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嬰胎

  嬰胎

  某醫(yī)學(xué)院,組織學(xué)胚胎學(xué)標(biāo)本陳列室里有這樣一排標(biāo)本:胎兒的標(biāo)本,從三天大的胎兒到足月的胎兒。它們安安靜靜地躺在被福爾馬林充滿的容器中,安詳?shù)乃?仿佛這冰冷刺激的防腐劑是母親溫暖的羊水。

  “爸爸!爸爸!”一個清脆的童聲打破了夜的寧靜。聲音似乎從遙遠(yuǎn)的天邊傳來,漸漸地越來越響,越來越來尖,竟變成尖利地嬰孩慘叫。眼前卻是一片漆黑,伸手不見五指。海猛地從床上坐起,滿頭大汗,身體不住地顫抖,在寒冷的上海的午夜,咚咚地心跳聲刺激著他的耳膜。

  “怎么了?”身邊的小米揉揉惺忪的睡眼,囈語似的問道。

  “孩子的哭聲!孩子的哭聲!孩子!……”仿佛什么東西卡住了喉嚨,海一陣哽咽。

  “什么孩子啊,哪里來的孩子?你一定是聽錯了,外面有野貓,你又不是不知道?焖,別亂想了。”小米翻了一個身,睡下了。

  “爸爸!爸爸!”聲音又一次在耳邊響起,由遠(yuǎn)及近,由低到高。四周空蕩蕩的,漆黑一片,只有寒冷與之為伴。海不住地顫抖,不由自主地裹了裹棉被。睜開眼,四周又恢復(fù)了原來的樣子,小米還在旁邊香甜地睡著,一切都還是那么安靜,只有呼吸聲在空氣中彌漫。

  海一夜未眠,只要一閉眼,那個清脆的童聲就在耳邊回響,刺激著他的每一根神經(jīng)。四周的黑暗,讓他感到前所未有的無助。一切的一切仿佛都失去了,包括小米。

  清晨的陽光又照射到這個熟悉的房間里,溫暖而熟悉。新的一天又開始了。鏡中的海,眼圈烏黑,仿佛又老了一歲。一切都是個夢而已。

  月末的日子永遠(yuǎn)意味著加班,海拖著疲憊的身軀走進(jìn)熟悉的小區(qū),四周又是熟悉的寧靜,只有幾盞昏暗的燈光與他為伴。小米的身影映在窗口。海不由自主加快了腳步。遠(yuǎn)處的草從中,似乎有個襁褓中的嬰兒,嬰孩的哭聲似乎由遠(yuǎn)而近地傳過來,尖利而清晰。海使勁揉了揉眼睛,沒錯,確實(shí)是個嬰兒,一個剛剛出生的嬰兒。越來越近,就躺在公寓前面的草坪上。

  “喵!”一只大花貓從草叢中猛地竄出來,消失在昏暗的夜里。剛剛的嬰兒消失了。一切都未改變。海一下子清醒過來,沒有什么嬰兒,只是野貓而已。

  “海,這個女人是誰?”小米指著一張照片問。

  “以前的一個朋友!”海漫不經(jīng)心地回答。“好了,別看了,早點(diǎn)洗洗睡吧,我累了。”海把小米推進(jìn)了浴室;剡^身,把照片偷偷地抽了出來,扔到了垃圾桶。

  照片中的女人,不,準(zhǔn)確的說應(yīng)該是個女孩,純純地微笑,一切都那么單純。

  “一年了,整整一年了。一切都過去了!”海默默地對自己說。就是為了這個女人,海換了所有的電話。甚至更改了所有能夠聯(lián)系到他的所有方式。只為離開她。

  “爸爸!爸爸!”昨天的一幕又重新上演。“只是一只貓而已!”海安慰自己。黑暗中,仿佛有個嬰孩在向他微笑,既陌生又熟悉。海去抓他,馬上又消失的無影無蹤了。而嬰孩的哭聲卻始終在折磨著他,刺激著他。由遠(yuǎn)及近,由低到高。

  一個月了,關(guān)于嬰孩的噩夢始終折磨著海。一閉上眼睛,嬰孩的哭聲像一根鋼針,刺著他的每一根神經(jīng)。海明顯老了,黑黑的眼圈,額頭的皺紋更加明顯。他常常在睡夢中驚醒,不停地呼喊“孩子!孩子!”,渾身濕漉漉的,然后,縮在被子里不停地顫抖。

  小米想盡一切辦法,幫他改善睡眠,一切都是徒勞無功。她只能做的就是把驚恐的海緊緊地抱在懷里。或者,在海不在的時候,偷偷地哭泣。在她的腹部,一個小小的生命悄悄地來臨了。

  “海,我懷孕了!”小米平靜地望著海。

  “哦?”海不由自主地打了個冷戰(zhàn)。

  “我們結(jié)婚吧,我不想讓我們的孩子成為沒有爸爸的孩子!”小米緊緊地抱住海,乞求道。

  “還是做掉吧。我還沒有準(zhǔn)備好做一個父親!”海一臉的嚴(yán)肅。

  “我不想!”小米堅(jiān)定地看著海,眼淚在眼眶中滾動。

  “不行!”海突然咆哮起來。“我討厭孩子,不要再和我提孩子!聽到?jīng)]有!聽到?jīng)]有!”海猛地推開小米,耳邊又傳來嬰孩的啼哭,尖利的哭聲,讓他發(fā)狂。

  突然,眼前的小米變成了另一個女人,照片上的女人。她微笑著,不停地用手撫摩自己的腹部,恐怖的哭聲從她的腹部傳出來,她的腹部越來越透明,甚至可以清晰地看到一個四個月大的胎兒在腹中哭泣,這哭聲可隱隱約約地辨別出兩個字:“爸爸!”

  “我不是你爸爸!”海揮著拳頭,砸向她的腹部。每落下一拳,似乎胎兒就在變小。 海瘋狂地捶打著她的腹部,耳邊傳來的恐怖的哭聲似乎越小,漸漸消失。唯一清晰的是女人熟悉的蒼白的臉和嘴角的淡淡的微笑。

  海呆坐在地上,眼前的景象完全改變,蒼白的小米,一灘鮮紅鮮紅的血。

  今夜,身邊沒有了小米。

  “爸爸!爸爸!”可怕的聲音,再次響起。海捂住耳朵。是夢吧,卻有如此真實(shí)。

  “我懷孕了!”女人幽幽地說。

  “打掉吧!我不想要這個孩子!”海堅(jiān)定地望著她。

  “你知道么,佛說殺胎是要下地獄的!”女人已淚流滿面。

  “不要和我說什么佛不佛的!還是和你說吧,我母親不想我們在一起,她說你的命不好。我想,我們還是不要在一起了!”海摔門而去,只流下女人在獨(dú)自流淚。

  無影燈,醫(yī)生,護(hù)士,安靜的手術(shù)室,只有冰冷的器具發(fā)出的冷漠的聲音。女人是蒼白的,眼睛緊閉,嘴角習(xí)慣性地上翹,仿佛在微笑。

  心臟監(jiān)視器中顯示微弱的路徑。一片鮮紅的血跡浸透了雪白的床單。在一片白色中,鮮艷奪目。監(jiān)視器中的嬰孩不停地運(yùn)動,仿佛知道自己的命運(yùn),表情猙獰,渾身抽搐。漸漸地他的動作變得微弱,一個完整的身軀,慢慢地從母體中脫落出來,落到一個容器中。然后,被一個人帶走了。

  燈關(guān)了,女人躺在白色的床上,冰冷身體覆蓋著白色的床單,手里緊握著一串佛珠。

  一個嬰兒突然爬向海,轉(zhuǎn)眼,女人憂郁的臉又出現(xiàn)在眼前,她憂郁地說,“醫(yī)生告訴我,如果把孩子流掉,會有危險的,能不能留下來?就算活一個也好啊!”轉(zhuǎn)眼,一切都不見了。

  海眼睛濕了,分不清是淚水還是汗水。他拉開燈,打開柜子,去拿柜子里紙巾。一封發(fā)黃的信靜靜地躺在柜子的角落。在昏黃的燈光中,幾個蘭色的字清晰可辯:佛說,殺胎是要下地獄的!

  夜晚的醫(yī)學(xué)院安靜而詭秘。有一個四個月大的胎兒標(biāo)本似乎在詭秘地微笑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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