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七十四回 長庚傳報魔頭狠　行者施為變化能

情欲原因總一般,有情有欲自如然。沙門修煉紛紛士,斷欲忘情即是禪。須著意,要心堅,一塵不染月當(dāng)天。行功進(jìn)步休教錯,行滿功完大覺仙。

話表三藏師徒們打開欲網(wǎng),跳出情牢,放馬西行。走多時,又是夏盡秋初,新涼透體。但見那:急雨收殘暑,梧桐一葉驚。螢飛莎徑晚,蛩語月華明。黃葵開映露,紅蓼遍沙汀。蒲柳先零落,寒蟬應(yīng)律鳴。三藏正然行處,忽見一座高山,峰插碧空,真?zhèn)�是摩星礙日。長老心中害怕,叫悟空道:“我看前面這山,十分高聳,但不知有路通行否。”行者笑道:“師父說那里話。自古道:‘山高自有客行路,水深自有渡船人。’豈無通達(dá)之理?可放心前去�！遍L老聞言,喜笑花生,揚(yáng)鞭策馬而進(jìn),徑上高巖。

行不數(shù)里,見一老者,鬢蓬松,白發(fā)飄搔;須稀朗,銀絲擺動;項掛一串?dāng)?shù)珠子,手持拐杖現(xiàn)龍頭;遠(yuǎn)遠(yuǎn)的立在那山坡上高呼:“西進(jìn)的長老,且暫住驊騮,緊兜玉勒。這山上有一伙妖魔,吃盡了閻浮世上人,不可前進(jìn)!”三藏聞言,大驚失色。一是馬的足下不平,二是坐個雕鞍不穩(wěn),撲的跌下馬來,掙挫不動,睡在草里哼哩。行者近前攙起道:“莫怕,莫怕!有我哩!”長老道:“你聽那高巖上老者,報道這山上有伙妖魔,吃盡閻浮世上人,誰敢去問他一個真實(shí)端的?”行者道:“你且坐地,等我去問他�！比�藏道:“你的相貌丑陋,言語粗俗,怕沖撞了他,問不出個實(shí)信�！毙姓咝Φ�:“我變個俊些兒的去問他�！比�藏道:“你是變了我看。”好大圣,捻著訣,搖身一變,變做個干干凈凈的小和尚兒,真?zhèn)�是目秀眉清,頭圓臉正;行動有斯文之氣象,開口無俗類之言辭。抖一抖錦衣直裰,拽步上前。向唐僧道:“師父,我可變得好么?”三藏見了大喜道:“變得好!”八戒道:“怎么不好!只是把我們都比下去了。老豬就滾上二三年,也變不得這等俊俏!”

好大圣,躲離了他們,徑直近前,對那老者躬身道:“老公公,貧僧問訊了�！蹦抢蟽阂娝�生得俊雅,年少身輕,待答不答的,還了他個禮,用手摸著他頭兒,笑嘻嘻問道:“小和尚,你是那里來的?”行者道:“我們是東土大唐來的,特上西天拜佛求經(jīng)。適到此間,聞得公公報道有妖怪,我?guī)煾改懶∨聭?著我來問一聲:端的是甚妖精,他敢這般短路!煩公公細(xì)說與我知之,我好把他貶解起身�！蹦抢蟽盒Φ�:“你這小和尚年幼,不知好歹,言不幫襯。那妖魔神通廣大得緊,怎敢就說貶解他起身!”行者笑道:“據(jù)你之言,似有護(hù)他之意,必定與他有親,或是緊鄰契友;不然,怎么長他的威智,興他的節(jié)概,不肯傾心吐膽說他個來歷。”公公點(diǎn)頭笑道:“這和尚倒會弄嘴!想是跟你師父游方,到處兒學(xué)些法術(shù),或者會驅(qū)縛魍魎,與人家鎮(zhèn)宅降邪,你不曾撞見十分狠怪哩!”行者道:“怎的狠?”公公道:“那妖精一封書到靈山,五百阿羅都來迎接;一紙簡上天宮,十一大曜個個相欽。四海龍曾與他為友,八洞仙常與他作會。十地閻君以兄弟相稱,社令、城隍以賓朋相愛�！�

大圣聞言,忍不住呵呵大笑,用手扯著老者道:“不要說,不要說。那妖精與我后生小廝為兄弟、朋友,也不見十分高作。若知是我小和尚來啊,他連夜就搬起身去了!”公公道:“你這小和尚胡說!不當(dāng)人子。那個神圣是你的后生小廝?”行者笑道:“實(shí)不瞞你說。我小和尚祖居傲來國花果山水簾洞,姓孫,名悟空。當(dāng)年也曾做過妖精,干過大事。曾因會眾魔,多飲了幾杯酒睡著,夢中見二人將批勾我去到陰司。一時怒發(fā),將金箍棒打傷鬼判,唬倒閻王,幾乎掀翻了森羅殿。嚇得那掌案的判官拿紙,十閻王僉名畫字,教我饒他打,情愿與我做后生小廝�！蹦枪�公聞?wù)f道:“阿彌陀佛!這和尚說了這過頭話,莫想再長得大了�！毙姓叩�:“官兒,似我這般大也夠了�！惫�公道:“你年幾歲了?”行者道:“你猜猜看�！崩险叩�:“有七八歲罷了�！毙姓咝Φ�:“有一萬個七八歲!我把舊嘴臉拿出來你看看,你即莫怪�！惫�公道:“怎么又有個嘴臉?”行者道:“我小和尚有七十二副嘴臉哩�！�

那公公不識竅,只管問他,他就把臉抹一抹,即現(xiàn)出本象,咨牙?嘴,兩股通紅,腰間系一條虎皮裙,手里執(zhí)一根金箍棒,立在石崖之下,就像個活雷公。那老者見了,嚇得面容失色,腿腳酸麻,站不穩(wěn),撲的一跌;爬起來,又一個?踵。大圣上前道:“老官兒,不要虛驚。我等山惡人善。莫怕,莫怕!適間蒙你好意,報有妖魔。委的有多少怪,一發(fā)累你說說,我好謝你�！蹦抢蟽簯�(zhàn)戰(zhàn)兢兢,口不能言,又推耳聾,一句不應(yīng)。

行者見他不言,即抽身回坡。長老道:“悟空,你來了?所問如何?”行者笑道:“不打緊,不打緊!西天有便有個把妖精兒,只是這里人膽小,把他放在心上。沒事,沒事,有我哩!”長老道:“你可曾問他此處是甚么山,甚么洞,有多少妖怪,那條路通得雷音?”八戒道:“師父,莫怪我說。若論賭變化,使捉掐,捉弄人,我們?nèi)�五個也不如師兄;若論老實(shí),像師兄就擺一隊伍,也不如我�！碧粕�道:“正是,正是,你還老實(shí)�！卑私涞�:“他不知怎么鉆過頭不顧尾的,問了兩聲,不尷不尬的就跑回來了。等老豬去問他個實(shí)信來�！碧粕�道:“悟能,你仔細(xì)著�！�

好呆子,把釘鈀撒在腰里,整一整皂直裰,扭扭捏捏,奔上山坡,對老者叫道:“公公,唱喏了�！蹦抢蟽阂娦姓呋厝�,方拄著杖掙得起來,戰(zhàn)戰(zhàn)兢兢的要走,忽見八戒,愈覺驚怕道:“爺爺呀!今夜做的甚么惡夢,遇著這伙惡人!為先的那和尚丑便丑,還有三分人相;這個和尚,怎么這等個碓梃嘴,蒲扇耳朵,鐵片臉,?毛頸項,一分人氣兒也沒有了!”八戒笑道:“你這老公公不高興,有些兒好褒貶人。你是怎的看我哩?丑便丑,奈看,再停一時就俊了�！蹦抢险咭娝�說出人話來,只得開言問他:“你是那里來的?”八戒道:“我是唐僧第二個徒弟,法名叫做悟能八戒。才自先問的,叫做悟空行者,是我?guī)熜�。師父怪他沖撞了公公,不曾問得實(shí)信,所以特著我來拜問。此處果是甚山、甚洞,洞里果是甚妖精,那里是西去大路,煩尊一指示指示。”老者道:“可老實(shí)么?”八戒道:“我生平不敢有一毫虛的。”老者道:“你莫像才來的那個和尚走花弄水的胡纏。”八戒道:“我不像他�！�

公公拄著杖,對八戒說:“此山叫做八百里獅駝嶺。中間有座獅駝洞。洞里有三個魔頭�！卑私溥�了一聲:“你這老兒卻也多心!三個妖魔,也費(fèi)心勞力的來報遭信!”公公道:“你不怕么?”八戒道:“不瞞你說。這三個妖魔,我?guī)熜忠还骶痛蛩酪粋�,我一鈀就筑死一個;我還有個師弟,他一降妖杖又打死一個:三個都打死,我?guī)煾妇瓦^去了,有何難哉!”那老者笑道:“這和尚不知深淺!那三個魔頭,神通廣大得緊哩!他手下小妖,南嶺上有五千,北嶺上有五千;東路口有一萬,西路口有一萬;巡哨的有四五千,把門的也有一萬;燒火的無數(shù),打柴的也無數(shù):共計算有四萬七八千。這都是有名字帶牌兒的,專在此吃人�！�

那呆子聞得此言,戰(zhàn)兢兢跑將轉(zhuǎn)來,相近唐僧,且不回話,放下鈀,在那里出恭。行者見了,喝道:“你不回話,卻蹲在那里怎的?”八戒道:“唬出屎來了!如今也不消說,趕早兒各自顧命去罷!”行者道:“這個呆根!我問信偏不驚恐,你去問就這等慌張失智!”長老道:“端的何如?”八戒道:“這老兒說:此山叫做八百里獅駝山。中間有座獅駝洞。洞里有三個老妖,有四萬八千小妖,專在那里吃人。我們?nèi)?著他些山邊兒,就是他口里食了。莫想去得!”

三藏聞言,戰(zhàn)兢兢,毛骨悚然,道:“悟空,如何是好?”行者笑道:“師父放心,沒大事。想是這里有便有幾個妖精,只是這里人膽小,把他就說出許多人,許多大,所以自驚自怪。有我哩!”八戒道:“哥哥說的是那里話!我比你不同:我問的是實(shí),決無虛謬之言。滿山滿谷都是妖魔,怎生前進(jìn)?”行者笑道:“呆子嘴臉,不要虛驚!若論滿山滿谷之魔,只消老孫一路棒,半夜打個罄盡!”八戒道:“不羞,不羞,莫說大話。那些妖精點(diǎn)卯也是七八日,怎么就打得罄盡?”行者道:“你說怎樣打?”八戒道:“憑你抓倒,捆倒,使定身法定倒,也沒有這等快的�！毙姓咝Φ�:“不用甚么抓拿捆縛。我把這棍子兩頭一扯,叫‘長\’!就有四十丈長短;幌一幌,叫‘粗!’就有八丈圍圓粗細(xì)。往山南一滾,滾殺五千;山北一滾,滾殺五千;從東往西一滾,只怕四五萬砑做肉泥爛醬!”八戒道:“哥哥,若是這等趕面打,或者二更時也都了了�！鄙成�在旁笑道:“師父,有大師兄恁樣神通,怕他怎的!請上馬走啊�！碧粕�見他們講論手段,沒奈何,只得寬心上馬而走。

正行間,不見了那報信的老者。沙僧道:“他就是妖怪,故意狐假虎威的來傳報,恐唬我們哩。”行者道:“不要忙,等我去看看�！焙么笫�,跳上高峰,四顧無跡,急轉(zhuǎn)面,見半空中有彩霞幌亮,即縱云趕上看時,乃是太白金星。走到身邊,用手扯住,口口聲聲只叫他的小名道:“李長庚,李長庚,你好憊懶。有甚話,當(dāng)面來說便好;怎么裝做個山林之老,魘樣混我!”金星慌忙施禮道:“大圣,報信來遲,乞勿罪,乞勿罪!這魔頭果是神通廣大,勢要崢嶸,只看你挪移變化,乖巧機(jī)謀,可便過去;如若怠慢些兒,其實(shí)難去。”行者謝道:“感激,感激。果然此處難行,望老星上界與玉帝說聲,借些天兵幫助老孫幫助�！苯鹦堑�:“有,有,有,你只口信帶去,就是十萬天兵,也是有的�！�

大圣別了金星,按落云頭,見了三藏道:“適才那個老兒,原是太白星來與我們報信的�！遍L老合掌道:“徒弟,快趕上他,問他那里另有個路,我們轉(zhuǎn)了去罷�！毙姓叩�:“轉(zhuǎn)不得。此山徑過有八百里,四周圍不知更有多少路哩。怎么轉(zhuǎn)得?”三藏聞言,止不住眼中流淚道:“徒弟,似此艱難,怎生拜佛!”行者道:“莫哭,莫哭,一哭便膿包行了!他這報信,必有幾分虛話,只是要我們著意留心,誠所謂‘以告者,過也。’你且下馬來坐著�！卑私涞�:“又有甚商議?”行者道:“沒甚商議。你且在這里用心保守師父。沙僧好生看守行李、馬匹。等老孫先上嶺打聽打聽,看前后共有多少妖怪,拿住一個,問他個詳細(xì),教他寫個執(zhí)結(jié),開個花名,把他老老小小,一一查明,吩咐他關(guān)了洞門,不許阻路,卻請師父靜靜悄悄的過去,方顯得老孫手段!”沙僧只教:“仔細(xì),仔細(xì)!”行者笑道:“不消囑咐。我這一去,就是東洋大海也蕩開路,就是鐵裹銀山也撞透門!”

好大圣,唿哨一聲,縱筋斗云,跳上高峰。扳藤負(fù)葛,平山觀看,那山里靜悄無人。忽失聲道:“錯了,錯了!不該放這金星老兒去了。他原來恐唬我。這里那有個甚么妖精!他就出來跳風(fēng)頑耍,必定拈槍弄棒,操演武藝;如何沒有一個?”正自家揣度,只聽得山背后,叮叮當(dāng)當(dāng),辟辟剝剝,梆鈴之聲。急回頭看處,原來是個小妖兒,掮著一桿“令”字旗,腰間懸著鈴子,手里敲著梆子,從北向南而走。仔細(xì)看他,有一丈二尺的身子。行者暗笑道:“他必是個鋪兵。想是送公文下報帖的。且等我去聽他一聽,看他說些甚話�！�

好大圣,捻著訣,念個咒,搖身一變,變做個蒼蠅兒,輕輕飛在他帽子上,側(cè)耳聽之。只見那小妖走上大路,敲著梆,搖著鈴,口里作念道:“我等尋山的,各人要謹(jǐn)慎提防孫行者:他會變蒼蠅!”行者聞言,暗自驚疑道:“這廝看見我了;若未看見,怎么就知我的名字,又知我會變蒼蠅!”原來那小妖也不曾見他,只是那魔頭不知怎么就吩咐他這話,卻是個謠言,著他這等胡念。行者不知,反疑他看見,就要取出棒來打他,卻又停住,暗想道:“曾記得八戒問金星時,他說老妖三個,小妖有四萬七八千名。似這小妖,再多幾萬,也不打緊,卻不知這三個老魔有多大手段。等我問他一問,動手不遲�！�

好大圣!你道他怎么去問:跳下他的帽子來,釘在樹頭上,讓那小妖先行幾步,急轉(zhuǎn)身騰那,也變做個小妖兒,照依他敲著梆,搖著鈴,掮著旗,一般衣服,只是比他略長了三五寸,口里也那般念著,趕上前叫道:“走路的,等我一等�！蹦切⊙�回頭道:“你是那里來的?”行者笑道:“好人呀,一家人也不認(rèn)得!”小妖道:“我家沒你呀�！毙姓叩�:“怎的沒我?你認(rèn)認(rèn)看�！毙⊙�道:“面生,認(rèn)不得,認(rèn)不得�！毙姓叩�:“可知道面生。我是燒火的,你會得我少�！毙⊙龘u頭道:“沒有,沒有,我洞里就是燒火的那些兄弟,也沒有這個嘴尖的�！毙姓甙迪氲�:“這個嘴好的變尖了些了�！奔吹皖^,把手侮著嘴揉一揉道:“我的嘴不尖啊�！闭�?zhèn)�就不尖了。那小妖道:“你剛才是個尖嘴,怎么揉一揉就不尖了?疑惑人子,大不好認(rèn)。不是我一家的,少會,少會!可疑,可疑!我那大王家法甚嚴(yán),燒火的只管燒火,巡山的只管巡山,終不然教你燒火,又教你來巡山?”行者口乖,就趁過來道:“你不知道。大王見我燒得火好,就升我來巡山�！�

小妖道:“也罷,我們這巡山的,一班有四十名,十班共四百名,各自年貌,各自名色。大王怕我們亂了班次,不好點(diǎn)卯,一家與我們一個牌兒為號。你可有牌兒?”行者只見他那般打扮,那般報事,遂照他的模樣變了;因不曾看見他的牌兒,所以身上沒有。好大圣,更不說沒有,就滿口應(yīng)承道:“我怎么沒牌?但只是剛才領(lǐng)的新牌。拿你的出來我看�！�

那小妖那里知這個機(jī)括,即揭起衣服,貼身帶著個金漆牌兒,穿條絨線繩兒,扯與行者看看。行者見那牌背是個“威鎮(zhèn)諸魔”的金牌,正面有三個真字,是“小鉆風(fēng)”,他卻心中暗想道:“不消說了!但是巡山的,必有個‘風(fēng)\’字墜腳�！北愕�:“你且放下衣走過,等我拿牌兒你看�！奔崔D(zhuǎn)身,插下手,將尾巴梢兒的小毫毛拔下一根,捻他把,叫“變”!即變做個金漆牌兒,也穿上個綠絨繩兒,上書三個真字,乃“總鉆風(fēng)”,拿出來,遞與他看了。小妖大驚道:“我們都叫做個小鉆風(fēng),偏你又叫做個甚么‘總鉆風(fēng)\’?”行者干事找絕,說話合宜,就道:“你實(shí)不知。大王見我燒得火好,把我升個巡風(fēng);又與我個新牌,叫做‘總巡風(fēng)\’。教我管你這一班四十名兄弟也。”那妖聞言,即忙唱喏道:“長官,長官,新點(diǎn)出來的,實(shí)是面生。言語沖撞,莫怪!”行者還著禮笑道:“怪便不怪你,只是一件:見面錢卻要哩。每人拿出五兩來罷。”小妖道:“長官不要忙,待我向南嶺頭會了我這一班的人,一總打發(fā)罷�！毙姓叩�:“既如此,我和你同去�！蹦切⊙�真?zhèn)�前走,大圣隨后相跟。

不數(shù)里,忽見一座筆峰。何以謂之筆峰?那山頭上長出一條峰來,約有四五丈高,如筆插在架上一般,故以為名。行者到邊前,把尾巴掬一掬,跳上去,坐在峰尖兒上。叫道:“鉆風(fēng),都過來!”那些小鉆風(fēng)在下面躬身道:“長官,伺候�！毙姓叩�:“你可知大王點(diǎn)我出來之故?”小妖道:“不知�！毙姓叩�:“大王要吃唐僧,只怕孫行者神通廣大,說他會變化,只恐他變作小鉆風(fēng),來這里?著路徑,打探消息,把我升作總鉆風(fēng),來查勘你們這一班可有假的。”小鉆風(fēng)連聲應(yīng)道:“長官,我們俱是真的�！毙姓叩�:“你既是真的,大王有甚本事,你可曉得?”小鉆風(fēng)道:“我曉得�！毙姓叩�:“你曉得,快說來我聽。如若說得合著我,便是真的;若說差了一些兒,便是假的。我定拿去見大王處治�！�

那小鉆風(fēng)見他坐在高處,弄獐弄智,呼呼喝喝的,沒奈何,只得實(shí)說道:“我大王神通廣大,本事高強(qiáng),一口曾吞了十萬天兵。”行者聞?wù)f,吐出一聲道:“你是假的!”小鉆風(fēng)慌了道:“長官老爺,我是真的,怎么說是假的?”行者道:“你既是真的,如何胡說!大王身子能有多大,一口都吞了十萬天兵?”小鉆風(fēng)道:“長官原來不知。我大王會變化:要大能撐天堂,要小就如菜子。因那年王母娘娘設(shè)蟠桃大會,邀請諸仙,他不曾具柬來請,我大王意欲爭天,被玉皇差十萬天兵來降我大王:是我大王變化法身,張開大口,似城門一般,用力吞將去,唬得眾天兵不敢交鋒,關(guān)了南天門:故此是一口曾吞十萬兵。”

行者聞言暗笑道:“若是講手頭之話,老孫也曾干過�！庇謶�(yīng)聲道:“二大王有何本事?”小鉆風(fēng)道:“二大王身高三丈,臥蠶眉,丹鳳眼,美人聲,匾擔(dān)牙,鼻似蛟龍。若與人爭斗,只消一鼻子卷去,就是鐵背銅身,也就魂亡魄喪!”行者道:“鼻子卷人的妖精也好拿�！�

又應(yīng)聲道:“三大王也有幾多手段?”小鉆風(fēng)道:“我三大王不是凡間之怪物,名號云程萬里鵬,行動時,摶風(fēng)運(yùn)海,振北圖南。隨身有一件兒寶貝,喚做‘陰陽二氣瓶\’。假若是把人裝在瓶中,一時三刻,化為漿水�！�

行者聽說,心中暗驚道:“妖魔倒也不怕,只是仔細(xì)防他瓶兒�！庇謶�(yīng)聲道:“三個大王的本事,你倒也說得不差,與我知道的一樣;但只是那個大王要吃唐僧哩?”小鉆風(fēng)道:“長官,你不知道?”行者喝道:“我比你不知些兒!因恐汝等不知底細(xì),吩咐我來著實(shí)盤問你哩!”小鉆風(fēng)道:“我大大王與二大王久住在獅駝嶺獅駝洞。三大王不在這里住。他原住處離此西下有四百里遠(yuǎn)近。那廂有座城,喚做獅駝國。他五百年前吃了這城國王及文武官僚,滿城大小男女也盡被他吃了干凈,因此上奪了他的江山。如今盡是些妖怪。不知那一年打聽得東土唐朝差一個僧人去西天取經(jīng),說那唐僧乃十世修行的好人,有人吃他一塊肉,就延壽長生不老;只因怕他一個徒弟孫行者十分利害,自家一個難為,徑來此處與我這兩個大王結(jié)為兄弟,合意同心,打伙兒捉那個唐僧也�！�

行者聞言,心中大怒道:“這潑魔十分無禮!我保唐僧成正果,他怎么算計要吃我的人!”恨一聲,咬響鋼牙,掣出鐵棒,跳下高峰,把棍子望小妖頭上砑了一砑,可憐,就砑得像一個肉陀!自家見了,又不忍道:“咦!他倒是個好意,把些家常話兒都與我說了,我怎么卻這一下子就結(jié)果了他?也罷,也罷,左右是左右!”好大圣,只為師父阻路,沒奈何干出這件事來。就把他牌兒解下,帶在自家腰里,將“令”字旗掮在背上,腰間掛了鈴,手里敲著梆子,迎風(fēng)捻個訣,口里念個咒語,搖身一變,變的就像小鉆風(fēng)模樣;拽回步,徑轉(zhuǎn)舊路,找尋洞府,去打探那三個老妖魔的虛實(shí)。這正是:千般變化美猴王,萬樣騰那真本事!

闖入深山,依著舊路,正走處,忽聽得人喊馬嘶之聲,即舉目觀之,原來是獅駝洞口有萬數(shù)小妖排列著槍刀劍戟,旗幟旌旄。這大圣心中暗喜道:“李長庚之言,真是不妄,真是不妄!”原來這擺列的有些路數(shù):二百五十名作一大隊伍。他只見有四十名雜彩長旗,迎風(fēng)亂舞,就知有萬名人馬;卻又自揣自度道:“老孫變作小鉆風(fēng),這一進(jìn)去,那老魔若問我巡山的話,我必隨機(jī)答應(yīng)。倘或一時言語差訛,認(rèn)得我啊,怎生脫體?就要往外跑時,那伙把門的擋住,如何出得門去?要拿洞里妖王,必先除了門前眾怪!”

你道他怎么除得眾怪?好大圣,想著:“那老魔不曾與我會面,就知我老孫的名頭,我且倚著我的這個名頭,仗著威風(fēng),說些大話,嚇?biāo)�一嚇看。果然中土眾僧有緣有�?取得經(jīng)回,這一去,只消我?guī)拙溆⑿壑��?就嚇退那門前若干之怪:假若眾僧無緣無分,取不得真經(jīng)啊,就是縱然說得蓮花現(xiàn),也除不得西方洞外精�！毙膯柨�,口問心,思量此計,敲著梆,搖著鈴,徑直闖到獅駝洞口,早被前營上小妖擋住道:“小鉆風(fēng)來了?”行者不應(yīng),低著頭就走。

走至二層營里,又被小妖扯住道:“小鉆風(fēng)來了?”行者道:“來了。”眾妖道:“你今早巡風(fēng)去,可曾撞見甚么孫行者么?”行者道:“撞見的。正在那里磨扛子哩�！北娧�害怕道:“他怎么個模樣?磨甚么扛子?”行者道:“他蹲在那澗邊,還似個開路神;若站起來,好道有十?dāng)?shù)丈長!手里拿著一條鐵棒,就似碗來粗細(xì)的一根大扛子,在那石崖上抄一把水,磨一磨,口里又念著:‘扛子啊!這一向不曾拿你出來顯顯神通,這一去就有十萬妖精,也都替我打死!等我殺了那三個魔頭祭你!’他要磨得明了,先打死你門前一萬妖精哩!”那些小妖聞得此言,一個個心驚膽戰(zhàn),魂散魄飛。行者又道:“列位,那唐僧的肉也不多幾斤,也分不到我處,我們替他頂這個缸怎的!不如我們各自散一散罷。”眾妖都道:“說得是。我們各自顧命去來。”假若是些軍民人等,服了圣化,就死也不敢走。原來此輩都是些狼蟲虎豹,走獸飛禽,嗚的一聲,都哄然而去了。這個倒不像孫大圣幾句鋪頭話,卻就如楚歌聲吹散了八千兵!行者暗自喜道:“好了,老妖是死了,聞言就走,怎敢覿面相逢?這進(jìn)去還似此言方好;若說差了,才這伙小妖有一兩個倒走進(jìn)去聽見,卻不走了風(fēng)汛?……”你看他:存心來古洞,仗膽入深門。

畢竟不知見那個老魔頭有甚吉兇,且聽下回分解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