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二十回　魔王送唐僧過嶺　沙僧幫戰(zhàn)斗忘經(jīng)

卻說小妖把唐僧師徒扯的扯,推的推,拿到妖魔面前。三藏只得鞠躬合掌,打了一個問訊道:“大王,小和尚是東土僧人,上靈山求取真經(jīng)回來,路過寶山。不知避忌,冒犯威靈,望乞恕罪�！蹦�王聽得,把眼看了三藏一眼,呵呵笑道:“這和尚倒也善良�！北憧粗�八成說:“你這個長嘴大耳丑和尚,怎么也不回避,大膽看吾?”八戒道:“大王車輿偶過。小和尚身子狼犺,一時躲避不及。得罪,得罪;”妖魔大笑起來說:“這丑和尚倒也老實。”八戒聽了忙道:“我原老實,便是取寶經(jīng),見佛祖,也只是這老實。”妖魔聽了,又見沙和尚恭恭敬敬在傍,乃問唐僧:“你既是上靈山取經(jīng),如今取的經(jīng)文在何處?”三藏道:“樹林中馬馱的柜子便是�！毖�魔叫小妖牽出馬來,只見那柜包上,毫光燦燦。妖魔見了,齊下轎來,尊禮唐僧道:“圣僧遠赴靈山,求取真經(jīng),言果不虛。看這柜包上。毫光燦燦,若不是真經(jīng)寶卷,怎有這等毫光。我聞此經(jīng)功德,無邊利益。不但眾生得以見聞,消災釋罪,降福延生,便是我等瞻仰,亦得以超凡入圣�！庇窒�:“我等在此山中,食百獸,喚行商,墮落罪孽。今幸圣僧經(jīng)文過此,固不敢阻滯行程,又何敢褻慢寶藏�！蹦私行⊙�好生清道,護送圣僧過山。三藏合舉稱謝道:“大王有此方便,真乃慈仁。但愿你壽比喬松,福如滄海�！蹦茄�魔喜喜歡歡叫小妖送唐僧直過山路。

三藏走了三四十里,乃對沙僧說:“徒弟,我想當年來時,遇著妖魔,便要蒸我煮我等。再無一個仁義存心的妖怪。今日取了經(jīng)文回去,便是遇著這等惡狠狠妖魔,他也方便�？梢娬娼�(jīng)靈應,到處自顯神通。只是我等過來,那擔子悟空獨自看守。如今待過了八百里山,卻不誤了工夫。且把送我們的小妖辭了他去,等尋個人家,等我看守在此。你兩個轉(zhuǎn)還去挑來。料魔王必然好意,差小妖送過山來。”沙僧道;“師父說的是�！比�藏乃辭謝小妖道;“多多拜謝你大王,也不勞你等遠送。我?guī)熗角靶腥チ恕Ｖ皇呛竺嫒粲腥〗?jīng)僧到,還望列位與大王方便。”小妖依言,便回轉(zhuǎn)去了。

卻說這兩個妖魔,一個叫做虎威魔王,一個叫做獅吼魔王。他兩個都是當年獅象大鵬,在這八百里山作怪,難唐僧的。被佛祖菩薩收他去了,遺下兩個小妖,日久盤據(jù)在此山中。他知當年取經(jīng)僧神通,故此放過唐僧前去�？峙氯鞘�,還叫小妖遠送。他兩個正當春日,鼓樂游山。狐妖忽然遠來,變了一個美貌婦人,在那山間拾取殘枝敗葉。妖魔見了,叫小妖把那婦人拿來。狐妖也不畏怕,隨著小妖,扭扭捏捏走上前來道:“大王,拿我婦人做甚?”魔王見了,也不說話。只叫小妖扯到山洞里,閉了洞門�；⑼�魔便要吃他,獅吼魔也要吞他。只見小妖道:“二位大王,三個肥胖胖和尚,倒不夾生兒吞吃,卻放了他去,還著小妖們送他;遇上一個嬌滴滴美貌婦女,如何舍的吞吃?”虎威魔道:“你這小妖們,那里知那取經(jīng)僧惹不得。當年過此山,聞知他神通本事,把三個魔王除滅。那時他尚無真經(jīng)在身邊。如今他靈山回轉(zhuǎn),人人都證了正果。不但難吃,便是吃了下肚,也討人議論�！毙⊙�說:“大王吃幾個和尚,有何人敢議論?”魔王笑道:“和尚家,人人說他吃十方。我若吃了他兩個,便是吃十一方的了。若似這山村婦人,他這嬌嬌媚媚,也不知吞了多少人。故此我要吃他。”這虎威說罷,方才要動手來抓。只見狐妖把臉一摸,笑道:“二位老兄,久未相會,連小弟也認不的了?”虎威與獅吼兩妖魔一見了,大笑起來道:“原來是孤妖老弟,久不見你,你越弄出本事,怎么把我們也捉弄一番?且問你,變化這美婦,好便好。只是花前月下,也不知迷了多少癡子蠢雙,賣弄了多少美趣風情?”狐妖道:“正為這變婦女風情.惹動了風流浪子,邪僻僧人,做了一場笑話。”魔王便問:“如何是一場笑話?”狐妖便把變婦人哄和尚事說出。又說如何遇著蝎妖,如何撞著經(jīng)擔:“八戒幾次掄禪杖要打。后來變馬馱經(jīng),又被和尚們變住持,哄騙去了。這和尚們種種機心,層層惡毒,那里像個出家的。我一路限他到此,本欲拿他報仇,只是孤掌難鳴,正欲求二位兄長作主。適間小長說送三個和尚過去,想必就是他們,你怎么就放他過山?”魔王聽得,大怒起來道:“我見那押馬垛,跟經(jīng)拒的幾個和尚,倒敬奉他,還差小妖送他過山。誰知卻是狐弟仇人。此事不難,如今叫小長趕上他,搶了他拒擔來。料那和尚必定來爭。那時拿那老和尚囫圇吞,把那丑和尚細嚼慢咽,替賢弟出這一口氣�！焙�妖道:“那老和尚倒也饒得他過。便是那猴子瞼小和尚,也還和氣。只有個蒲扇耳碓挺嘴的丑和尚,憊懶要把禪杖打我。不可饒他�！被⑼�魔遂叫小妖趕唐僧。狐妖道:“唐僧可恕,況已過山去了。小弟方才從山前來,看見那個猴子臉和尚,守著經(jīng)擔在山下。料是等那兩個送師父過山,轉(zhuǎn)回來挑。如今只等在山路當中,待他來時,拿他吃了,經(jīng)擔定然歸了我等�！蹦�王依言,一面分付小妖整備酒食,款待孤妖。一面叫小妖,探聽挑擔僧人。

卻說沙僧、八戒送了三藏到山下平坦路時已日暮,借一個小舍茅檐下歇了一夜,等候天明。他兩個攜著禪杖,復回山路,大踏步來挑經(jīng)擔。卻遇著昨日送他的小妖,被八戒好語甜言哄過路去。內(nèi)中也有說:“大王叫探聽和尚,如何放他過去?”那小妖道:“讓他過去,他必然挑了擔包復來。那時報與大王不遲。”眾妖依言。半晌,果見行者三人挑著經(jīng)擔飛走前來。小妖忙報與魔王。

只見虎威魔王與獅吼魔王,各頂盔貫甲,手執(zhí)著大棍,率領(lǐng)許多小妖到得路前,擺開個陣勢,高叫:“挑擔的和尚,看你這三個丑陋,不中吞吃,只好一頓棍子打死了,賞與小妖們當個點心。早早快把擔包丟下,過來領(lǐng)打。”行者三人,正挑著擔子走路。猛然見妖魔當前阻路,口中大叫領(lǐng)打,行者笑道:“山下那老兒說妖怪吞吃人,原來不似當年妖怪了,張口便吞。他如今卻要先打后商量。”乃放下擔子,叫八戒都卸下禪杖,拿在手中;叫沙僧保守著擔包,以防小妖亂搶。八戒道:“大師兄,雖然妖魔說狠話,我先前送師父,曾向他說老實話。如今且在再讓他老實一番:只恐他以老實相待,依舊放我們,還差小妖護送哩。”行者笑道:“師弟,你也說的是。我且聽你如何與妖魔老實說�！卑私淠税讯U杖雙手攢著,上前打個躬身道:“大王,小僧便是昨日蒙大王說我老實的和尚,又蒙差小妖送個前路的。今復來挑經(jīng)擔,望大王積個陰騭,放過山去�！被⑼�魔王笑道:“我昨日誤信了你老實,放你過去。原來你最不老實,甜言美話,騙我過去�！卑私涞�:“大王那里見我最不老實?”魔王把狐妖

話說出。八戒道:“事沒對證,便是冤屈。”獅吼妖怪道:“有對證的。”乃叫小妖去洞中請了狐妖來。

狐妖聽說,心中歡喜,依舊變了個婦人,走到陣里,向獅吼魔王道:“正是這丑和尚了。”行者聽得妖精口口只是說丑和尚,乃叫:“八戒,休要說你老實話了,如今只得用我機變心。你何不變個標致瞼和尚,他必愛你,放你過去。”八戒道:“要變,大家都變。莫要變一個,他放一個,留一個。到底費工夫。”行者道:“你且先變了,試他何如?”那魔王正叫小妖把那長嘴大耳丑和尚捆上來受用我棍。八戒忙把臉一抹,隨變了一個標致俊俏小沙彌。小妖見了,不拿八戒,卻去拿行者。那孤妖忙叫:“不是那猴子臉�！毙⊙�道:“不是他,卻沒有個長嘴大耳的�！焙�妖道:“方才在此講老實話,怎么不見?且住著手,休拿。只怕他會變化,躲在山凹里去�！苯行⊙�去尋。獅吼魔王道:“老弟,你便與丑和尚有隙,我卻不喜吃他�？催@俊俏小沙彌,正中我心�！苯行⊙�:“休要捆他,且等我吞吃他吧�！彼炷藖G了棍棒,走近八戒身邊,將手來揪八戒。那里知八戒雖繳了釘鈀兵器,尚存著降妖滅怪之心。禪杖仍在手中,舉起來照魔王當頭打去。好魔王側(cè)身躲過,飛入陣里,拿棍來打八戒。這邊虎威魔王也舉棍來幫,卻得行者舞起禪杖,他兩對兒廝斗起來。這一場好斗。怎見好斗?但見:

妖魔送虎威,八戒施雄壯。獅吼展嘴唇,行者掄禪杖。這一個金睛暴鉆,只要滅妖精;那一個狼牙張口,只要吞和尚。魔王棍打來,使個蟒翻身;和尚杖去迎,出水蚊龍樣。兩下打斗許多時,這回惱了沙和尚。

行者與八戒斗這兩個魔王,看看力弱。沙僧看見了,舉起禪杖來幫。那魔王敗陣飛走,回洞叫小妖放那和尚們過山去吧。誰想沙僧幫斗,不曾顧的經(jīng)擔,被小妖扛去了八戒的擔包。八戒抱怨行者道:“等我求他說老實話,便照本色丑和尚也罷了。卻是你又使機變,機變弄的我擔包不見面。”行者道:“呆子,你也休怨我。如今只得挑了兩包到師父那里去。待我到這山中找你的經(jīng)擔便了。”

八戒依言,與沙僧挑著兩擔,往大路前走約有五六十里,一個平坦山岡,小小兩間茅屋,三藏卻歇在屋里。那屋中只得一個老婆子,且又聾瞎。師徒?jīng)]奈何,只得權(quán)住在內(nèi),等候行者前來。

卻說行者待八戒去后他沿著小路兒,變作沙彌模樣,來找妖魔。這山既遠,又且深闊,那里去尋妖魔。思量要騰空望個路頭,卻又被那妖氣遮迷,那里看得明白。心里也怨,有機變無處使。忽然一個小妖從深樹林中走將出來,行者拿著禪杖,上前一手扯住道:“小妖怪,我不打你。快說,我的經(jīng)擔搶到何處去了?你那魔王叫做甚么名號,住在那個洞內(nèi)?”小妖看看行者道:“小和尚,料你不敢打我。便是你打我,這燈草棒兒,也不足畏懼�！毙姓咝Φ�:“你這小妖,說這樣大話。我這禪杖,若是你這小妖,禁不得三五下,叫你沒個哼哈第二聲。”小妖也笑道:“小和尚,你不知我人物雖小,年紀卻有了。想當初在此山中,跟隨三個大魔王的時節(jié),曾遇著東土僧人取經(jīng)和尚叫做唐僧。他有個徒弟叫作孫行者。那猴精神通廣大,把我那三個妖怪降伏了。他有根金箍棒,要大便大,要小便校且說要大,就如井欄粗,似這樣的棍棒,我也見過。希罕你這小和尚拿著這根燈草拐杖兒!”行者聽了笑道:“你原來人兒雖小,倒也是個老妖精。你不知我便是孫行者,這禪杖還是金箍棒的老子�！毙⊙�道:“說亂話。那孫行者,猴子臉,尖嘴,縮腮。不像你,不像你。”行者道:“你看那樹里坐著的,不是孫行者?’叫、妖回過頭去看。行者把臉一摸,變了一個大猴子像貌。比他平常更長大,只是禪杖卻不能變金箍律,仍執(zhí)在手。小妖轉(zhuǎn)過臉來,見了是行者模樣,慌了道:“爺爺呀,你果然是孫行者。只是這禪杖卻不是金箍棒的老子�！毙姓叩�:“我正為念你是當年打過的小妖。今且好好的問你,若是不老實說來,便拿了棒來叫你送了殘生。”小妖慌慌張張道:“爺爺呀,我這魔王,一個叫做虎威魔王,一個叫做獅吼魔王。他兩個雖在山中吃往來的人,卻也是懲前儆后,敬禮和尚的�！毙姓叩�:“你又說謊。方才與我僧家廝斗,又搶了我們經(jīng)擔,怎還說敬禮和尚?”小妖道:“只因魔王有個結(jié)義的狐妖,他到此說:有甚么丑惡和尚誘弄他,惹了甚么毒蟲在了他洞;人假變甚么僧道,敲木魚逼走了他的風流美趣。我魔王聽了他一面詞情,如今替他報怨。方才斗不過老爺,躲入洞去。有兩包經(jīng)卷,是小妖們扛入洞里。聞知要請甚么山后寺里三昧長老,來拆開擔包,課誦消災哩�！毙姓叩�:“你言可實?”小妖道:“看著爺爺這個割氣臉,比當年還利害。也不敢扯虛拉謊�！毙姓吣朔帕耸值�:“饒你去吧。只說他洞在何處?”小妖道:“轉(zhuǎn)三個山彎,一層深樹便是�！毙姓吆热バ⊙�。乃走過三彎,果見一層密林深樹。乃忖道:“我如今若現(xiàn)身去取經(jīng)擔,三拳不敵四手,縱我用機變,只恐妖魔更會用機變。不如探個實在消息,再作計較。”乃搖身一變,變了一個長老。把禪杖藏在樹林,卻走到洞門前。

只見幾個小妖在洞前,一個說:“我洞主魔王,平日敬僧,叫我們送押經(jīng)柜的長老過山�！币粋�說:“洞主魔王,今日聽信了甚結(jié)義的狐弟,惱和尚,把他經(jīng)擔奪搶了來。如今還要請山后寺里長老來誦哩�！币粋�說:“他不過是個狐妖,我洞主如何聽他,便改了敬僧心情,倒與和尚做個冤家債主?”一個說:“只因老狐會變風流婦女,我虎威魔王陪小伏低,獅吼洞主也點到奉行,已曾差小妖到山后寺里去請三昧長老去了�！北娦⊙�正說,行者乃叫一聲:“提名道姓,你們請我作甚。”眾妖笑道:“老師父,莫非就是三味長老么?”行者道:“正是。我便是三昧長老�！碑吘购髞砣绾畏ㄈ×私�(jīng)擔回去,且聽下回分解。

總批:

二魔送唐僧過山,極是好事。狐妖一來,便挑起無限是非,無窮戰(zhàn)斗。因狐妖之惑二魔,亦二魔之自惑也。婦人之言,信不可聽。果然,果然。

虎威魔王見狐妖變美婦,便陪小伏低起來,獅王如何也點到奉行,曰:只為他會學吼聲耳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