列傳第一百四
○劉安世鄒浩田晝王回曾誕附陳瓘任伯雨
劉安世,字器之,魏人。父航,第進(jìn)士,歷知虞城、犀浦縣。虞城多奸猾,喜寇盜;犀浦民弱而馴。航為政,寬猛急緩不同,兩縣皆治。知宿州。押伴夏使,使者多所要請,執(zhí)禮不遜,且欲服球文金帶入見,航皆折正之。以群牧判官為河南監(jiān)牧使。持節(jié)冊夏主秉常,凡例所遺寶帶、名馬,卻弗受。還,上《御戎書》,大略云:「辨士好為可喜之說,武夫徼冀不貲之寵,或為所誤,不可不戒!篂楹颖蔽髀忿D(zhuǎn)運(yùn)使。熙寧大旱求言,航論新政不便者五,又上書言:「人主不可輕失天下心,宜乘時有所改為,則人心悅而天意得矣!共粓蟆D苏?zhí)崤e崇福宮,起知涇、相二州。王師西征,徙知陜府。時倉卒軍興,饋餉切急,縣令佐至荷校督民,民多棄田廬,或至自盡。航獨期會如平日,事更以辦。終太仆卿。
安世少時持論已有識。航使監(jiān)牧?xí)r,文彥博在樞府,有所聞,每呼安世告之。安世從容言:「王介甫求去,外議謂公且代其任!箯┎┰:「安石壞天下至此,后之人何可為?」安世拱手曰:「安世雖晚進(jìn),竊以為未然。今日新政,果順人所欲而為人利乎?若不然,公當(dāng)去所害,興所利,反掌間耳。彥博默不應(yīng),他日見航,嘆獎其堅正。
登進(jìn)士第,不就選。從學(xué)于司馬光,咨盡心行己之要,光教之以誠,且令自不妄語始。調(diào)洺州司法參軍,司戶以貪聞,轉(zhuǎn)運(yùn)使吳守禮將按之,問于安世,安世云:「無之。」守禮為止。然安世心常不自安,曰:「司戶實貪而吾不以誠對,吾其違司馬公教乎!」后讀揚(yáng)雄《法言》「君子避礙則通諸理」,意乃釋。
光入相,薦為秘書省正字。光薨,宣仁太后問可為臺諫于呂公著,公著以安世對。擢右正言。時執(zhí)政頗與親戚官,安世言:「祖宗以來,大臣子弟不敢受內(nèi)外華要之職。自王安石秉政,務(wù)快私意,累圣之制,掃地不存。今廟堂之上,猶習(xí)故態(tài)!挂驓v疏文彥博以下七人,皆耆德魁舊,不少假借。
章惇以強(qiáng)市昆山民田罰金,安世言:「惇與蔡確、黃履、邢恕素相交結(jié),自謂社稷之臣,貪天之功,僥幸異日,天下之人指為'四兇'。今惇父尚在,而別籍異財,絕滅義理,止從薄罰,何以示懲?」會吳處厚解釋確《安州詩》以進(jìn),安世謂其指斥乘輿,犯大不敬,與梁燾等極論之,竄之新州。宰相范純?nèi)手劣谟肥?皆緣是去。
遷起居舍人兼左司諫,進(jìn)左諫議大夫。有旨暫罷講筵,民間歡傳宮中求乳婢,安世上疏諫曰:「陛下富于春秋,未納后而親女色。愿太皇太后保祐圣躬,為宗廟社稷大計,清閑之燕,頻御經(jīng)帷,仍引近臣與論前古治亂之要,以益圣學(xué),無溺于所愛而忘其可戒!拐茏诟┦撞徽Z。后曰:「無此事,卿誤聽爾!姑魅,后留呂大防告之故。大防退,召給事中范祖禹使達(dá)旨。祖禹固嘗以諫,于是兩人合辭申言之甚切。
鄧溫伯為翰林承旨,安世言其「出入王、呂黨中,始終反覆。今之進(jìn)用,實系君子小人消長之機(jī)。乞行免黜。」不報。遂請外,改中書舍人,辭不就。以集賢殿修撰提舉崇福宮,才六月,召為寶文閣待制、樞密都承旨。
范純?nèi)蕪?fù)相,呂大防白后欲令安世少避。后曰:「今既不居言職,自無所嫌。」又語韓忠彥曰:「如此正人,宜且留朝廷!鼓酥。呂惠卿復(fù)光祿卿,分司,安世爭以為不可,不聽。出知成德軍。章惇用事,尤忌惡之。初黜知南安軍,再貶少府少監(jiān),三貶新州別駕,安置英州。
同文館獄起,蔡京乞誅滅安世等家,讒雖不行,猶徙梅州。惇與蔡卞將必置之死,因使者入海島誅陳衍,諷使者過安世,脅使自裁。又擢一土豪為轉(zhuǎn)運(yùn)判官,使殺之。判官疾馳將至梅,梅守遣客來勸安世自為計。安世色不動,對客飲酒談笑,徐書數(shù)紙付其仆曰:「我即死,依此行之!诡櫩驮:「死不難矣!箍兔軓钠退,皆經(jīng)紀(jì)同貶當(dāng)死者之家事甚悉。判官未至二十里,嘔血而斃,危得免。
昭懷后正位中宮,惇、卞發(fā)前諫乳婢事,以為為后設(shè)。時鄒浩既貶,詔應(yīng)天少尹鼛孫以檻車收二人赴京師。行數(shù)驛而徽宗即位赦至,鼛乃還。凡投荒七年,甲令所載遠(yuǎn)惡地?zé)o不歷之。移衡及鼎,然后以集賢殿修撰知鄆州、真定府,曾布又忌之,不使入朝。蔡京既相,連七謫至峽州羈管。稍復(fù)承議郎,卜居宋都。宣和六年,復(fù)待制,中書舍人沈思封還之。明年卒,年七十八。
安世儀狀魁碩,音吐如鐘。初除諫官,未拜命,入白母曰:「朝廷不以安世不肖,使在言路。倘居其官,須明目張膽,以身任責(zé),脫有觸忤,禍譴立至。主上方以孝治天下,若以老母辭,當(dāng)可免!鼓冈:「不然,吾聞諫官為天子諍臣,汝父平生欲為之而弗得,汝幸居此地,當(dāng)捐身以報國恩。正得罪流放,無問遠(yuǎn)近,吾當(dāng)從汝所之。」于是受命。在職累歲,正色立朝,扶持公道。其面折廷爭,或帝盛怒,則執(zhí)簡卻立,伺怒稍解,復(fù)前抗辭。旁侍者遠(yuǎn)觀,蓄縮悚汗,目之曰「殿上虎」,一時無不敬懾。
家居未嘗有惰容,久坐身不傾倚,作字不草書,不好聲色貨利。其忠孝正直,皆則象司馬光。年既老,群賢凋喪略盡,巋然獨存,而名望益重。梁師成用事,能生死人,心服其賢,求得小吏吳默嘗趨走前后者,使持書來,啖以即大用,默因勸為子孫計,安世笑謝曰:「吾若為子孫計,不至是矣。吾欲為元祐全人,見司馬光于地下!惯其書不答。死葬祥符縣。后二年,金人發(fā)其冢,貌如生,相驚語曰:「異人也!」為之蓋棺乃去。
鄒浩,字志完,常州晉陵人。第進(jìn)士,調(diào)揚(yáng)州、潁昌府教授。呂公著、范純?nèi)蕿槭?皆禮遇之。純?nèi)蕦僮珮氛Z,浩辭。純?nèi)试?「翰林學(xué)士亦為之!购圃:「翰林學(xué)士則可,祭酒、司業(yè)則不可!辜?nèi)示粗x。
元祐中,上疏論事,其略曰:「人材不振,無以成天下之務(wù)。陛下視今日人材,果有余邪,果不足邪?以為不足,則中外之百執(zhí)事未嘗不備。以為有余,則自任以天下之重者幾人?正色昌言不承望風(fēng)旨者幾人?持刺舉之權(quán)以肅清所部者幾人?承流宣化而使民安田里者幾人?民貧所當(dāng)富也,則曰水旱如之何;官冗所當(dāng)澄也,則曰民情不可擾;人物所當(dāng)求也,則曰從古不乏材;風(fēng)俗所當(dāng)厚也,則曰不切于時變,是皆不明義理之過也!
蘇頌用為太常博士,來之邵論罷之。后累歲,哲宗親擢為右正言。有請以王安石《三經(jīng)義》發(fā)題試舉人者,浩論其不可而止。陜西奏邊功,中外皆賀,浩言:「先帝之志而陛下成之,善矣。然兵家之事,未戰(zhàn)則以決勝為難,既勝則以持勝為難,惟其時而已。茍為不然,將棄前功而招后患。愿申敕將帥,毋狃屢勝,圖惟厥終!
京東大水,浩言:「頻年水異繼作,雖盈虛之?dāng)?shù)所不可逃,而消復(fù)之方尤宜致謹(jǐn)!稌吩:'惟先格王正厥事。'不以為數(shù)之當(dāng)然,此消復(fù)之實也!
蹇序辰看詳元祐章奏,公肆詆欺,輕重不平。浩言:「初旨但分兩等,謂語及先帝并語言過差而已;而今所施行,混然莫辨。以其近似難分之跡,而典刑輕重隨以上下,是乃陛下之威福操柄下移于近臣。愿加省察,以為來事之監(jiān)!
章惇獨相用事,威虐震赫,浩所言每觸惇忌,仍上章露劾,數(shù)其不忠侵上之罪,未報。而賢妃劉氏立,浩言:
立后以配天子,安得不審。今為天下?lián)衲?而所立乃賢妃,一時公議,莫不疑惑,誠以國家自有仁祖故事,不可不遵用之爾。蓋郭后與尚美人爭寵,仁祖既廢后,并斥美人,所以示公也。及立后,則不選于妃嬪而卜于貴族,所以遠(yuǎn)嫌,所以為天下萬世法也。陛下之廢孟氏,與郭后無以異。果與賢妃爭寵而致罪乎,抑其不然也?二者必居一于此矣。孟氏罪廢之初,天下孰不疑立賢妃為后。及讀詔書,有「別選賢族」之語;又聞陛下臨朝慨嘆,以為國家不幸;至于宗景立妾,怒而罪之,于是天下始釋然不疑。今竟立之,豈不上累圣德?
臣觀白麻所言,不過稱其有子,及引永平、祥符事以為證。臣請論其所以然,若曰有子可以為后,則永平貴人未嘗有子也,所以立者,以德冠后宮故也。祥符德妃亦未嘗有子,所以立者,以鐘英甲族故也。又況貴人實馬援之女,德妃無廢后之嫌,迥與今日事體不同。頃年冬,妃從享景靈宮,是日雷變甚異。今宣制之后,霖雨飛雹,自奏告天地宗廟以來,陰淫不止。上天之意,豈不昭然!考之人事既如彼,求之天意又如此,望不以一時改命為難,而以萬世公議為可畏,追停冊禮,如初詔行之。
帝謂:「此亦祖宗故事,豈獨朕邪?」對曰:「祖宗大德可法者多矣,陛下不之取,而效其小疵,臣恐后世之責(zé)人無已者紛紛也!沟圩兩,猶不怒,持其章躊躇四顧,凝然若有所思,付外。明日,章惇詆其狂妄,乃削官,羈管新州。蔡卞、安惇、左膚繼請治其祖送者王回等,語在他傳。
徽宗立,亟召還,復(fù)為右正言,遷左司諫。上疏謂:「孟子曰:'左右諸大夫皆曰賢,未可也;國人皆曰賢,然后察之,見賢焉,然后用之。左右諸大夫皆曰不可,勿聽;國人皆曰不可,然后察之,見不可焉,然后去之。'于是知公議不可不恤,獨斷不可不謹(jǐn)。蓋左右非不親也,然不能無交結(jié)之私;諸大夫非不貴也,然不能無恩仇之異。至于國人皆曰賢,皆曰不可,則所謂公議也。公議之所在,概已察之,必待見賢然后用,見不可然后去,則所謂獨斷也。惟恤公議于獨斷未形之前,謹(jǐn)獨斷于公議已聞之后,則人君所以致治者,又安有不善乎?伏見朝廷之事,頗異于即位之初,相去半年,遽已如是,自今以往,將如之何?愿陛下深思之。」
改起居舍人,進(jìn)中書舍人。又言:「陛下善繼神宗之志,善述神宗之事,孝德至矣。尚有五朝圣政盛德,愿稽考而繼述之,以揚(yáng)七廟之光,貽福萬世!惯w兵、吏二部侍郎,以寶文閣待制知江寧府,徙杭、越州。
初,浩還朝,帝首及諫立后事,獎嘆再三,詢諫草安在。對曰:「焚之矣!雇烁骊惌,瓘曰:「禍其在此乎。異時奸人妄出一緘,則不可辨矣!共叹┯檬,素忌浩,乃使其黨為偽疏,言劉后殺卓氏而奪其子。遂再責(zé)衡州別駕,語在《獻(xiàn)愍太子傳》。尋竄昭州,五年始得歸。
初,浩除諫官,恐貽親憂,欲固辭。母張氏曰:「兒能報國,無愧于公論,吾顧何憂?」及浩兩謫嶺表,母不易初意。稍復(fù)直龍圖閣。瘴疾作,危甚。楊時過常,往省之。TC然僅存余息,猶眷眷以國事為問,語不及私。卒,年五十二。高宗即位,詔曰:「浩在元符間,任諫爭,危言讜論,朝野推仰!箯(fù)其待制,又贈寶文閣直學(xué)士,賜謚忠。
誥所與游田晝、王回、曾誕,皆良士也。
晝字承君,陽翟人。樞密使況之從子,以任為校書郎。調(diào)磁州錄事參軍,知西河縣,有善政,民甚德之。議論慨慷,有前輩風(fēng)。
與鄒浩以氣節(jié)相激勵。元符中,浩為諫官,晝監(jiān)京城門,往見浩曰:「平生與君相許者何如,今君為何官?」浩曰:「上遇群臣,未嘗假以辭色,獨于浩差若相喜。天下事固不勝言,意欲待深相信而后發(fā),貴有益也!箷?nèi)恢。既而以病歸許,邸狀報立后,晝謂人曰:「志完不言,可以絕交矣!购频米,晝迎諸涂。浩出涕,晝正色責(zé)曰:「使志完隱默官京師,遇寒疾不汗,五日死矣。豈獨嶺海之外能死人哉?愿君毋以此舉自滿,士所當(dāng)為者,未止此也!购泼H蛔允,嘆謝曰:「君之贈我厚矣!
建中靖國初,入為大宗正丞。曾布數(shù)羅致之,不為屈;欲與提舉常平官,亦辭。請知淮陽軍,歲大疫,日挾醫(yī)問病者藥之,遇疾卒;搓柸遂胍詾橥辽裨啤
回字景深,仙游人。第進(jìn)士,調(diào)松滋令。荊、沔俗用人祭鬼,回捕治甚嚴(yán),其風(fēng)遂革。知鹿邑縣,入為宗正寺簿。元符中,葉祖洽薦為睦親宅講書。與鄒浩友善,皇后劉氏立,浩將論之,密告回,回曰:「事寧有大于此者乎?子雖有親,然移孝為忠,亦太夫人素志也!
浩南遷,人莫敢顧;財拷挥五X與治裝,往來經(jīng)理,且慰安其母。邏者以聞,逮詣詔獄,眾為之懼,回居之晏然。御史詰之,對曰:「實嘗預(yù)議,不敢欺也!挂蛘b浩所上章,幾二千言。獄上,除名停廢。即徒步出都門,行數(shù)十里,其子追及,問以家事,不答。祖洽亦坐黜。
徽宗立,召還舊官,擢監(jiān)察御史。數(shù)日卒,年五十三。岑象求、王覿、賈易上章,乞錄其子,恤其家,以獎勸忠義。詔除子渙老郊社齋郎,蔡京為相,奪之,仍列名黨籍。
誕,公亮從孫也。孟后之廢,誕三與浩書,勸力請復(fù)后,浩不報。及浩以言南遷,誕著《玉山主人對客問》以譏之,其略曰:「客問:鄒浩可以為有道之士乎?主人曰:浩安得為知道。雖然,予于此時議浩,是天下無全人也。言之尚足為來世戒!兑住吩:'知幾其神乎?'又曰:'知進(jìn)退存亡而不失其正者,其惟圣人乎?'方孟后之廢,人莫不知劉氏之將立,至四年之后而冊命未行,是天子知清議之足畏也。使當(dāng)其時,浩力言復(fù)后,能感悟天子,則無今日劉氏之事,貽朝廷于過舉,再三言而不聽,則義亦當(dāng)矣。使是時得罪,必不若是酷以貽老母之憂矣。嗚呼!若浩者,雖不得為知幾之士,然百世之下,頑夫廉,懦夫有立志,尚不失為圣人之清也!蛊鋾瘸,識者或以比韓愈《諫臣論》。誕仕亦不顯。
陳瓘,字瑩中,南劍州沙縣人。少好讀書,不喜為進(jìn)取學(xué)。父母勉以門戶事,乃應(yīng)舉,一出中甲科。調(diào)湖州掌書記,簽書越州判官。守蔡卞察其賢,每事加禮,而瓘測知其心術(shù),常欲遠(yuǎn)之,屢引疾求歸,章不得上。檄攝通判明州。卞素敬道人張懷素,謂非世間人,時且來越,卞留瓘小須之,瓘不肯止,曰:「子不語怪力亂神,斯近怪矣。州牧既信重,民將從風(fēng)而靡。不識之,未為不幸也。」后二十年而懷素誅。明州職田之入厚,瓘不取,盡棄于官以歸。
章惇入相,瓘從眾道謁。惇聞其名,獨邀與同載,詢當(dāng)世之務(wù),瓘曰:「請以所乘舟為喻:偏重可行乎?移左置右,其偏一也。明此,則可行矣。天子待公為政,敢問將何先?」惇曰:「司馬光奸邪,所當(dāng)先辨,勢無急于此!弓徳:「公誤矣。此猶欲平舟勢而移左以置右,果然,將失天下之望。」惇厲色曰:「光不務(wù)纘述先烈,而大改成緒,誤國如此,非奸邪而何?」瓘曰:「不察其心而疑其跡,則不為無罪;若指為奸邪,又復(fù)改作,則誤國益甚矣。為今之計,唯消朋黨,持中道,庶可以救弊!挂怆m忤惇,然亦驚異,頗有兼收之語。至都,用為太學(xué)博士。會卞與惇合志,正論遂絀。卞黨薛昂、林自官學(xué)省,議毀《資治通鑒》,瓘因策士題引神宗所制序文以問,昂、自意沮。
遷秘書省校書郎。紹述之說盛,瓘奏哲宗言:「堯、舜、禹皆以'若稽古'為訓(xùn)。'若'者,順而行之;'稽'者,考其當(dāng)否,必使合于民情,所以成帝王之治。天子之孝,與士大夫之孝不同。」帝反復(fù)究問,意感悅,約瓘再入見。執(zhí)政聞而憾之,出通判滄州,知衛(wèi)州;兆诩次,召為右正言,遷左司諫。瓘論議持平,務(wù)存大體,不以細(xì)故藉口,未嘗及人晻昧之過。嘗云:「人主托言者以耳目,誠不當(dāng)以淺近見聞,惑其聰明。」惟極論蔡卞、章惇、安惇邢恕之罪。
御史龔?擊蔡京,朝廷將逐?,瓘言:「紹圣以來,七年五逐言者,常安民、孫諤、董敦逸、陳次升、鄒浩五人者,皆與京異議而去。今又罷?,將若公道何!顾觳菔枵摼,未及上,時皇太后已歸政,瓘言外戚向宗良兄弟與侍從希寵之士交通,使物議籍籍,謂皇太后今猶預(yù)政。由是罷監(jiān)揚(yáng)州糧料院。瓘出都門,繳四章奏之,并明宣仁誣謗事。帝密遣使賜以黃金百兩,后亦命勿遽去,畀十僧牒為行裝,改知無為軍。
明年,還為著作郎,遷右司員外郎兼權(quán)給事中。宰相曾布使客告以將即真,瓘語子正匯曰:「吾與丞相議事多不合,今若此,是欲以官爵相餌也。若受其薦進(jìn),復(fù)有異同,則公議私恩,兩有愧矣。吾有一書論其過,將投之以決去就,汝其書之。但郊祀不遠(yuǎn),彼不相容,則澤不及汝矣,能不介于心乎?」正匯愿得書。旦持入省,布使數(shù)人邀相見,甫就席,遽出書,布大怒。爭辯移時,至箕踞誶語,瓘色不為動,徐起白曰:「適所論者國事,是非有公議,公未可失待士禮。」布矍然改容。信宿,出知泰州。崇寧中,除名竄袁州、廉州,移郴州,稍復(fù)宣德郎。
正匯在杭,告蔡京有動搖東宮跡。杭守薿執(zhí)送京師,先飛書告京俾為計。事下開封府制獄,并逮瓘。尹李孝稱逼使證其妄,瓘曰:「正匯聞京將不利社稷,傳于道路,瓘豈得預(yù)知?以所不知,忘父子之恩而指其為妄,則情有所不忍;挾私情以符合其說,又義所不為。京之奸邪,必為國禍。瓘固嘗論之于諫省,亦不待今日語言間也。」內(nèi)侍黃經(jīng)臣蒞鞫,聞其辭,失聲嘆息,謂曰:「主上正欲得實,但如言以對可也。」獄具,正匯猶以所告失實流海上,瓘亦安置通州。
瓘嘗著《尊堯集》,謂紹圣史官專據(jù)王安石《日錄》改修《神宗史》,變亂是非,不可傳信;深明誣妄,以正君臣之義。張商英為相,取其書,既上,而商英罷,瓘又徙臺州。宰相遍令所過州出兵甲護(hù)送;至臺,每十日一徙告;且命兇人石悈知州事,執(zhí)至庭,大陳獄具,將脅以死。瓘揣知其意,大呼曰:「今日之事,豈被制旨邪!」悈失措,始告之曰:「朝廷令取《尊堯集》爾!弓徳:「然則何用許。使君知'尊堯'所以立名乎?蓋以神考為堯,主上為舜,助舜尊堯,何得為罪?時相學(xué)術(shù)淺短,為人所愚。君所得幾何,乃亦不畏公議,干犯名分乎?」悈慚,揖使退。所以窘辱之百端,終不能害。宰相猶以悈為怯而罷之。
在臺五年,乃得自便。才復(fù)承事郎,帝批進(jìn)目,以為所擬未當(dāng),令再敘一官,仍與差遣,執(zhí)政持不行。卜居江州,復(fù)有譖之者,至不許輒出城。旋令居南康,才至,又移楚。瓘平生論京、卞,皆披擿其處心,發(fā)露其情慝,最所忌恨,故得禍最酷,不使一日少安。宣和六年卒,年六十五。
瓘謙和不與物競,閑居矜莊自持,語不茍發(fā)。通于《易》,數(shù)言國家大事,后多驗。靖康初,詔贈諫議大夫,召官正匯。紹興二十六年,高宗謂輔臣曰:「陳瓘昔為諫官,甚有讜議。近覽所著《尊堯集》,明君臣之大分,合于《易》天尊地卑及《春秋》尊王之法。王安石號通經(jīng)術(shù),而其言乃謂'道隆德駿者,天子當(dāng)北面而問焉',其背經(jīng)悖理甚矣。瓘宜特賜謚以表之!怪u曰忠肅。
任伯雨,字德翁,眉州眉山人。父孜,字遵圣,以學(xué)問氣節(jié)推重鄉(xiāng)里,名與蘇洵埒,仕至光祿寺丞。其弟伋,字師中,亦知名,嘗通判黃州,后知滬州。當(dāng)時稱「大任」、「小任」。
伯雨自幼,已矯然不群,邃經(jīng)術(shù),文力雄健。中進(jìn)士第,調(diào)施州清江主簿?な叵股W公庫,笑曰:「里名勝母,曾子不入,此職何為至我哉?」拒不受。知雍丘縣,御吏如束濕,撫民如傷?h枕汴流,漕運(yùn)不絕,舊苦多盜,然未嘗有獲者,人莫知其故。伯雨下令網(wǎng)舟無得宿境內(nèi),始猶不從,則命東下者斧斷其纜,趣京師者護(hù)以出,自是外戶不閉。
使者上其狀,召為大宗正丞,甫至,擢左正言。時徽宗初政,納用讜論,伯雨首擊章惇,曰:「惇久竊朝柄,迷國罔上,毒流搢紳,乘先帝變故倉卒,輒逞異意,睥睨萬乘,不復(fù)有臣子之恭。向使其計得行,將置陛下與皇太后于何地!若貸而不誅,則天下大義不明,大法不立矣。臣聞北使言,去年遼主方食,聞中國黜惇,放箸而起,稱甚善者再,謂南朝錯用此人。北使又問,何為只若是行遣?以此觀之,不獨孟子所謂'國人皆曰可殺',雖蠻貊之邦,莫不以為可殺也!拐掳松,貶惇雷州。繼論蔡卞六大罪,語在《卞傳》。
建中靖國改元,當(dāng)國者欲和調(diào)元祐、紹圣之人,故以「中」為名。伯雨言:「人才固不當(dāng)分黨與,然自古未有君子小人雜然并進(jìn)可以致治者。蓋君子易退,小人難退,二者并用,終于君子盡去,小人獨留。唐德宗坐此致播遷之禍,建中乃其紀(jì)號,不可以不戒!
時議者欲西北典郡專用武臣,伯雨謂:「李林甫致祿山之亂者,此也!褂终撶姼怠⑼踬犐、鄯邊事,失與國心,宜棄其地,以安邊息民;張耒、黃庭堅、晁補(bǔ)之、歐陽棐、劉唐老等宜在朝廷。上書皇太后,乞暴蔡京之惡,召還陳瓘,以全定策之勛。
時以正月朔旦有赤氣之異,詣火星觀以禳之,伯雨上疏言:「嘗聞修德以弭災(zāi),未有禳祈以消變!逗榉丁芬晕迨屡湮逍,說者謂視之不明,則有赤眚、赤祥。乞攬權(quán)綱以信賞罰,專威福以殊功罪,使皇明赫赫,事至必斷,則乖氣異象,轉(zhuǎn)為休祥矣。」又言:「比日內(nèi)降浸多,或恐矯傳制命。漢之鴻都賣爵,唐之墨敕斜封,此近監(jiān)也!
王覿除御史中丞,仍兼史官,伯雨謂:「史院宰相監(jiān)修,今中丞為屬,非所以重風(fēng)憲,遠(yuǎn)嫌疑!挂讯]除翰林,伯雨復(fù)論曰:「學(xué)士爵秩位序,皆在中丞上。今覿為之,是諫官論事,非特朝廷不行,適足以為人遷官爾。」
伯雨居諫省半歲,所上一百八疏,大臣畏其多言,俾權(quán)給事中,密諭以少默即為真。伯雨不聽,抗論愈力,且將劾曾布。布覺之,徙為度支員外郎,尋知虢州。崇寧黨事作,削籍編管通州。為蔡卞所陷,與陳瓘、龔?、張庭堅等十三人皆南遷,獨伯雨徙昌化。奸人猶未甘心,用匿名書復(fù)逮其仲子申先赴獄,妻適死于淮,報訃俱至。伯雨處之如平常,曰:「死者已矣,生者有負(fù)于朝廷,亦當(dāng)從此訣。如其不然,天豈殺無辜耶!」申先在獄,鍛煉無所傅致,乃得釋,居海上三年而歸。宣和初,卒,年七十三。
長子象先,登世科,又中詞學(xué)兼茂舉,有司啟封,見為黨人子,不奏名,調(diào)秦州戶曹掾。聞父謫,棄官歸養(yǎng)。王安中辟燕山宣撫幕,勉應(yīng)之,道引疾還,終身不復(fù)仕。申先以布衣特起至中書舍人。
紹興初,高宗詔贈伯雨直龍圖閣,又加諫議大夫,采其諫章,追貶章惇、蔡卞、邢恕、黃履,明著誣宣仁事以告天下。淳熙中,賜謚忠敏。
論曰:劉安世復(fù)文彥博之言,時年尚少,然其言即元祐之初政,而司馬光之用心也。鄒浩諫立劉后,反復(fù)曲折,極人所難言。二人除言官,俱入白其母,母俱勉以盡忠報國,無分毫顧慮后患意。鳴呼,賢哉!陳瓘、任伯雨抗跡疏遠(yuǎn),立朝寡援,而力發(fā)章惇、曾布、蔡京、蔡卞群奸之罪,無少畏忌,古所謂剛正不撓者歟!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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