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三回 伍天豹大鬧宜春院 李文孝鞭打撲天鵰

卻說李文孝同著花省三走進(jìn)院子,張媽出來迎接。問過了貴姓尊居,敘過了幾句寒喧套語,小鬟送上香茗。那省三道:“張媽,多時不見,你的生意卻怎的好?”張媽道:“全仗爺們照顧。花大爺這許久不蹈賤地,想是怠慢了大爺。今日什么好風(fēng)吹送到此,定是挑挑我哩�！笔∪�道:“休得客套。這位李大爺,聞得你家新來二個蘇州姑娘,特來賞識。你可快叫他們出來相見�！睆垕尡憬行△呷�喚這二個妮子出來。那小鬟去了好半歇,方才出來,對張媽道:“這伍大爺只不放姑娘出來�！崩钗男⒌攘税胄�,心內(nèi)久已焦燥,只因要見美人,所以還耐性守著。聽得不肯出來,不覺大怒起來。正待發(fā)作,那張媽走上前來,陪著笑臉,千不是萬不是的陪罪,道;“大爺息怒。只因前天來了二個山東人,在此連住了幾天。他們是遠(yuǎn)方人,不知李大爺?shù)絹?所以如此。請稍待片時,我去喚妮子出來陪罪便了。”那花省三也說了幾句好話。文孝只得將一股怒氣,重新按捺下去。

張媽去了多時,只不見出來,文孝是個性急之人,那里耐得住,就頓時大鬧起來,大罵:“大膽賤人,你敢瞧我老爺不起!那里來的野忘八,你敢到這里來裝架子?”飛起腳來,把桌子翻身,天然幾攙倒,花瓶插鏡打個粉碎。提起椅子,使一個盤頭,上面掛的八角琉璃燈,好似鷹雀一般,飛舞滿堂。室中什物,打得雪片也似。花省三曉得勸他不住,只得由他。

那里面的山東客人,姓伍名天豹,是九龍山的強(qiáng)盜。他山上有三個弟兄,為首的姓徐名慶,善用一把單刀,端的飛檐走壁,武藝高強(qiáng),兼且百步穿楊,百發(fā)百中,人都叫他神箭手。第二個就是伍天豹,綽號叫撲天-,使得好一條鐵棍,江湖上頗頗有名。第三個叫伍天熊,乃伍天豹嫡親兄弟,年紀(jì)雖小二歲,本事卻勝著哥哥。善用二柄銅錘,生得唇紅齒白,江湖上叫他賽元慶。這三位英雄,在九龍山聚集了三五千嘍兵,專劫來往客商,那怕成群結(jié)隊,他定要均分一半。你若倔強(qiáng)對壘,只是白送了性命。倒有一件好處:鄰近村莊,不去借糧打劫;有那小本客人,單身經(jīng)過,他卻看不上眼,吩咐嘍羅不許動。所以官兵未去征剿過他。這伍天豹聞得揚(yáng)州城酒地花天,正值三春時候,柳綠桃紅,帶了一個伴當(dāng),來到揚(yáng)州,在這宜春院尋樂�？匆娰愇魇�、白菜心猶如月里嫦娥一般,他便著迷起來,住在院中半月有余,費了好幾百兩銀子。忽聞要喚他二個出去陪客,怎肯放他們出去?張媽蜜語甘言,伶牙俐齒,再三懇求。

正在二難之際,忽聽得外面打架之聲。只見眾丫鬟仆婦人等,流水一般的奔將進(jìn)來,道:“外面不好了!把廳堂上打得無一完全,如今要打進(jìn)里邊來也!”那伍天豹正在心中不悅,一聞此言,勃然大怒,撲的跳將出去。眾姑娘欲想扯時,那里來得及?這李文孝正在打得興頭,忽見一個黃臉的長大漢子從里邊搶將出來,知道是那山東客了,便把手中椅子劈頭打去。伍天豹將身閃過,一邊順手扯得一只紫檀桌子腳,二人就在堂中打?qū)⑵饋�。一來一�?約有十余回合,伍天豹漸漸的抵?jǐn)巢蛔　Ｋ�的伴�?dāng)也是個小頭目,上前來幫時,只是本事平常,二個打他一個,李文孝全不放在心上。在身邊取出一條七節(jié)軟鞭來,運(yùn)動如風(fēng),他二人皆著了重傷。情知敵不過他,只得怞個落空,逃出門外去了。

文孝也不去追趕,只向里邊打去。張媽慌了手足,便挽了賽西施、白菜心,一同跪在地下哀求,文孝方才住手。張媽連忙吩咐擺上酒席,引領(lǐng)文孝、省三到了內(nèi)房,千招陪萬招陪的奉承。那李文孝是何等橫暴之人,卻弄得心上過意不去,遂命花省三寫了三十兩銀票,自己畫了一個花押,付與張媽,道:“我毀壞了你的東西,你可到南門內(nèi)李源泰鹽鋪去領(lǐng)取便了�！睆垕尳恿算y票,千多萬謝的叩謝了,又說了許多好聽的話。所以世界上,惟有軟的可以縛得硬的。俗語云:“頭發(fā)絲縛得老虎住�！睕r且娼妓鴇兒,口似飴糖心似刀,這張嘴何等利害,把個如狼似虎的李文孝,弄得他良心發(fā)現(xiàn),將銀子賠償他。當(dāng)日酒闌席散,把賽西施伴了李文孝,白菜心與花省三陪宿,同赴陽臺,終不過是那活兒罷了。

這李文孝原是個殘暴不良之輩,生性厭舊喜新,那曉得溫柔繾綣。初見之時,好似餓鷹見食,恨不得一時把他連皮帶骨囫圇吞下肚里;及至到了手時,他便平常得緊。一宵已過,到了來朝,各自起身。梳洗已畢,用過了茶點,便同花省三到街上游玩。見那六街三市,爇鬧非常。來到城隍廟門首,只見一個女子,從里邊裊裊婷婷走出廟前。文孝抬頭一看,見他淡妝布服,生就那國色天姿;柳眉杏臉,櫻口桃腮,身穿月白單衫,罩一件無色花綢的半臂,羅裙底下,微露那三寸不到的金蓮。真?zhèn)�廣寒仙子臨凡,月里嫦娥降世。那文孝見了,魂靈兒飛在九霄云外去了,站在門旁,光著眼睛,對他呆看。那女子出得門來,見李文孝面如涂炭,身上卻穿的花蝴蝶一般,站在那里張著口,只對他看,不覺向李文孝嫣然一笑。這一笑實是千嬌百媚,李文孝見了,恨不得便上前摟抱他才好。

這花省三早已明白,便道:“二少爺,這個雌兒好么?”李文孝扭轉(zhuǎn)頭來道:“我看美貌的女子,也見得多了,從來未有他的標(biāo)致。若得與他睡這一夜,我就明日死了,也是情愿的。只不知他家住在那里,何等樣人家妻子?”省三道:“他家就在廟后小弄內(nèi),名字叫做巧云。她的丈夫也是個秀才,姓方名國才,家中極其貧苦。門下與他相識。前日曾寄一個字條與我,托我舉薦對門史家里的二個兒子,到他家去讀書。現(xiàn)在這字條,還在我腰里。他有個哥在這城隍廟里做香火,方才諒來去看他哥哥借貸去的�！蔽�孝道:“老三,你可有什么計較,想一個出來。若得與他成就美事,便謝你五十兩銀子�！笔∪�道:“這個容易。且回家中,包在我身上便了�！倍�人一路走一路說,早到宜春院子,便叫外場牽過馬來,二人跨上鞍-,出了南關(guān),加上幾鞭,飛也似的回轉(zhuǎn)家中。

走入書房坐定下來,文孝道:“老三,你用什么計較?須要長久之計才好�！笔∪�道:“少爺且莫性急,我有道理在此�！本拖蛏磉吤�出一張字條來,道:“這不是他的親筆?待門下訪其筆跡,造一張借券,寫上二三百兩銀子。明日送到府里,叫王太守追辦,必然將方國才捉去,押在刑房。只消化費些銀子,把他弄個有死無生,當(dāng)夜進(jìn)了一紙病呈,明日報了病故。然后聽?wèi){少爺,或央媒婆去說合,或設(shè)計騙他來家,便好與他成親。你道好么?”文孝聽了,只把頭搖,道:“不好。照你這樣嚕蘇,少只十日半月,我卻等不得。”省三道:“也罷。索性走了這條路罷。少爺?shù)搅嗣魅?一早帶著十幾個家丁,打一乘小轎,竟到方國才家,問他取討銀子。他若沒有時,便把這巧云捉在轎內(nèi),吩咐家丁一直抬到家里,當(dāng)夜就與少爺做親。這方國才一個窮秀才罷了,只要王太守那里用些銀子、堂斷他五十兩銀子,叫他另娶一個。這條計好不好?”文孝大喜道:“此計大妙!足見老三有些智謀。你快快造起借券來�！笔∪�道:“造借券容易的。只是一件:這票上須要個中人,卻寫誰人是好?”文孝道:“這個中人除了花省三,還有那個?”省三道:“可又來。想我花省三承蒙少爺抬舉,難道這個中人都不肯做?只是把個十幾年的好朋友傷卻了�！蔽男⒌�:“老三不必做作,只要事成之后,謝你一百兩銀子便了�！笔∪�道:“銀子小事,為少爺面上情義要緊,就做這一次罷了�！辈恢�害得方國才如何,且聽下回分解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