又與這妖怪拿來?不趁在此處收復(fù)了上身,若被他拿去,當(dāng)真燒割起來,怎生區(qū)處?俗語身體發(fā)膚受之父母,不敢毀傷,安可使妖魔拿了去傷害?”八戒在林下把身一抖,那鬃毛忽然在妖魔手里落將下來,復(fù)還八戒身上。妖魔見鬃毛如風(fēng)飄在地,三魔齊怪異起來,一魔說:“好好拿著臊毛走罷,卻不小心失落了!币荒У:“這臭毛原是弄怪的,如何不防他?”一魔說:“一時失手,莫過落在地下林間,撿尋便是,何必多言。”乃叫眾小妖下地來尋。卻好遇見豬八戒躲在林中,小妖見了,便大叫:“大王,鬃毛又變了豬八戒,在林里嚇我們。”三魔聽得,隨按落云頭下地,果見了八戒,乃問道:“好八戒,畢竟鬃毛是你?還是你乃鬃毛?”八戒道:“是老豬的法身!比Ш攘钚⊙侔阉,眾小妖上前要描八戒,被八戒舞起禪杖,小妖一個個飛走。三魔各執(zhí)兵器,上前把個八戒圍繞當(dāng)中,八戒只得抖擻精神,左遮右擋。正在危急寡不敵眾之際,卻好行者復(fù)來,正遇八戒敵三魔,行者見了,只得忙掣禪杖來幫八戒。這場戰(zhàn)斗卻也不小,怎見得?但見:
三個魔王舞兵器,兩個和尚弄神通。舞兵器刀槍直刺,弄神通禪杖橫沖。三魔是鑠陰耗氣消陽怪,兩個是見性明心木氣公。斗的不非邪與正都來求勝,爭的有甚緊和要這件豬鬃。那里是一毛不舍遣妖怪,只為那萬法仍歸一體中。
三魔雖兇,那里戰(zhàn)得過行者與八戒?粗鴼怵H,這鑠陰魔便弄一個神通,呼兩魔一個敵住一個,他卻口中噴出一道火光,那火直奔過行者、八戒身來,行者向八戒說:“師弟,不好了,這妖魔放火,我們卻要跳出這林外,莫使他焚林,我們怎避?”八戒道:“只消捏著避火訣,那怕他焚林?”行者道;“呆子,手要拿禪杖,怎捏避火訣,且問你鬃毛如今在那里?”八戒道:“已歸我身!毙姓叩:“原物既有,與妖魔爭甚閑氣,跑他娘路吧!卑私涞:“你便會筋斗跑了,我卻只會騰云,那妖魔也會騰云追趕上,如何跑的脫?你可誘哄著妖魔,待我先跑了,叫他沒處趕,你卻打筋斗走路、”行者笑道:“說你老實,這個心腸可是老實?難道機(jī)變生,魔只歸罪我老孫?”八戒道:“休得說閑話,妖魔噴的火焰漸漸大了,且四下里奪來!毙姓呙θ×藘蓚林樹葉叫“變”,隨變了一個八戒,一個行者敵住妖魔,讓八戒先走路,他看著八戒去遠(yuǎn),一個筋斗跑了。三魔那里知道,那爍陰魔只是噴火,只見火焰飛來,把個假變的行者、八戒燒成灰燼,復(fù)了原相,乃是兩個樹葉。三魔又笑起來,你笑我,我笑你,卻是為何而笑,且聽下回分解。
總批:
畢竟鬃毛是你,你是鬃毛,此語大可參禪?鸵耘e似柳子,柳子曰:鏟斷蚯蚓,兩頭俱動,是一是二。
豬八戒錯投母豬胎,卻認(rèn)做真皮毛,一根臊毛也舍不得,真做得當(dāng)今第一財主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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