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165卷

【梁紀(jì)二十一】 起昭陽作噩,盡閼逢閹茂,凡二年。

世祖孝元皇帝下承圣二年(癸酉,公元五五三年)

春,正月,王僧辯發(fā)建康,承制使陳霸先代鎮(zhèn)揚州。

丙子,山胡圍齊離石。戊寅,齊主討之,未至,胡已走,因巡三堆,大獵而歸。

以吏部尚書王褒為左仆射。

己丑,齊改鑄錢,文曰“常平五銖”。

二月,庚子,李洪雅力屈,以空云城降陸納。納囚洪雅,殺丁道貴。納以沙門寶志詩識有“十八子”,以為李氏當(dāng)王,甲辰,推洪雅為主,號大將軍,使乘平肩輿,列鼓吹,納帥眾數(shù)千,左右翼從。

魏太師泰去丞相、大行臺,為都督中外諸軍事。

王雄至東梁州,黃眾寶帥眾降。太師泰赦之,遷其豪帥于雍州。

齊主送柔然可汗鐵伐之父登注及兄庫提還其國。鐵伐尋為契丹所殺,國人立登注為可汗。登注復(fù)為其大人阿富提所殺,國人立庫提。突厥伊利可汗卒,子科羅立,號乙息記可汗;三月,遣使獻(xiàn)馬五萬于魏。柔然別部又立阿那瓖叔父鄧叔子為可汗。乙息記擊破鄧叔子于沃野北木賴山。乙息記卒,舍其子攝圖而立其弟俟斤,號木桿可汗。木桿狀貌奇異,性剛勇,多智略,善用兵,鄰國畏之。

上聞武陵王紀(jì)東下,使方士畫版為紀(jì)像,親釘支體以厭之,又執(zhí)侯景之俘以報紀(jì)。初,紀(jì)之舉兵,皆太子圓照之謀也。圓照時鎮(zhèn)巴東,執(zhí)留使者。啟紀(jì)云:“侯景未平,宜急進討;已聞荊鎮(zhèn)為景所破!奔o(jì)信之,趣兵東下。上甚懼,與魏書曰:“子糾,親也,請君討之!碧珟熖┰:“取蜀制梁,在茲一舉!敝T將咸難之。大將軍代人尉遲迥,泰之甥也,獨以為可克。泰問以方略,迥曰:“蜀與中國隔絕百有馀年,恃其險遠(yuǎn),不虞我至。若以鐵騎兼行襲之,無不克矣。”泰乃遣迥督開府儀同三司原珍等六軍,甲士萬二千,騎萬匹,自散關(guān)伐蜀。

陸納遣其將吳藏、潘烏黑、李賢明等下?lián)囕啞M跎q至巴陵,宜豐侯循讓都督于僧辯,僧辯弗受。上乃以僧辯、循為東、西都督。夏,四月,丙申,僧辯軍于車輪。

吐谷渾可汗夸呂,雖通使于魏而寇抄不息,宇文泰將騎三萬逾隴,至姑臧,討之。夸呂懼,請服;既而復(fù)通使于齊。涼州刺史史寧覘知其還,襲之于赤泉,獲其仆射乞伏觸狀。

陸納夾岸為城,以拒王僧辯。納士卒皆百戰(zhàn)之馀,僧辯憚之,不敢輕進,稍作連城以逼之。納以僧辯為怯,不設(shè)備;五月,甲子,僧辯命諸軍水陸齊進,急攻之,僧辯親執(zhí)旗鼓,宜豐侯循身受矢石,拔其二城;納眾大敗,步走,保長沙。乙丑,僧辯進圍之。僧辯坐壟上視筑圍壘,吳藏、李賢明帥銳卒千人開門突出,蒙楯直進,趨僧辯。時杜崱、杜龕并侍左右,甲士衛(wèi)者止百馀人,力戰(zhàn)拒之。僧辯據(jù)胡床不動,裴之橫從旁擊藏等,藏等敗退,賢明死,藏脫走入城。

武陵王紀(jì)至巴郡,聞有魏兵,遣前梁州刺史巴西譙淹還軍救蜀。初,楊乾運求為梁州刺史,紀(jì)以為潼州;楊法琛求為黎州刺史,以為沙州:二人皆不悅。乾運兄子略說乾運曰:“今侯景初平,宜同心戮力,保國寧民,而兄弟尋戈,此自亡之道也。夫木朽不雕,世衰難佐。不如送款關(guān)中,可以功名兩全。”乾運然之,令略將二千人鎮(zhèn)劍閣,又遣其婿樂廣鎮(zhèn)安州,與法琛皆潛通于魏。魏太師泰密賜乾運鐵券,授驃騎大將軍、開府儀同三司、梁州刺史。尉遲迥以開府儀同三司侯呂陵始為前軍,至劍閣,略退就樂廣,翻城應(yīng)始,始入據(jù)安州。甲戌,迥至涪水,乾運以州降。迥分軍守之,進襲成都。時成都見兵不滿萬人,倉庫空竭,永豐侯捴嬰城自守,迥圍之。譙淹遣江州刺史景欣、幽州刺史趙拔扈援成都,迥使原珍等擊走之。

武陵王紀(jì)至巴東,知侯景已平,乃自悔,召太子圓照責(zé)之,對曰:“侯景雖平,江陵未服!奔o(jì)亦以既稱尊號,不可復(fù)為人下,欲遂東進。將卒日夜思?xì)w,其江州刺史王開業(yè)以為宜還救根本,更思后圖;諸將皆以為然。圓照及劉孝勝固言不可,紀(jì)從之,宣言于眾曰:“敢諫者死!”己丑,紀(jì)至西陵,軍勢甚盛,舳艫翳川。護軍陸法和筑二城于峽口兩岸,運石填江,鐵鎖斷之。

帝拔任約于獄,以為晉安王司馬,使助法和拒紀(jì),謂之曰:“汝罪不容誅,我不殺汝,本為今日!”因撤禁兵以配之,仍許妻以廬陵王續(xù)之女,使宣猛將軍劉棻與之俱。

庚辰,巴州刺史余孝頃將兵萬人會王僧辯于長沙。

豫章太守觀寧侯永,昏而少斷。左右武蠻奴用事,軍主文重疾之。永將兵討陸納,至宮亭湖,重殺蠻奴。永軍潰,奔江陵。重將其眾奔開建侯蕃,蕃殺之而有其眾。

六月,壬辰,武陵王紀(jì)筑連城,攻絕鐵鎖,陸法和告急相繼。上復(fù)拔謝答仁于獄,以為步兵校尉,配兵使助法和;又遣使送王琳,令說諭陸納。乙未,琳至長沙,僧辯使送示之,納眾悉拜且泣,使謂僧辯曰:“朝廷若赦王郎,乞聽入城!鄙q不許,復(fù)送江陵。陸法和求救不已,上欲召長沙兵,恐失陸納,乃復(fù)遣琳許其入城。琳既入,納遂降,湘州平。上復(fù)琳官爵,使將兵西援峽口。

甲辰,齊章武景王庫狄干卒。

武陵王紀(jì)遣將軍侯睿將眾七千,筑壘與陸法和相拒。上遣使與紀(jì)書,許其還蜀,專制一方;紀(jì)不從,報書如家人禮。陸納既平,湘州諸軍相繼西上,上復(fù)與紀(jì)書曰:“吾年為一日之長,屬有平亂之功,膺此樂推,事歸當(dāng)璧。倘遣使乎,良所遲也。如曰不然,于此投筆。友于兄弟,分形共氣,兄肥弟瘦,無復(fù)相見之期,讓棗推梨,永罷歡愉之日。心乎愛矣,書不盡言!奔o(jì)頓兵日久,頻戰(zhàn)不利,又聞魏寇深入,成都孤危,憂懣不知所為。乃遣其度支尚書樂奉業(yè)詣江陵求和,請依前旨還蜀。奉業(yè)知紀(jì)必敗,啟上曰:“蜀軍乏糧,士卒多死,危亡可待!鄙纤觳辉S其和。

紀(jì)以黃金一斤為餅,餅百為篋,至有百篋,銀五倍于金,錦罽、繒彩稱是,每戰(zhàn),懸示將士,不以為賞。寧州刺史陳智祖請散之以募勇士,弗聽,智祖哭而死。有請事者,紀(jì)辭疾不見,由是將卒解體。

秋,七月,辛未,巴東民符升等斬峽口城主公孫晃,降于王琳。謝答仁、任約進攻侯睿,破之,拔其三壘。于是兩岸十四城俱降。紀(jì)不獲退,順流東下,游擊將軍南陽樊猛追擊之,紀(jì)眾大潰,赴水死者八千馀人,猛圍而守之。上密敕猛曰:“生還,不成功也。”猛引兵至紀(jì)所,紀(jì)在舟中繞床而走,以金囊擲猛曰:“以此雇卿,送我一見七官!泵驮:“天子何由可見!殺足下,金將安之!”遂斬紀(jì)及其幼子圓滿。陸法和收太子圓照兄弟三人送江陵。上絕紀(jì)屬籍,賜姓饕餮氏。下劉孝勝獄,已而釋之。上使謂江安侯圓正曰:“西軍已敗,汝父不知存亡!币庥蛊渥圆谩A正聞之號哭,稱世子不絕聲。上頻使覘之,知不能死,移送廷尉獄,見圓照,曰:“兄何乃亂人骨肉,使痛酷如此!”圓照唯云“計誤”。上并命絕食于獄,至嚙臂啖之,十三日而死,遠(yuǎn)近聞而悲之。

乙未,王僧辯還江陵。詔諸軍各還所鎮(zhèn)。

魏尉遲迥圍成都五旬,永豐侯捴屢出戰(zhàn),皆敗,乃請降。諸將欲不許,迥曰:“降之則將士全,遠(yuǎn)人悅;攻之則將士傷,遠(yuǎn)人懼。”遂受之。八月,戊戌,捴與宜都王圓肅帥文武詣軍門降;迥以禮接之,與盟于益州城北。吏民皆復(fù)其業(yè),唯收奴婢及儲積以賞將士,軍無私焉。魏以捴及圓肅并為開府儀同三司,以迥為大都督益、潼等十二州諸軍事、益州刺史。

庚子,下詔將還建康,領(lǐng)軍將軍胡僧祐、太府卿黃羅漢、吏部尚書宗懔、御史中丞劉彀諫曰:“建業(yè)王氣已盡,與虜正隔一江,若有不虞,悔無及也!且古老相承云:‘荊州洲數(shù)滿百,當(dāng)出天子!裰,百數(shù)已滿,陛下龍飛,是其應(yīng)也!鄙狭畛甲h之。黃門侍郎周弘正、尚書右仆射王褒曰:“今百姓未見輿駕入建康,謂是列國諸王;愿陛下從四海之望!睍r群臣多荊州人,皆曰:“弘正等東人也,志愿東下,恐非良計。”弘正面折之曰:“東人勸東,謂非良計;君等西人欲西,豈成長策?”上笑。又議于后堂,會者五百人,上問之曰:“吾欲還建康,諸卿以為如何?”眾莫敢先對。上曰:“勸吾去者左袒。”左袒者過半。武昌太守硃買臣言于上曰:“建康舊都,山陵所在;荊鎮(zhèn)邊韁,非王者之宅。愿陛下勿疑,以致后悔。臣家在荊州,豈不愿陛下居此,但恐是臣富貴,非陛下富貴耳!”上使術(shù)士杜景豪卜之,不吉,對上曰:“未去。”退而言曰:“此兆為鬼賊所留也。”上以建康凋殘,江陵全盛,意亦安之,卒從僧祐等議。

以湘州刺史王琳為衡州刺史。

九月,庚午,詔王僧辯還鎮(zhèn)建康,陳霸先復(fù)還京口。丙子,以護軍將軍陸法和為郢州刺史。法和為政,不用刑獄,專以沙門法及西域幻術(shù)教化,部曲數(shù)千人,通謂之弟子。

契丹寇齊邊。壬午,齊主北巡冀、定、幽、安,遂伐契丹。齊主使郭元建治水軍二萬馀人于合肥,將襲建康,納湘潭侯退,又遣將軍邢景遠(yuǎn)、步大汗薩帥眾繼之。陳霸先在建康聞之,白上;上詔王僧辯鎮(zhèn)姑孰以御之。

冬,十月,丁酉,齊主至平州,從西道趣長塹,使司徒潘相樂帥精騎五千自東道趣青山。辛丑,至白狼城。壬寅,至昌黎城,使安德王韓軌帥精騎四千東斷契丹走路。癸卯,至陽師水,倍道兼行,掩襲契丹。齊主露髻肉袒,晝夜不息,行千馀里,逾越山嶺,為士卒先,唯食肉飲水,壯氣彌厲。甲辰,與契丹遇,奮擊,大破之,虜獲十萬馀口,雜畜數(shù)百萬頭。潘相樂又于青山破契丹別部。丁未,齊主還至營州。

己酉,王僧辯至姑孰,遣婺州刺史侯瑱、吳郡太守張彪、吳興太守裴之橫筑壘東關(guān),以待齊師。

丁巳,齊主登碣石山,臨滄海,遂如晉陽。以肆州刺史斛律金為太師,乃還晉陽,拜其子豐樂為武衛(wèi)大將軍,命其孫武都尚義寧公主,寵待之厚,群臣莫及。

閏月,丁丑,南豫州刺史侯瑱與郭元建戰(zhàn)于東關(guān),齊師大敗,溺死者萬計。湘潭侯退復(fù)歸于鄴,王僧辯還建康。

吳州刺史開建侯蕃,恃其兵強,貢獻(xiàn)不入,上密令其將徐佛受圖之。佛受使其徒詐為訟者,詣蕃,遂執(zhí)之。上以佛受為建安太守,以侍中王質(zhì)為吳州刺史。質(zhì)至鄱陽,佛受置之金城,自據(jù)羅城,掌門管,繕治舟艦甲兵,質(zhì)不敢與爭。故開建侯部曲數(shù)千人攻佛受,佛受奔南豫州,侯瑱殺之,質(zhì)始得行州事。

十一月,戊戌,以尚書右仆射王褒為左仆射,湘東太守張綰為右仆射。

己未,突厥復(fù)攻柔然,柔然舉國奔齊。

癸亥,齊主自晉陽北擊突厥,迎納柔然,廢其可汗庫提,立阿那瑰子庵羅辰為可汗,置之馬邑川,給其廩餼繒帛;親追突厥于朔州,突厥請降,許之而還。自是貢獻(xiàn)相繼。

魏尚書元烈謀殺宇文泰,事泄,泰殺之。

丙寅,上使侍中王琛使于魏。太師泰陰有圖江陵之志,梁王詧聞之,益重其貢獻(xiàn)。

十二月,齊宿預(yù)民東方白額以城降,江西州郡皆起兵應(yīng)之。

世祖孝元皇帝下承圣三年(甲戌,公元五五四年)

春,正月,癸巳,齊主自離石道討山胡,遣斛律金從顯州道,常山王演從晉州道夾攻,大破之,男子十三以上皆斬,女子及幼弱以賞軍,遂平石樓。石樓絕險,自魏世所不能至,于是遠(yuǎn)近山胡莫不懾服。有都督戰(zhàn)傷,其什長路暉禮不能救,帝命刳其五藏,令九人食之,肉及穢惡皆盡。自是始為威虐。陳霸先自丹徒濟江,圍齊廣陵,秦州刺史嚴(yán)超達(dá)自秦郡進圍涇州,南豫州刺史侯瑱、吳郡太守張彪皆出石梁,為之聲援。辛丑,使晉陵太守杜僧明帥三千人助東方白額。

魏太師泰始作九命之典,以敘內(nèi)外官爵,改流外品為九秩。

魏主自元烈之死,有怨言,密謀誅太師泰;臨淮王育、廣平王贊垂涕切諫,不聽。泰諸子皆幼,兄子章武公導(dǎo)、中山公護皆出鎮(zhèn),唯以諸婿為心膂,大都督清河公李基、義城公李暉、常山公于翼俱為武衛(wèi)將軍,分掌禁兵;,遠(yuǎn)之子;暉,弼之子;翼,謹(jǐn)之子也。由是魏主謀泄,泰廢魏主,置之雍州,立其弟齊王廓。去年號,稱元年,復(fù)姓拓跋氏。九十九姓改為單者,皆復(fù)其舊。魏初統(tǒng)國三十六,大姓九十九,后多滅絕。泰乃以諸將功高者為三十六國,次者為九十九姓,所將士卒亦改從其姓。

三月,丁亥,長沙王韶取巴郡。

甲辰,以王僧辯為太尉、車騎大將軍。

丁未,齊將王球攻宿預(yù),杜僧明出擊,大破之,球歸彭城。

郢州刺史陸法和上啟自稱司徒,上怪之。王褒曰:“法和既有道術(shù),容或先知!蔽焐,上就拜法和為司徒。

己酉,魏侍中宇文仁恕來聘。會齊使者亦至江陵,帝接仁恕不及齊使,仁恕歸,以告太師泰。帝又請據(jù)舊圖定疆境,辭頗不遜,泰曰:“古人有言,‘天之所棄,誰能興之’,其蕭繹之謂乎!”荊州刺史長孫儉屢陳攻取之策,泰征儉入朝,問以經(jīng)略,復(fù)命還鎮(zhèn),密為之備。馬伯符密使告帝,帝弗之信。

柔然可汗庵羅辰叛齊,齊主自將出擊,大破之,庵羅辰父子北走。太保安定王賀拔仁獻(xiàn)馬不甚駿,齊主怒,拔其發(fā),免為庶人,輸晉陽負(fù)炭。

齊中書令魏收撰《魏書》,頗用愛憎為褒貶,每謂人曰:“何物小子,敢與魏收作色!舉之則使升天,按之則使入地!”既成,中書舍人盧潛奏:“收誣罔一代,罪當(dāng)誅!”尚書左丞盧斐、頓丘李庶皆言《魏史》不直。收啟齊主云:“臣既結(jié)怨強宗,將為刺客所殺!钡叟,于是斐、庶及尚書郎中王松年皆坐謗史,鞭二百,配甲坊。斐、庶死于獄中,潛亦坐系獄。然時人終不服,謂之“穢史”。潛,度世之曾孫;斐,同之子;松年,遵業(yè)之子也。

夏,四月,柔然寇齊肆州,齊主自晉陽討之,至恒州,柔然散走。帝以二千馀騎為殿,宿黃瓜堆。柔然別部數(shù)萬騎奄至,帝安臥,平明乃起,神色自若,指畫形勢,縱兵奮擊。柔然披靡,因潰圍而出。柔然走,追擊之,伏尸二十馀里,獲庵羅辰妻子,虜三萬馀口,令都督善無高阿那肱帥騎數(shù)千塞其走路。時柔然軍猶盛,阿那肱以兵少,請益,帝更減其半。阿那肱奮擊,大破之。庵羅辰超越巖谷,僅以身免。

丙寅,上使散騎常侍庾信等聘于魏。

癸酉,以陳霸先為司空。

丁未,齊主復(fù)自擊柔然,大破之。

庚戌,魏太師泰鴆殺廢帝。

五月,魏直州人樂熾、洋州人黃國等作亂,開府儀同三司高平田弘、河南賀若敦討之,不克。太師泰命車騎大將軍李遷哲與敦共討熾等,平之。仍與敦南出,徇地至巴州,巴州刺史牟安民降之,巴、濮之民皆附于魏。蠻酋向五子王等陷白帝,遷哲擊之,五子王等遁去,遷哲追擊,破之。泰以遷哲為信州刺史,鎮(zhèn)白帝。信州先無儲蓄,遷哲與軍士共采葛根為糧,時有異味,輒分嘗之,軍士感悅。屢擊叛蠻,破之,群蠻懾服,皆送糧餼,遣子弟入質(zhì)。由是州境安息,軍儲亦贍。

柔然乙旃達(dá)官寇魏廣武,柱國李弼追擊,破之。

廣州刺史曲江侯勃,自以非上所授,內(nèi)不自安,上亦疑之。勃啟求入朝;五月,乙巳,上以王琳為廣州刺史,勃為晉州刺史。上以琳部眾強盛,又得眾心,故欲遠(yuǎn)之。琳與主書廣漢李膺厚善,私謂膺曰:“琳,小人也,蒙官拔擢至此。今天下未定,遷琳嶺南,如有不虞,安得琳力!竊揆官意不過疑琳,琳分望有限,豈與官爭為帝乎!何不以琳為雍州刺史,鎮(zhèn)武寧,琳自放兵作田,為國御捍。”膺然其言而弗敢啟。

散騎郎新野庾季才言于上曰:“去年八月丙申,月犯心中星,今月丙戌,赤氣干北斗。心為天王,丙主楚分,臣恐建子之月有大兵入江陵。陛下宜留重臣鎮(zhèn)江陵,整旆還都以避其患。假令魏虜侵蹙,止失荊、湘,在于社稷,猶得無慮。”上亦曉天文,知楚有災(zāi),嘆曰:“禍福在天,避之何益!”

六月,壬午,齊步大汗薩將兵四萬趣涇州,王僧辯使侯瑱、張彪自石梁引兵助嚴(yán)超達(dá)拒之,瑱、彪遲留不進。將軍尹令思將萬馀人謀襲盱眙。齊冀州刺史段韶將兵討東方白額于宿預(yù),廣陵、涇州皆來告急,諸將患之。韶曰:“梁氏喪亂,國無定主,人懷去就,強者從之。霸先等外托同德,內(nèi)有離心,諸君不足憂,吾揣之熟矣!”乃留儀同三司敬顯攜等圍宿預(yù),自引兵倍道趣涇州,涂出盱眙。令思不意齊兵猝至,望風(fēng)退走。韶進擊超達(dá),破之,回趣廣陵,陳霸先解圍走。杜僧明還丹徒,侯瑱、張彪還秦郡。吳明徹圍海西,鎮(zhèn)將中山郎基固守,削木為箭,剪紙為羽。圍之十旬,卒不能克而還。

柔然帥馀眾東徙,且欲南寇,齊主帥輕騎邀之于金川。柔然聞之,遠(yuǎn)遁,營州刺史靈丘王峻設(shè)伏擊之,獲其名王數(shù)十人。

鄧至羌檐桁失國,奔魏,太師泰使秦州刺史宇文導(dǎo)將兵納之。

齊段韶還至宿預(yù),使辯士說東方白額,白額開門請盟,因執(zhí)而斬之。

秋,七月,庚戌,齊主還鄴。

魏太師泰西巡,至原州。

八月,千辰,齊以司州牧清河王岳為太保,司空尉粲為司徒,太子太師侯莫陳相為司空,尚書令平陽王淹錄尚書事,常山王演為尚書令,中書令上黨王渙為左仆射。

乙亥,齊儀同三司元旭坐事賜死。丁丑,齊主如晉陽。齊主之未為魏相也,太保、錄尚書事平原王高隆之常侮之,及將受禪,隆之復(fù)以為不可,齊主由是銜之。崔季舒譖“隆之每見訴訟者輒加哀矜之意,以示非己能裁。”帝禁之尚書省。隆之嘗與元旭飲,謂旭曰:“與王交,當(dāng)生死不相負(fù)!比擞忻苎灾,帝由是發(fā)怒,令壯士筑百馀拳而舍之。辛巳,卒于路。久之,帝追忿隆之,執(zhí)其子慧登等二十人于前,帝以鞭叩鞍,一時頭絕,并投尸漳水;又發(fā)隆之冢,出其尸,斬截骸骨焚之,棄于漳水。

齊主使常山王演、上黨王渙、清河王岳、平原王段韶帥眾于洛陽西南筑伐惡城、新城、嚴(yán)城、河南城。九月,齊主巡四城,欲以致魏師,魏師不出,乃如晉陽。

魏宇文泰命侍中崔猷開回車路以通漢中。

帝好玄談,辛卯,于龍光殿講《老子》。

曲江侯勃遷居始興,王琳使副將孫瑒先行據(jù)番禺。

乙巳,魏遣柱國常山公于謹(jǐn)、中山公宇文護、大將軍楊忠將兵五萬入寇。冬,十月,壬戌,發(fā)長安。長孫儉問謹(jǐn)曰:“為蕭繹之計,將如何?”謹(jǐn)曰:“耀兵漢、沔,席卷度江,直據(jù)丹楊,上策也;移郭內(nèi)居民退保子城,峻其陴堞,以待援軍,中策也;若難于移動,據(jù)守羅郭,下策也。”儉曰:“揣繹定出何策?”謹(jǐn)曰:“下策!眱曰:“何故?”謹(jǐn)曰:“蕭氏保據(jù)江南,綿歷數(shù)紀(jì),屬中原多故,未遑外略;又以我有齊氏之患,必謂力不能分。且繹懦而無謀,多疑少斷。愚民難與慮始,皆戀邑居,所以知其用下策也!

癸亥,武寧太守宗均告魏兵且至,帝召公卿議之。領(lǐng)軍胡僧祐、太府卿黃羅漢曰:“二國通好,未有嫌隙,必應(yīng)不爾!笔讨型蹊≡:“臣揣宇文容色,必?zé)o此理。”乃復(fù)使琛使魏。丙寅,于謹(jǐn)至樊、鄧,梁王詧帥眾會之。丁卯,帝停講,內(nèi)外戒嚴(yán)。王琛至石梵,未見魏軍,馳書報黃羅漢曰:“吾至石梵,境上帖然,前言皆兒戲耳!钡勐劧芍。庚午,復(fù)講,百官戎服以聽。辛未,帝使主書李膺至建康,征王僧辯為大都督、荊州刺史,命陳霸先徙鎮(zhèn)揚州。僧辯遣豫州刺史侯瑱帥程靈洗等為前軍,兗州刺史杜僧明帥吳明徹等為后軍。甲戌,帝夜登鳳皇閣,徙倚嘆息曰:“客星入翼、軫、今必敗矣!”嬪御皆泣。

陸法和聞魏師至,自郢州入漢口,將赴江陵。帝使逆之曰:“此自能破賊,但鎮(zhèn)郢州,不須動也!”法和還州,堊其城門,著衰绖,坐葦席,終日,乃脫之。

十一月,帝大閱于津陽門外,遇北風(fēng)暴雨,輕輦還宮。癸未,魏軍濟漢,于謹(jǐn)令宇文護、楊忠?guī)浘T先據(jù)江津,斷東路。甲申,護克武寧,執(zhí)宗均。是日,帝乘馬出城行柵,插木為之,周圍六十馀里。以領(lǐng)軍將軍胡僧祐都督城東諸軍事,尚書右仆射張綰為之副,左仆射王褒都督城西諸軍事,四廂領(lǐng)直元景亮為之副;王公已下各有所守。丙戌,命太子巡行城樓,令居人助運木石。夜,魏軍至黃華,去江陵四十里,丁亥,至柵下。戊子,巂州刺史裴畿、畿弟新興太守機、武昌太守硃買臣、衡陽太守謝答仁開枇杷門出戰(zhàn),裴機殺魏儀同三司胡文伐。畿,之高之子也。

帝征廣州刺史王琳為湘州刺史,使引兵入援。丁酉,柵內(nèi)火,焚數(shù)千家及城樓二十五,帝臨所焚樓,望魏軍濟江,四顧嘆息。是夜,遂止宮外,宿民家。己亥,稱居礻氐洹寺。于謹(jǐn)令筑長圍,中外信命始絕。

庚子,信州刺史徐世譜、晉安王司馬任約等筑壘于馬頭,遙為聲援。是夜,帝巡城,猶口占為詩,群臣亦有和者。帝裂帛為書,趣王僧辯曰:“吾忍死待公,可以至矣!”壬寅,還宮;癸卯,出長沙寺。戊申,王褒、胡僧祐、硃買臣、謝答仁等開門出戰(zhàn),皆敗還。己酉,帝移居天居寺;癸丑,移居長沙寺。硃買臣按劍進曰:“唯斬宗懔、黃羅漢,可以謝天下!”帝曰:“曩實吾意,宗、黃何罪!”二人退入眾中。

王琳軍至長沙,鎮(zhèn)南府長史裴政請間道先報江陵,至百里洲,為魏人所獲。梁王詧謂政曰:“我,武皇帝之孫也,不可為爾君乎?若從我計,貴及子孫;如或不然,腰領(lǐng)分矣!闭帉υ:“唯命!痹堟i之至城下,使言曰:“王僧辯聞臺城被圍,已自為帝。王琳孤弱,不復(fù)能來。”政告城中曰:“援兵大至,各思自勉。吾以間使被擒,當(dāng)碎身報國!北O(jiān)者擊其口,詧怒,命速殺之。西中郎參軍蔡大業(yè)諫曰:“此民望也,殺之,則荊州不可下矣!蹦酸屩U,之禮之子;大業(yè),大寶之弟也。

時征兵四方,皆未至。甲寅,魏人百道攻城,城中負(fù)戶蒙楯,胡僧祐親當(dāng)矢石,盡夜督戰(zhàn),獎勵將士,明行賞罰,眾咸致死,所向摧殄,魏不得前。俄而僧祐中流矢死,內(nèi)外大駭。魏悉眾攻柵,反者開西門納魏師,帝與太子、王褒、謝答仁、硃買臣退保金城,令汝南王大封、晉熙王大圓質(zhì)於于謹(jǐn)以請和。魏軍之初至也,眾以王僧辯子侍中顗可為都督,帝不用,更奪其兵,使與左右十人入守殿中;及胡僧祐死,乃用為都督城諸軍事。裴畿、裴機、歷陽侯峻皆出降。于謹(jǐn)以機手殺胡文伐,并畿殺之。峻,淵猷之子也。時城南雖破,而城北諸將猶苦戰(zhàn)。日暝,聞城陷,乃散。

帝入東閣竹殿,命舍人高善寶焚古今圖書十四萬卷,將自赴火,宮人左右共止之。又以寶劍斫柱令折,嘆曰:“文武之道,今夜盡矣!”乃使御史中丞王孝祀作降文。謝答仁、硃買臣諫曰:“城中兵眾猶強,乘暗突圍而出,賊必驚,因而薄之,可渡江就任約!钡鬯夭槐阕唏R,曰:“事必?zé)o成,只增辱耳!”答仁求自扶,帝以問王褒,褒曰:“答仁,侯景之黨,豈足可信!成彼之勛,不如降也。”答仁又請守子城,收兵可得五千人,帝然之,即授城中大都督,配以公主。既而召王褒謀之,以為不可。答仁請入不得,歐血而去。于謹(jǐn)征太子為質(zhì),帝使王褒送之。謹(jǐn)子以褒善書,給之紙筆,褒乃書曰:“柱國常山公家奴王褒!庇许,黃門郎裴政犯門而出。帝遂去羽儀文物,白馬素衣出東門,抽劍擊闔曰:“蕭世誠一至此乎!”魏軍士度塹牽其轡,至白馬寺北,奪其所乘駿馬,以駑馬代之,遣長壯胡人手扼其背以行,逢于謹(jǐn),胡人牽帝使拜。梁王詧使鐵騎擁帝入營,囚于烏幔之下,甚為詧所詰辱。乙卯,于謹(jǐn)令開府儀同三司長孫儉入據(jù)金城。帝紿儉云:“城中埋金千斤,欲以相贈!眱乃將帝入城。帝因述詧見辱之狀,謂儉曰:“向聊相紿,欲言此耳,豈有天子自埋金乎!”儉乃留帝于主衣庫。

帝性殘忍,且懲高祖寬縱之弊,故為政尚嚴(yán)。及魏師圍城,獄中死囚且數(shù)千人,有司請釋之以充戰(zhàn)士;帝不許,悉令棓殺之,事未成而城陷。

中書郎殷不害先于別所督戰(zhàn),城陷,失其母。時冰雪交積,凍死者填滿溝塹。不害行哭于道,求其母尸,無所不至。見溝中死人,輒投下捧視,舉體凍濕,水漿不入口,號哭不輟聲。如是七日,乃得之。

十二月,丙辰,徐世譜、任約退戍巴陵。于謹(jǐn)逼帝使為書召王僧辯,帝不可。使者曰:“王今豈得自由?”帝曰:“我既不自由,僧辯亦不由我!庇謴拈L孫儉求宮人王氏、茍氏及幼子犀首,儉并還之。或問:“何意焚書?”帝曰:“讀書萬卷,猶有今日,故焚之!”

庚申,齊主北巡,至達(dá)速嶺,行視山川險要,將起長城。

辛未,帝為魏人所殺。梁王詧遣尚書傅準(zhǔn)監(jiān)刑,以土囊隕之。詧使以布帕纏尸,斂以蒲席,束以白茅,葬于津陽門外。并殺愍懷太子元良、始安王方略、桂陽王大成等。世祖性好書,常令左右讀書,晝夜不絕,雖熟睡,卷猶不釋,或差誤及欺之,帝輒驚寤。作文章,援筆立就。常言:“我韜于文士,愧于武夫。”論者以為得言。魏立梁王詧為梁主,資以荊州之地,延袤三百里,仍取其雍州之地。詧居江陵東城,魏置防主,將兵居西城,名曰助防,外示助詧備御,內(nèi)實防之。以前儀同三司王悅留鎮(zhèn)江陵。于謹(jǐn)收府庫珍寶及宋渾天儀、梁銅晷表、大玉徑四尺及諸法物;盡俘王公以下及選百姓男女?dāng)?shù)萬口為奴婢,分賞三軍,驅(qū)歸長安,小弱者皆殺之。得免者三百馀家,而人馬所踐及凍死者什二三。

魏師之在江陵也,梁王詧將尹德毅說詧曰:“魏虜貪惏,肆其殘忍,殺掠士民,不可勝紀(jì)。江東之人涂炭至此,咸謂殿下為之。殿下既殺人父兄,孤人子弟,人盡仇也,誰與為國!今魏之精銳盡萃于此,若殿下為設(shè)享會,請于謹(jǐn)?shù)葹闅g,預(yù)伏武士,因而斃之,分命諸將,掩其營壘,大殲群丑,俾無遺類。收江陵百姓,撫而安之,文武群寮,隨材銓授。魏人懾息,未敢送死,王僧辯之徒,折簡可致。然后朝服濟江,入踐皇極,晷刻之間,大功可立。古人云:‘天與不取,反受其咎!傅钕禄趾脒h(yuǎn)略,勿懷匹夫之行!痹堅:“卿此策非不善也,然魏人待我厚,未可背德。若遽為卿計,人將不食吾馀。”既擊闔城長幼被虜,又失襄陽,詧乃嘆曰:“恨不用尹德毅之言!”

王僧辯、陳霸先等共奉江州刺史晉安王方智為太宰,承制。

王褒、王克、劉?、宗懔、殷不害及尚書右丞吳興沈烱至長安,太師泰厚禮之。泰親至于謹(jǐn)?shù)?宴勞極歡,賞謹(jǐn)奴婢千口及梁之寶物并雅樂一部,別封新野公;謹(jǐn)固辭,不許。謹(jǐn)自以久居重任,功名既立,欲保優(yōu)閑,乃上先所乘駿馬及所著鎧甲等。泰識其意,曰:“今巨猾未平,公豈得遽爾獨善!”遂不受。

是歲,魏秦州刺史章武孝公宇文導(dǎo)卒。

魏加益州刺史尉遲迥督六州,通前十八州,自劍閣以南,得承制封拜及黜陟。迥明賞罰,布威恩,綏輯新民,經(jīng)略未附,華、夷懷之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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