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二十九回　顛倒陰陽　深窮造化

詩曰:

陰陽雖有斡旋才,不得其平便作災(zāi),

龍遇亢時(shí)多有悔,道當(dāng)消處自成乖,

天平地正何年見?暴雨狂風(fēng)終日來;

大抵天心人意順,方能無盛亦無衰。

話說陰、陽二大王,將唐長老與豬一戒拿到洞中審問,因唐半偈出言不遜,一時(shí)惱了,叫眾妖推出去殺。眾妖聽了,吶一聲喊就來動手,有幾個(gè)去捉唐長老,就有幾個(gè)去拖豬一戒。豬一戒見來拖地去殺,著了急,便大叫道:“妖怪不得無禮!誰敢殺我?”陰大王聽見問道:“你這廝已是幾上之肉,怎么不敢殺你?”豬一戒道:“你曉得我?guī)熗绞菐讉�(gè)?”陰大王道:“是四個(gè)�！必i一戒道:“你如今設(shè)陷坑拿著幾個(gè)?”陰大王道:“兩個(gè)�！必i一戒道:“那兩個(gè)為何不拿了來?”陽大王道:“正要拿他,被他乖覺走了�！必i一戒道:“恰又來,你捉了我們兩個(gè),他兩個(gè)走了,就是你們的晦氣到了!”陰大王道:“怎生晦氣?”豬一戒道:“你曉得他兩個(gè)叫甚名字?”陰大王道:“他自稱一個(gè)是孫小行者,一個(gè)是沙彌�！必i一戒道:“你既知他名字,可知他為人?”陰大王道:“他不過是個(gè)游方和尚,會些槍棒罷了�！必i一戒道:“你認(rèn)他是游方和尚,我說你們晦氣到了�！标幋笸醯�:“他不是游方和尚,卻是甚人?”豬一戒道:“他乃當(dāng)年大鬧天宮太乙天仙后因取經(jīng)有功證果斗戰(zhàn)勝佛孫大圣的后人孫小圣。他得了祖?zhèn)鞯牡婪?手持一條金箍鐵棒,又有七十二般變化,能降東海之龍,善伏西山之虎,又曾闖入天門,在王母瑤池殿上坐索酒食,玉帝遣三界五行諸神拿他,俱被他打得心驚膽戰(zhàn),東逃西竄。玉帝沒法,再三央他老祖孫大圣勸善,方入于佛門。今從師西行求解,一路來,出類拔萃的妖精也不知打死了多少,豈在你這兩個(gè)變化無奇的小怪!趕早送出師父去,求他免死,還是你們的大造化;若遲疑不決,不但此山坐不穩(wěn),連性命多分活不成了,還敢胡言亂語要?dú)⑽伊?”陰、陽二大王聽了,便你看我,我看你,半晌不做聲。豬一戒見他二人不言語,知道被他唬嚇倒了,便一發(fā)說大話道:“且莫說我大師兄的本事,就是我三師弟沙彌也非同小可,乃是金身羅漢的侍者,他一條降魔禪杖使起來,鬼哭神號。就是我豬一戒今雖落你陷阱,我也不是無名少姓之人,我父親乃是天蓬大元帥,曾掌管天河十萬兵丁,求經(jīng)證果封為凈壇使者,遺與我一柄九齒釘耙,重五萬四千斤,筑一耙九孔流血,筑兩耙十八孔冒膿。你莫倚著暗設(shè)陷坑,我偶然不曾防備,被你綁縛在此,就以為十大功勞。不知我看你這些繩索只如蒿草,要他斷,不消吹灰之力。只是我奉師父之教,故不敢輕舉妄動,少不得我大師兄、三師弟只在頃刻就來取你的首級了。”陰大王道:“胡說!我這山中把守得鐵桶相似,他就有本事也不敢進(jìn)來�！必i一戒道:“他會變蒼蠅兒、蝴蝶兒、蟭蟲兒飛了進(jìn)來,你如何得知?”陽大王道:“你師兄未必有此本事,皆是你過為夸張�！必i一戒道:“若沒有本事,怎走將來就能推碑、通氣?”陽大王聽了,只管出神。陰大王看見道:“大王不須深慮,我看這和尚一張長嘴,多分會說大話,不要信他,只是拿去殺了吧�！标柎笸醯�:“這和尚雖說的都是大活,未免也有些因由,此時(shí)殺,他只道被人暗算是屈死了,莫若且寬他今日;等我們拿了那兩個(gè),一齊同殺,使他死而無怨�！必i一戒道:“這還象句說話�！标幋笸醯�:“遲他半日的死倒也罷了,只是他說脫此繩索不消吹灰之力,倘然縛他在此,一時(shí)照管不到,被他走了,豈不又添一敵?”豬一戒道:“我們做好漢的決不走。”陽大王道:“這不難,只消將他二人解到造化山去,鎖在圈子里,他便插翅也不能飛去�！标柎笸醯�:“此計(jì)甚妙!不可遲了�！彼觳顢�(shù)隊(duì)妖兵,將唐長老與豬一戒二人并白馬、行李押解到造化山去不題。

卻說小行者與沙彌,因山中妖精多,一時(shí)救不得唐長老,脫身走了。走到山外,沙彌道:“虧是我們分作三隊(duì),若是一齊走,同跌入陷坑,豈不都被他捉了!”小行者道:“我二人雖未被捉,卻沒頭沒腦,不知師父的下落,怎生去救?”沙彌道:“且尋到他門前再與他見一陣,便自有下落�！毙⌒姓叩�:“與他見陣,不如我變化了進(jìn)去,探一探消息再廝殺不遲。”沙彌道:“若探得個(gè)消息更妙。”小行者將鐵棒收了,遂搖身一變,變做個(gè)黃蝴蝶兒,飛入山中四下找尋。原來這山雖有陰陽二處各自居住,正當(dāng)中卻有一座二氣府,是二大王共同相會的所在。這日捉了唐長老、豬一戒,大家歡喜,就同在二氣府飲酒作樂。小行者找尋著了,竟一翅飛進(jìn)來,在酒席間忽東忽西,聽他二人說話。陰大王偶然抬頭看見,驚訝道:“我這府中又無花草,這黃蝴蝶兒從何處來?莫非是孫小行者變的么!”陽大王忙看著道:“這蝴蝶兒果然有些古怪!”叫眾小妖快快捉了。眾妖得令,便七手八腳東邊跑到西,西邊跑到東,亂趕亂撲。小行者見妖精動疑,又搖身一變,變做個(gè)秋蒼蠅,飛來飛去。眾妖一時(shí)不見了黃蝴蝶,一發(fā)大驚小怪道:“方才在此,怎就不見了?”只管仰著頭東張西望,忽看見蒼蠅飛,因亂嚷道:“怎么黃蝴蝶不見了,卻有個(gè)蒼蠅飛!”兩個(gè)大王看了一發(fā)生疑,正狐疑不決,那蒼蠅兒偏作怪,照著陰大王臉上一連幾撞,就象鐵彈子一般,撞得臉上生痛,忙放下酒杯,捂著臉大叫道:“不好了,這定是孫小行者來取首級了!”隨立起身道:“我們散了吧!莫要著了他的手�！标柎笸跣Φ�:“大王怎這樣膽小?這黃蝴蝶、蒼蠅兒突然而來,雖有可疑,若論理,此時(shí)深秋,這二物稟我陰陽之氣所生,原該有的,何足為怪?倘若是蜈蚣、蝎子毒物之類,不當(dāng)有而有,便可怪了。我們須盡興飲酒,不要理他�！标幋笸趼犝f,也就坐下。小行者見妖怪生疑害怕,聽見他說著蜈蚣,就隨機(jī)變做一條七寸長有翅的蜈蚣,劈面飛來。兩個(gè)妖精看見,嚇得魂不附體,大聲叫道:“這飛蜈蚣不消說是孫小行者無疑了,快拿,快拿!拿著的算上功,重賞!”眾妖得令,一時(shí)齊上,也有用刀砍的,也有用棒打的,也有用鞭子刷的,大家亂做一團(tuán)。當(dāng)不得那蜈蚣就象游龍一般,往來疾溜,莫想犯著他分毫。陰大王見眾妖捉不住,著了急,忙自起身,提了一把劍向空亂砍。小行者恐怕決撒了,又弄一個(gè)手段,乘眾妖亂滾滾一個(gè)眼錯(cuò),仍變個(gè)蒼蠅兒叮在中梁上不動。眾妖俱睜著眼,一時(shí)看不見,都吃驚打怪道:“方才明明在面前飛,怎就不見了?”陰、陽二妖看見,嚇得啞口無言,只是跌腳。呆了半晌,陰大王方戰(zhàn)抖抖的說道:“罷了,罷了!我二人的首級,多分要送在這和尚手里的了�！标柎笸醯�:“事雖做得有些不妙,卻也未必至此。大王還要拿出些剛氣來,不要只管自餒。”陰大王道:“不是我害怕,自餒,若是硬好漢,兩家在山前對敵,你一刀,我一槍,便好施逞英雄;如今這和尚只變東變西,鬼一般悄悄進(jìn)來,不與人看見,卻叫人怎生防范?日間還好處,倘夜間睡著了被他暗算,豈不白白送了性命!不由你不害怕。”陽大王道:“依你這樣說來,真?zhèn)�有些可憂。但我想,變化一道雖九天九地,疑神疑鬼,卻總是虛景,未必便能殺人!為今之計(jì),只須防守嚴(yán)緊就是了,也不必十分過慮。”陰大王道:“承見教極是,只是我素性多疑,終有些放心不下�！标柎笸醯�:“既大王要還宮,且別過,明日再商議吧。”陰、陽二大王遂一東一西,各自還宮。

小行者見那陰大王多疑,便輕輕飛來,光跟了他回去。陰大王回到宮中,便將闔山的群妖都點(diǎn)了回去,先點(diǎn)五十名精細(xì)能干的去山前守護(hù),打探如有動靜,速來報(bào)知。然后每門俱加添一倍,輪班提鈴喝號,徹夜守護(hù)。如有一名不到,不上心守護(hù),俱要重責(zé)。寢宮門外更要嚴(yán)緊。陰大王再三分付了方入宮去安寢。小行者打探明白。又飛到東半邊陽大王處去打聽,陽大王也是一般添兵防守,只不知師父與豬一戒消息。飛出來尋見沙彌,將從前變化之事說了一遍。沙彌道:“既是妖怪生疑害怕,師父與二師兄性命自然無妨,只是也要訪明下落,早救出方妙�！毙⌒姓叩�:“我想陰、陽怕懵懂,等我再去與他鬼混一場,弄得他顛顛倒倒懵懂了,不怕他不還我?guī)煾��！鄙硰浀?“他防護(hù)妖多,你一身黑夜進(jìn)去,也須仔細(xì)�！毙⌒姓叩�:“不打緊�！比宰冏鰝�(gè)蒼蠅兒,先飛入陰大王寢宮里來。不期寢宮關(guān)得緊緊,就與鐵桶相似,要個(gè)針尖大的縫兒也沒有。小行者沒法,只得緊貼著檐瓦扒開些土兒,鉆了進(jìn)去。只見陰大王正叫人抬了一個(gè)大石匣,在那里算計(jì)躲入去睡哩。小行者看得分明,便依舊從瓦隙里爬了出來,又一翅飛到陽大王寢宮里來探聽。只見陽大王已高臥帳中,鼾呼熟睡。小行者就弄神通,拔下兩根毫毛,一根變了一把寶劍,一根變做一條絲繩,將寶劍掛在床面前正當(dāng)中,弄完手腳,依舊飛了出來。踅到山前,看那五十名守護(hù)的妖精,俱敲梆搖鈴走來走去的巡綽,卻不知為頭的叫甚名字。就心生一計(jì),將身也變做一個(gè)妖精,手中拿著一桿令字旗,飛風(fēng)一般跑來,大叫道:“巡山眾軍,大王有令:叫你們用心巡綽,不許一人偷安,到天明平安無事,俱重重有賞�！北娧�精聽見,都一齊跑來答應(yīng)道:“我們五十名俱在此,誰敢偷安?”小行者道:“既不偷安,為首的可報(bào)名來�！眱�(nèi)里鉆出一個(gè)來道:“是小的寒透骨為首�！毙⌒姓叩�:“既是你為首,眾人就委你點(diǎn)排吧,大王立等回信,我沒工夫�！闭f罷,撤轉(zhuǎn)身飛跑去了。這里眾妖依舊巡綽不題。

小行者跑了數(shù)步,又搖身一變,就變做寒透骨一般模樣,又飛奔到宮門前擊鼓,報(bào)道:“巡山頭目寒透骨,巡山有警,報(bào)知大王。”眾妖聽見巡山有警,誰敢遲延,登時(shí)一門門傳進(jìn)去,直傳到寢宮門上,報(bào)知陰大王。此時(shí),陰大王已躲在石匣中安寢,忽聽見巡山有警,吃了一驚,忙爬起來,傳令叫寒透骨進(jìn)來。守寢宮門的妖精忙出來將假寒透骨帶到宮門外,稟道:“巡山頭目寒透骨已帶到�！标幋笸踉趯m內(nèi),隔著門問道:“你巡山有什么大警?敢擊鼓報(bào)我!”假寒透骨道:“小的巡綽東山,忽見一個(gè)火眼金睛雷公嘴的和尚,與一個(gè)晦氣臉的和尚,在那里商議說,二位大王爺陷害他師父唐長老與師弟豬一戒,要算計(jì)殺二位大王爺替他報(bào)仇;又恐怕一時(shí)動了惡念,傷了他佛門戒行,故陽大王處止在床前掛了一口寶劍,使他悔悟,送出他師徒來,便保全他性命;若逞強(qiáng)不送,再殺他不難�！标柎笸踔�驚道:“可曾說我什么?”假寒透骨道:“他說,大王比陽大王更是狡猾,這斷饒恕不得。初時(shí),已將寶劍來取大王的首級,說大王躲在石匣中,劍不能傷。如今,回去取他的金箍鐵棒來,要連石匣都搗碎哩!小的伏在山下細(xì)細(xì)聽,見他說得兇險(xiǎn),故敢大膽來報(bào)知,乞大王詳察防避�！标柎笸趼犚娬f躲在石匣中,嚇得他魂不附體,身不搖而自戰(zhàn)。暗想道:“我躲在石匣中,連神鬼也不知,他怎生倒曉得了?真也作怪!莫非這和尚未卜先知,他的陰陽比我們更準(zhǔn)?”便分付假寒透骨道:“你快去再打聽,看那和尚如今又怎么?”假寒透骨答應(yīng)一聲就出宮去了。走到宮外無人之處,仍搖身一變,變做個(gè)蒼蠅飛入陰大王寢宮打聽。只見陰大王慌做一團(tuán),忙叫人到陽大王處問床前有劍無劍。不多時(shí),問的人去了來回復(fù)道:“陽大王一覺睡醒,忽見床面前掛著一口風(fēng)快的寶劍,磨得雪亮。陽大王嚇得汗下如雨,正沒理會,適見小的去問,他倒轉(zhuǎn)要問大王怎生得知?”陰大王聽見說果然有劍掛在床前,愈加著忙,忙穿上衣服,叫人掌燈,走到二氣府來,請陽大王議事。恰好陽大王要問緣故,也掌燈走來,二王會在一處。陽大王先問道:“我床前突然掛著一口利劍,連我也不知道,你卻怎生便曉得,先叫人來問我?”陰大王就將巡山小妖寒透骨所報(bào)之事,細(xì)細(xì)說了一遍。陽大王聽了道:“天地間有如此能人,要我們這陰陽何用?”陰大王道:“陰陽有用無用且慢論,但只說眼前,他去取金箍鐵棒,就要來搗石匣,卻怎生回避?”陽大王道:“他事事前知,實(shí)難回避。倒不如挨到天明,點(diǎn)起兵來與他大戰(zhàn)一場。殺贏了他不消說,倘或失利,惟有躲到造化山,去求小主公解厄�！标幋笸醯�:“想來并無別策,只得如此�！倍�大王商量定了,又叫取酒在大殿上同吃,單等天明點(diǎn)兵廝殺。

小行者打探的確,隨飛回來現(xiàn)了形,與沙彌說知前事:“他說殺輸了就要逃到造化山,去求他小主公解厄。你想,二人既有主公,一定是人家的奴才了。”沙彌道:“我聽見人說,文武百官俱稱皇帝是主公,難道文武百官都是奴才?又聽得人說,巧者拙之奴。我想,天地間惟陰陽最巧,就叫他做奴才也不為過。”小行者笑道:“他又不是你的親,你倒會替他解釋�！鄙硰浀�:“親不親,解不解,都不要緊,只是師父畢竟沒個(gè)下落,卻如何處?”小行者道:“且待明早殺他一個(gè)害怕,師父便自然有下落了�！庇职ひ粫�,只見紅輪隱隱,天色微明,早聽見山中炮聲震地,金鼓喧闐。陰、陽二大王領(lǐng)了闔山兵將涌出山前,排成陣勢來索戰(zhàn)。你看陽大王怎生打扮,但見:

頭上紅云包裹,腰間錦帶斜拖;絳袍金甲艷生波,三瓣槍尖出火。

烈烈威風(fēng)難犯,蒸蒸熱氣誰何?生人不少殺人多,生殺之權(quán)惟我!

你看陰大王怎生打扮,但見:

槍擺梨花白雪,身凝冷鐵寒冰,烏云鎧甲迸金星,頷下虬髯硬挺。

吞噬心同餓虎,刁鉆眼類饑鷹;青天白日現(xiàn)幽冥,撞著斷根絕命。

陰、陽二大王齊到陣前,大聲高叫道:“東來的和尚,你果有本事要在西方路上逞英雄,就該硬著頭皮領(lǐng)受我二大王兩槍,也算是個(gè)好漢;怎只私自推碑,暗暗通氣,又半夜三更裝神弄鬼,攪亂我們的安寢,該得何罪?快快來受死�！毙⌒姓呗犃�,忙跳出山前來,罵道:“我把你這大膽無知的賊害氣!你既曉得說此假王道的話兒,就不該暗設(shè)陷坑捉我?guī)煾概c師弟去了。你若果然陰陽有準(zhǔn),禍福無差,就該知道我孫老爺是你活潑潑正脈主人公,怎不安心聽命,倒去別人家做奴才?”陰、陽二大王聽了,勃然大怒道:“誰是奴才?你這賊和尚縱有些兒靈竅,不過一點(diǎn)點(diǎn)小猴兒,也虧我二大王培養(yǎng)之功,怎就忘本?不要走,且吃我一槍!”說罷,二人雙槍齊舉。小行者笑嘻嘻全不畏懼,忙將鐵棒相還。山前這一場賭斗,與眾不同。但見:

兩桿長槍,一條鐵棒。兩桿長槍,一桿熱,一桿冷,刺得白雪光中飛烈火;一條鐵棒,半條風(fēng),半條雨,打得黑煙堆里滾黃塵。一個(gè)逞心上經(jīng)綸,兩個(gè)運(yùn)陰陽作用。心上經(jīng)綸,正正奇奇行不盡;陰陽作用,翻翻覆覆妙無窮。你道我擅推碑通氣,屠腸剖腹,殺匪無辜;我道你設(shè)陷阱害人,瀝血斬頭,罪在不赦。一個(gè)望心肝,一個(gè)思五臟,俱惡狠狠不懷好意;一個(gè)追性命,一個(gè)想頭顱,鬧哄哄謀逞雄心。雖與你無恨無冤,白刃相加不肯放松半點(diǎn);便是我有恩有義,青鋒緊對何曾饒恕分毫!

三人苦戰(zhàn)多時(shí),不分勝敗。沙彌在旁看得分明,見小行者一條棒敵住兩根槍,雖不吃力,卻也不能取勝,遂掣出降妖寶杖,趕上前大叫一聲道:“潑妖精,你死在眼前,還要延挨些什么?一發(fā)等我沙老爺來早早斷送了你吧。”那條禪杖早已從半空中劈將下來。陰、陽二大王兩條槍抵小行者一條鐵棒,也只好殺個(gè)平手;怎禁得戰(zhàn)了半日忽又加上一條禪杖,如何支持得來?把槍虛晃兩晃,弄在風(fēng)竟往西南上敗去了。小行者對沙彌道:“莫要去趕他,且到山中去尋師父看�！钡降枚�氣府大殿上,眾妖精壯的已逃去空了,止有幾個(gè)老病的走不及,被小行者捉住,問道:“你只說兩個(gè)妖精將我唐老爺拿了藏在何處?”老妖道:“二位大王恐怕孫老爺會變化,進(jìn)來偷了去,就是捉來的那日,已差人送到造化山去圈禁了�！毙⌒姓叩�:“那造化山是個(gè)什么妖精?”老妖道:“造化山不是妖精�！毙⌒姓叩�:“不是妖精,卻是什么人?”老妖道:“他這人,說起來自有天地他就出世了,也不知有多少年紀(jì),外貌看來卻象個(gè)十三、四歲的孩子,一向聞得人傳說,他的乳名叫做造化小兒,近因陰、陽二大王要偷竊他的本事去弄人,故奉承他叫做小天公�！毙⌒姓叩�:“這小兒有些什么本事,就這樣奉承他?”老妖道:“說起來,他的本事甚大,直與玉皇大帝一般哩!他比玉皇大帝性子更憊懶,又專會弄人,天下人不怕玉皇只怕他。陰、陽二大王倚著在他門下出入,故冷一陣熱一陣也要弄起人來,就是設(shè)陷坑拿唐老爺,也是這個(gè)根由�！毙⌒姓呗犃说�:“原來有這些委曲。再問你,那小天公與人廝殺用甚器械?”老妖道:“他從不與人廝殺,并不用甚器械�！毙⌒姓叩�:“他既無器械,又不廝殺,怎生服人?”老妖道:“他只有無數(shù)圈兒,隨身丟擲一個(gè)來將人圈住,任你有潑天本事,卻也跳他不出;除非信心求他,方能得脫�！毙⌒姓叩�:“造化山往哪一方去?離此多遠(yuǎn)?”老妖道:“往西南方上,離此只有十余里路�！毙⌒姓叩�:“是實(shí)話么?”老妖道:“要求孫老爺饒命,怎敢說謊?”小行者道:“既不說謊,饒你去吧�！崩涎�得脫身,也忙忙躲去了。小行者與沙彌商量道:“聽老妖之言,師父與一戒藏在造化山無疑了。”沙彌道:“師父既在造化山,兩個(gè)妖精又?jǐn)∠蛭髂?一定也到造化山去了。事不宜遲,我們速速趕去為妙,若遲了,恐他停留長志�！毙⌒姓叩�:“兄弟說得是,我們就去�！泵γψ叱錾角�,跳在空中,略縱縱云頭,早已看見一座大山,千巒萬岫,十分峻秀。但見:

翠散千尋,活潑潑與大海同波;青浮萬丈,莽蒼蒼與長天共色。一層層,一片片,儼天工之造就;幾曲曲,幾彎彎,信鬼斧之鑿成。青紅赤白黑,五色石似拆天而落來;東西南北中,四圍山宛破地而涌出。明霞終日,昭天上之祥;靈雨及時(shí),降人間之福。走獸是麒麟犀象,飛禽乃孔雀鳳凰。山中瀑布,直接天河;石上靈芝,實(shí)通地脈。五岳雖尊,功業(yè)讓此峰之獨(dú)占;一山特立,造化遍天下而難齊。東扶桑,西旸谷,莫道小兒通日月;上碧落,下黃泉,果然天帝立乾坤。

小行者細(xì)看那山景,不獨(dú)高峻非常,殊覺精神迥異,對著沙彌說道:“此處自然是造化山了,但不知這小兒的住居何處?”欲要問人,卻又沒人來往,向那山前山后細(xì)細(xì)找尋了半晌,并無蹤影。小行者尋急了,遂捏著訣狠的一聲道:“山神何在?”竟不見山神出來。一連叫了三聲,方見一山神慌慌張張閃出來,跪在地上道:“小神迎接來遲,望小圣恕罪�！毙⌒姓叽笈�道:“好大膽的毛神!不叫你們迎接,是我寬思,這也罷了。怎有事問你,直等呼喚三遍方才出來!哪有這等規(guī)矩?快伸出孤拐來,先打二十棍再講話�！鄙缴竦�:“小神迎接來遲,固該有罪;但實(shí)有苦情,不是大膽。小圣明同日月,還求詳察。”小行者道:“你且說有甚苦情?”山神道:“小圣可知此山叫甚名字?”小行者道:“一定是造化山了�！鄙缴竦�:“小圣既知是造化山,可知這山是誰為主?”小行者道:“無非是造化小兒罷了�！鄙缴竦�:“小圣謹(jǐn)言。此山既屬小天公為主,則小神鎮(zhèn)守本山,例該在小天公處時(shí)刻伺候。適小圣呼喚,因要稟明,故此來遲。望小圣憐憫有此苦情,乞賜饒恕�！毙⌒姓叩�:“既是這等,姑免打。只問你,他一個(gè)小兒能有多大本事,你們這樣害怕他?”山神道:“小天公沒甚本事,只是他動一動念頭,要你生就生,要你死就死,要你富就富,要你窮就窮,任你是蓋世英雄,也不能拗他一拗。”小行者道:“一個(gè)人死生窮富,都是生來的,修來的,他怎么做得主?我也不信。這都不要管他,且問你,他的大門開在哪里,怎么再尋不見?”山神道:“他沒有大門�！毙⌒姓叩�:“胡說,沒有大門怎生出入?”山神道:“小天公專管著天下禍福,他說禍福無門,惟人自召;若先設(shè)一門便有私了�！毙⌒姓咝Φ�:“禍福造于一心,哪里管有門沒門,此真小兒之談也。你去吧,我自會尋他�！闭�是:

造化雖張主,人心誰肯聽;

不聽猶自可,轉(zhuǎn)要弄精靈。

山神退去。不知小行者怎生尋造化小兒救出唐長老來,且聽下回分解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