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44回 論煙害追源往事 聞嚴(yán)禁運動權(quán)奸

且說林公出巡江漢堤防,順道查勘各屬禁煙情形,成績昭著,居民都覺悟煙害之烈,自愿繳槍具結(jié),有錢的抄錄藥方,自行配藥戒絕;貧窮的向局中領(lǐng)藥戒煙,吸食者既少,販土開燈,不禁自絕。楚省煙害大有肅清之望;剞@之后,親自草就奏疏,繕正拜發(fā),奏明查拿煙販,收繳煙具、煙土總數(shù),并聲明楚省鴉片已有肅清之望。此折到京,道光帝披閱動容,就令各省督撫將軍,厲行煙禁,并諭令在廷諸臣,各抒所見,究竟黃鴻臚所奏,家藏鴉片煙具,以及興販開館的概論死罪新律,是否可以頒行?道光帝無非為慎刑恤民起見,不料引起一班廷臣紛紛爭論。且有英夷密派漢奸入京運動,于是論死新刑,終究不能頒行。后來的鴉片戰(zhàn)爭,和第一次締結(jié)的辱國喪權(quán)的不平等條約,都由這次紛議而來。那林公在湖廣總督任上,厲行煙禁,楚省英商也有些不敢肆無忌憚。

考鴉片一物,流入中國,已有很悠久的歷史,并不自清代開始,不過當(dāng)時這種鴉片,并不是用槍斗吸食的罷了。連本草上也載有此物,原名罌粟,始自唐元年間,有阿拉伯商人販罌粟入人中國,兜售于各藥鋪中。那是一種功效卓著的止瀉藥,倘遇痢疾,日久不止,只須用罌粟花葉煎濃吞服,唯藥量過重, 能令人麻醉不省人事,當(dāng)時只供藥用。直至明朝中世,葡萄牙人握東亞貿(mào)易霸權(quán),由葡人將罌粟源源不絕的輸入中國。嗣后,變本加厲,發(fā)明割漿熬膏,創(chuàng)制煙燈、煙槍,橫臥抽吸,吸時精神百倍,且有提神塞精的特效,因此吸食鴉片之人,一天多似一天。至明末英吉利執(zhí)海上貿(mào)易霸權(quán),由印度販煙來華,始僅閩、粵兩省沿海居民吸食,后來愈傳愈廣,幾遍全國。金錢外溢,弄得民窮財盡,刀兵四起。明廷特頒禁煙法令,吸食販賣及供人燈吸的,一律論死。一班癮君子嚇得屁滾尿流,不吸則癮發(fā)難熬,吸則恐怕差役人室捉拿,不得已開掘地穴,藏身地窖中抽吸,這是鴉片之原始。

清人入關(guān)以來,英、荷諸國的商人因見鴉片有巨利可圖,年年于印度地方販運煙土來華,始僅一班富紳子弟,用以消遣解悶。后來越推越廣,至康乾時代,鴉片風(fēng)行一時,上至官紳,下及走卒,以及僧道尼姑等,多有吸食鴉片的。偶然抽幾口,確能興奮精神,等到嗜好成癮,準(zhǔn)時抽吸,便能傷精損血,面容枯槁,變成終身痼疾。乾隆帝是個太平天子,屢次巡幸各省,目睹鴉片流毒幾遍全國,于是通令各省厲行禁煙,搜獲一千多箱煙土,一律燒毀,頒定新律,嚴(yán)禁販賣與吸食。當(dāng)時英、荷商人只好暫停販賣。等到嘉慶初年,販賣和吸食的依然到處皆有,因為所頒禁煙法律太輕,凡國內(nèi)商人販賣煙土,杖一百,枷一月,遣邊留戍三年;內(nèi)外文武官員犯者,課以革職處分;書吏差役販賣或包庇土販,加等治罪,杖二百,枷二月,流謫三千里為奴。吸食鴉片,準(zhǔn)販賣同罪。如此擬罪,不足以寒吸煙土販的心膽,隔了幾年,法令漸弛,販、賣、吸三項依然充斥于市。等到嘉慶二十一年,煙毒彌漫全國,比較乾隆朝有過無不及。于是重申煙禁,各省搜獲煙土,陸續(xù)解到北京刑部衙門,共計三千二百箱,奉諭燒毀。哪知流毒已深,一般嗜好成癮的百姓依然秘密吸食,反使煙販奇貨可居,土價增貴,獲利更厚。鴉片的來源都由洋商偷運至沿海各省,再由華民販運至內(nèi)地銷售,而廣東海口,又為偷運的總巢。道光初年,林公在江蘇巡撫任上,曾經(jīng)會同江督陶澍,奏請嚴(yán)令粵省督撫厲行煙禁,不準(zhǔn)英國商人偷運鴉片進口。雖得如議通令禁運,無如英商見有大利可圖,不借花費巨金,賄通粵省地方官吏,面子上告示遍貼通衙,不準(zhǔn)英商偷運鴉片,并不許國人販賣吸食;暗地里依然準(zhǔn)許英商進口,以致越禁而鴉片流毒越甚。按當(dāng)時廣東?邙f片偷運進口數(shù),在道光七八年間,年約四千箱,至十年頓增至一萬八千多箱,以后有增無減,鴉片流毒,隨之日增月盛,社會上的現(xiàn)銀盡被英商吸收到外國去,物稀為貴,銀價飛漲,于是鴻臚寺正卿黃爵滋遂有杜塞漏卮,嚴(yán)禁吸食鴉片一疏。上兩回書里,已經(jīng)敘過。

黃鴻臚原奏何以偏重嚴(yán)禁吸食,不從嚴(yán)禁私運私販入手呢?

他早知英商手段通天,且有漢奸替他奔走,若然嚴(yán)禁偷運,大利所在,英商必然花巨金四處運動,禁煙必難成事;現(xiàn)在專禁吸食,好比子弟被劣友牽嫖引賭,只好將子弟嚴(yán)加管束,使劣友不敢再來引誘。禁煙亦然,厲行禁吸,使國內(nèi)染有煙癮的人,勒限一年,一律戒絕。到那時英商運土人華,無人購買吸食,豈非可以不禁自絕,這也是正本清源的善法。

當(dāng)時由林公首先會同湖南、湖北兩巡撫,厲行禁吸,收繳煙槍,搜拿煙土,施送靈驗戒煙藥丸,果然一年期限未滿,楚省素有煙癮的百姓,十之八九都已服丸斷癮。如此成效卓著,中國的煙害,論理可以一掃而空了!哪知事與愿違,廣東販土英商查頓得到此項消息,暗想:果真各省盡如楚省一般,禁絕吸食,煙土將無銷路,絕了豐厚利源,豈不可惜!若要挽回, 識有不惜巨金,托人入京運動。清廷大員多半貪財,茍有巨金秘密送給他們,正是有求必應(yīng)。想到這里,先到夷館中與買辦葛東明商議。

原來查頓為英國所屬港腳人,盤踞粵省夷館三十多年,混號人稱鐵頭老鼠,為私運鴉片的發(fā)起人,各地漢奸土販都和他相熟,本是個貧民,在鴉片貿(mào)易中,獲利達三十多萬,實為偷運鴉片的禍?zhǔn)。他和葛東明是多年老友,素知他熟悉中國官場,就把風(fēng)聞楚省厲行煙禁,因此這幾個月來,鴉片銷路停滯,若不攜金入都運動,只恐各省一律厲行禁吸,我們的大好利源勢必停塞,豈不可惜呢!素知老哥熟知中國官場,拜托速往京中,運動京官,奏請將鴉片列入進口藥材類中,那么我們可以公開販賣,大家都可靠此發(fā)財,但不知運動金要多少。

東明沉吟了一會道:“中國官場,文官只要錢,有白花花銀子到手,不論什么事都辦得到。不過鴉片流毒,已經(jīng)通國皆知,兼之在這厲行煙禁的當(dāng)兒,要買到言官奏準(zhǔn)列入藥材類,準(zhǔn)許進口,這卻非容易!倘若運動了甲言官具奏,難免乙丙丁言官不反對,還有軍機大臣,六部九卿,翰詹科道,都可單銜具疏奏事,怎能保他們一言不發(fā)呢?”查頓聽了,皺著眉頭問道:“如此說來,運動難望成功,只好改營他業(yè)了!”東明含笑答道:“有錢使得鬼推磨,天大官司,只要有地大銀子。這件事情,也只要有整千整萬的黃白物,帶往京中,首先運動當(dāng)朝宰相穆大人,索性托他包辦,事必有濟!

查頓聽到這里,笑逐顏開地說道:“我早知老哥是個頂天立地的大好佬,無事辦不到的,準(zhǔn)定勞駕,銀子要多少,請即預(yù)算示知,我便去和各洋商接洽按股均攤,頃刻可以立集巨款!

東明籌算了一會,伸著五指說道:“最少五十萬,如果不敷,這卻要再行公攤籌集的!辈轭D答道:“此次運動,抱定必成的決心,索性一次籌集七十萬,帶往京中,免得因款絀敗事。”

東明答道:“能夠一次籌足,多多益善。”查頓告別而去,趕往伶仃島大嶼山等處,與私運煙土各幫洋商接洽,說明來意,叫他們按照交易大小,自愿認(rèn)繳運動費若干。這班洋商,都奉查頓為首領(lǐng),自然唯命是聽,踴躍認(rèn)繳巨款,結(jié)果籌得五十萬兩,查頓獨出二十萬兩,送給東明,一律換了到北京兌現(xiàn)的銀票。東吩就攜款乘輪由海道到天津登岸,換坐驢車入京。

要知如何運動,鴉片能否私運進口,且待下回分解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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