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一百二十七回　醋海多波大員曳尾　花魁獨(dú)占小吏出

卻說陸軍次長陸錦,聽得劉喜奎不肯出見,那時候憑他涵養(yǎng)再深一點(diǎn),也萬萬受不住了,心中一忿,不禁厲聲叱道:“胡說!我是你們姑娘將來的老爺,又不是客人,難道還要你們姑娘怎樣招待不成?肉麻。我和她既是自家人,原用不著你們通報的,還是自己進(jìn)去,等我問清了你們姑娘,再打斷你的狗腿子。”說罷,氣匆匆地向著喜奎臥室便走。家人明受喜奎吩咐,單要拒絕陸大人,但這等說話,是斷斷不敢說出來的。如今見他自認(rèn)為喜奎未來的男人,不待通報,徑自進(jìn)去,只得賠著笑臉,再三懇求說:“陸大人既這么說了,小的原不曉得陸大人和姑娘已有婚姻之約,大家本是自己人,原不能當(dāng)作客人看待,所以小的倒得罪了。但是姑娘的脾氣,陸大人有什么不曉得?她既這樣吩咐,小的吃她的飯,斷不能違她命令,就是姑娘將來跟了大人,小的也還要跟去伺候大人和姑娘的。小的今日不敢背姑娘的命令。就是將來也不敢違抗大人的。大人是明白人,有什么不原諒小的。卻也會說。如今這樣罷,姑娘確因倦極,在里面休息,待小的再去通稟一聲,說是陸大人到來,想姑娘一定急要見面的,她一定會起來迎接大人,那時卻與小的責(zé)任無干了�！闭f罷,又打了一個千,含笑說:“總要大人看在姑娘分上,栽培小的,賞小的一口飯吃�！标戝\見這人說話內(nèi)行,本來自己深懼喜奎,怕她動怒。銀樣镴槍頭。因亦樂得趁機(jī)收篷,便點(diǎn)點(diǎn)頭說道:“好!好!你快去對姑娘說,并叫她不必起來,大家一家人咧,還用得著客氣么?”家人應(yīng)命而去。

不一時,只聽得里邊似有開門送客之聲,陸錦不覺大疑,正思進(jìn)去一瞧,早見喜奎蓬著頭出來,秋波微暈,粉臉呈紫,一面孔不高興的神氣,口也不開的,就在陸錦對面一張紅木圈椅上一屁股坐了下去。陸錦見了這副情形,又是心愛,又是害怕,早將預(yù)備作她丈夫的熱心,放低了一半。絕倒。卻一時打疊不出一句話來作開場白兒,良久良久,才迸出一句話來,賠笑說道:“我聽說你回來了,心里急得什么似的,趕著來瞧瞧你。聲容如繪。偏……”他這下半句,是說偏你又睡了,但是喜奎卻不愿他多說,忙著大聲截住道:“哦!你倒急么?急什么啦?聲口如畫。我又不是你什么親人,又沒有給人搶了去,何必勞你陸大人這般發(fā)急。老實(shí)說:我喜奎現(xiàn)在還沒有找到一個替我發(fā)急的資格的人咧。痛快。承你陸大人的情,倒居然替我發(fā)急得這個樣子,我是委實(shí)感激得很,只可惜陸大人枉用了這番心機(jī),因?yàn)殛懘笕酥慌渥鲋腥A民國陸軍部的次長,還不配做我劉喜奎發(fā)急的人咧。”罵盡一切,趣而刻。說著,兩只秋水澄清的眼珠兒,似笑非笑,似瞅不瞅的,朝陸錦有意無意的這么一睖。

陸錦聽了這番峭刻挖苦的說話,又回想到剛才對她家人說的牛皮,兩兩參證,覺得大不對縫了,絕倒。眼見著那家人還立在一旁笑嘻嘻地伺候,送茶送煙的正好忙咧。陸錦這一來,覺得比先時遭她拒絕不見的事情,更覺下不來臺。本來自討沒趣。但他是多情的人,只會對家人擺大人架子,卻沒本領(lǐng)對喜奎行使丈夫的威權(quán),受了這場排揎,還是滿臉含著苦笑,一點(diǎn)不敢動怒。世間大人架子,惟有向此輩擺耳,若石榴裙固未有不拜倒者也。呆彀多時,卻虧好又想出一句話來。支支吾吾的說道:“這個倒不是我有什么野心,況且我也不敢……但……但……”一語未曾說出,喜奎忙喝止道:“但什么!但什么!昏你的糊涂蛋!本來誰許你有甚野心!你有野心,就該用點(diǎn)氣力,替國家多做點(diǎn)有益之事,替國家東征西討,在疆場上立點(diǎn)汗馬功勞,也不枉國家重用你的大恩,誰許你把野心用到我們脂粉隊(duì)中來了。此語出之婦人口中,足愧煞陸錦,而無如其顏之厚也。我們又不是中華民國的敵人,用不著你來征伐�！闭f到這里,又禁不住失笑道:“我們又不是中華民國手握兵符經(jīng)略幾省的軍閥大人,更用不著你這般蝎蝎螫螫的鬼討好兒�！闭f完了話,笑得氣都回不上來,拿塊手帕子,掩住了她的櫻桃小口,只用那一只手指兒,指著陸錦。

陸錦這才恍然大悟道:“哦!了不得,原來姑娘為這事情惱我咧�？芍^呆鳥。本來這是我的不是,誰教我拿著姑娘高貴之軀,送給那布販子曹三開心去咧�！彼�一面說,一面早已上前向喜奎作了一個長揖,只道喜奎一定可以消氣解冤,言歸于好了。誰知喜奎猛可地放下臉兒,大聲詫異道:“阿唷唷!你要死了,作這鬼樣兒干什么?我一個唱戲的人,原是不值錢的身子,誰養(yǎng)我,誰就是我的老斗。曹三爺要我唱戲,那是曹三的權(quán)力,我去不去,是我劉喜奎本人的主意,與你陸大人什么相干?怎么是陸大人送與曹三開心的?這是什么怪話?這話真正從哪兒說起哪�！闭媸呛慰�。陸錦聽了,只得又退至原位,怔了一歇,方才喟然長嘆道:“罷!罷!總是我陸錦不好。本來姑娘吃這一趟大虧,全是我作成的,也怪不得姑娘生氣。再說姑娘要不生氣,倒反不見你我的交情了�！闭媸且慌蓧粼�,苦無術(shù)足以醒之。喜奎聽了,不覺笑得打跌道:“你這個人哪,妙極了,妙極了,虧你從哪里學(xué)得這副老臉皮兒,又會纏七夾八的,硬把人家的話意,轉(zhuǎn)換一個方向兒。我想象你陸大人做這陸軍次長,也沒有多大好處,還不如到上海、天津的幾個游戲場中,做個滑稽派的獨(dú)腳戲,或者還有人替你喝一聲彩,那時候我劉喜奎,雖然未必引你為同志,卻不妨承認(rèn)你是一個游藝行中的同道。那就賞足了面子了�！彼餍酝戳R。陸錦見她怒氣已解,因也笑說:“能彀做姑娘的同道,誰說不是天大的臉子,強(qiáng)如做陸軍次長多了�！碧�不要臉。喜奎正在沒奈何他,喜奎其奈他何?卻有天津戲園中派來和喜奎接洽唱戲條件的人,上門求見,喜奎乘機(jī)說一聲:“對不住,陸大人!請你坐一歇,我有事情,失陪了�！辈坏汝戝\回言,便向外而去。

陸錦見她姍姍出去,大有翩若游龍之概,不覺看得出神起來,良久良久,才自言自語的太息道:“唉!這小妮子恁地倔強(qiáng),教我也沒法子奈何她了,只有等將來嫁了過去,再慢慢地勸導(dǎo)她罷。”肉麻。說罷,抬起頭來一看,只見原先那家人,還立在一邊伺候呢。陸錦一張紫膛色的臉上,竟也會泛出一層紅光。還算知恥。等了一會,見喜奎還沒進(jìn)來,自覺乏味,便立起身來,說道:“我走了。姑娘這幾天興致不好,你們都好好的伺候,將來過我家去,我都要重重提拔,象你這般內(nèi)行,還得保舉你做個縣知事哩。”做國家名器地方人民不著,此之謂落得做人情。那人聽了,趕著打個千,再三道謝。

陸錦回到部中,再想著喜奎相待情形,忽然記起喜奎在房中送出的客,不知究是什么人,不要真是自己一個情敵么?聰明極了。若照喜奎以前情形,和自己待她的許多好處,喜奎又有承認(rèn)作我家眷的宣言,那么,斷不至于再有外遇。然而事情究有可疑,非得徹底調(diào)查一下,斷不能消此疑竇。何必多心。想了一會,忽然想到一個人來,心中大喜,忙喚當(dāng)差的,快去警監(jiān)衙門把李督察員請來。這李督察,原是陸錦私人,是一個專跑妓院、喜交伶人的有趣朋友。陸錦用到這人,可謂因才器使。不愧大員身分。當(dāng)下李某到來,便把這事委托了他。這人卻真?zhèn)�能干,不上三天,便給他偵查得詳詳細(xì)細(xì),回來從直報告。陸錦才知喜奎心中,除了本人之外,還有一個情深義摯的崔承熾兒。何見之晚也。陸錦得了報告,心中大憤,恨不得立刻找到喜奎,問她一個私通小崔的罪狀。有何罪名?并要詰問她小崔有甚好處,得她如許垂青。論勢力,本人是陸軍次長,小崔不過內(nèi)務(wù)部一個小小司員。論財力,本人富可敵國,小崔是靠差使混飯吃的窮鬼。論過去歷史,本人對于喜奎,確有維持生活,捧她成名大恩,肉麻。崔承熾對她有何好處,雖然無由而知,但是無論如何,總也越不過本人前頭去。丑極。照常理論,喜奎有了本人,生活名望,地位聲勢,已經(jīng)足彀有余,何必再找別人。想來想去,總想不出喜奎喜歡承熾的理由來。笨賊昏塊。因又想到唱戲的人,免不得總有幾個客人,那小崔兒是否和喜奎有特別交誼?喜奎待他的特別交誼,是否比本人更好?抑或介于齊楚,無所軒輊?再或小崔認(rèn)識喜奎,還在本人之前,喜奎因歷史關(guān)系,無法推卻,不得不稍與敷衍,也未可知,千思萬想,盡態(tài)極妍,作者如何體會出來?然則喜奎為什么又要諱莫如深的,不肯告訴我呢?何以喜奎和我處得這么久了,我卻總沒有曉得一點(diǎn)風(fēng)聲呢?種種疑團(tuán),愈加難以剖解,真是不說破倒還明白,說破了,更難明白了。絕倒。

陸錦從此也無心在部辦公了,一天到晚,只在喜奎家鬼混。喜奎高興時候,也不敢不略假詞色,要是不高興呢,甚至明明在家,也不肯和他相見。好個陸錦,他卻真是一個多情忠厚之人,恭維得妙。這一下子,他已窺破喜奎和小崔兒的深情密愛,萬萬不是本人所能望其項(xiàng)背。太聰明了,怕不是福。心中一股酸氣,大有按捺不住之苦,卻難為他涵養(yǎng)功深,見了喜奎,總是勉強(qiáng)忍耐,不肯使她丟臉。如此相持了一個多月。喜奎要上天津去了,照例,應(yīng)由陸錦侍衛(wèi),誰知喜奎此番卻堅(jiān)拒陸錦,勸他多辦公事,少貪風(fēng)流。絕倒。又道:“你們做大官的人,應(yīng)以名譽(yù)為重,不要為了一個劉喜奎,丟了數(shù)十年的官聲�！标戝\見她盡打官話,心中摸不著她的頭腦,但據(jù)陸錦之意,卻有寧可丟官敗名,不能不陪劉喜奎的決心,多情之至。因?yàn)橄部�艷名久噪,曾有一個北京大學(xué)的學(xué)生,為她發(fā)起色狂病來,寄了許多情書給喜奎,喜奎付之一笑,置之不理,那學(xué)生急了,竟于散戲之時,候在門口,等得喜奎出來,上車之時,竟自搶上前去,捧過她那嬌嫩香甜的一張圓臉兒,使勁的聞了一個香,趣甚。只急得喜奎大喊救命,那學(xué)生還不放手,直等得喜奎的車夫跟包們,圍將攏來,將他擒住,他才哈哈大笑的,說道:“好幸運(yùn),好幸運(yùn),今兒才償了我的心愿了也�！北娙瞬艜缘盟�是一個瘋子,拉拉扯扯的,將他送到警署。警官問明原因,罰了他五十塊錢,他還做了一篇文章,送登報上,說:“劉喜奎香個面孔,只罰五十元,警官未免不公,因?yàn)橄部�是現(xiàn)代絕色,聞香面孔,雖然不比奸淫,也算一親芳澤,區(qū)區(qū)五十金,罰得太輕了,未免輕視美人。至于本人,卻算做了一樁本輕利重的生意”云云。絕倒。從此喜奎名氣越大,喜奎也應(yīng)感激他這種宣傳工夫。而喜奎的戒備,也比較嚴(yán)密。此番陸錦必欲伴送去津,就是這個意思,他倒的確是一番愛惜保護(hù)的深心。自是好心。

無奈喜奎偏不中抬舉,一定拒絕不受。陸錦心中,也覺詫異,不期脫口說道:“那么,你這趟去津,是用不著人家護(hù)送了。那小崔哩,他可跟你同去不呢?”喜奎一聽小崔兩字,憑她膽子再大,意氣再盛一點(diǎn),也總有些不大得勁起來,登時粉臉飛紅,秋波暈碧,期期艾艾的,一時對答不出。停有幾秒鐘時,方才冷冷的道:“什么小菜大菜?你說的我全不懂呀�！标戝\見她情虛,益發(fā)深信喜奎和承熾真有密切關(guān)系,并料定喜奎赴津,承熾必定充當(dāng)隨從之職,太聰明了,怕不是福。不覺妒火大熾,五內(nèi)如煎,但又不忍使喜奎難堪,只得輕輕點(diǎn)頭說道:“小菜自然比大菜好點(diǎn)。你帶了小菜,本來不必再要大菜了�！彪y為他如此伶俐會說。陸錦一面說,一面瞧喜奎神色十分慌張,大非平時飛揚(yáng)跋扈能說慣道的情形,便覺得她楚楚可憐,再不能多說一句。畢竟多情。卻喜喜奎心中一虛,面色便和悅了許多,對于陸錦,也免不得勉強(qiáng)敷衍,略事殷勤。陸錦原是沒腦子的東西,受此優(yōu)遇,已是心滿意足,應(yīng)該感謝小菜。無所不可,哪怕喜奎對他說明要嫁給崔承熾了,煩他作個證婚,同時兼充一個大茶壺兒,諒他也沒有不樂于遵命的了。趣而刻。這倒不是作者刻薄之談。偏說不刻。只看他經(jīng)過喜奎一次優(yōu)待,當(dāng)夜留他在家中睡了一晚,次日一早,便由著崔承熾護(hù)送出發(fā),她倆竟堂堂皇皇親親熱熱的,同到天津去了。陸錦只大睜著眼兒,連送上火車的差使,都派他不著�？蓱z。要知這全是喜奎枕邊被底一番活動之功,竟能弄得陸錦伏伏帖帖,甘心讓步,此而可讓,安知其他一定不可讓呢?

這還罷了,不料從此以后,喜奎對于陸錦,愈存輕鄙之心,應(yīng)得輕鄙。同時對于承熾,也越存親愛之意。承熾本是寒士,喜奎常向陸錦索得孝敬,便轉(zhuǎn)去送給承熾。老釀人偏喜討年輕美妾,結(jié)果未有不如此如此。承熾得此,已比部中薪水體面得多,在他本意,這等差使,遠(yuǎn)勝內(nèi)部員司。就是喜奎初意,也打算請承熾辭去內(nèi)部職務(wù),專替本人編編戲,講講話,也就夠了。總因外間名譽(yù)有關(guān),未敢輕易言辭,不道兩邊往來的日子久了,形跡渾忘,忌諱毫無,承熾穿著一件猞猁猻袍子,出入衙門,太寫意了,也不是好事。常有同事們?nèi)⌒λ?說是劉喜奎做給他穿的。承熾一時得意忘形,竟老老實(shí)實(shí),說是喜奎向陸次長要求,送給我的。同事們聽了,有笑他的,有羨慕的,卻有十分之九是妒忌他的。因?yàn)槟菚r北京正大鬧官災(zāi),各大衙門,除了財、交兩部是闊衙門,月月有薪水可領(lǐng)之外,其他各部,都是七折八扣,還經(jīng)年累月的,不得發(fā)放。人人窮得淌水,苦得要命,偏這崔承熾,因兼了這個美差,起居日用,非常寫意,早已弄得人人眼紅,個個心妒。不是量小也,可憐。只因他的臉蛋子,原生得不差,年紀(jì)又輕,媚功又好,大似老天爺特別垂青,有意栽培,使他享這艷福財運(yùn)一般。天之所定,誰能易之?掉文妙。因此大家雖有妒心,卻也沒法奈何他,此時見他公然說出陸錦贈袍一事,言下并有政府官吏,不及坤伶侍衛(wèi)之意,不是小崔荒唐,卻是作者深刻。把一班窮同事說得面紅色恧,難以為情起來。于是有那深明大義的人,說:“承熾此舉有大罪三:一是瀆辱鄰部長官;二是傲慢本部同事;三是輕蔑政府神圣。說得正大堂皇,妙甚。至于他本身的品行不端,人格墮落,猶其余事”等語。

他這題目,來得大了,惹起許多人的注意,一人唱說,千人附和,不上幾天,早已傳入陸次長的耳中,想到自己的衣服,經(jīng)過意中人的手,間接而披于情敵之身,瀆辱二字,可謂確切不移;而且實(shí)際上教自己無顏見人,如此一想,恨不得派遣衛(wèi)隊(duì),將小崔捉來,立行正法,以為瀆辱長官者戒。轉(zhuǎn)念一想,自己和喜奎的事,也不是什么名正言順的國家大事,更不是陸軍部次長職務(wù)內(nèi)應(yīng)有之事,卻有自知之明。小崔在這上頭,欺侮本人,只能算是私人搶風(fēng),萬萬不能加他瀆辱官長的罪名兒。況且此事一經(jīng)聲揚(yáng),小崔果然危險,然而充其極量,也不過削職而止,本人身為次長,位高望重,若因此而竟被牽動地位,不但事實(shí)上拚他不過,而從此名譽(yù)掃地,貽笑中外,終身留下一個污點(diǎn)兒,尤其犯不上算。然則要求伴送赴津時,所謂寧可丟官壞名者何耶?何況喜奎心中,只愛一個承熾,實(shí)際上本人卻還叨著他的光兒。因?yàn)槌袩胫�事發(fā)表以后,喜奎心中愧懼,反和本人要好得多,本人正想趁此機(jī)會,為得步進(jìn)步之計(jì),若將承熾攀倒,喜奎也和本人作對,那時再想博得美人一笑為歡,可比登天還難了�？蓱z。如此一想,又覺承熾的地位,不但不宜動他,還該設(shè)法保全他才是。這樣兩個相反的念頭,交戰(zhàn)胸中,萬分委決不下,倒把個才大功高的陸次長,弄得如醉如癡,恰如染了神經(jīng)病兒一般。有時雖在辦公時間,也會自言自語的說出劉喜奎可憐、崔承熾可辦的兩句話來�？蓱z。惹得陸部全體員司,和陸錦一班同僚,都當(dāng)作一件趣史,霎時傳遍九城。幸而陸錦為人忠厚,大家不忍和他為難,也沒有人去攻訐他。

卻有一個司長,和他最有感情,勘透他的隱恨苦衷,替他想了一個借刀殺人之計(jì),勸他到保定走一趟,向曹三爺聲明:“本人并沒有娶喜奎為妾,本人也并無娶她為妾之意思。自從喜奎承大帥雨露之恩,本人身受栽培,尤其不敢在喜奎跟前,稍存非禮之行,致負(fù)大帥裁成之德。不料有內(nèi)部員司崔某,混名小菜的,那廝自恃年輕貌美,多方誘惑喜奎,喜奎原不敢忘大帥厚恩,只因小菜屢說大帥身居高位,心存叵測,將來一定沒有好結(jié)果,還有許多混賬說話,他能說得出,某卻傳不來。聳之激之,勸之誘之,曹三應(yīng)入其彀。因此喜奎息了嫁給大帥的念頭,居然和小菜十分親密起來。大帥軍書旁午,政務(wù)勞神,本不敢以小事相告,只因這廝信口造謠,膽大妄為,不但于大帥名譽(yù)有關(guān),且恐因此惹起政府誤會,與大帥發(fā)生惡感。在大帥本身,固沒甚關(guān)系,倒怕國家大局,發(fā)生不良影響,歸根結(jié)底,大帥還是不能辭咎,所以專誠過來,稟報一聲,大帥看該如何辦法?”措詞奇妙。這番說話,委實(shí)彀得上絕妙好詞四字。一方面引起曹三的醋心,同時即借表本人之忠義,一方面為喜奎留出地步,同時又將曹三的地位,抬得十足。而且立言非常得體,措詞十分大方,了了數(shù)言,面面俱到,不但無懈可擊,簡直無語不圓。評語亦妙,作者必是閱卷老手。陸錦受教之后,真有一百二十分的欽佩,難為他不敢怠慢,在部中請了要公赴保的短假,急急忙忙,趕到保定,會見曹三。

曹三自喜奎去后,郁郁不樂,忽忽如有所失,屢向各方打聽,也已深悉喜奎未嘗嫁給陸錦,不過假陸太太三字作個牌頭,并知陸錦還吃著小崔的虧。心中正在痛恨承熾、憐念陸錦的當(dāng)兒,可巧陸錦到來,便立刻延見,優(yōu)予禮待。陸錦更是喜悅,便將那司長教給的一番話,說了出來,果然惹得曹三又羞又怒,又妒又感,羞是羞喜奎被奪,怒是怒喜奎上當(dāng),妒是妒承熾的艷福,感是感陸錦的忠義。不出所料,句句合筍。陸錦見曹三待言。但只對于喜奎方面,猶恐結(jié)怨太甚,不能見面�？蓱z。因復(fù)再三要求曹三,嚴(yán)守秘密。曹三也答應(yīng)了,留陸錦在保玩了三天,比及陸錦辭別回京,早有家人報稱曹經(jīng)略等電請國務(wù)院重辦小崔。不料小崔聞訊逃走,據(jù)聞已跟喜奎同上天津去了。陸錦聽了,萬不料如此一來,倒成全了他們,反而正式結(jié)合起來。弄巧成拙。喜奎此去,必定嫁與小崔,本人不成了陌路蕭郎,竟連一面之緣,都不可得了么?心中一急,竟吐出一口血來。正是:

海棠不與梨花壓,大菜何如小菜香?

未知性命如何,且看下回分解。

堂堂經(jīng)略使,陸軍次長,為了一個女伶,失敗于小小內(nèi)務(wù)司官之手,誠若輩所認(rèn)為奇恥大辱,雖鄰邦侵蝕,國事蜩螗,不足比其憤懣也。夫千古英雄,未有不多情者,千古有名美人,未有不傾心于真正英雄者。喜奎艷冠一時,名揚(yáng)海外,洵可謂有名之美人,乃對于自負(fù)多情而英雄之曹、陸,鄙夷直同糞土,此無他,英雄固多情深,深情必先鐘于國民,而后及于戀愛。曹、陸身為大員,而惟聲色是尚,置國計(jì)民生于不顧,所謂多情,直是淫欲變相。安有淫欲之人,而能久于情者?則無寧偕寒士以共白首,猶得終身廝守不離也。嗟夫!曹、陸之失敗情場,曹、陸自取之耳,于喜奎何尤?然而喜奎高矣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