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七十五回 集惡村厲鬼排陣 居貨鎮(zhèn)仙子勸淫
三緘師徒將盜釋去,離了種草閣,又望產(chǎn)途進(jìn)發(fā)。行行止止,無非與諸門人談?wù)撛乐呱?入道之奧妙。逢剎則宿,逢人則化。奈世人盡迷于名利,無一道根深厚者入乎道中。三緘見之,惟有咨嗟嘆息而已。
一日行在中途,天忽云迷四野,刁風(fēng)狂作,雨點(diǎn)如丸。三緘謂諸弟子曰:“天將雨矣,可覓古剎以停驂。”狐疑曰:“師與諸道弟暫遲步履,弟子前去覓之!比}曰:“雨點(diǎn)當(dāng)頭,急何能待?”狐疑曰:“前面綠林深處,即非剎觀,必是村莊,吾等借以為避雨之區(qū),主如能容,更為可美;主如不許,亦慰以好言,待雨散云收,又作道理!比}曰:“如是甚好。不然,衣衫潤濕,若何能行?”言談至斯,雨將成而又駐者累累,及到村莊門外,僅可容身于檐下。身剛坐定,而沛然者未幾逞風(fēng)雷之威而潑地矣。狐疑謂其師曰:“村莊寂靜,其中豈無人住?待弟子入內(nèi)視之!比}諾。狐疑踱入,尋之已遍,人跡毫無。轉(zhuǎn)過左廂,僅一楹焉,一老嫗、老翁,品坐在內(nèi)。狐疑近前,拱手曰:“老翁萬福!崩衔桃嗥鸲驹:“道士何來?”狐疑曰:“因避雨而入貴莊也。”老翁曰:“前廳皆隙地,欲避風(fēng)雨,只管居之。”狐疑曰:“待雨駐候,吾師徒自然他行,不能久留于此。老翁曰:”爾即久住,亦屬無妨!昂沙龈嫒},師弟陸續(xù)入莊,目極廳堂,宏爽可愛。入不片刻,老翁傴僂而出,與三緘師弟揖揖已。三緘曰:”翁族何姓?“老翁曰:”吾族趙氏,祖居此地已六世矣!叭}曰:”貴村何名?“老翁曰:”吾村名號‘集惡\’。“三緘曰:”村莊宜取美號,何名‘集惡\’耶?“老翁曰:”村名取自前人。吾嘗換以‘集善\’,殊呼之已久,而‘集惡\’二字,不能移易。
故是村童叟,仍以‘集惡\’相稱。大抵前之‘集惡\’于此者深,不能受一‘集惡\’之名耳!叭}曰:”地以人傳,其始惡者為誰,翁可知其來歷否?“老翁曰:”吾聞之乃祖,言前朝此地慣出賊匪,累被官兵追逐,后又以子逆父而致父于死者不一其人,因此逆君逆親之名,倡于一國。故遐邇厭惡,群呼為‘集惡\’以辱之!叭}曰:”村名已悉。然翁宅如是寬宏,胡以中堂廳外,竟無人住,豈其子孫稀少乎?“老翁曰:”非稀少也。是地近多鬼魅,人每觸之而死。吾子孫輩另遷異地,以避其鋒,所以宅內(nèi)空虛,氣象凋零,一至于此!叭}曰:”老翁何獨(dú)不避耶?“老翁曰:”吾夫妻老而無用,故拚此性命,為子孫看守房廊。不然,恐被折毀不堪,枉吾祖宗經(jīng)營之苦!叭}曰:”鬼魅之來,如何作弄?“老翁曰:”鬼魅來時,爾家祭禮排得齊整,彼則喜而防風(fēng)不作,旋起微風(fēng)一陣,卷去醴牲。倘不整齊,狂風(fēng)大起,摧林折木,或?qū)⒛袐D攫去無蹤。忙許察儀,即刻另設(shè),霎時攫去者又在室中。聞諸攫去之人,則如睡夢然,一事不曉。“三緘曰:”設(shè)此牲酒,何以知其必來?“老翁曰:”事有定例。十五日內(nèi)享西北,十五日外享東南。供奉輪流,真令合村苦煞!“三緘曰:”胡不聘人除之?“老翁駭然曰:”除此鬼魅,非神仙不能,如聘塵世巫師,治之弗得,反觸彼怒,村內(nèi)恐無寧日焉!叭}曰:”這幾日鬼魅享祭何所?“老翁曰:”正在西北。再越三日,將享吾東南矣!叭}曰:”爾約集鄉(xiāng)人議祭品時,言吾能擒此鬼魅,不索金帛,為爾除一方之害?珊?“老嗡曰:”果爾,村人之福也,安有不喜?
但恐不能收伏,吾村將何以御之?“三緘曰:”有吾在茲,斷無他慮!袄衔滔,厚設(shè)酒食,以款師徒。
是夜,老翁暗傳鄉(xiāng)人。鄉(xiāng)人齊集翁家,詢明所以,來見三緘,曰:“如道長能伏是鬼,吾等愿謝百金!比}曰:“不索絲毫,只為爾村除去大害!贝迦她R齊下拜,曰:“不意遭此惡魔,擾害數(shù)年,亦有今日!卑萘T,問及三緘曰:“收茲鬼魅,道長所需何物?”三緘曰:“一物弗要。爾等只照常禮,以祀?yún)柟。待彼來?吾自有以收之。”村人聞言四散,各于次日備辦祭儀。
三緘謂狐疑曰:“爾與繡霧往查一下,看此厲鬼道法如何?”二人得命,乘風(fēng)而去。三緘及諸門徒在老翁莊中靜坐以待。果至次夜二更明分,陰風(fēng)突起,將老翁所設(shè)祭禮刮去無存。三緘拋起飛龍瓶,口吐金光,與黑氣兩相爭斗。厲鬼當(dāng)排陣勢,在空呼曰:“誰入吾陣,吾便擒之!”繡霧、狐疑齊聲應(yīng)曰:“小小陣兒,有何難破?”風(fēng)車并駕,沖入陣中。只見地黑天昏,星月皆晦。狐疑私謂繡霧曰:“此又與陰風(fēng)陣相同,須勿大意!”言已,直投陣東,一時紅光照耀,無數(shù)富翁貴宦上前對敵,愈斗愈多。二人敗下陣來,轉(zhuǎn)向西隅。接戰(zhàn)者概系美女,彌戰(zhàn)彌厲,二人力不能勝。復(fù)趨北角,陣出數(shù)百醉漢,各執(zhí)酒瓶,奮力相攻。知難敵之,急向東奔,又來數(shù)百持刀大漢,怒氣勃勃,與二人交斗不休。久之,四面接戰(zhàn),狐疑、繡霧竟困垓心,左撞右沖,不能得出。忙將風(fēng)車高駕,向下一望,黑如漆水,一物不見焉。
歸報三緘。三緘曰:“此非腸紼子不敢收也!蓖諕伻,金光二道,旋從天外嬌嬈而來。頃刻間,厲鬼被擒,墜于莊中,形象猙獰,甚是可怕。三緘曰:“爾恃道法高妙,以害村民,兼索祭儀。而今被吾略施小法,將爾收束,爾又如何?”厲鬼大聲吼曰:“爾即收吾,吾心不服!”三緘曰:“為何不服耶?”厲鬼曰:“爾如敢破吾陣,宜入陣內(nèi),將陣吹散,方見道法。
如暗以寶物收吾,是秘計陰謀,不算高妙也!“三緘曰:”吾且釋爾,讓爾再排陣勢,待吾破之!皠倢⒛c紼子收回,厲鬼得釋,乘風(fēng)在于半空,吹起煙霧。三緘復(fù)命狐疑入陣,手持腸紼子四方揮動,煙霧化為烏有。厲鬼見陣已破,乘風(fēng)欲遁,早被紼子套著,仍墜莊中。三緘笑曰:”爾可服乎?“厲鬼曰:”服矣!“三緘曰:”爾所布者何陣?“厲鬼掃:”昏天陣也!昂稍:”既屬昏天陣,陣中何有富者、貴者與美女、醉漢、怒漢哉?“厲鬼曰:”富貴功名以及酒色財氣,世人盡墜其內(nèi),死而不悟,豈非昏天陣乎?“能出昏天陣者,即是大丈夫。三緘聞聽笑曰:”真迷人陣也。獨(dú)怪夫世之墜于是陣者,自壯至老,無一能出也!皡柟碓:”是陣乃天地生成,吾不過借此以布之耳。不料仙官方寸清明,獨(dú)能破此,事心甚服,愿拜門下,師事終身。“三緘曰:”拜吾門下,心宜堅固,不可廢于半途!皡柟碓:”吾居陰幽之地,久矣欲出,怎能援引無人,即在村中享點(diǎn)祭儀,亦出于無可如何。還望仙官憐而不咎,安敢一誤再誤,自深罪戾耶?“三緘曰:”念爾立意尚誠,收為門弟!凹慈∫缘捞栐弧痹蒲赖廊恕。厲鬼欣然,參拜師尊并及道門諸兄。自此追隨三緘,任其驅(qū)使。村人見厲鬼降服,喜無所害,厚設(shè)肴饌,以款師徒。宴罷,三緘辭別村老,率領(lǐng)徒眾又向前行。
他日行至一鎮(zhèn),人煙輻輳,寬廣異常。坐賈行商,遍滿鎮(zhèn)內(nèi)。三緘入鎮(zhèn),覓一古佛觀安居其中。觀內(nèi)止一老僧,見三緘師徒頗有道法,殷勤款待。賓主開談之際,三緘問及鎮(zhèn)為何名。
老僧曰:“是鎮(zhèn)名‘居貨\’,以其四通八達(dá),無貨不集也!比}曰:“風(fēng)俗如何?”老僧曰:“頗佳。獨(dú)淫風(fēng)日熾,莫可救藥。大都以商賈多財,凡異方之出色名妓,俱來此開倚門賣笑,收斂財帛耳。所可惜者,年少客商,有喪盡資斧,而窮無所歸者,有得染癆瘵而身亡是地者。老僧心雖憐憫,奈此迷途難為商賈破之,亦徒抱痛惜而已。”三緘曰:“色字惑人,深于財氣,破此迷徑,非自省悟不能!比}次日將隱身旌隨帶身旁,暗游是鎮(zhèn)。前街后巷,均已游遍。突至樂春宮門外,向內(nèi)瞧去,悄悄寂寂,若無人居者然。
三緘隱著身兒,竟入其中,無人阻滯。目極左右門楣,盡墜珠簾,心竊異之,即于中堂幾上坐下,以觀動靜。坐了半晌,內(nèi)出四五女娘,綴紫穿紅,妖冶之姿,人世罕有。中一女娘曰:“狐大姑昨到南海,壽祝姑母,今日尚未返耶?”又一女娘曰:“彼到南海,自然流連二三日,方克歸耳!鼻爸镌:“彼曾纏得岳大商恩愛難舍。大商淮南販貨,約定明日歸來。狐大姑心上人兒,豈不凝妝助候?”言甫畢;忽從檐上飛下一狐貍,墜地輾轉(zhuǎn),化為美人。四五女娘上前一看,曰:“狐大姑歸祝姑母,勞頓已極,而且今日言旋,以候岳商,正望織女牛郎會合之喜,可呼婢子烹茗設(shè)宴,為大姑賀之!毖砸,女童六七,各執(zhí)其事,奔走不停。眾女娘尊狐大姑于首座,以下依次坐定,遞盞傳杯。
酒至半酣,眾女娘笑而問曰:“狐大姑于錢、余二商,不過數(shù)月夫妻,即將財帛收盡,置諸死地,胡與岳某深柑親愛,已歷二載,而不一棄置乎?豈夫妻之緣,有久有暫哉?”狐大姑曰:“俗語云:”賣笑女子,酷好財帛,金盡而視如仇寇。‘此常態(tài)也。若錢、余者,以他人錙銖假作商賈不惟,不自受重,反戀妓女。其心以為資本喪盡,原非已有,借他人之財以恣淫蕩,吾甚恨之,故收其財帛而毒死之。至于岳某,乃自己資本。
兼之身有富骨,財尚多多,不能罄于一時。故吾待以深情,候至淫惡滿日,天喪其所應(yīng)有,然后傾彼財、喪乃軀,亦未為晚!氨娕镌:”狐大姑如將岳商毒后,恐無有如彼者以為夫婦也!“狐大姑曰:”天下之貪戀美色者,豈少也哉!前者為之毒斃,后者必接踵暇而至,特恐吾等應(yīng)酬不嘏耳,安慮無人乎?“眾女娘曰:”狐大姑善毒男子,財盡身亡,拋高堂而棄幼妻者,不下數(shù)十余輩。胡世之男子,不視為猛虎,而反戀其顏色者,抑獨(dú)何歟?“狐大姑曰:”世上男兒,徒以美色是戀,彼未計及于身死財盡,為痛恨之極者,以其情甚癡耳。譬之吾宮,盡屬野狐。即他宮施女,雖非狐類,亦系前劫奸淫之輩,轉(zhuǎn)世為女,以償宿債,再轉(zhuǎn)世,則皆禽獸類焉?尚κ廊艘阅俗婺俗谄D辛所遺,用姒買禽獸面為配,尚且永朝永夕,迷戀不舍,何其蠢哉!“眾女娘聞此,同聲詠曰:”翡翠衾中美色娘,世為貪戀不能忘;豈知金盡身亡后,拖得淫殃受禍殃?“詠罷,大笑而散,各歸房內(nèi)。
三緘謹(jǐn)記其處,緩緩回觀,日已西斜。老僧曰:“道爺何去?”三緘曰:“鎮(zhèn)外閑游,不料歸已晚矣。”次早,命狐疑、繡霧、云牙道人沿鎮(zhèn)呼曰:“爾等是鎮(zhèn),久有妖狐作怪,吾師三緘仙官不忍容商為彼所斃,特來收伏!辨(zhèn)人聞之,以二道為瘋,皆不在意。三緘隨后,手執(zhí)腸紼子與飛龍瓶二寶,且行且勸曰:“世人以美女是貪,不知美女半屬妖狐所化。何苦以堂堂人類,甘配獸軀乎?”吾見遠(yuǎn)商遠(yuǎn)賈,多財自恃,妓館流連,一旦財喪于娼,身死于瘵,徒使哀頹父母,終日號啕,年幼嬌妻,空房寂守,良可悲也!誰之咎歟?今將迷途為人指之,急速回頭,毋蹈前轍!多余財帛,永保乃身。如爾鎮(zhèn)人不信美色娼妓為野狐所化,且隨吾去,吾必收伏,以與爾等一觀。“是時鎮(zhèn)人有以為癲,有以為真,議論不一。其好事而隨行者,約至數(shù)百之多,過巷穿街,竟到樂春宮內(nèi)。
三緘呼曰:“野狐,宜服吾法,各歸爾洞,修爾道,煉爾丹,毋得在茲擾害商賈!”言猶未已,狐大姑出而罵曰:“何處瘋道,以言煽惑客商?”吾輩明明是人,狐在何處?“三緘曰:”爾宮內(nèi)盡系狐耳!昂蠊迷:”爾鎮(zhèn)人視之,吾輩是狐否?“三緘曰:”如不是狐,吾以法寶拋來,自爾原形不變!“鎮(zhèn)人曰:”必須如此,方能辨白焉。“三緘當(dāng)將飛龍瓶望空拋去,金光一道,繞于空中。狐大姑乘風(fēng)而遁。余下女娘,盡化為狐,埋頭四竄。三緘曰:”鎮(zhèn)人以吾言為誑,今何如耶?“鎮(zhèn)人曰:”還祈道長收之,以除鎮(zhèn)害!“三緘曰:”收之不難,但要爾輩各戒淫惡乃可!吧藤Z同聲應(yīng)愿。三緘于是拋去紼子,以收群妖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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