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022卷

【漢紀(jì)十四】 起昭陽協(xié)洽,盡閼逢敦牂,凡十二年。

世宗孝武皇帝下之下天漢三年(癸未,公元前九八年)

春,二月,王卿有罪自殺,以執(zhí)金吾杜周為御史大夫。

初榷酒酤。

三月,上行幸泰山,脩封,祀明堂,因受計(jì)。還,祠常山,瘞玄玉。方士之候祠神人、入海求蓬萊者終無有驗(yàn),而公孫卿猶以大人跡為解。天子益怠厭方士之怪迂語矣,然猶羈縻不絕,冀遇其真。自此之后,方士言神祠者彌眾,然其效可睹矣。

夏,四月,大旱。赦天下。

秋,匈奴入雁門。太守坐畏忄耎棄市。

世宗孝武皇帝下之下天漢四年(甲申,公元前九七年)

春,正月,朝諸侯王于甘泉宮。

發(fā)天下七科讁及勇敢士,遣貳師將軍李廣利將騎六萬、步兵七萬出朔方;強(qiáng)弩都尉路博德將萬馀人與貳師會(huì);游擊將軍韓說將步兵三萬人出五原;因杅將軍公孫敖將騎萬、步兵三萬人出雁門。匈奴聞之,悉遠(yuǎn)其累重于余吾水北;而單于以兵十萬待水南,與貳師接戰(zhàn)。貳師解而引歸,與單于連斗十馀日。游擊無所得。因杅與左賢王戰(zhàn),不利,引歸。

時(shí)上遣敖深入匈奴迎李陵,敖軍無功還,因曰:“捕得生口,言李陵教單于為兵以備漢軍,故臣無所得�！鄙嫌谑亲辶昙摇＜榷�聞之,乃漢將降匈奴者李緒,非陵也。陵使人刺殺緒。大閼氏欲殺陵,單于匿之北方。大閼氏死,乃還。單于以女妻陵,立為右校王,與衛(wèi)律皆貴用事。衛(wèi)律常在單于左右;陵居外,有大事乃入議。

夏,四月,立皇子髆為昌邑王。

世宗孝武皇帝下之下太始元年(乙酉,公元前九六年)

春,正月,公孫敖坐妻為巫蠱要斬。

徙郡國豪杰于茂陵。

夏,六月,赦天下。

是歲,匈奴且鞮侯單于死。有兩子,長(zhǎng)為左賢王,次為左大將。左賢王未至,貴人以為有病,更立左大將為單于。左賢王聞之,不敢進(jìn)。左大將使人召左賢王而讓位焉。左賢王辭以病,左大將不聽,謂曰:“即不幸死,傳之于我�！弊筚t王許之,遂立,為狐鹿姑單于。以左大將為左賢王,數(shù)年,病死;其子先賢撣不得代,更以為日逐王。單于自以其子為左賢王。

世宗孝武皇帝下之下太始二年(丙戌,公元前九五年)

春,正月,上行幸回中。

杜周卒,光祿大夫暴勝之為御史大夫。

秋,旱。

趙中大夫白公奏穿渠引涇水,首起谷口,尾入櫟陽,注渭中,袤二百里,溉田四千五百馀頃,因名曰白渠;民得其饒。

世宗孝武皇帝下之下太始三年(丁亥,公元前九四年)

春,正月,上行幸甘泉宮。二月,幸東海,獲赤雁。幸瑯邪,禮日成山,登之罘,浮大海而還。

是歲,皇子弗陵生。弗陵母曰河間趙婕妤,居鉤弋宮,任身十四月而生。上曰:“聞昔堯十四月而生,今鉤弋亦然。”乃命其所生門曰堯母門。

臣光曰:為人君者,動(dòng)靜舉措不可不慎,發(fā)于中必形于外,天下無不知之。當(dāng)是時(shí)也,皇后、太子皆無恙,而命鉤弋之門曰堯母,非名也。是以奸臣逆探上意,知其奇愛少子,欲以為嗣,遂有�；屎�、太子之心,卒成巫蠱之禍,悲夫!

趙人江充為水衡都尉。初,充為趙敬肅王客,得罪于太子丹,亡逃;詣闕告趙太子陰事,太子坐廢。上召充入見。充容貌魁岸,被服輕靡,上奇之;與語政事,大悅,由是有寵,拜為直指繡衣使者,使督察貴戚、近臣逾侈者。充舉劾無所避,上以為忠直,所言皆中意。嘗從上甘泉,逢太子家使乘車馬行馳道中,充以屬吏。太子聞之,使人謝充曰:“非愛車馬,誠不欲令上聞之,以教敕亡素者,唯江君寬之�！背洳宦�,遂白奏,上曰:“人臣當(dāng)如是矣!”大見信用,威震京師。

世宗孝武皇帝下之下太始四年(戊子,公元前九三年)

春,三月,上行幸泰山。壬午,祀高祖于明堂以配上帝,因受計(jì)。癸未,祀孝景皇帝于明堂。甲申,修封。丙戌,禪石閭。夏,四月,幸不其。五月,還,幸建章宮,赦天下。

冬,十月,甲寅晦,日有食之。

十二月,上行幸雍,祠五畤。西至安定、北地。

世宗孝武皇帝下之下征和元年(己丑,公元前九二年)

春,正月,上還,幸建章宮。

三月,趙敬肅王彭祖薨。彭祖取江都易王所幸淖姬,生男,號(hào)淖子。時(shí)淖姬兄為漢宦者,上召問:“淖子何如?”對(duì)曰:“為人多欲。”上曰:“多欲不宜君國子民。”問武始侯昌,曰:“無咎無譽(yù)�！鄙显�:“如是可矣�！鼻彩拐吡⒉秊橼w王。

夏,大旱。

上居建章宮,見一男子帶劍入中龍華門,疑其異人,命收之。男子捐劍走,逐之弗獲。上怒,斬門候。冬,十一月,發(fā)三輔騎士大搜上林,閉長(zhǎng)安城門索;十一日乃解。巫蠱始起。丞相公孫賀夫人君孺,衛(wèi)皇后姊也,賀由是有寵。賀子敬聲代父為太仆,驕奢不奉法,擅用北軍錢千九百萬;發(fā)覺,下獄。是時(shí)詔捕陽陵大俠硃安世甚急,賀自請(qǐng)逐捕安世以贖敬聲罪,上許之。后果得安世。安世笑曰:“丞相禍及宗矣!”遂從獄中上書,告“敬聲與陽石公主私通;上且上甘泉,使巫當(dāng)馳道埋偶人,祝詛上,有惡言�！�

世宗孝武皇帝下之下征和二年(庚寅,公元前九一年)

春,正月,下賀獄,案驗(yàn);父子死獄中,家族。以涿郡太守劉屈氂為左丞相,封澎侯。屈氂,中山靖王子也。

夏,四月,大風(fēng),發(fā)屋折木。

閏月,諸邑公主、陽石公主及皇后弟子長(zhǎng)平侯伉皆坐巫蠱誅。

上行幸甘泉。

初,上年二十九乃生戾太子,甚愛之。及長(zhǎng),性仁恕溫謹(jǐn),上嫌其材能少,不類己;而所幸王夫人生子閎,李姬生子旦、胥,李夫人生子髆,皇后、太子寵浸衰,常有不自安之意。上覺之,謂大將軍青曰:“漢家庶事草創(chuàng),加四夷侵陵中國,朕不變更制度,后世無法;不出師征伐,天下不安;為此者不得不勞民。若后世又如朕所為,是襲亡秦之跡也。太子敦重好靜,必能安天下,不使朕憂。欲求守文之主,安有賢于太子者乎!聞皇后與太子有不安之意,豈有之邪?可以意曉之。”大將軍頓首謝。皇后聞之,脫簪請(qǐng)罪。太子每諫證伐四夷,上笑曰:“吾當(dāng)其勞,以逸遺汝,不亦可乎!”

上每行幸,常以后事付太子,宮內(nèi)付皇后。有所平?jīng)Q,還,白其最,上亦無異,有時(shí)不省也。上用法嚴(yán),多任深刻吏。太子寬厚,多所平反,雖得百姓心,而用法大臣皆不悅�；屎罂志毛@罪,每戒太子,宜留取上意,不應(yīng)擅有所縱舍。上聞之,是太子而非皇后。群臣寬厚長(zhǎng)者皆附太子,而深酷用法者皆毀之。邪臣多黨與,故太子譽(yù)少而毀多。衛(wèi)青薨后,臣下無復(fù)外家為據(jù),競(jìng)欲構(gòu)太子。

上與諸子疏,皇后希得見。太子嘗謁皇后,移日乃出。黃門蘇文告上曰:“太子與宮人戲�！鄙弦嫣�子宮人滿二百人。太子后知之,心銜文。文與小黃門常融、王弼等常微伺太子過,輒增加白之�；屎笄旋X,使太子白誅文等。太子曰:“第勿為過,何畏文等!上聰明,不信邪佞,不足憂也”上嘗小不平,使常融召太子,融言“太子有喜色”,上嘿然。及太子至,上察其貌,有涕泣處,而佯語笑,上怪之;更微問,知其情,乃誅融�；屎笠嗌谱苑篱e,避嫌疑,雖久無寵,尚被禮遇。

是時(shí),方士及諸神巫多聚京師,率皆左道惑眾,變幻無所不為。女巫往來宮中,教美人度厄,每屋輒埋木人祭祀之。因妒忌恚詈,更相告訐,以為祝詛上,無道。上怒,所殺后宮延及大臣,死者數(shù)百人。上心既以為疑,嘗晝寢,夢(mèng)木人數(shù)千持杖欲擊上,上驚寤,因是體不平,遂苦忽忽善忘。江充自以與太子及衛(wèi)氏有隙,見上年老,恐晏駕后為太子所誅,因是為奸,言上疾祟在巫蠱。于是上以充為使者,治巫蠱獄。充將胡巫掘地求偶人,捕蠱及夜祠、視鬼,染污令有處,輒收捕驗(yàn)治,燒鐵鉗灼,強(qiáng)服之。民轉(zhuǎn)相誣以巫蠱,吏輒劾以為大逆無道;自京師、三輔連及郡、國,坐而死者前后數(shù)萬人。

是時(shí),上春秋高,疑左右皆為蠱祝詛;有與無,莫敢訟其冤者。充既知上意,因胡巫檀何言:“宮中有蠱氣,不除之,上終不差�！鄙夏耸钩淙雽m,至省中,壞御座,掘地求蠱;又使按道侯韓說、御史章贛、黃門蘇文等助充。充先治后宮希幸夫人,以次及皇后、太子宮,掘地縱橫,太子、皇后無復(fù)施床處。充云:“于太子宮得木人尤多,又有帛書,所言不道;當(dāng)奏聞�！碧�子懼,問少傅石德。德懼為師傅并誅,因謂太子曰:“前丞相父子、兩公主及衛(wèi)氏皆坐此,今巫與使者掘地得征驗(yàn),不知巫置之邪,將實(shí)有也,無以自明�？沙C以節(jié)收捕充等系獄,窮治其奸詐。且上疾在甘泉,皇后及家吏請(qǐng)問皆不報(bào);上存亡未可知,而奸臣如此,太子將不念秦扶蘇事邪?”太子曰:“吾人子,安得擅誅!不如歸謝,幸得無罪�！碧�子將往之甘泉,而江充持太子甚急;太子計(jì)不知所出,遂從石德計(jì)。秋,七月,壬午,太子使客詐為使者,收捕充等。按道侯說疑使者有詐,不肯受詔,客格殺說。太子自臨斬充,罵曰:“趙虜!前亂乃國王父子不足邪!乃復(fù)亂吾父子也!”又炙胡巫上林中。

太子使舍人無且持節(jié)夜入未央宮殿長(zhǎng)秋門,因長(zhǎng)御倚華具白皇后,發(fā)中廄車載射士,出武庫兵,發(fā)長(zhǎng)樂宮衛(wèi)卒。長(zhǎng)安擾亂,言太子反。蘇文迸走,得亡歸甘泉,說太子無狀。上曰:“太子必懼,又忿充等,故有此變�！蹦耸故拐偬�子。使者不敢進(jìn),歸報(bào)云:“太子反已成,欲斬臣,臣逃歸。”上大怒。丞相屈氂聞變,挺身逃,亡其印綬,使長(zhǎng)史乘疾置以聞。上問:“丞相何為?”對(duì)曰:“丞相秘之,未敢發(fā)兵�！鄙吓�曰:“事籍籍如此,何謂秘也!丞相無周公之風(fēng)矣,周公不誅管、蔡乎!”乃賜丞相璽書曰:“捕斬反者,自有賞罰。以牛車為櫓,毋接短兵,多殺傷士眾!堅(jiān)閉城門,毋令反者得出!”太子宣言告令百官云:“帝在甘泉病困,疑有變;奸臣欲作亂�！鄙嫌谑菑母嗜獊�,幸城西建章宮,詔發(fā)三輔近縣兵,部中二千石以下,丞相兼將之。太子亦遣使者矯制赦長(zhǎng)安中都官囚徒,命少傅石德及賓客張光等分將;使長(zhǎng)安囚如侯持節(jié)發(fā)長(zhǎng)水及宣曲胡騎,皆以裝會(huì)。侍郎馬通使長(zhǎng)安,因追捕如侯,告胡人曰:“節(jié)有詐,勿聽也!”遂斬如侯,引騎入長(zhǎng)安;又發(fā)楫棹士以予大鴻臚商丘成。初,漢節(jié)純赤,以太子持赤節(jié),故更為黃旄加上以相別。

太子立車北軍南門外,召護(hù)北軍使者任安,與節(jié),令發(fā)兵。安拜受節(jié);入,閉門不出。太子引兵去,驅(qū)四市人凡數(shù)萬眾,至長(zhǎng)樂西闕下,逢丞相軍,合戰(zhàn)五日,死者數(shù)萬人,血流入溝中。民間皆云太子反,以故眾不附太子,丞相附兵浸多。

庚寅,太子兵敗,南奔覆盎城門。司直田仁部閉城門,以為太子父子之親,不欲急之,太子由是得出亡。丞相欲斬仁,御史大夫暴勝之謂丞相曰:“司直,吏二千石,當(dāng)先請(qǐng),奈何擅斬之!”丞相釋仁。上聞而大怒,下吏責(zé)問御史大夫曰:“司直縱反者,丞相斬之,法也;大夫何以擅止之?”勝之惶恐,自殺。詔遣宗正劉長(zhǎng)、執(zhí)金吾劉敢奉策收皇后璽綬,后自殺。上以為任安老吏,見兵事起,欲坐觀成敗,見勝者合從之,有兩心,與田仁皆要斬。上以馬通獲如侯,長(zhǎng)安男子景建從通獲石德,商丘成力戰(zhàn)獲張光,封通為重合侯,建為德侯,成為秺侯。諸太子賓客嘗出入宮門,皆坐誅;其隨太子發(fā)兵,以反法族,吏士劫略者皆徙敦煌郡。以太子在外,始置屯兵長(zhǎng)安諸城門。

上怒甚,群下憂懼,不知所出。壺關(guān)三老茂上書曰:“臣聞父者猶天,母者猶地,子猶萬物也,故天平,地安,物乃茂成;父慈,母愛,子乃孝順。今皇太子為漢適嗣,承萬世之業(yè),體祖宗之重,親則皇帝之宗子也。江充,布衣之人,閭閻之隸臣耳;陛下顯而用之,銜至尊之命以迫蹴皇太子,造飾奸詐,群邪錯(cuò)繆,是以親戚之路鬲塞而不通。太子進(jìn)則不得見上,退則困于亂臣,獨(dú)冤結(jié)而無告,不忍忿忿之心,起而殺充,恐懼逋逃,子盜父兵,以救難自免耳。臣竊以為無邪心�！对姟吩�:‘營營青蠅,止于籓。愷悌君子,無信讒言。讒言罔極,交亂四國�！�往者江充讒殺趙太子,天下莫不聞。陛下不省察,深過太子,發(fā)盛怒,舉大兵而求之,三公自將。智者不敢言,辯士不敢說,臣竊痛之!唯陛下寬心慰意,少察所親,毋患太子之非,亟罷甲兵,無令太子久亡!臣不勝惓惓,出一旦之命,待罪建章宮下!”書奏,天子感寤,然尚未顯言赦之也。

太子亡,東至湖,藏匿泉鳩里;主人家貧,常賣屨以給太子。太子有故人在湖,聞其富贍,使人呼之而發(fā)覺。八月,辛亥。吏圍捕太子。太子自度不得脫,即入室距戶自經(jīng)。山陽男子張富昌為卒,足蹋開戶,新安令史李壽趨抱解太子。主人公遂格斗死,皇孫二人皆并遇害。上既傷太子,乃封李壽為邘侯,張富昌為題侯。

初,上為太子立博望苑,使通賓客,從其所好,故賓客多以異端進(jìn)者。

臣光曰:古之明王教養(yǎng)太子,為之擇方正敦良之士,以為保傅、師友,使朝夕與之游處。左右前后無非正人,出入起居無非正道,然猶有淫放邪僻而陷于禍敗者焉,今乃使太子自通賓客,從其所好。夫正直難親,諂諛易合,此固中人之常情,宜太子之不終也!

癸亥,地震。

九月,商丘成為御史大夫。

立趙敬肅王小子偃為平干王。

匈奴入上谷,五原,殺掠吏民。

世宗孝武皇帝下之下征和三年(辛卯,公元前九零年)

春,正月,上行幸雍,至安定、北地。

匈奴入五原、酒泉,殺兩都尉。三月,遣李廣利將七萬人出五原,商丘成將二萬人出西河,馬通將四萬騎出酒泉,擊匈奴。

夏,五月,赦天下。

匈奴單于聞漢兵大出,悉徙其輜重北邸郅居水;左賢王驅(qū)其人民度余吾水六七百里,居兜銜山;單于自將精兵渡姑且水。商丘成軍至,追邪徑,無所見,還。匈奴使大將與李陵將三萬馀騎追漢軍,轉(zhuǎn)戰(zhàn)九日,至蒲奴水;虜不利,還去。馬通軍至天山,匈奴使大將偃渠將二萬馀騎要漢兵,見漢兵強(qiáng),引去;通無所得失。是時(shí),漢恐車師兵遮馬通軍,遣開陵侯成娩將樓蘭、尉犁、危須等六國兵共圍車師,盡得其王民眾而還。貳師將軍出塞,匈奴使右大都尉與衛(wèi)律將五千騎要擊漢軍于夫羊句山峽,貳師擊破之,乘勝追北至范夫人城。匈奴奔走,莫敢距敵。

初,貳師之出也,丞相劉屈氂為祖道,送至渭橋。廣利曰:“愿君侯早請(qǐng)昌邑王為太子;如立為帝,君侯長(zhǎng)何憂乎!”屈氂許諾。昌邑王者,貳師將軍女弟李夫人子也;貳師女為屈氂子妻,故共欲立焉。會(huì)內(nèi)者令郭穰告“丞相夫人祝詛上及與貳師共禱祠,欲令昌邑王為帝”,按驗(yàn),罪至大逆不道。六月,詔載屈氂廚車以徇,要斬東市,妻子梟首華陽街;貳師妻子亦收。貳師聞之,憂懼,其掾胡亞夫亦避罪從軍,說貳師曰:“夫人、室家皆在吏,若還,不稱意,適與獄會(huì),郅居以北,可復(fù)得見乎!”貳師由是狐疑,深入要功,遂北至郅居水上。虜已去,貳師遣護(hù)軍將二萬騎度郅居之水,逢左賢王、左大將將二萬騎,與漢軍合戰(zhàn)一日,漢軍殺左大將,虜死傷甚眾。軍長(zhǎng)史與決眭都尉煇渠侯謀曰:“將軍懷異心,欲危眾求功,恐必?cái)　！敝\共執(zhí)貳師。貳師聞之,斬長(zhǎng)史,引兵還至燕然山。單于知漢軍勞倦,自將五萬騎遮擊貳師,相殺傷甚眾;夜,塹漢軍前,深數(shù)尺,從后急擊之,軍大亂敗;貳師遂降。單于素知其漢大將,以女妻之,尊寵在衛(wèi)律上。宗旅行遂滅。

秋,蝗。

九月,故城父令公孫勇與客胡倩等謀反,倩詐稱光祿大夫,言使督盜賊;淮陽太守田廣明覺知,發(fā)兵捕斬焉。公孫勇衣繡衣、乘駟馬車至圉;圉守尉魏不害等誅之。封不害等四人為侯。

吏民以巫蠱相告言者,案驗(yàn)多不實(shí)。上頗知太子惶恐無它意,會(huì)高寢郎田千秋上急變,訟太子冤曰:“子弄父兵,罪當(dāng)笞。天子之子過誤殺人,當(dāng)何罪哉!臣嘗夢(mèng)一白頭翁教臣言�！鄙夏舜蟾绣�,召見千秋,謂曰:“父子之間,人所難言也,公獨(dú)明其不然。此高廟神靈使公教我,公當(dāng)遂為吾輔佐�！绷�拜千秋為大鴻臚,而族滅江充家,焚蘇文于橫橋上,及泉鳩里加兵刃于太子者,初為北地太守,后族。上憐太子無辜,乃作思子宮,為歸來望思之臺(tái)于湖,天下聞而悲之。

世宗孝武皇帝下之下征和四年(壬辰,公元前八九年)

春,正月,上行幸東萊,臨大海,欲浮海求神山。群臣諫,上弗聽;而大風(fēng)晦冥,海水沸涌。上留十馀日,不得御樓船,乃還。

二月,丁酉,雍縣無云如雷者三,隕石二,黑如黳。

三月,上耕于距定。還,幸泰山,脩封。庚寅,祀于明堂。癸己,禪石閭,見群臣,上乃言曰:“朕即位以來,所為狂悖,使天下愁苦,不可追悔。自今事有傷害百姓,糜費(fèi)天下者,悉罷之�！碧锴�秋曰:“方士言神仙者甚眾,而無顯功,臣請(qǐng)皆罷斥遣之�！鄙显�:“大鴻臚言是也�！庇谑窍ちT諸方士候神人者。是后上每對(duì)群臣自嘆:“向時(shí)愚惑,為方士所欺。天下豈有仙人,盡妖妄耳!節(jié)食服藥,差可少病而已�！毕�,六月,還,幸甘泉。

丁巳,以大鴻臚田千秋為丞相,封富民侯。千秋無它材能、術(shù)學(xué),又無伐閱功勞,特以一言寤意,數(shù)月取宰相,封侯,世未嘗有也。然為人敦厚有智,居位自稱,?俞于前后數(shù)公。

先是搜粟都尉桑弘羊與丞相、御史奏言:“輪臺(tái)東有溉田五千頃以上,可遣屯田卒,置校尉三人分護(hù),益種五谷;張掖、酒泉遣騎假司馬為斥候;募民壯健敢徙者詣田所,益墾溉田,稍筑列亭,連城而西,以威西國,輔烏孫�！鄙夏讼略t,深陳既往之悔曰:“前有司奏欲益民賦三十,助邊用,是重困老弱孤獨(dú)也。而今又請(qǐng)遣卒田輪臺(tái)。輪臺(tái)西于車師千馀里,前開陵侯擊車師時(shí),雖勝,降其王,以遼遠(yuǎn)乏食,道死者尚數(shù)千人,況益西乎!曩者朕之不明,以軍候弘上書,言‘匈奴縛馬前后足置城下,馳言“秦人,我匄若馬,”’又,漢使者久留不還,故興遣貳師將軍,欲以為使者威重也。古者卿、大夫與謀,參以蓍、龜,不吉不行。乃者以縛馬書遍視丞相、御史、二千石、諸大夫、郎、為文學(xué)者,乃至郡、屬國都尉等,皆以‘虜自縛其馬,不祥甚哉!’或以為\‘欲以見強(qiáng),夫不足者視人有馀�！�公車方士、太史、治星、望氣及太卜龜蓍皆以為\‘吉,匈奴必破,時(shí)不可再得也。’又曰:‘北伐行將,于鬴山必克。封,諸將貳師最吉�！�故朕親發(fā)貳師下鬴山,詔之必毋深入。今計(jì)謀、卦兆皆反繆。重合侯得虜候者,乃言‘縛馬者匈奴詛軍事也。\’匈奴常言‘漢極大,然不耐饑渴,失一狼,走千羊�！�乃者貳師敗,軍士死略離散,悲痛常在朕心。今又請(qǐng)遠(yuǎn)田輪臺(tái),欲起亭隧,是擾勞天下,非所以優(yōu)民也,朕不忍聞!大鴻臚等又議欲募囚徒送匈奴使者,明封侯之賞以報(bào)忿,此五伯所弗為也。且匈奴得漢降者常提掖搜索,問以所聞,豈得行其計(jì)乎!當(dāng)今務(wù)在禁苛暴,止擅賦,力本農(nóng),修馬復(fù)令,以補(bǔ)缺、毋乏武備而已。郡國二千石各上進(jìn)畜馬方略補(bǔ)邊狀,與計(jì)對(duì)。”

由是不復(fù)出軍,而封田千秋為富民侯,以明休息,思富養(yǎng)民也。又以趙過為搜粟都尉。過能為代田,其耕耘田器皆有便巧,以教民,用力少而得谷多,民皆便之。

臣光曰:天下信未嘗無士也!武帝好四夷之功,而勇銳輕死之士充滿朝廷,辟土廣地,無不如意。及后息民重農(nóng),而趙過之儔教民耕耘,民亦被其利。此一君之身趣好殊別,而士輒應(yīng)之,誠使武帝兼三王之量以興商、周之治,其無三代之臣乎!

秋,八月,辛酉晦,日有食之。

衛(wèi)律害貳師之寵,會(huì)匈奴單于母閼氏病,律飭胡巫言:“先單于怒曰:‘胡故時(shí)祠兵,常言得貳師以社,何故不用?’”于是收貳師。貳師罵曰:“我死必滅匈奴!”遂屠貳師以祠。

世宗孝武皇帝下之下后元元年(癸巳,公元前八八年)

春,正月,上行幸甘泉,郊泰畤;遂幸安定。

昌邑哀王髆薨。

二月,赦天下。

夏,六月,商丘成坐祝詛自殺。

初,侍中仆射馬何羅與江充相善。及衛(wèi)太子起兵,何羅弟通以力戰(zhàn)封重合侯。后上夷滅充宗族、黨與,何羅兄弟懼及,遂謀為逆。侍中駙馬都尉金日磾視其志意有非常,心疑之,陰獨(dú)察其動(dòng)靜,與俱上下。何羅亦覺日磾意,以故久不得發(fā)。是時(shí)上行幸林光宮,日磾小疾臥廬,何羅與通及小弟安成矯制夜出,共殺使者,發(fā)兵。明旦,上未起,何羅無何從外入。日磾奏廁,心動(dòng),立入,坐內(nèi)戶下。須臾,何羅袖白刃從東廂上,見日磾,色變;走趨臥內(nèi),欲入,行觸寶瑟,僵。日磾?shù)帽Ш瘟_,因傳曰:“馬何羅反!”上驚起。左右拔刃欲格之,上恐并中日磾,上勿格。日磾投何羅殿下,得禽縛之。窮治,皆伏辜。

秋,七月,地震。

燕王旦自以次第當(dāng)為太子,上書求入宿衛(wèi)。上怒,斬其使于北闕;又坐藏匿亡命,削良鄉(xiāng)、安次、文安三縣。上由是惡旦。旦辯慧博學(xué),其弟廣陵王胥,有勇力,而皆動(dòng)作無法度,多過失,故上皆不立。

時(shí)钅句弋夫人之子弗陵,年數(shù)歲,形體壯大,多知,上奇愛之,心欲立焉;以其年稚,母少,猶與久之。欲以大臣輔之,察群臣,唯奉車都尉、光祿大夫霍光,忠厚可任大事,上乃使黃門畫周公負(fù)成王朝諸侯以賜光。后數(shù)日,帝譴責(zé)钅句弋夫人。夫人脫簪珥,叩頭。帝曰:“引持去,送掖庭獄!”夫人還顧,帝曰:“趣行,汝不得活!”卒賜死。頃之,帝閑居,問左右曰:“外人言云何?”左右對(duì)曰:“人言‘且立其子,何去其母乎?’”帝曰:“然,是非兒曹愚人之所知也。往古國家所以亂,由主少、母壯也。女主獨(dú)居驕蹇,淫亂自恣,莫能禁也。汝不聞呂后邪!故不得不先去之也。”

世宗孝武皇帝下之下后元二年(甲午,公元前八七年)

春,正月,上朝諸侯王于甘泉宮。二月,行幸盩厔五柞宮。

上病篤,霍光涕泣問曰:“如有不諱,誰當(dāng)嗣者?”上曰:“君未諭前畫意邪?立少子,君行周公之事。”光頓首讓曰:“臣不如金日磾”日磾亦曰:“臣,外國人,不如光;且使匈奴輕漢矣!”乙丑,詔立弗陵為皇太子,時(shí)年八歲。丙寅,以光為大司馬、大將軍,日磾為車騎將軍,太仆上官桀為左將軍,受遺詔輔少主,又以搜粟都尉桑弘羊?yàn)橛�史大�?皆拜臥內(nèi)床下。光出入禁闥二十馀年,出則奉車,入侍左右,小心謹(jǐn)慎,未嘗有過。為人沈靜詳審,每出入、下殿門,止進(jìn)有常處,郎、仆射竊識(shí)視之,不失尺寸。日磾在上左右,目不忤視者數(shù)十年;賜出宮女,不敢近;上欲內(nèi)其女后宮,不肯;其篤慎如此,上尤奇異之。日磾長(zhǎng)子為帝弄兒,帝甚愛之,其后弄兒壯大,不謹(jǐn),自殿下與宮人戲;日磾適見之,惡其淫亂,遂殺弄兒。上聞之,大怒,日磾頓首謝,具言所以殺弄兒狀。上甚哀,為之泣;已而心敬日磾。上官桀始以材力得幸,為未央廄令;上嘗體不安,及愈,見馬,馬多瘦,上大怒曰:“令以我不復(fù)見馬邪!”欲下吏。桀頓首曰:“臣聞圣體不安,日夜憂懼,意誠不在馬�！毖晕醋�,泣數(shù)行下。上以為愛己,由是親近,為侍中,稍遷至太仆。三人皆上素所愛信者,故特舉之,授以后事。丁卯,帝崩于五柞宮;入殯未央宮前殿。

帝聰明能斷,善用人,行法無所假貸。隆慮公主子昭平君尚帝女夷安公主。隆慮主病困,以金千斤、錢千萬為昭平君豫贖死罪,上許之。隆慮主卒,昭平君日驕,醉殺主傅,系獄;廷尉以公主子上請(qǐng)。左右人人為言:“前又入贖,陛下許之。”上曰:“吾弟老有是一子,死,以屬我。”于是為之垂涕,嘆息良久,曰:“法令者,先帝所造也,用弟故而誣先帝之法,吾何面目入高廟乎!又下負(fù)萬民�！蹦丝善渥�,哀不能自止,左右盡悲,待詔東方朔前上壽,曰:“臣聞圣王為政,賞不避仇讎,誅不擇骨肉�！稌�》曰:‘不偏不黨,王道蕩蕩�！�此二者,五帝所重,三王所難也,陛下行之,天下幸甚!臣朔奉觴昧死再拜上萬歲壽!”上初怒朔,既而善之,以朔為中郎。

班固贊曰:漢承百王之弊,高祖撥亂反正,文、景務(wù)在養(yǎng)民,至于稽古禮文之事,猶多闕焉。孝武初立,卓然罷黜百家,表章《六經(jīng)》,遂疇咨海內(nèi),舉其俊茂,與之立功;興太修學(xué),修郊祀,改正朔,定歷數(shù),協(xié)音律,作詩樂,建封禪,禮百神,紹周后,號(hào)令文章,煥焉可述,后嗣得遵洪業(yè)而有三代之風(fēng)。如武帝之雄材大略,不改文、景之恭儉以濟(jì)斯民,雖《詩》、《書》所稱何有加焉!

臣光曰:孝武窮奢極欲,繁刑重?cái)?內(nèi)侈宮室,外事四夷,信惑神怪,巡游無度,使百姓疲敝,起為盜賊,其所以異于秦始皇者無幾矣。然秦以之亡,漢以之興者,孝武能尊先王之道,知所統(tǒng)守,受忠直之言,惡人欺蔽,好賢不倦,誅賞嚴(yán)明,晚而改過,顧托得人,此其所以有亡秦之失而免亡秦之禍乎!

戊辰,太子即皇帝位。帝姊鄂邑公主共養(yǎng)省中,霍光、金日磾、上官桀共領(lǐng)尚書事。光輔幼主,政自己出,天下想聞其風(fēng)采。殿中嘗有怪,一夜,群臣相驚,光召尚符璽郎,欲收取璽。郎不肯授,光欲奪之。郎按劍曰:“臣頭可得,璽不可得也!”光甚誼之。明日,詔增此郎秩二等。眾庶莫不多光。

三月,甲辰,葬孝武皇帝于茂陵。

夏,六月,赦天下。

秋,七月,有星孛于東方。

濟(jì)北王寬坐禽獸行自殺。

冬,匈奴入朔方,殺略吏民;發(fā)軍屯西河,左將軍桀行北邊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