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三十七回

詞曰:守分終朝受困,欺心日夜笙歌,瞞心昧己得錢多,積德終朝忍餓。

每見善人遭害,那見惡人受磨。試問此理是何如,且看收稍結(jié)果。

話說猿大仙在李府花園救了大人,說明來歷,他便駕起遁光,回轉(zhuǎn)他的仙山洞府。這且不提。再說唐大人望空作謝,四個家人跟隨小船行去,不提。且說李雷等上一會,不見蒯教頭回話,心下十分疑惑。差人前去看來,少刻回報說:“大老爺不好了,唐大人被人救去,蒯教頭被殺了!崩罾茁劼牬篌@失色,叫了一聲:“老邵呀!此事怎好?唐大人被人救去,殺了蒯明,非妖即怪。但他得了性命,上任必報此仇,如何是好?”邵青道:“不妨。快寫書信進京求公爺,必然無礙!闭f罷即刻修書,差了一個能干辦的家人進京授書。不分星夜,一路趕行,到了半路,遇見了一起毛賊殺了性命,搶去了衣囊,書信失落,沒有交待。

且說李大麻子自從唐大人去后,終朝心神不定,坐臥不安。過了幾日,不見下書的人回信,更加煩悶。叫聲:“老邵呀!不好了,我的事要壞了!京中下書的人不見回來,倘被唐大人上了南京的任,提兵前來拿我,如何逃脫?”邵青只是搖頭,并無主見。又過了一日,邵青叫聲:“我門下要回去走走,我的內(nèi)人將足月了!崩罾着:“好得狠,你曉得我的事要壞了,想逃脫身軀么?人來,與我把這畜生臉王八羔子押下土牢,嚴加防守呀!”眾家人如狼似虎,將邵青抬去,推下土牢。

不提李大麻子,再講大人回轉(zhuǎn)小船,更換衣冠靴,上了座船,一棒鑼聲,滔滔前進,直抵南京碼頭。早有文武官員迎接請安,大人就將李雷之事說了一遍。眾文武大為吃驚,叩頭請罪。大人開發(fā)清楚,傳示在都堂,明日吉時上任。一夜無詞,次早升了三通大炮,奏樂,大人上岸,擺開執(zhí)事,走馬上任。早到轅門,又是三炮,進了內(nèi)宅,預(yù)備放告,商議捉拿李雷。這且按下。先講周甸住在南京王三房,聞得大人已今到任,不知何時放告。那日先事與店小二談心,問道:“此地可有名筆的代書么?”回道:“爺要寫狀詞,此地有一位名手代書,姓黃名貴,今年七十三歲,住在狀元橋巷內(nèi)第三家,有六扇粉屏門就是他家。他養(yǎng)了個兒子,娶了媳婦,又生了孫子,他就對神發(fā)誓,再要代人寫狀子就死我的孫子。把支筆供在城隍面前。但是此刻已積有萬金家財,你此時送他千金,也是不寫的!敝艿槁勓,說:“等我去碰碰看!钡降谌曳燮灵T,用手一敲,喊道:“里面有人么?”只聽得一聲答應(yīng),走出一個老人家,問道:“爺是哪里來的?”周甸問道:“你家太爺可在家么?”回道:“在家呢。爺有什么話講?”周甸道:“與我回聲,說我個姓周的有要緊的事情,面見你家太爺?shù)。”家人?“爺少待。”轉(zhuǎn)身進內(nèi),見黃貴說知。黃爺一想此人并未會過,“罷,請他進來相見!奔胰舜饝(yīng)而去。不一刻引進周甸,黃爺迎接。周甸尊聲:“太爺,我晚生訪得太爺名工狀詞,故來求見太爺寫一狀詞,其功莫大!秉S爺請周爺坐下,道:“周先生雖光降,但老朽有誓在前,人所共知,再不與人代寫。為人良心要緊!敝軤?shù)?“晚生特地奉求,自當重謝。此狀與萬人除害,是椿陰德!秉S爺笑道:“你就將家財一千與我,也是不能寫的。得罪得罪!敝軤斅勓,心中煩悶,站起身來不辭而去;氐降曛,并無主意,不覺得煩燥。如雷大聲怪叫道:“放火燒這牢房吧!焙爸,拿個草把就要取火。店家王二娘一見嚇了一跳,攔住問道:“爺什么意思?我們并未曾得罪與你,房子豈是燒得的?”周爺遂將黃老不肯寫狀之事說了一遍。王二娘一聽,叫聲:“周爺不須著急,我到有個計策在此,且請息怒!敝軤敾剜磷飨,便問什么計策,快快說來。二娘道:“周爺每日去到他家后門等候,倘有媽子抱著他的孫子出來,使個計兒將他孫子悄悄抱來藏下。他家定然找尋,再如此如此,定然成功!敝軤斅劼牬笙驳:“此計甚妙。”彼時用過中飯,出離店門,上了大街,找到黃府后門。只見有一個大池,他便踱來踱去。忽聽得“呀”的一聲,后門開處,走出一個少年奶奶,抱著一位小官兒。你道奶媽怎生打扮?年紀不過三十,上下一個磙子臉,兩道柳葉眉,大股兒銀釵。身穿白綿綢小褂,下系元色西綾灰裙,一雙小腳只有四寸,穿了一雙定藍綢的半股花鞋,手腕上套了付洋紋響鐲,輕移蓮步,裝成媚態(tài),走至池邊,將小官官放下,看那一對鴨子在池內(nèi)打架。正看得高興之際,那一首來了一個少年之人,年紀只在二十上下,擔(dān)了一付水桶走至面前,將桶放下。這個奶媽抬頭看見這位少年,笑道:“小伙子,你幾日何處去充軍?都忘卻我了。此地都不來了!今日又來撞什么魂的?”那人回道:“連日因挑水忙,實在不得工夫。不要見怪。今日無事,特來與你敘敘舊情!闭f罷,拉了奶媽,挑了水桶,奶娘帶笑啐了一口,一同進了后門,將門關(guān)上,成其美事。奶娘只知茍合,不意忘卻小官官站在那里,不防周甸躲在僻靜之處,聽得他們講話,見他們進后門去了,急忙走將來,四下一望,并無一人,悄悄上前抱起小官官,出了巷口,回去飯店將小官交與王二娘看著。不提。

且說二人事畢出來,開后門不見小官,四下一望,無有蹤跡。奶媽嚇得高山失足,大海崩舟,飛奔后堂,哭到內(nèi)里,來到太太跟前。太太一見大吃一驚,問道何事,奶媽哭道:“我?guī)е」俟俪龊箝T去玩耍,因我一時小解進內(nèi),忘卻關(guān)門。出來找時,已不見了。但見后門大開,不知小官走到哪里去了!”太太聞聽,猶如頭上澆了一盆涼水,一直冷到腳板心。說:“罷了,完了!”慌著丫環(huán)請出媳婦,說知此事。大娘聞聽,魂飛天外,魄散巫山,不覺放聲大哭。婆媳二人皆是忠厚之人,再當此急之時,無一語埋怨。大娘帶哭連悲,飛奔書房來報太爺。黃公正在書房臠攮雞湯面,但見媳婦哭來,停住問道:“為著何事,這等傷心?”大娘停悲,就將奶娘謊語,不知怎樣失去小官,說了一遍。黃公一嚇,道:“罷了!”這碗撈面不得下去,忙忙出來傳齊家人出去快找。家人答應(yīng),分頭找尋。不著一會功夫,回報說:“小的們到各街道巷子內(nèi)都找到,并無下落!碧珷斕竽锫劼犞,有人說:“太爺何不寫一招紙,上街鳴鑼找尋,再送人點東西,自然有了。”太爺依允,登時取了筆硯,拿紙寫道:“立招紙黃貴,年七十三歲,只生一孫,名喚金官,才年八歲。于本月十六日午后門首失去,未卜何人抱去。頭戴金絨帽,身穿大紅繡襖,足蹬緞靴。如有四方君子知情報信者,謝銀五錢。送歸者謝銀一兩。所出招紙是實!睂懏,交與家人道:“你們用心將小官找回,俱各有賞!北娙祟I(lǐng)命,出了府門,各自分頭敲鑼喊叫,一路而來。早到了王三房門首。但見周甸一張板凳,當街而坐。便問道:“你們可是黃貴太爺家找孫子的么?”道:“正是。你爺知道下落么?”周爺?shù)?“下落不下落,你們不用費心。同我見了你家太爺,小官即刻可以相見!北娙艘宦牬笙,道:“如此,請爺快行。”說罷,周甸同眾人轉(zhuǎn)彎抹角,早到黃府。先有家人進內(nèi)送信,黃公吩咐請見。不一刻,周爺進內(nèi),賓主相見。禮畢坐下,黃公一見,早已明白。即問:“周先生,你所告何人?所為何事?將我孫兒還來,定然代你效勞!敝軤斅劼牬笙,道:“令孫現(xiàn)在下處,王三娘帶玩呢。求太爺寫狀一紙,即將令孫送來!秉S公無奈,只得應(yīng)允。差了四個家人相隨周爺前去,不有多時,金官回家。黃公如獲珍寶!吩咐帶入后堂去見太太大娘,合家歡喜。黃公便問道:“周先生所告何人?所為何事?”周甸道:“告的李大麻子這個囚攮的!”于是遂將李雷所作所為,如此如此,細訴一遍。黃公聽畢,先起草稿,然后謄真。寫得十分真切。上寫著:告為冤沉黑海,急救萬民事:竊身周甸,忠心耿耿,義膽恢恢,與眾弟兄同心,共剿惡人。連殺三次,未能成功。李雷自得了金圖章,猖狂無忌,終日帶領(lǐng)四樓教習(xí),搶占民間妻女。二月間,班清班洪領(lǐng)妻妹做解,進得李府花園,陡生淫欲,強占硬奪,F(xiàn)在班氏弟兄切證;盟友林孔昭仗義贈銀,恩養(yǎng)數(shù)載,后來不思報德,反奪首妻羅氏。林孔昭切證;夏府拜壽,見表妹云娘美艷,強娶到家。雖未失節(jié),雷擊其尸,不知去向。高奇切證;上京瞧會,路遇孝女鄧紅濟,路劫搶回。鄧林切證;聞府二位公子生得端方,李雷留住,欲想雞奸。弟兄寧死不從,火牢喪命。權(quán)昆倉切證;躲雨程莊,見寶起念,謀奪蘭英。程春實切證;如此狂徒,天地不容,神祗震怒!身言詞剴切,仰達苦衷,為此迫叩憲天大人,照鑒了然上告,感恩無概矣。

黃貴寫畢,交與周甸。周爺收好,稱謝不已。辭回下處,專等大人行香放告不提。且說黃公打發(fā)周爺去后,進內(nèi)堂點燭焚香,拜謝家神祖先。又賞了眾人的銀錢,吩咐備酒,合家上下人等吃個太平宴。次日起來,將奶媽打發(fā)滾蛋。黃府事情,不得交待。

且說程春實等眾英雄,齊到南京,在高公子府中住下等信息。再講聞二公子并鄧紅濟小姐,住在新莊,得了唐大人到任的信息,同了乳娘張媽媽一行三個人,帶了銀兩,叫號快船,趕上南京告狀。到了南京,租了住處,不言。

且說唐大人吉日上任,次日清晨傳出示來,各廟拈香。轅門三通大炮,奏樂開門,屬下文武伺候。大人乘轎,擺開執(zhí)事,文廟武廟城隍廟,拈香各廟已畢,吩咐回轉(zhuǎn)轅門,打道回衙。正行之間,只見巷內(nèi)跳出一個人來,大叫“冤枉呀!”搶步上前,攔住轎子,匍匐在地。大人抬頭一看,乃是周甸,吩咐住轎。有人接了狀詞,展開一看,看畢,帶上轅門伺候。左右答應(yīng),回到衙門,入后堂,將詞狀又看一番,寫得十分切實,吩咐將周甸權(quán)寄監(jiān)中,候本都堂三日后嚴審。下面答應(yīng),將周爺寄了監(jiān)。單講三日后大人吩咐,將放告牌抬出。三日之內(nèi),收了七百五十六紙狀詞,都是告的李大麻子。大人一一檢閱,心中十分惱恨。到了第四日早旦清晨,大人冠帶升堂理事。入了公座,旗牌各官參見,站立兩旁。大人先傳知縣,下面旗牌官答應(yīng)一聲,來至二門,喊道:傳知縣進見。不一刻,知縣上了大堂。見了大人,行行庭參之禮,立在一旁,伺候大人。吩咐將周甸帶上,早有旗牌將周爺打監(jiān)中提出,帶上轅門。大人問了幾句,周爺將狀上之言細細又訴了一遍。大人將周甸放了回寓,又問知縣朱德道:“本都堂聞得貴縣很為妥帖,你可知道溧水李雷,為人不端,惡貫滿盈。貴縣就該將他拿了,尚由他如此胡行么?”朱知縣上前打了一恭,回道:“蒙大人恩典,此乃前任馮大人之世弟,寵用心腹,卑職不能奈何與他。”大人點頭,就將私訪吃虧之事說了一遍。知縣聞聽大驚失色,只是叩頭道:“大人受驚了,卑職不知,罪該萬死!”大人道:“與你何干?請起!薄爸x大人”,站立一旁。吩咐傳溧水知縣,下面答應(yīng),飛馬而去。不一刻將溧水知縣臧漢祥傳進轅門,進了宅門到書房,道:“大人在上,卑職溧水縣知縣臧漢祥請大人的金安。”大人抬頭一見大怒,把驚堂一拍,喝道:“你好大一個知縣,虛受朝廷俸祿,前任經(jīng)略無有眼睛,將你放來!治城內(nèi)住著如此一個惡徒,名叫李雷。你好個地方官兒,置之不理,要你何用?快交上印來!”臧知縣“哎呀”說:“大人在上,卑職有下情稟明。”不知后事如何,且聽下文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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