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 七十 回　長老推測施妙算　行者開封識怪情

詩曰:

萬事于心要志誠,志誠真可對神明。

豚魚有覺猶能格,金石無情亦可傾。

恭敬須知為進(jìn)步,虛張定是失真情。

人能舉動循天理,變怪妖魔永不生。

話說四大比丘閉目端坐,存了一點(diǎn)不偏不倚、虛空無我之心。那長老左推右側(cè),那里推測得出,思思想想,沒了主意,便走下席來道:“四位老師父,莫非是圣僧?小和尚推測不來。”四僧開眼道:“長老,你既不能推測,料妙算也沒處著力,我聞那唐僧們但以志誠恭敬,向靈山取了真經(jīng)回還,俱照大道行來,他自然由新開近路,從河覓舟而去,你卻有何妙其使他必進(jìn)城到你寺來?”長老說:“我小和尚已有一封袋付迎接的僧人前去,若是那圣僧不肯進(jìn)城,見了封袋內(nèi)說的情由,他必然不辭遠(yuǎn)道。老師父,我既是個妙算,要動他來,這機(jī)微怎先泄的?只待唐僧師徒來時,四位師父自知也�！遍L者正向四僧講論,只見山門外走進(jìn)兩個僧道來,見了四大比丘,大家呵呵大笑起來。比丘僧到彼與靈虛子便問道:“師兄不在靈山聽法,卻遠(yuǎn)來到此何事?”兩個只問了這一聲,那長老在袖中占了一課,便推測著了,忙下階來,望著眾比丘深深稽首拜禮道:“凡僧俗眼,不識菩薩降臨,有失焚香迎接�！北姳惹鹨娝�識出,乃說道:“長老這會推測入靈,總是我等幾微先露了與你,你既知我等,必然知我等此來何意�！遍L者袖中又占一課道:“四位菩薩乃是照察取經(jīng)僧人一路回還誠敬與否,若是誠敬,自然妖魔不敢犯,若是不誠敬,只恐邪怪橫生�！彼纳�說:“長老,你便再傳一課,推測這取經(jīng)僧人誠敬與否。”長老道:“菩薩,弟子這推測只占得現(xiàn)在事情,若是那誠敬與否,乃在取經(jīng)僧人之心,這心變幻無常,舉動頃刻,須是試他以事,看其應(yīng)答何心,然后方知�！彼纳�聽了道:“果如長老之言,我等特為取經(jīng)僧人到此,不知他心急如何?”靈虎子道:“我弟子一路同到彼師兄前來,唐僧志誠仍守不變,八戒老實(shí),沙憎恭敬,依舊不差。無奈途次妖魔自外來犯,孫行者不得不以機(jī)變滅之,便是我兩個時或助他們些法力,未免也入了一種機(jī)變。自知這方寸幾微不勝機(jī)變,墮了罪孽,只為保護(hù)經(jīng)文,不得已耳。方才路過前途庵堂,見兩個和尚奉長老差遣,迎接圣僧。他道長老妙算,有一封袋,只等孫行者到來,不肯進(jìn)城,方拆了看,其中有必使他進(jìn)城到寺之計。我等欲要封袋一觀,兩個道:機(jī)難先泄。不知此袋中長老何計算之妙也,我兩個原有保護(hù)真經(jīng)之責(zé),故到此探聽,長老必要唐僧師徒進(jìn)城到寺,何事相干他?若系報他首年來時破妖救僧之德,此為一端私情,叫他師徒又遠(yuǎn)轉(zhuǎn)了百里程途,其褻慢真經(jīng),過在長老;若是有甚妖魔作耗,思想孫行者毫毛救難的神通,他如今不比昔年了�！遍L老聽得個孫行者不比昔年,大驚問道:“孫行者自來誰不知他名叫做齊天大圣,降妖滅怪保唐僧的神通廣大,怎么如今不比當(dāng)年?”靈虛子道:“長老你實(shí)是不知,他自——

唐僧到彼岸,寶藏已求來。

無用金箍棒,空余機(jī)變材。

慈悲福地種,方便法門開。

若說拿妖怪,推聾裝啞呆�！�

長老聽了靈虛子之說,暗歡喜道:“我正要今日的齊天大圣,不比著年,想是他師徒求取了真經(jīng),信受奉行,一心只是保守經(jīng)文返國,不管一路妖魔生事。想我生事擾害寺僧,若是他齊天大圣過此推聾裝啞,坐視不顧而去,也不費(fèi)我差僧遠(yuǎn)接之意。”靈虛子看了長老暗自裁懷,乃向比丘僧說:“原來長老這暗喜心腸便是妖魔,但不知他何等情由,來寺做住持長老。若是擾害寺僧,我們當(dāng)為寺僧驅(qū)除,使唐僧們經(jīng)文好生可去�！蹦讼蜷L老問道:“你欲接孫行者到此,想是叫他驅(qū)除妖怪。不知這妖怪是甚樣精靈?在那里生事?”長老道:“我弟子若說出來,便是那錦囊封袋兒中妙算,非是妙算,乃是求齊天大圣師徒們遠(yuǎn)轉(zhuǎn)一程,莫要往那新開的河路一帶前去。那新開河路一直東行,乃是我弟子寺中眾僧的俗家住居在彼,且多有出場田地,一年租稅米谷倚靠為生。不知自從近日開了通路,生出許多妖怪,把稻谷盡數(shù)殘傷,青天白日還要迷昧往來行人,我寺眾僧大受其害。封袋中實(shí)是開載這些緣故,要報齊天大圣昔日救寺僧之恩,今日求了經(jīng)文回來,寧可遠(yuǎn)轉(zhuǎn)一程,討個平安道路回去。”靈虛子聽了道:“長老,你這是個報恩好情,卻怎說是個妙算?”長老說:“我弟子若不封個秘密袋兒,只恐他不肯聽信前來�！膘`虛子乃向眾比丘道:“長老果然妙算,那孫行者聽得封袋之言,定然進(jìn)城。到彼師眾欲試其初心誠敬,我與到彼師兄已知久矣;師眾不信,當(dāng)往前途再試。此長老處讓他迎接唐僧到來�！彼拇蟊惹鹋c比丘到彼僧即離寺門,那長老敲動鐘鼓,聚積寺眾,齊拜留眾位菩薩少住鸞馭,愿獻(xiàn)香齋供養(yǎng)。眾比丘道:“留以待取經(jīng)僧人。”乃駕云乘空而去,這寺僧個個望空瞻拜道:“爺爺呀,活菩薩臨凡。”

卻說眾比丘登了云路,乃向靈虛子道:“優(yōu)婆塞道兄,你知這長老推測妙算么?”靈虛子道:“我弟子略知一二,因方才見其暗喜心腸,只恐這長老是個祆魔。”眾比丘道:“分明是一個妖魔,他怕孫行者路過他地方,定要為地方方便,驅(qū)除精怪,故設(shè)個計較愚哄唐僧們不往他處走�！膘`虛子說:“師兄們既知為妖,就當(dāng)剿滅他,如何放他推測計算唐僧?”眾比丘道:“師兄,你有所不知,我們是奉佛爺旨意,來察取經(jīng)僧人唐僧師徒誠敬。這妖魔倒有靈機(jī)占測,正要留他以試唐僧們道行。若是方才我等一動了法力驅(qū)除,未免驚動一寺眾僧。但不知此妖從何處變幻,迷昧了寺僧,作個長老。你與到彼師兄原奉佛旨保護(hù)真經(jīng),非同我等前來暗試他的,你還當(dāng)緊隨唐僧前后,料孫行者不被他袋兒算計�！膘`虛于依言,乃辭了眾比丘,仍與到彼僧在那新河境界等候唐僧。那眾比丘卻去前途查探那長老妖魔來歷。

且說三藏辭別了老叟,師徒們挑押著經(jīng)擔(dān)前行,一路嘆息蜂鵲也成精作怪,只見八戒道:

“作怪作怪,惹了這宗買賣。

肩頭生疼,腳步又快。

肚里空虛,覺不自在。

妖怪偏多,猴精憊懶。

挑著飛跑,不肯少待。

莫怪老豬,歇歇何害。

尋個人家,深深下拜。

化些素齋,幾樣蔬菜。

他若不施,我便放癩。”

行者聽了笑道:“呆瘟,人家回言,不少你債。”八戒道:“我也是挑的辛苦,腹中饑了,且說一句兒散散心�！毙姓叩�:“你散心,我也戲你一句兒解解悶。”三藏道;“徒弟果然力倦腹饑,且歇下?lián)��?尋人家化一頓齋飯接接力。八戒也說得是�！毙姓叻讲判�下?lián)��?把眼往前一望,道:“師父,人家到?jīng)]有,那前邊好似一座庵廟,待徒弟們?nèi)タ纯磥?若是可安住的,再去化些飯米來煮�！比�藏道:“你們齊去走走,莫要推一個�！卑私涞�:“師父,好生照顧擔(dān)柜馬匹�！比�藏道:“無妨,我自小心在意。”

行者三個方才走了幾十步,那山門兩個和尚遠(yuǎn)遠(yuǎn)見了,乃迎上前來問道:“師父們可是東土取經(jīng)回來的圣僧?”行者道:“我們正是。”兩個和尚聽得連忙稽首道:“小和尚乃是車遲國城內(nèi)敕建智淵寺住持長老差來遠(yuǎn)接的。我長老感昔年圣僧來時,有一位齊天大圣拔毫毛救了一寺僧性命,到今念念不忘,只等圣僧取得經(jīng)回,迎接到寺,酬報大恩。”行者道:“原來這地方到了車遲國,離國尚有多少路?”和尚說:“尚離一百二十余里。”行者道:“我曾西來問人說,新開一條河路,不必進(jìn)城路遠(yuǎn)繞道,省得又要朝謁。況我們來時,要倒換關(guān)文,如今回還不用了。多多拜上你長老,說我們從新路回還。”那和尚聽了道:“我長老正恐圣僧不肯進(jìn)城,故此差小和尚兩個遠(yuǎn)來迎接,還有一紙錦囊封袋兒,奉與圣僧老爺看。但我長老原說是四位圣僧,如何今日只三位?且說有行囊經(jīng)擔(dān),如今不見�！毙姓叩�:“我?guī)煾干性谇懊婵词刂��?jīng)擔(dān)馬匹哩�！焙蜕械�:“這等我們須要見了老師父,方好求他主意�！毙姓叩�:“你且把封袋兒取出我看�！焙蜕械�:“長老原叫我小和尚只等齊天大圣不肯進(jìn)城,方把封袋兒拆開�！毙姓咝Φ�:“老孫果然有名,我便是齊天大圣,快取出來看。”和尚道:“看師父像貌,長老說與我的話倒也是了,只是老師父尚未見面,他乃師長,須要見了他討個主意,方敢拆封。”行者心躁,只是要和尚取出封袋兒來看,那兩個和尚你推說在他身上,他推說在你身上,只等見了老師父方拆封袋兒。說家有長,豈有背了老師父拆封之禮?行者見他這等說,乃同他兩個走回三藏處來。

兩個走不多幾步,見三藏坐在地下合掌向經(jīng)柜前課誦經(jīng)文,他兩個看見經(jīng)擔(dān)包上五色毫光,映著日色,燦爛半空,那里敢上前,口里只叫:“請那老師父近前拆封袋看罷。”沙僧道:“二位師父,你既遠(yuǎn)來迎接我等,既見了我?guī)?豈有不近前相會?如何叫我?guī)煾傅箒斫幽?”和尚說:“我奉長老命,叫我見了老師父,須是他來看此封袋。這袋中乃長老妙算在內(nèi),有益與你師徒途路便當(dāng)?shù)恼f話�！鄙成�見他說到途路便益,只得飛走到三藏前,把這情節(jié)說出。三藏聽了是途路便益之言,便起身飛走到兩個和尚之前,各相問訊了,和尚又把長老迎接前情說了一遍。三藏道:“我等西游日久,歸心甚急,既有便益新開河道,當(dāng)覓舟前往,不必進(jìn)城,免驚動寺中長老,又免得朝謁�！蹦呛蜕新犚娙�藏之言,方才身邊取出一個錦囊封袋兒遞與三藏,那行者心躁,也不等三藏接著,他便一手搶過去,開了大叫著念道:

“敕建智淵寶寺住持長老原無,遣僧百里外程途迎接大恩師父,一則感恩圖報,一則便你師徒,莫從新路惹妖魔,還走城中舊路�！�

那和尚遠(yuǎn)遠(yuǎn)招手叫道:“老師父,從這山凹里來�！毙姓叩�;“你既要我們走那山凹,我卻力弱不能挑這擔(dān)子過山,煩你替我們挑幾步。”那和尚道:“我們也力弱不能�！毙姓叩�:“勞你過來幫抬幫抬罷。”和尚那里肯來,只見行者從新開路上走,道:“你那兩個小和尚,好好回去,莫要動了老孫當(dāng)年來的性情,這挑擔(dān)的禪杖雖不是金箍棒,卻也不相應(yīng)。”那和尚見勢頭不好,只得過山凹去了。三藏道:“徒弟,長老感舊,差和尚遠(yuǎn)接,也該好意回復(fù)他去,如何講出金箍棒昔年情性?”行者道:“師父,你們真真志誠老實(shí),不識這二人情景,我老孫知道他幾分了�！眳s是何說?且聽下回分解。

總批:

四比丘存了虛空無相之心,龜精便算不出,可見被鬼神算計著者皆屬第二念耳。

兩個妖和尚見了經(jīng)擔(dān),不敢沾身,若請他來寺,何以處之?此是龜精失算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