十二 選閣僚實為制閣僚 議休兵卻要再興兵

  康熙皇帝輕裝簡從,微服私訪,來到明珠的府邸,考問高士奇。酒席宴上,高士奇面對索額圖、李光地和皇上提出來的一個個問題,時而引經(jīng)據(jù)典,時而插科打諢,有的正面回答,有理有據(jù);有的歪攪胡纏,妙趣橫生。真?zhèn)是從容不迫,對答如流?滴趸噬线從來沒見過這等博學(xué)聰明又能言辯的人呢。一高興,自己亮出了皇帝的身份。高士奇早就猜到了,這位居中高座,氣字軒昂的龍公子,決非尋常人物,可是話一挑明,他還是有點吃驚不已。連忙跪下磕頭:“奴才高士奇叩見皇上。奴才今日在外頭吃酒過量,扶醉而歸,適才又口出狂言,冒犯了圣上和眾位大人,奴才有罪,罪該萬死!”

  “哈哈……高士奇,起來吧,剛才你口若懸河,舌戰(zhàn)群儒,大獲全勝,何罪之有?明日起,就進上書房當差,替朕處理奏折、文書,代擬詔書,這差事,你愿意干嗎?”

  高士奇又驚又喜,一時之間,竟不知說什么好了。想不到自己一介落第舉人,狂傲?xí)幌伦泳蛊讲角嘣七M了上書房,要替皇上處理奏折、起草詔書了。這是內(nèi)閣大學(xué)士和宰相們的差事!皇上如此器重,還問他愿不愿意,他做夢也沒敢想能有這樣的機遇,哪有不愿之理呢,正要跪下叩頭謝恩,卻被索額圖給攔住了。

  這索額圖對高士奇本來就沒有好印象,見他受到皇上如此賞識重用,又是妒忌,又是后悔。妒忌的是,李光地是他的得意門生,他費了多少精力動了多少心思,如今還是進不了上書房呢,高士奇胡吹一通,竟然從一個小小舉人,一步登天,跑到了前邊;后悔的是,前些天,高士奇投到他的門下,因口出狂言、放蕩不羈,自己一怒之下,把他給轟了出去,想不到,卻給了明珠一個機會,讓他得了這個新人。不行,我不能讓這小子太便宜了,想到這,便起身攔住了高士奇,向皇上奏道:

  “高先生,且慢。啊,圣上,這高士奇確實善于詭辯,才華過人,是個能擔(dān)重任的難得的人才。不過,我天朝用人,歷來是走科舉的正途。高士奇不經(jīng)考試,直接進入機樞重地,恐怕會遭人議論。依奴才之見,不如讓他參加北鬧的科舉考試,或者參加博學(xué)鴻儒科的考試。我們在閱卷之時,把他放在前邊。皇上再頒布詔諭,委以重任,明正言順地提拔他到上書房去,豈不更好一些。”

  高士奇一聽這話就明白了。心想,好你個索額圖,想用考試來難我。哼,我高士奇憑學(xué)問吃飯,偏偏就是不怕考試!他正要說話,康熙卻搶先開口了:

  “索額圖,難道除了科舉之外,朕就不能破格用人嗎?我問你,北闈的科舉也好,博學(xué)鴻儒科的考試也好,誰來評卷,還不是你們幾個吧?難道說,朕的眼力,竟然不如你們嗎?再說,考試的事兒,變化莫測,事前誰也拿不準。如果高士奇在考試之時,出了筆誤、差錯怎么辦?如果他恰巧在那天病了,又該怎么辦?如今國家正在多事之秋,就該不拘一格,大膽用人才是,豈能斤斤計較小節(jié),阻塞賢路。索額圖之言,實屬無理,勿庸再議。高士奇,你準備一下,明天就遞牌子進宮吧!”

  聽康熙把話說得這么嚴厲,眾人都嚇傻了,連忙俯地叩頭,哪敢再說半個不字啊。他們哪里知道康熙的用心哪!這些年,索額圖和明珠兩人,手握重權(quán),左右朝政,拉幫結(jié)派,黨羽林立的情景,康熙早就洞若觀火了。高士奇的才華、機敏在二人之上,把他拉進上書房,既可打破索、明兩黨明爭暗斗的局面,煩悶時,又有了說閑話解悶之人,一舉兩得,何樂而不為呢。高士奇聽到這里,不敢怠慢,連忙磕下頭去:“臣高士奇謝圣上天恩!”

  博學(xué)鴻儒科的考試日期已經(jīng)臨近了。這天,早朝一過,康熙把幾位上書房大臣叫到養(yǎng)心殿,商議考試的事兒:“眾位愛卿,朕為了開博學(xué)鴻儒科,嘔心瀝血。幾經(jīng)波折,如今就要付諸實行了,你們知道,這是弘揚中華千古文化,安排文人學(xué)士,進而平定民心的大事。盡管還有傅青主等人,死也不肯應(yīng)試,但,畢竟是個別的?荚嚰磳⑦M行,諸事也已安排妥帖,現(xiàn)在,要你們幾個來議一下,考完之后,怎么個取法,取上的又如何授官?”

  明珠職掌吏部,這事兒,他責(zé)無旁貸,當然要先說話了:

  “主子不問,奴才也正要為此事請旨呢。參加博學(xué)鴻儒科考試的人,都是各省督撫大員們推薦的當?shù)孛藢W(xué)士,前朝遺老,這次進京又是皇上在太和殿里御駕親試,實乃千古難得一遇的盛典?墒,這取與不取,取上的給什么官兒,卻又有許多難處……”

  “嗯,你說下去。”

  “是。依奴才看,這些人都是有名望的人,取上了,自然風(fēng)光排場。可是,放他們?nèi)ギ攤地方官吧,年紀似乎大了點;要都進上書房呢,人又太多了。取不上的,不光他們自己臉上下不來,各地的督撫大人也沒光彩。所以,奴才想來想去竟想不出一個萬全的辦法。”

  熊賜履聽明珠羅哩羅嗦了半天,也沒提出一個正經(jīng)的辦法,不免有些著急,便接口說道:“皇上,依老臣之見,可以這樣辦。凡來參加考試的,不管卷子答得如何,全部錄取,讓他們臉上光彩,也顯示出我皇萬歲珍惜人才之初衷。不過,卻不便讓他們?nèi)ギ數(shù)胤焦。因為這次是兩科同時考試,各地的舉人,大多是年輕人,他們十年寒窗,辛酸備嘗。論閱歷。論學(xué)問功底,自然比不上這些鴻儒;可是論機智、論忠心,還是年輕人要更可靠些。再說,年齡懸殊這么大,有些甚至是師徒關(guān)系,稍有安排不當,不是生出新的朋黨,就是結(jié)下冤仇,與國不利。臣以為,凡參加博學(xué)鴻儒考試的,一律取中,放到翰林院去。能侍講的干侍講,能侍讀的,去陪伴太子、阿哥們讀書。剩下的,組成班底,修纂明史,他們都是前朝過來的人,這差事,正該他們來干。”

  康熙眼中一亮,好,嗯,這熊賜履果然是老謀深算。有這么一百多位鴻學(xué)大儒在翰林院,就打破了原來的老師、門生的舊幫派;修明史,又是件重要差使,他們當然愿意干;老百姓也會夸這是“圣朝仁政”,真是一石數(shù)鳥,妙不可言。他興奮地站起身來,在殿里來回走著:

  “嗯,好,熊賜履說的這辦法好,咱們就這么定了。修纂明史,是件大事,朕要親自管起來,一定要修得比前朝都完整。嗯——朕思謀著,要增加個‘貳臣傳’。不然的話,像洪承疇、錢謙益這些人,在前朝官高位顯,后來又投降了本朝。對大清他們是功臣,可是對前朝,又是叛逆,該入哪個列傳呢;立下‘貳臣傳’就名正言順了,也可以警戒后人嘛。”

  熊賜履聽了這活,心頭猛地一震,他仔細咀嚼著“貳臣傳”這三個字。古時,孔子著春秋,而亂臣賊子懼,可是,歷朝歷代,亂臣賊子還是層出不窮。如今,皇上下令,要把洪承疇這樣本朝的功勛卓著的大臣,也列入前朝的“貳臣”之列,功過分明,事非分明,誰還敢再當大清的“貳臣”呢?皇上舉一反三,真不愧為英明之主!

  皇上欽定了,大臣自然無話可說?滴趸氐接负筮呑,翻閱著各地來的奏報。上面的一份,是魏東亭寄來的,說江南連年豐收,物價穩(wěn)定,大米已降到七錢銀子一石。康熙十分高興,提起筆來,在折子上批了一句“米價下跌,朕心甚慰”?墒怯忠幌耄X得不大妥當,便又加上幾句:“谷賤傷農(nóng),不可不予關(guān)注。可在海關(guān)與金陵藩庫中支取銀兩,以略高于市價購買糧食。如此,則既保護了農(nóng)家,又可令市價趨于平穩(wěn)。切記,切記。”

  再往下翻,是李光地請朝廷派兵收復(fù)臺灣的折子?滴蹩戳艘幌拢瑔柪罟獾兀“啊,李光地,你這折子上說,鄭成功已經(jīng)死了,這消息可靠嗎?”

  李光地雖然還沒進上書房,可是今天也被叫進來議事,他心情十分激動。看樣子,自己很可能被選出來參與機務(wù)、進上書房了。聽見康熙發(fā)問,連忙上前回答:

  “回皇上,消息絕對可靠。不光是鄭成功死了,連他的兒子鄭經(jīng)也死了。眼下臺灣群雄無主,已經(jīng)起了內(nèi)訌。故此,臣與施瑯的意見相同,請主上趁此良機,下詔命令水師渡海東征,收復(fù)臺灣故土。”

  “嗯,朕早有此意,已令施瑯秘密訓(xùn)練水兵,依你們看,如果東征臺灣,誰來為將呢?”

  明珠連忙說:“臣推薦施瑯為領(lǐng)兵主將。”

  李光地卻說:“不,施瑯原來是鄭成功的部下,恐怕關(guān)鍵時不能實心辦事。所以,臣以為,還是讓福建總督姚啟圣為將更為合適。”

  康熙沉思了一下,看了看熊賜履問:“熊賜履,你怎么不說話?”

  熊賜履連忙上前跪下:“圣上,臣……臣和光地、明珠的看法,并不相同,所以……所以……”

  “哎——有話直說嘛,何必這樣吞吞吐吐呢。”

  “是,是。臣以為,臺灣不過是一蠻荒不化的撮爾小郡,不足以視為大敵。眼下‘三藩’雖平,狼煙未熄,吳三桂的兒子還在云貴邊境作亂,尚未平定。我百萬大軍,數(shù)年征戰(zhàn),已成疲憊之師。億萬生靈,屢遭戰(zhàn)亂之苦,急待復(fù)蘇。臺灣遠隔百里重洋,征戰(zhàn)無必勝之把握,勝之不足以稱雄,敗則輕啟邊釁,遺患無窮。伏請圣上三思而后行。”

  康熙聽了熊賜履這活,好半天沒有言聲。熊賜履心中忐忑不安地跪在地上,一動也不敢動。當年,皇上要下令撤三藩,他不贊成,皇上沒采納他的意見,斷然下令撤藩。后來,三藩起兵作亂,他又主張言和,曾受到皇上的嚴厲批駁。如今,三藩平定,說明他熊賜履一錯再惜。若不是皇上念他忠心耿耿,辦事小心,恐怕早就被罷官免職了。如今他又反對平定臺灣的主張,萬一天威震怒,他可怎么辦呢?正在胡思亂想,康熙說話了:

  “熊賜履的話有些道理。論國力、軍力,眼下是有些困難,朕也并沒說即刻發(fā)兵。朕想的是,自漢以來,臺灣便是中華版圖,豈能在朕的眼皮底下不歸一統(tǒng)?你也應(yīng)該懂得,一郡不治,也是宰相之過這個道理。連宋太祖趙匡胤還懂得‘臥榻之側(cè),豈容他人鼾睡’呢,朕豈能看著臺灣不歸版圖嗎?”

  熊賜履不敢再堅持了,連忙叩頭:“圣上教訓(xùn)得極是。臣乃大清之臣,豈能坐視大清國土任人宰割。皇上既然決心已定,臣不敢再有異議,只是,眼下國庫空虛,兵疲將乏,只求皇上廣積糧、精備兵,慎選將,時機一到,一鼓作氣,以期戰(zhàn)而勝之。”

  話說到這份上,康熙不開口,誰還敢再多說一句啊。康熙自己也覺得,剛才的話似乎說得重了一些,看看殿內(nèi)諸大臣,一個個神情緊張,氣氛森嚴,不覺撲哧一下笑了:

  “嗨,不說這個了,還回到原來的話題:想起康熙初年,朕開科取士,應(yīng)試的人寥寥無幾,連名額都取不足。再看看今天,一個個削尖了腦袋也要鉆進來。南北闈的考試,光防營私舞弊也防不住,也可說是盛況空前了。博學(xué)鴻儒科呢,一共來了一百八十二人,他們名聲很大,風(fēng)骨不同,個別幾個,雖然押送來京,可是僵臥古寺,寧死不肯應(yīng)試?磥,讓這些前明遺老,盡歸‘圣化’,不是簡單的事兒啊。所以,這次考試,朕要御駕親臨。你們幾個呢,也要小心辦事。咱們君臣協(xié)力,把弓拉得硬硬的,只要參加考試的,不論優(yōu)劣,一概錄取,而且都給官做。最要緊的,是他們既然來了,不管愿不愿意,就一定得參加考試。你們聽清了嗎?”

  眾大臣一齊跪下叩頭回答:“臣等謹遵圣命!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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