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七十八回 比丘憐子遣陰神 金殿識魔談道德
一念才生動百魔,修持最苦奈他何。但憑洗滌無塵垢,也用收拴有琢磨。掃退萬緣歸寂滅,蕩除千怪莫蹉跎。管教跳出樊籠套,行滿飛升上大羅。
話說孫大圣用盡心機(jī),請如來收了眾怪,解脫三藏師徒之難,離獅駝城西行。又經(jīng)數(shù)月,早值冬天。但見那:嶺梅將破玉,池水漸成冰。紅葉俱飄落,青松色更新。淡云飛欲雪,枯草伏山平。滿目寒光迥,陰陰透骨冷。師徒們沖寒冒冷,宿雨餐風(fēng)。正行間,又見一座城池。三藏問道:“悟空,那廂又是甚么所在?”行者道:“到跟前自知。若是西邸王位,須要倒換關(guān)文;若是府州縣,徑過!睅熗窖哉Z未畢,早至城門之外。
三藏下馬,一行四眾,進(jìn)了月城。見一個老軍,在向陽墻下,偎風(fēng)而睡。行者近前,搖他一下,叫聲:“長官!蹦抢宪娒腿惑@覺,麻麻糊糊的睜開眼,看見行者,連忙跪下磕頭,叫:“爺爺!”行者道:“你休胡驚作怪。我又不是甚么惡神,你叫‘爺爺\’怎的!”老軍磕頭道:“你是雷公爺爺?”行者道:“胡說!吾乃東土去西天取經(jīng)的僧人。適才到此,不知地名,問你一聲的!蹦抢宪娐勓,卻才正了心,打個呵欠,爬起來,伸伸腰道:“長老,長老,恕小人之罪。此處地方,原喚比丘國,今改作小子城!毙姓叩:“國中有帝王否?”老軍道:“有,有,有!
行者卻轉(zhuǎn)身對唐僧道:“師父,此處原是比丘國,今改小子城。但不知改名之意何故也!碧粕苫蟮:“既云比丘,又何云小子?……”八戒道:“想是比丘王崩了,新立王位的是個小子,故名小子城。”唐僧道:“無此理,無此理!我們且進(jìn)去,到街坊上再問。”沙僧道:“正是。那老軍一則不知,二則被大哥唬得胡說。且入城去詢問。”
又入三層門里,到通衢大市觀看,倒也衣冠濟(jì)楚,人物清秀。但見那:酒樓歌館語聲喧,彩鋪茶房高掛簾。萬戶千門生意好,六街三市廣財源。買金販錦人如蟻,奪利爭名只為錢。禮貌莊嚴(yán)風(fēng)景盛,河清海晏太平年。師徒四眾牽著馬,挑著擔(dān),在街市上行夠多時,看不盡繁華氣概。但只見家家門口一個鵝籠。三藏道:“徒弟啊,此處人家,都將鵝籠放在門首,何也?”八戒聽說,左右觀之,果是鵝籠,排列五色彩緞?wù)卺!4糇有Φ?“師父,今日想是黃道良辰,宜結(jié)婚姻會友。都行禮哩。”行者道:“胡談!那里就家家都行禮!其間必有緣故。等我上前看看!比爻蹲〉:“你莫去。你嘴臉丑陋,怕人怪你!毙姓叩:“我變化個兒去來!
好大圣,捻著訣,念聲咒語,搖身一變,變作一個蜜蜂兒,展開翅,飛近邊前,鉆出幔里觀看。原來里面坐的是個小孩兒。再去第二家籠里著,也是個小孩兒。連看八九家,都是個小孩兒。卻是男身,更無女子。有的坐在籠中頑耍,有的坐在里邊啼哭;有的吃果子,有的或睡坐。行者看罷,現(xiàn)原身,回報唐僧道:“那籠里是些小孩子,大者不滿七歲,小者只有五歲,不知何故!比匾娬f,疑思不定。
忽轉(zhuǎn)街見一衙門,乃金亭館驛。長老喜道:“徒弟,我們且進(jìn)這驛里去。一則問他地方,二則撒和馬匹,三則天晚投宿!鄙成:“正是,正是,快進(jìn)去耶!彼谋娦廊欢。只見那在官人果報與驛丞。接入門,各各相見。敘坐定,驛丞問:“長老自何方來?”三藏言:“貧僧東土大唐差往西天取經(jīng)者。今到貴處,有關(guān)文理當(dāng)照驗,權(quán)借高衙一歇。”驛丞即命看茶。茶畢,即辦支應(yīng),命當(dāng)直的安排管待。三藏稱謝。又問:“今日可得入朝見駕,照驗關(guān)文?”驛丞道:“今晚不能,須待明日早朝。今晚且于敝衙門寬住一宵。”少頃,安排停當(dāng),驛丞即請四眾,同吃了齋供。又教手下人打掃客房安歇。三藏感謝不盡。
既坐下,長老道:“貧僧有一件不明之事請教,煩為指示。貴處養(yǎng)孩兒,不知怎生看待!斌A丞道:“‘天無二日,人無二理!B(yǎng)育孩童,父精母血,懷胎十月,待時而生;生下乳哺三年,漸成體相。豈有不知之理!”三藏道:“據(jù)尊言與敝邦無異;但貧僧進(jìn)城時,見街坊人家,各設(shè)一鵝籠,都藏小兒在內(nèi)。此事不明,故敢動問!斌A丞附耳低言道:“長老莫管他,莫問他,也莫理他、說他。請安置,明早走路。”長老聞言,一把扯住驛丞,定要問個明白。驛丞搖頭搖指,只叫:“謹(jǐn)言!”三藏一發(fā)不放,執(zhí)死定要問個詳細(xì)。驛丞無奈,只得屏去一應(yīng)在官人等。獨在燈光之下,悄悄而言道:“適所問鵝籠之事,乃是當(dāng)今國主無道之事。你只管問他怎的!”三藏道:“何為無道?必見教明白,我方得放心!
驛丞道:“此國原是比丘國,近有民謠,改作小子城。三年前,有一老人,打扮做道人模樣,攜一小女子,年方一十六歲。其女形容嬌俊,貌若觀音。進(jìn)貢與當(dāng)今;陛下愛其色美,寵幸在宮,號為美后。近來把三宮娘娘,六院妃子,全無正眼相覷,不分晝夜,貪歡不已。如今弄得精神瘦倦,身體?羸,飲食少進(jìn),命在須臾。太醫(yī)院檢盡良方,不能療治。那進(jìn)女子的道人,受我主誥封,稱為國丈。國丈有海外秘方,甚能延壽。前者去十洲、三島,采將藥來,俱已完備。但只是藥引子利害;單用著一千一百一十一個小兒的心肝,煎湯服藥。服后有千年不老之功。這些鵝籠里的小兒,俱是選就的,養(yǎng)在里面。人家父母,懼怕王法,俱不敢啼哭,遂傳播謠言,叫做小兒城。此非無道而何?長老明早到朝,只去倒換關(guān)文,不得言及此事!毖援,抽身而退。
唬得個長老骨軟筋麻,止不住腮邊淚墮;忽失聲叫道:“昏君,昏君!為你貪歡愛美,弄出病來,怎么屈傷這許多小兒性命!苦哉!苦哉!痛殺我也!”有詩為證,詩曰:邪主無知失正真,貪歡不省暗傷身。因求永壽戕童命,為解天災(zāi)殺小民。僧發(fā)慈悲難割舍,官言利害不堪聞。燈前灑淚長吁嘆,痛倒參禪向佛人。八戒近前道:“師父,你是怎的起哩?‘專把別人棺材抬在自家家里哭\’!不要煩惱!常言道:‘君教臣死,臣不死不忠;父教子亡,子不亡不孝!麄氖撬淖用,與你何干!且來寬衣服睡覺,‘莫替古人耽憂。\’”三藏滴淚道:“徒弟啊,你是一個不慈憫的!我出家人,積功累行,第一要行方便。怎么這昏君一味胡行!從來也不見吃人心肝,可以延壽。這都是無道之事,教我怎不傷悲!”沙僧道:“師父且莫傷悲。等明早倒換關(guān)文,覿面與國王講過。如若不從,看他是怎么模樣的一個國丈。或恐那國丈是個妖精,欲吃人的心肝,故設(shè)此法,未可知也。”
行者道:“悟凈說得有理。師父,你且睡覺,明日等老孫同你進(jìn)朝,看國丈的好歹。如若是人,只恐他走了傍門,不知正道,徒以采藥為真,待老孫將先天之要旨,化他皈正;若是妖邪,我把他拿住,與這國王看看,教他寬欲養(yǎng)身,斷不教他傷了那些孩童性命。”三藏聞言,急躬身,反對行者施禮道:“徒弟啊,此論極妙,極妙!但只是見了昏君,不可便問此事,恐那昏君不分遠(yuǎn)近,并作謠言見罪,卻怎生區(qū)處!”行者笑道:“老孫自有法力。如今先將鵝籠小兒攝離此城,教他明日無物取心。地方官自然奏表。那昏君必有旨意,或與國丈商量,或者另行選報。那時節(jié),借此舉奏,決不致罪坐于我也!比厣跸病S值:“如今怎得小兒離城?若果能脫得,真賢徒天大之德!可速為之,略遲緩些,恐無及也!毙姓叨稊\神威,即起身,吩咐八戒、沙僧:“同師父坐著,等我施為,你看但有陰風(fēng)刮動,就是小兒出城了!彼艘积R俱念:“南無救生藥師佛!南無救生藥師佛!”
這大圣出得門外,打個唿哨,起在半空,捻了訣,念動真言,叫聲“?凈法界”,拘得那城隍、土地、社令、真官,并五方揭諦、四值功曹、六丁六甲與護(hù)教伽藍(lán)等眾,都到空中,對他施禮道:“大圣,夜喚吾等,有何急事?”行者道:“今因路過比丘國,那國王無道,聽信妖邪,要取小兒心肝做藥引子,指望長生。我?guī)煾甘植蝗?欲要救生滅怪,故老孫特請列位,各使神通,與我把這城中各街坊人家鵝籠里的小兒,連籠都攝出城外山凹中,或樹林深處,收藏一二日,與他些果子食用,不得餓損;再暗的護(hù)持,不得使他驚恐啼哭。待我除了邪,治了國,勸正君王,臨行時,送來還我。”
眾神聽令。即便各使神通,按下云頭。滿城中:
陰風(fēng)滾滾,慘霧漫慢;陰風(fēng)刮暗一天星,慘霧遮昏千里月。起初時,還蕩蕩悠悠;次后來,就轟轟烈烈。悠悠蕩蕩,各尋門戶救孩童;烈烈轟轟,都看鵝籠援骨血。冷氣侵人怎出頭,寒威透體衣如鐵。父母徒張皇,兄嫂皆悲切。滿地卷陰風(fēng),籠兒被神攝。此夜縱孤?,天明盡歡悅。有詩為證,詩曰:釋門慈憫古來多,正善成功說摩訶。萬圣千真皆積德,三皈五戒要從和。比丘一國非君亂,小子千名是命訛。行者因師同救護(hù),這場陰騭勝波羅。當(dāng)夜有三更時分,眾神?把鵝籠攝去各處安藏。
行者按下祥光,徑至驛庭上。只聽得他三人還念“南無救生藥師佛”哩。他也心中暗喜。近前叫:“師父,我來也。陰風(fēng)之起何如?”八戒道:“好陰風(fēng)!”三藏道:“救兒之事,卻怎么說?”行者道:“已一一救他出去,待我們起身時送還!遍L老謝了又謝,方才就寢。
至天曉,三藏醒來,遂結(jié)束齊備道:“悟空,我趁早朝,倒換關(guān)文去也!毙姓叩:“師父,你自家去,恐不濟(jì)事;待老孫和你同去,看那國丈邪正如何!比氐:“你去卻不肯行禮,恐國王見怪!毙姓叩:“我不現(xiàn)身,暗中跟隨你,就當(dāng)保護(hù)!比厣跸,吩咐八戒、沙僧看守行李、馬匹。卻才舉步,這驛丞又來相見?催@長老打扮起來,比昨日又甚不同。但見他:
身上穿一領(lǐng)錦?異寶佛袈裟,頭戴金頂毗盧帽。九環(huán)錫杖手中拿,胸藏一點神光妙。通關(guān)文牒緊隨身,包裹袋中纏錦套。行似阿羅降世間,誠如活佛真容貌。那驛丞相見禮畢,附耳低言,只教莫管閑事。三藏點頭應(yīng)聲。大圣閃在門旁,念個咒語,搖身一變,變做個??蟲兒,“嚶”的一聲,飛在三藏帽兒上。出了館驛,徑奔朝中。
及到朝門外,見有黃門官,即施禮道:“貧僧乃東土大唐差往西天取經(jīng)者。今到貴地,理當(dāng)?shù)箵Q關(guān)文。意欲見駕,伏乞轉(zhuǎn)奏轉(zhuǎn)奏!蹦屈S門官果為傳奏。國王喜道:“遠(yuǎn)來之僧,必有道行!苯陶堖M(jìn)來。黃門官復(fù)奉旨,將長老請入。
長老階下朝見畢,復(fù)請上殿賜坐。長老又謝恩坐了。只見那國王相貌?羸,精神倦怠:舉手處,揖讓差池;開言時,聲音斷續(xù)。長老將文牒獻(xiàn)上,那國王眼目昏朦,看了又看,方才取寶印用了花押,遞與長老。長老收訖。
那國王正要問取經(jīng)原因,只聽得當(dāng)駕官奏道:“國丈爺爺來矣。”那國王即扶著近侍小宦,掙下龍床,躬身迎接;诺媚情L老急起身,側(cè)立于旁。回頭觀看,原來是一個老道者,自玉階前,搖搖擺擺而進(jìn)。但見他:
頭上戴一頂?shù)Z黃九錫云錦紗巾,身上穿一領(lǐng)?頂梅沉香綿絲鶴氅。腰間系一條紉藍(lán)三股攢絨帶,足下踏一對麻經(jīng)葛緯云頭履。手中拄一根九節(jié)枯藤盤龍拐杖,胸前掛一個描龍刺鳳團(tuán)花錦囊。玉面多光潤,蒼髯頷下飄。金睛飛火焰,長目過眉梢。行動云隨步,逍遙香霧饒。階下眾官都拱接,齊呼國丈進(jìn)王朝。那國丈到寶殿前,更不行禮,昂昂烈烈,徑到殿上。國王欠身道:“國丈仙蹤,今喜早降。”就請左手繡墩上坐。三藏起一步,躬身施禮道:“國丈大人,貧僧問訊了。”那國丈端然高坐,亦不回禮。轉(zhuǎn)面向國王道:“僧家何來?”國王道:“東土唐朝差上西天取經(jīng)者。今來倒驗關(guān)文!眹尚Φ:“西方之路,黑漫漫有甚好處!”三藏道:“自古西方乃極樂之勝境,如何不好?”那國王問道:“朕聞上古有云:‘僧是佛家弟子。\’端的不知為僧可能不死,向佛可能長生?”三藏聞言,急合掌應(yīng)道:
“為僧者,萬緣都罷;了性者,諸法皆空。大智閑閑,澹泊在不生之內(nèi);真機(jī)默默,逍遙于寂滅之中。三界空而百端治,六根凈而千種窮。若乃堅誠知覺,須當(dāng)識心:心凈則孤明獨照,心存則萬境皆清。真容無欠亦無余,生前可見;幻相有形終有壞,分外何求?行功打坐,乃為入定之原;布惠施恩,誠是修行之本。大巧若拙,還知事事無為;善計非籌,必須頭頭放下。但使一心不動,萬行自全;若云采陰補陽,誠為謬語,服餌長壽,實乃虛詞。只要塵塵緣總棄,物物色皆空。素素純純寡愛欲,自然享壽永無窮!蹦菄陕勓,付之一笑。用手指定唐僧道:“呵,呵,呵!你這和尚滿口胡柴!寂滅門中,須云認(rèn)性;你不知那性從何而滅!枯坐參禪,盡是些盲修瞎煉。俗語云:‘坐,坐,坐!你的屁股破;鸢炯,反成禍!恢疫@:
修仙者,骨之堅秀;達(dá)道者,神之最靈。攜簞瓢而入山訪友,采百藥而臨世濟(jì)人。摘仙花以砌笠,折香蕙以鋪?。歌之鼓掌,舞罷眠云。闡道法,揚太上之正教;施符水,除人世之妖氛。奪天地之秀氣,采日月之華精。運陰陽而丹結(jié),按水火而胎凝。二八陰消兮,若恍若惚;三九陽長兮,如杳如冥。應(yīng)四時而采取藥物,養(yǎng)九轉(zhuǎn)而修煉丹成?缜帑[,升紫府;騎白鶴,上瑤京。參滿天之華采,表妙道之殷勤。比你那靜禪釋教,寂滅陰神,涅?遺臭殼,又不脫凡塵。三教之中無上品,古來惟道獨稱尊!”那國王聽說,十分歡喜。滿朝官都喝采道:“好個‘惟道獨稱尊\’,‘惟道獨稱尊\’!”長老見人都贊他,不勝羞愧。國王又叫光祿寺安排素齋,待那遠(yuǎn)來之僧出城西去。
三藏謝恩而退。才下殿,往外正走,行者飛下帽頂兒,來在耳邊叫道:“師父,這國丈是個妖邪。國王受了妖氣。你先去驛中等齋,待老孫在這里聽他消息!比刂獣,獨出朝門不題。
看那行者,一翅飛在金鑾殿翡翠屏中釘下,只見那班部中閃出五城兵馬官,奏道:“我主,今夜一陣?yán)滹L(fēng),將各坊各家鵝籠里小兒,連籠都刮去了,更無蹤跡。”國王聞奏,又驚又惱,對國丈道:“此事乃天滅朕也!連月病重,御醫(yī)無效。幸國丈賜仙方,專待今日午時開刀,取此小兒心肝作引,何期被冷風(fēng)刮去。非天欲滅朕而何?”國丈笑道:“陛下且休煩惱。此兒刮去,正是天送長生與陛下也。”國王道:“見把籠中之兒刮去,何以返說天送長生?”國丈道:“我才入朝來,見了一個絕妙的藥引,強似那一千一百一十一個小兒之心。那小兒之心,只延得陛下千年之壽;此引子,吃了我的仙藥,就可延萬萬年也!眹跄徊恢呛嗡幰,請問再三,國丈才說:“那東土差去取經(jīng)的和尚,我觀他器宇清凈,容顏齊整,乃是個十世修行的真體,自幼為僧,元陽未泄。比那小兒更強萬倍。若得他的心肝煎湯,服我的仙藥,足保萬年之壽。”
那昏君聞言,十分聽信。對國丈道:“何不早說?若果如此有效,適才留住,不放他去了。”國丈道:“此何難哉!適才吩咐光祿寺辦齋待他,他必吃了齋,方才出城。如今急傳旨,將各門緊閉;點兵圍了金亭館驛,將那和尚拿來,必以禮求其心。如果相從,即時剖而取出,遂御葬其尸,還與他立廟享祭;如若不從,就與他個武不善作,即時捆住,剖開取之。有何難事?”那昏君如其言,即傳旨,把各門閉了。又差羽林衛(wèi)大小官軍,圍住館驛。
行者聽得這個消息,一翅飛奔館驛,現(xiàn)了本相,對唐僧道:“師父,禍?zhǔn)铝?禍?zhǔn)铝?”那三藏才與八戒、沙僧領(lǐng)御齋,忽聞此言,唬得三尸神散,七竅煙生,倒在塵埃,渾身是汗,眼不定睛,口不能言;诺蒙成锨皵v住,只叫:“師父蘇醒,師父蘇醒!”八戒道:“有甚禍?zhǔn)?有甚禍?zhǔn)?你慢些兒說便也罷,卻唬得師父如此!”行者道:“自師父出朝,老孫回視,那國丈是個妖精。少頃,有五城兵馬來奏冷風(fēng)刮去小兒之事。國王方惱,他卻轉(zhuǎn)教喜歡,道:‘這是天送長生與你。\’要取師父的心肝做藥引,可延萬年之壽。那昏君聽信誣言,所以點精兵來圍館驛,差錦衣官來請師父求心也!卑私湫Φ:“行的好慈憫,救的好小兒,刮的好陰風(fēng),今番卻撞出禍來了!”
三藏戰(zhàn)兢兢的,爬起來,扯著行者,哀告道:“賢徒啊!此事如何是好?”行者道:“若要好,大做小。”沙僧道:“怎么叫做‘大做小\’?”行者道:“若要全命,師作徒,徒作師,方可保全。”三藏道:“你若救得我命,情愿與你做徒子、徒孫也。”行者道:“既如此,不必遲疑!苯:“八戒,快和些泥來!蹦谴糇蛹词贯斺Z,筑了些土。又不敢外面去取水,后就擄起衣服撒溺,和了一團(tuán)臊泥,遞與行者。行者沒奈何,將泥撲作一片,往自家臉上一安,做下個猴象的臉子,叫唐僧站起休動,再莫言語,貼在唐僧臉上,念動真言,吹口仙氣,叫:“變!”那長老即變做個行者模樣;脫了他的衣服,以行者的衣服穿上。行者卻將師父的衣服穿了,捻著訣,念個咒語,搖身變作唐僧的嘴臉。八戒、沙僧也難識認(rèn)。
正當(dāng)合心裝扮停當(dāng),只聽得鑼鼓齊鳴,又見那槍刀簇?fù)。原來是羽林衛(wèi)官,領(lǐng)三千兵把館驛圍了。又見一個錦衣官走進(jìn)驛庭問道:“東土唐朝長老在那里?”慌得那驛丞戰(zhàn)兢兢的跪下,指道:“在下面客房里!卞\衣官即至客房里道:“唐長老,我王有請!卑私、沙僧,左右護(hù)持“假行者”。只見“假唐僧”出門施禮道:“錦衣大人,陛下召貧僧,有何話說?”錦衣官上前一把扯住道:“我與你進(jìn)朝去。想必有取用也!边!這正是:妖誣勝慈善,慈善反招兇。
畢竟不知此去端的性命何如,且聽下回分解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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