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064卷
【漢紀(jì)五十六】 起重光大荒落,盡旃蒙作噩,凡五年。
孝獻皇帝己建安六年(辛巳,公元二零一年)
春,三月,丁卯朔,日有食之。
曹操就谷于安民。以袁紹新破,欲以其間擊劉表。荀彧曰:“紹既新敗,其眾離心,宜乘其困,遂定之。而欲遠(yuǎn)師江、漢,若紹收其馀燼,承虛以出人后,則公事去矣!辈倌酥。夏,四月,操揚兵河上,擊袁紹倉亭軍,破之。秋,九月,操還許。
操自擊劉備于汝南,備奔劉表,龔都等皆散。表聞備至,自出郊迎,以上賓禮待之,益其兵,使屯新野。備在荊州數(shù)年,嘗于表坐起至廁,慨然流涕。表怪,問備,備曰:“平常身不離鞍,髀肉皆消。今不復(fù)騎,髀里肉生。日月如流,老將至矣,而功業(yè)不建,是以悲耳。”
曹操遣夏侯淵、張遼圍昌豨于東海,數(shù)月,糧盡,議引軍還。遼謂淵曰:“數(shù)日已來,每行諸圍,豨輒屬目視遼,又其射矢更稀。此必豨計猶豫,故不力戰(zhàn)。遼欲挑與語,倘可誘也!蹦耸怪^豨曰:“公有命,使遼傳之。”豨果下與遼語。遼為說操神武,方以德懷四方,先附者受大賞,豨乃許降。遼遂單身上三公山,入豨家,拜妻子,豨歡喜,隨遼詣操。操遣豨還。
趙韙圍劉璋于成都。東州人恐見誅滅,相與力戰(zhàn),韙遂敗退,追至江州,殺之。龐羲懼,遣吏程祁宣旨于其父漢昌令畿,索賨兵。畿曰:“郡合部曲,本不為亂,縱有讒諛,要在盡誠,若遂懷異志,不敢聞命!濒烁蛊钫f之,畿曰:“我受牧恩,當(dāng)為盡節(jié);汝為郡吏,自宜效力。不義之事,有死不為!濒伺,使人謂畿曰:“不從太守,禍將及家!”畿曰:“樂羊食子,非無父子之恩,大義然也。今雖羹祁以賜畿,畿啜之矣!濒四撕裰x于璋。璋擢畿為江陽太守。朝廷聞益州亂,以五官中郎將牛亶為益州刺史。征璋為卿,不至。
張魯以鬼道教民,使病者自首其過,為之請禱,實無益于治病,然小人昏愚,競共事之。犯法者,三原,然后乃行刑。不置長吏,皆以祭酒為治。民、夷便樂之,流移寄在其地者,不敢不奉其道。后遂襲取巴郡,朝廷力不能征,遂就寵魯為鎮(zhèn)民中郎將,領(lǐng)漢寧太守,通貢獻而已。民有地中得玉印者,群下欲尊魯為漢寧王。功曹巴西閻圃諫曰:“漢川之民,戶出十萬,財富土沃,四面險固。上匡天子,則為桓、文,次及竇融,不失富貴。今承制署置,勢足斬斷,不煩于王。愿且不稱,勿為禍先!濒攺闹。
孝獻皇帝己建安七年(壬午,公元二零二年)
春,正月,曹操軍譙,遂至浚儀,治睢陽渠。遣使以太牢祀橋玄。進軍官渡。
袁紹自軍敗,慚憤,發(fā)病嘔血;夏,五月,薨。初,紹有三子:譚、熙、尚。紹后妻劉氏愛尚,數(shù)稱于紹。紹欲以為后,而未顯言之。乃以譚繼兄后,出為青州刺史。沮授諫曰:“世稱萬人逐兔,一人獲之,貪者悉止,分定故也。譚長子,當(dāng)為嗣,而斥使居外,禍其始此矣!苯B曰:“吾欲令諸子各據(jù)一州,以視其能!庇谑且灾凶游鯙橛闹荽淌,外甥高幹為并州刺史。逄紀(jì)、審配素為譚所疾,辛評、郭圖皆附于譚,而與配、紀(jì)有隙。及紹薨,眾以譚長,欲立之。配等恐譚立而評等為害,遂矯紹遺命,奉尚為嗣。譚至,不得立,自稱車騎將軍,屯黎陽。尚少與之兵,而使逄紀(jì)隨之。譚求益兵,審配等又議不與。譚怒,殺逄紀(jì)。秋,九月,曹操渡河攻譚。譚告急于尚,尚留審配守鄴,自將助譚,與操相拒。連戰(zhàn),譚、尚數(shù)敗,退而固守。尚遣所置河?xùn)|太守郭援,與高幹、匈奴南單于共攻河?xùn)|,發(fā)使與關(guān)中諸將馬騰等連兵,騰等陰許之,援所經(jīng)城邑皆下。河?xùn)|郡吏賈逵守絳,援攻之急;城將潰,父老與援約,不害逵乃降,援許之。援欲使逵為將,以兵劫之,逵不動。左右引逵使叩頭,逵叱之曰:“安有國家長吏為賊叩頭!”援怒,將斬之,或伏其上以救之。絳吏民聞將殺逵,皆乘城呼曰:“負(fù)約殺我賢君,寧俱死耳!”乃困于壺關(guān),著土窖中,蓋以車輪。逵謂守者曰:“此間無健兒邪,而使義士死此中乎?”有祝公道者,適聞其言,乃夜往,盜引出逵,折械遣去,不語其姓名。
曹操使司隸校尉鐘繇圍南單于于平陽,未拔而援至。繇使新豐令馮翊張既說馬騰,為言利害。騰疑未決。傅幹說騰曰:“古人有言‘順道者昌,逆德者亡’,曹公奉天子誅暴亂,法明政治,上下用命,可謂順道矣。袁氏恃其強大,背棄王命,驅(qū)胡虜以陵中國,可謂逆德矣。今將軍既事有道,不盡其力,陰懷兩端,欲以坐觀成敗;吾恐成敗既定,奉辭責(zé)罪,將軍先為誅首矣!”于是騰懼。幹因曰:“智者轉(zhuǎn)禍為福。今曹公與袁氏相持,而高幹、郭援合攻河?xùn)|。曹公雖有萬全之計,不能禁河?xùn)|之不危也。將軍誠能引兵討援,內(nèi)外擊之,其勢必舉。是將軍一舉,斷袁氏之臂,解一方之急,曹公必重德將軍,將軍功名無與比矣!彬v乃遣子超將兵萬馀人與繇會。初,諸將以郭援眾盛,欲釋平陽去。鐘繇曰:“袁氏方強,援之來,關(guān)中陰與之通,所以未悉叛者,顧吾威名故耳。若棄而去,示之以弱,所在之民,誰非寇仇?縱吾欲歸,其得至乎?此為未戰(zhàn)先自敗也。且援剛愎好勝,必易吾軍,若渡汾為營,及其未濟擊之,可大克也!痹,果徑前渡汾,眾止之,不從。濟水未半,繇擊,大破之。戰(zhàn)罷,眾人皆言援死而不得其首。援,繇之甥也。晚后,馬超校尉南安龐德,于鞬中出一頭,繇見之而哭。德謝繇,繇曰:“援雖我甥,乃國賊也,卿何謝之有!”南單于遂降。
劉表使劉備北侵,至葉,曹操遣夏侯惇、于禁等拒之。備一旦燒屯去,惇等追之。裨將軍巨鹿李典曰:“賊無故退,疑必有伏。南道窄狹,草木深,不可追也!睈炔宦,使典留守而追之,果入伏里,兵大敗。典往救之,備乃退。
曹操下書責(zé)孫權(quán)任子,權(quán)召群僚會議,張昭、秦松等猶豫不決。權(quán)引周瑜詣吳夫人前定議,瑜曰:“昔楚國初封,不滿百里之地。繼嗣賢能,廣土開境,遂據(jù)荊、揚,至于南海,傳業(yè)延祚,九百馀年。今將軍承父兄馀資,兼六郡之眾,兵精糧多,將士用命,鑄山為銅,煮海為鹽,境內(nèi)富饒,人不思亂,有何逼迫而欲送質(zhì)!質(zhì)一入,不得不與曹氏相首尾,與相首尾,則命召不得不往,如此,便見制于人也。極不過一侯印,仆從十馀人,車數(shù)乘,馬數(shù)匹,豈與南面稱孤同哉!不如勿遣,徐觀其變。若曹氏能率義以正天下,將軍事之未晚;若圖為暴亂,彼自亡之不暇,焉能害人!”吳夫人曰:“公瑾議是也。公瑾與伯符同年,小一月耳,我視之如子也,汝其兄事之。”遂不送質(zhì)。
孝獻皇帝己建安八年(癸未,公元二零三年)
春,二月,曹操攻黎陽,與袁譚、袁尚戰(zhàn)于城下,譚、尚敗走,還鄴。夏,四月,操追至鄴,收其麥。諸將欲乘勝遂攻之,郭嘉曰:“袁紹愛此二子,莫適立也。今權(quán)力相侔,各有黨與,急之則相保,緩之則爭心生。不如南向荊州以待其變,變成而后擊之,可一舉定也!辈僭:“善!”五月,操還許,留其將賈信屯黎陽。
譚謂尚曰:“我鎧甲不精,故前為曹操所敗。今操軍退,人懷歸志,及其未濟,出兵掩之,可令大潰,此策不可失也!鄙幸芍,既不益兵,又不易甲。譚大怒,郭圖、辛評因謂譚曰:“使先公出將軍為兄后者,皆審配之謀也。”譚遂引兵攻尚,戰(zhàn)于門外。譚敗,引兵還南皮。別駕北海王修率吏民自青州往救譚。譚欲更還攻尚,修曰:“兄弟者,左右手也。譬人將斗而斷其右手,曰‘我必勝\’,其可乎?夫棄兄弟而不親,天下其誰親之!彼讒人離間骨肉以求一朝之利,愿塞耳勿聽也。若斬佞臣數(shù)人,復(fù)相親睦,以御四方,可橫行于天下。”譚不從。譚將劉詢起兵漯陰以叛譚,諸城皆應(yīng)之。譚嘆曰:“今舉州皆叛,豈孤之不德邪?”王修曰:“東萊太守管統(tǒng),雖在海表,此人不反,必來!焙笫湃,統(tǒng)果棄其妻子來赴譚,妻子為賊所殺。譚更以統(tǒng)為樂安太守。
秋,八月,操擊劉表,軍于西平。
袁尚自將攻袁譚,大破之。譚奔平原,嬰城固守。尚圍之急,譚遣辛評弟毘詣曹操請救。劉表以書諫譚曰:“君子違難不適仇國,交絕不出惡聲,況忘先人之仇,棄親戚之好,而為萬世之戒,遺同盟之恥哉!若冀州有不弟之傲,仁君當(dāng)降志辱身,以濟事為務(wù),事定之后,使天下平其曲直,不亦為高義邪?”又與尚書曰:“金、木、水、火以剛?cè)嵯酀?然后克得其和,能為民用。今青州天性峭急,迷于曲直。仁君度數(shù)弘廣,綽然有馀,當(dāng)以大包小,以優(yōu)容劣,先除曹操以卒先公之恨,事定之后,乃議曲直之計,不亦善乎!若迷而不反,則胡夷將有譏誚之言,況我同盟,復(fù)能戮力為君之役哉?此韓盧、東郭自困于前面遺田父之獲者也!弊T、尚皆不從。
辛毘至西平見曹操,致譚意,群下多以為劉表強,宜先平之,譚、尚不足憂也。荀攸曰:“天下方有事,而劉表坐保江、漢之間,其無四方之志可知矣。袁氏據(jù)四州之地,帶甲數(shù)十萬,紹以寬厚得眾心;使二子和睦以守其成業(yè),則天下之難未息也。今兄弟遘惡,其勢不兩全,若有所并則力專,力專則難圖也。及其亂而取之,天下定矣,此時不可失也!辈購闹。后數(shù)日,操更欲先平荊州,使譚、尚自相敝,辛毘望操色,知有變,以語郭嘉。嘉曰操,操謂毘曰:“譚必可信,尚必可克不?”毘對曰:“明公無問信與詐也,直當(dāng)論其勢耳。袁氏本兄弟相伐,非謂他人能間其間,乃謂天下可定于己也。今一旦求救于明公,此可知也。顯甫見顯思困而不能取,此力竭也。兵革敗于外,謀臣誅于內(nèi),兄弟讒鬩,國分為二,連年戰(zhàn)伐,介胄生蟣虱,加以旱蝗,饑饉并臻;天災(zāi)應(yīng)于上,人事困于下,民無愚智,皆知土崩瓦解,此乃天亡尚之時也。今往攻鄴,尚不還救,即不能自守;還救,即譚踵其后。以明公之威,應(yīng)困窮之?dāng)?擊疲敝之寇,無異迅風(fēng)之振秋葉矣。天以尚與明公,明公不取而伐荊州,荊州豐樂,國未有釁。仲虺有言,‘取亂侮亡\’。方今二袁不務(wù)遠(yuǎn)略而內(nèi)相圖,可謂亂矣;居者無食,行者無糧,可謂亡矣。朝不謀夕,民命靡繼,而不綏之,欲待他年;他年或登,又自知亡而改修厥德,失所以用兵之要矣。今因其請救而撫之,利莫大焉。且四方之寇,莫大于河北,河北平,則六軍盛而天下震矣!辈僭:“善!”乃許譚平。冬,十月,操至黎陽。尚聞操渡河,乃釋平原還鄴。尚將呂曠、高翔畔歸曹操,譚復(fù)陰刻將軍印以假曠、翔。操知譚詐,乃為子整娉譚女以安之,而引軍還。
孫權(quán)西伐黃祖,破其舟軍,惟城未克,而山寇復(fù)動。權(quán)還,過豫章,使征虜中郎將呂范平鄱陽、會稽,蕩寇中郎將程普討樂安,建昌都尉太史慈領(lǐng);,以別部司馬黃蓋、韓當(dāng)、周泰、呂蒙等守劇縣令長,討山越,悉平之。建安、漢興、南平民作亂,聚眾各萬馀人,權(quán)使南部都尉會稽賀齊進討,皆平之,復(fù)立縣邑,料出兵萬人;拜齊平東校尉。
孝獻皇帝己建安九年(甲申,公元二零四年)
春,正月,曹操濟河,遏淇水入白溝以通糧道。
二月,袁尚復(fù)攻袁譚于平原,留其將審配、蘇由守鄴。曹操進軍至洹水,蘇由欲為內(nèi)應(yīng),謀泄,出奔操。操進至鄴,為土山、地道以攻之。尚武安長尹楷屯毛城,以通上黨糧道。夏,四月,操留曹洪攻鄴,自將擊楷,破之而還。又擊尚將沮鵠于邯鄲,拔之。易陽令韓范、涉長梁岐皆舉縣降。徐晃言于操曰:“二袁未破,諸城未下者傾耳而聽,宜旌賞二縣以示諸城!辈購闹,范、岐皆賜爵關(guān)內(nèi)侯。黑山賊帥張燕遣使求助,操拜平北將軍。
五月,操毀土山、地道,鑿塹圍城,周回四十里,初令淺,示若可越。配望見,笑之,不出爭利。操一夜浚之,廣深二丈,引漳水以灌之;城中餓死者過半。
秋,七月,尚將兵萬馀人還救鄴;未到,欲令審配知外動止,先使主簿巨鹿李孚入城。孚斫問事杖,系著馬邊,自著平上幘,將三騎,投暮詣鄴下;自稱都督,歷北圍,循表而東,步步呵責(zé)守圍將士,隨輕重行其罰。遂歷操營,前至南圍,當(dāng)章門,復(fù)責(zé)怒守圍者,收縛之。因開其圍,馳到城下,呼城上人,城上人以繩引,孚得入。配等見孚,悲喜,鼓噪稱萬歲。守圍者以狀聞,操笑曰:“此非徒得入也,方且復(fù)出!辨谥鈬婕,不可復(fù)冒,乃請配悉出城中老弱以省谷,夜,簡別數(shù)千人,皆使持白幡,從三門并出降。孚復(fù)將三騎作降人服,隨輩夜出,突圍得去。
尚兵既至,諸將皆以為:“此歸師,人自為戰(zhàn),不如避之!辈僭:“尚從大道來,當(dāng)避之;若循西山來者,此成禽耳!鄙泄魃絹,東至陽平亭,去鄴十七里,臨滏水為營。夜,舉火以示城中,城中亦舉火相應(yīng)。配出兵城北,欲與尚對決圍。操逆擊之,敗還,尚亦破走,依曲漳為營,操遂圍之。未合,尚懼,遣使求降;操不聽,圍之益急。尚夜遁,保祁山,操復(fù)進圍之。尚將馬延、張顗等臨陳降,眾大潰,尚奔中山。盡收其輜重,得尚印綬、節(jié)鉞及衣物,以示城中,城中崩沮。審配令士卒曰:“堅守死戰(zhàn)!操軍疲矣,幽州方至,何憂無主!”操出行圍,配伏弩射之,幾中。配兄子榮為東門校尉,八月,戊寅,榮夜開門內(nèi)操兵。配拒戰(zhàn)城中,操兵生獲之。辛評家系鄴獄,辛毘馳往,欲解之,已悉為配所殺。操兵縛配詣帳下,毘逆以馬鞭擊其頭,罵之曰:“奴,汝今日真死矣!”配顧曰:“狗輩,正由汝曹破我冀州,恨不得殺汝也!且汝今日能殺生我邪?”有頃,操引見,謂配曰:“曩日孤之行圍,何弩之多也!”配曰:“猶恨其少!”操曰:“卿忠于袁氏,亦自不得不爾!币庥钪。配意氣壯烈,終于橈辭,而辛毘等號哭不已,遂斬之。冀州人張子謙先降,素與配不善,笑謂配曰:“正南,卿竟何如我?”配厲聲曰:“汝為降虜,審配為忠臣。雖死,豈羨汝生邪!”臨行刑,叱持兵者令北向,曰:“我君在北也!辈倌伺R祀紹墓,哭之流涕;慰勞紹妻,還其家人寶物,賜雜繒絮,稟食之。
初,袁紹與操共起兵,紹問操曰:“若事不輯,則方面何所可據(jù)?”操曰:“足下意以為何如?”紹曰:“吾南據(jù)河,北阻燕、代,兼戎狄之眾,南向以爭天下,庶可以濟乎!”操曰:“吾任天下之智力,以道御之,無所不可!
九月,詔以操領(lǐng)冀州牧;操讓還兗州。
初,袁尚遣從事安平牽招至上黨督軍糧,未還,尚走中山,招說高幹以并州迎尚,并力觀變,幹不從。招乃東詣曹操,操復(fù)以為冀州從事。又辟崔琰為別駕,操謂琰曰:“昨案戶籍,可得三十萬眾,故為大州也。”琰對曰:“今九州幅裂,二袁兄弟親尋干戈,冀方蒸庶,暴骨原野,未聞王師存問風(fēng)俗,救其涂炭,而校計甲兵,唯此為先,斯豈鄙州士女所望于明公哉!”操改容謝之。許攸恃功驕嫚,嘗于眾坐呼操小字曰:“某甲,卿非我,不得冀州也!”操笑曰:“汝言是也。”然內(nèi)不樂,后竟殺之。
冬,十月,有星孛于東井。
高幹以并州降,操復(fù)以幹為并州刺史。
曹操之圍鄴也,袁譚復(fù)背之,略取甘陵、安平、勃海、河間。攻袁尚于中山,尚敗,走故安,從袁熙;譚悉收其眾,還屯龍湊。操與譚書,責(zé)以負(fù)約,與之絕婚,女還,然后進討。十二月,操軍其門,譚拔平原,走保南皮,臨清河而屯。操入平原,略定諸縣。
曹操表公孫度為武威將軍,封永寧鄉(xiāng)侯。度曰:“我王遼東,何永寧也!”藏印綬于武庫。是歲,度卒,子康嗣位,以永寧鄉(xiāng)侯封其弟恭。操以牽招嘗為袁氏領(lǐng)烏桓,遣詣柳城,撫慰烏桓。值峭王嚴(yán)五千騎欲助袁譚,又,公孫康遣使韓忠假峭王單于印綬。峭王大會群長,忠亦在坐。峭王問招:“昔袁公言受天子之命,假我為單于;今曹公復(fù)言當(dāng)更白天子,假我真單于;遼東復(fù)持印綬來。如此,誰當(dāng)為正?”招答曰:“昔袁公承制,得有所拜假。中間違錯天子命,曹公代之,言當(dāng)白天子,更假真單于,是也。遼東下郡,何得擅稱拜假也!”忠曰:“我遼東在滄海之東,擁兵百馀萬,又有扶馀、濊貊之用。當(dāng)今之勢,強者為右,曹操何得獨為是也!”招呵忠曰:“曹公允恭明哲,翼戴天子,伐叛柔服,寧靜四海。汝君臣頑囂,今恃險遠(yuǎn),背違天命,欲擅拜假,侮弄神器;方當(dāng)屠戮,何敢慢易咎毀大人!”便捉忠頭頓筑,拔刀欲斬之。峭王驚怖,徒跣抱招,以救請忠,左右失色。招乃還坐,為峭王等說成敗之效,禍福所歸;皆下席跪伏,敬受敕教,便辭遼東之使,罷所嚴(yán)騎。
丹楊大都督媯覽、郡丞戴員殺太守孫翊。將軍孫河屯京城,馳赴宛陵,覽、員復(fù)殺之;遣人迎揚州刺史劉馥,令往歷陽,以丹楊應(yīng)之。覽入居軍府中,欲逼取翊妻徐氏。徐氏紿之曰:“乞須晦日,設(shè)祭除服,然后聽命!庇[許之。徐氏潛使所親語翊親近舊將孫高、傅嬰等與共圖覽,高、嬰涕泣許諾,密呼翊時侍養(yǎng)者二十馀人與盟誓合謀。到晦日,設(shè)祭。徐氏哭泣盡哀,畢,乃除服,薰香沐浴,言笑歡悅。大小忄妻愴,怪其如此。覽密覘,無復(fù)疑意。徐氏呼高、嬰置戶內(nèi),使人召覽入。徐氏出戶拜覽,適得一拜,徐大呼:“二君可起!”高、嬰俱出,共殺覽,馀人即就外殺員。徐氏乃還縗纟至,奉覽、員首以祭翊墓,舉軍震駭。孫權(quán)聞亂,從椒丘還。至丹楊,悉族誅覽、員馀黨,擢高、嬰為牙門,其馀賞賜有差。
河子韶,年十七,收河馀眾屯京城。權(quán)引軍發(fā)吳,夜至京城下營,試攻驚之;兵皆乘城,傳檄備警,歡聲動地,頗射外人。權(quán)使曉諭,乃止。明日見韶,拜承列校尉,統(tǒng)河部曲。
孝獻皇帝己建安十年(乙酉,公元二零五年)
春,正月,曹操攻南皮,袁譚出戰(zhàn),士卒多死。操欲緩之,議郎曹純曰:“今縣師深入,難以持久,若進不能克,退必喪威。”乃自執(zhí)桴鼓以率攻者,遂克之。譚出走,追斬之。李孚自稱冀州主簿,求見操曰:“今城中弱強相陵,人心擾亂,以為宜令新降為內(nèi)所識信者宣傳明教!辈偌词规谕氤,告諭吏民,使各安故業(yè),不得相侵,城中乃安。操于是斬郭圖等及其妻子。袁譚使王修運糧于樂安,聞譚急,將所領(lǐng)兵往赴之,至高密,聞譚死,下馬號哭曰:“無君焉歸!”遂諧曹操,乞收葬譚尸,操許之,復(fù)使修還樂安,督軍糧。譚所部諸城皆服,唯樂安太守管統(tǒng)不下。操命修取統(tǒng)首,修以統(tǒng)亡國忠臣,解其縛,使詣操,操悅而赦之,辟修為司空掾。
郭嘉說操多辟青、冀、幽、并名士以為掾?qū)?使人心歸附,操從之。官渡之戰(zhàn),袁紹使陳琳為檄書,數(shù)操罪惡,連及家世,極其丑詆。及袁氏敗,琳歸操,操曰:“卿昔為本初移書,但可罪狀孤身,何乃上及父祖邪!”琳謝罪,操釋之,使與陳留阮瑀俱管記室。先是漁陽王松據(jù)涿郡,郡人劉放說松以地歸操,操辟放參司空軍事。
袁熙為其將焦觸、張南所攻,與尚俱奔遼西烏桓。觸自號幽州刺史,驅(qū)率諸郡太守令長,背袁向曹,陳兵數(shù)萬,殺白馬而盟,令曰:“敢違者斬!”眾莫敢仰視,各以次歃。別駕代郡韓珩曰:“吾受袁公父子厚恩,今其破亡,智不能救,勇不能死,于義闕矣。若乃北面曹氏,所不能為也!币蛔鵀殓袷S|曰:“夫舉大事,當(dāng)立大義,事之濟否,不待一人,可卒珩志,以厲事君。”乃舍之。觸等遂降曹操,皆封為列侯。
夏,四月,黑山賊帥張燕率其眾十馀萬降,封安國亭侯。
故安趙犢、霍奴等殺幽州刺史及涿郡太守,三郡烏桓攻鮮于輔于獷平。秋,八月,操討犢等,斬之;乃渡潞水救獷平,烏桓走出塞。
冬,十月,高幹聞操討烏桓,復(fù)以并州叛,執(zhí)上黨太守,舉兵守壺關(guān)口。操遣其將樂進、李典擊之。河內(nèi)張晟,眾萬馀人,寇崤、澠間,弘農(nóng)張琰起兵以應(yīng)之。
河?xùn)|太守王邑被征,郡掾衛(wèi)固及中郎將范先等詣司隸校尉鐘繇,請留之。繇不許。固等外以請邑為名,而內(nèi)實與高幹通牒。曹操謂荀彧曰:“關(guān)西諸將,外服內(nèi)貳,張晟寇亂殽、澠,南通劉表,固等因之,將為深害。當(dāng)今河?xùn)|,天下之要地也,君為我舉賢才以鎮(zhèn)之。”彧曰:“西平太守京兆杜畿,勇足以當(dāng)難,智足以應(yīng)變!辈倌艘早転楹?xùn)|太守。鐘繇促王邑交符,邑佩印綬,徑從河北詣許自歸。衛(wèi)固等使兵數(shù)千人絕陜津,杜畿至,數(shù)月不得渡。操遣夏侯惇討固等,未至,畿曰:“河?xùn)|有三萬戶,非皆欲為亂也。今兵迫之急,欲為善者無主,必懼而聽于固。固等勢專,必以死戰(zhàn)。討之不勝,為難未已;討之而勝,是殘一郡之民也。且固等未顯絕王命,外以請故君為名,必不害新君。吾單車直往,出其不意,固為人多計而無斷,必偽受吾。吾得居郡一月,以計縻之,足矣!彼煸幍缽泥K津度。范先欲殺畿以威眾,且觀畿去就,于門下斬殺主簿已下三十馀人,畿舉動自若。于是固曰:“殺之無損,徒有惡名;且制之在我!彼旆钪。畿謂固、先曰:“衛(wèi)、范,河?xùn)|之望也,吾仰成而已。然君固有定義,成敗同之,大事當(dāng)共平議!币怨虨槎级,行丞事,領(lǐng)功曹。將校吏兵三千馀人,皆范先督之。固等喜,雖陽事畿,不以為意。固欲大發(fā)兵,畿患之,說固曰:“今大發(fā)兵,眾情必擾,不如徐以貲募兵。”固以為然,從之,得兵甚少。畿又喻固等曰:“人情顧家,諸將掾史,可分遣休息,急緩召之不難!惫痰葠耗姹娦,又從之。于是善人在外,陰為己援;惡人分散,各還其家。
會白騎攻東垣,高幹入濩澤。畿知諸縣附己,乃出,單將數(shù)十騎,赴堅壁而守之,吏民多舉城且畿者,比數(shù)十日,得四千馀人。固等與高幹、張晟共攻畿,不下,略諸縣,無所得。曹操使議郎張既西征關(guān)中諸將馬騰等,皆引兵會擊晟等,破之,斬固、琰等著,其馀黨與皆赦之。
于是杜畿治河?xùn)|,務(wù)崇寬惠。民有辭訟,畿為陳義理,遣歸諦思之,父老皆自相責(zé)怒,不敢訟。勸耕桑,課畜牧,百姓家家豐實。然后興學(xué)校,舉孝弟,修戎事,講武備,河?xùn)|遂安。畿在河?xùn)|十六年,常為天下最。
秘書監(jiān)、侍中荀悅作《申鑒》五篇,奏之。悅,爽之兄子也。時政在曹氏,天子恭己,悅志在獻替,而謀無所用,故作是書。其大略曰:為政之術(shù),先屏四患,乃崇五政。偽亂欲,私壞法,放越軌,奢敗制:四者不除,則政末由行矣,是為四患。興農(nóng)桑以養(yǎng)其生,審好惡以正其俗,宣文教以章其化,立武備以秉其威,明常罰以統(tǒng)其法,是謂五政。人不畏死,不可懼以罪;人不樂生,不可勸以善。故在上者,先豐民財以定其志,是謂養(yǎng)生。善惡要乎功罪,毀譽效于準(zhǔn)驗,聽言責(zé)事,舉名察實,無或作偽以蕩眾心。故欲無奸怪,民無淫風(fēng),是謂正俗。榮辱者,賞罰之精華也。故禮教榮辱以加君子,化其情也;桎梏鞭撲以加小人,化其形也。若教化之廢,推中人而墜于小人之域,教化之行,引中人而納于君子之涂,是謂章化。在上者必有武備以戒不虞,安居則寄之內(nèi)政,有事則用之軍旅,是謂秉威。賞罰,政之柄也。人主不妄賞,非愛其財也,賞妄行,則善不勸矣;不妄罰,非矜其人也,罰妄行,則惡不懲矣。賞不勸,謂之止善,罰不懲,謂之縱惡。在上者能不止下為善,不縱下為惡,則國法立矣。是謂統(tǒng)法。四患既蠲,五政又立,行之以誠,守之以固,簡而不怠,疏而不失,垂拱揖讓,而海內(nèi)平矣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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