卷一百八十八

列傳第一百竇劉二張楊熊柏

竇群,字丹列,京兆金城人。父叔向,以詩自名,代宗時,位左拾遺。群兄弟皆擢進士第,獨群以處士客隱毘陵。母卒,嚙一指置棺中,廬墓次,終喪。從盧庇傳啖助《春秋》學(xué),著書數(shù)十篇。蘇州刺史韋夏卿薦之朝,并表其書,報聞,不召。后夏卿入為京兆尹,復(fù)言之德宗,擢為左拾遺。時張薦持節(jié)使吐蕃,乃遷群侍御史,為薦判官,入見帝曰:「陛下即位二十年,始自草茅擢臣為拾遺,何其難也?以二十年難進之臣為和蕃判官,一何易?」帝壯其言,不遣。

王叔文黨盛,雅不喜群,群亦忄幸忄幸不肯附。欲逐之,韋執(zhí)誼不可,乃止。群往見叔文曰:「事有不可知者�！故逦脑�:「奈何?」曰:「去年李實伐恩恃權(quán),震赫中外,君此時逡巡路傍,江南一吏耳。今君又處實之勢,豈不思路傍復(fù)有如君者乎?」叔文悚然,亦卒不用。

憲宗立,轉(zhuǎn)膳部員外郎,兼侍御史知雜事。出為唐州刺史。節(jié)度使于頔聞其名,與語,奇之,表以自副。武元衡、李吉甫皆所厚善,故召拜吏部郎中。元衡輔政,薦群代為中丞。群引呂溫、羊士諤為御史,吉甫以二人躁險,持不下。群忮狠,反怨吉甫。吉甫節(jié)度淮南,群謂失恩,因擠之。陳登者,善術(shù),夜過吉甫家,群即捕登掠考,上言吉甫陰事。憲宗面覆登,得其情,大怒,將誅群,吉甫為救解,乃免,出為湖南觀察使。改黔中。會水壞城郛,調(diào)溪洞群蠻筑作,因是群蠻亂,貶開州刺史。稍遷容管經(jīng)略使。召還,卒于行,年五十五,贈左散騎常侍。

群狠自用,果于復(fù)怨。始召,將大任之,眾皆懼,及聞其死,乃安。

兄常、牟,弟庠、鞏,皆為郎,工詞章,為《聯(lián)珠集》行于時,義取昆弟若五星然。

常,字中行,大歷中及進士第,不肯調(diào),客廣陵,多所論著,隱居二十年。鎮(zhèn)州王武俊聞其才,奏辟不應(yīng)。杜佑鎮(zhèn)淮南,署為參謀。歷朗夔江撫四州刺史、國子祭酒,致仕。卒,贈越州都督。

牟,字貽周,累佐節(jié)度府。晚從昭義盧從史,從史浸驕,牟度不可諫,即移疾歸東都。從史敗,不以覺微避去自賢。位國子司業(yè)。

庠,字胄卿,終婺州刺史。

鞏,字友封,雅裕,有名于時。平居與人言若不出口,世號「囁嚅翁」。元稹節(jié)度武昌,奏鞏自副,卒。

劉棲楚,其出寒鄙。為鎮(zhèn)州小吏,王承宗奇之,薦于李逢吉,繇鄧州司倉參軍擢右拾遺。逢吉之罷裴度、逐李紳,皆嗾而為奸者。敬宗立,視朝常晏,數(shù)游畋失德。棲楚諫曰:「惟前世王者初嗣位,皆親庶政,坐以待旦。陛下新即位,安臥寢內(nèi),日晏乃作。大行殯宮密邇,鼓吹之聲日聞諸朝。且憲宗及先帝皆長君,朝夕恪勤,四方猶有叛者。陛下以少主,踐祚未幾,惡德流布,恐福祚之不長也。臣以諫為官,使陛下負天下譏,請碎首以謝�！顾祛~叩龍墀,血被面。李逢吉傳詔:「毋叩頭,待詔旨�！箺�楚捧首立,帝動容,揚袂使去。棲楚曰:「不聽臣言,臣請死于此。」有詔尉諭,乃出。遷起居郎,辭疾歸洛。后諫官對延英,帝問:「向廷爭者在邪?」以諫議大夫召。未幾,宣授刑部侍郎。故事,侍郎無宣授者,逢吉喜助己,故不次任之。

數(shù)月,改京兆尹,峻誅罰,不避權(quán)豪。先是,諸惡少竄名北軍,凌藉衣冠,有罪則逃軍中,無敢捕。棲楚一切窮治,不閱旬,宿奸老蠹為斂跡。一日,軍士乘醉有所凌突,諸少年從旁噪曰:「癡男子,不記頭上尹邪?」

然其性詭激,敢為怪行,乘險抵?戲,若無顧藉,內(nèi)實恃權(quán)怙寵以干進。詣宰相,厲色慢辭,韋處厚惡之,出為桂管觀察使。卒,贈左散騎常侍。

張又新,字孔昭,工部侍郎薦之子。元和中,及進士高第,歷左右補闕。性傾邪。李逢吉用事,惡李紳,冀得其罪,求中朝兇果敢言者厚之,以危中紳。又新與拾遺李續(xù)、劉棲楚等為逢吉搏吠所憎,故有「八關(guān)十六子」之目。

敬宗立,紳貶端州司馬,朝臣過宰相賀,閽者曰:「止,宰相方與補闕語,姑伺之�！辜坝中鲁�,流汗揖百官曰:「端溪之事,竊不敢讓�！谷私员僖孜分�。尋轉(zhuǎn)祠部員外郎。嘗買婢遷約,為牙儈搜索陵突,御史劾舉,逢吉庇之,事不窮治。及逢吉罷,領(lǐng)山南東道節(jié)度,表又新為行軍司馬。坐田伾事,貶汀州刺史。李訓(xùn)有寵,又新復(fù)見用,遷刑部郎中,為申州刺史。訓(xùn)死,復(fù)坐貶。終左司郎中。又新善文辭,再以諂附敗,喪其家聲云。

楊虞卿,字師皋,虢州弘農(nóng)人。父寧,有高操,談辯可喜。擢明經(jīng),調(diào)臨渙主簿,棄官還夏,與陽城為莫逆交。德宗以諫議大夫召城,城未拜,詔寧即諭,與俱來。陜虢觀察使李齊運表置幕府。齊運入為京兆尹,表奉先主簿,拜監(jiān)察御史,坐累免。順宗初,召為殿中侍御史,終國子祭酒。

虞卿第進士、博學(xué)宏辭,為校書郎。抵淮南,委婚幣焉,會陳商葬其先,貧不振,虞卿未嘗與游,悉所赍助之。擢累監(jiān)察御史。

穆宗初立,逸游荒恣,虞卿上疏曰:「烏鳶遭害仁鳥逝,誹謗不誅良臣進。臣敢冒誅獻瞽言。臣聞堯、舜以天下為憂,不以位為樂。況今北虜方梗,西戎弗靖,兩河有瘡痏之虞,五嶺罹氛厲之役。人之疾苦積下,朝之制度莫脩。邊亡見儲,國用浸屈,固未可以高枕而息也。陛下初臨萬幾,宜有憂天下心。當日見輔臣公卿百執(zhí)事,垂意以問,使四方內(nèi)外灼有所聞。而聽政六十日,入對延英,獨三數(shù)大臣承圣問而已,它內(nèi)朝臣偕入齊出,無所咨詢。諫臣盈廷,忠言不聞,臣實羞之。蓋主恩疏而正路塞也。公卿大臣宜朝夕燕見,則君臣情接而治道得矣。今宰臣四五人,或頃刻侍坐,鞠躬隕越,隨旨上下,無能往來,此繇君太尊、臣太卑故也。公卿列位,雖陟降清地,曾未奉優(yōu)眷、承下問。雖陛下神圣如五帝,猶宜周爰顧逮,惠以氣色,使支體相成,君臣昭明。陛下求治于宰相,宰相求治于臣等,進忠若趨利,論政若訴冤,此而不治,無有也。自古天子居危思安之心同,而居安慮危之心則異,故不得皆為圣明也。」時又有衡山布衣趙知微,亦上書指言帝倡優(yōu)在側(cè),馳騁無度,內(nèi)作色荒,外作禽荒。辭頗危切,帝詔宰相尉謝。宰相因是賀天子納諫,然不能用也。俄詔行勞西北邊。還,遷侍御史,改禮部員外郎、史館脩撰。進吏部。會曹史李賨等鬻偽告,調(diào)官六十五員,贓千六百萬以上,虞卿發(fā)其奸,賨等系御史府。而虞卿親吏嘗受二百萬,亡命,私奴受三十萬,虞卿縛奴送獄。三司嚴休復(fù)、高釴、韋景休雜推,賨等皆誅死。虞卿坐不檢下免官。

李宗閔、牛僧孺輔政,引為右司郎中、弘文館學(xué)士。再遷給事中。虞卿佞柔,善諧麗權(quán)幸,倚為奸利。歲舉選者,皆走門下,署第注員,無不得所欲,升沈在牙頰間。當時有蘇景胤、張元夫,而虞卿兄弟汝士、漢公為人所奔向,故語曰:「欲趨舉場,問蘇、張;蘇、張猶可,三楊殺我�！棺陂h待之尤厚,就黨中為最能唱和者,以口語軒輊事機,故時號「黨魁」。

德裕之相,出為常州刺史。宗閔復(fù)入,以工部侍郎召,遷京兆尹。太和九年,京師訛言鄭注為帝治丹,剔小兒肝心用之。民相驚,扃護兒曹。帝不悅,注亦內(nèi)不安,而雅與虞卿有怨,即約李訓(xùn)奏言:「語出虞卿家,因京兆騶伍布都下�！褂�史大夫李固言素嫉虞卿周比,因傅左端倪。帝大怒,下虞卿詔獄。于是諸子弟自囚闕下稱冤,虞卿得釋,貶虔州司戶參軍,死。

子知退、知權(quán)、擅、堪、漢公,皆擢進士第,漢公最顯。

漢公,字用乂。始辟興元李絳幕府,絳死,不與其禍。遷累戶部郎中、史館修撰,轉(zhuǎn)司封郎中。坐虞卿,下除舒州刺史,徙湖、亳、蘇三州。擢桂管、浙東觀察使。繇戶部侍郎拜荊南節(jié)度使,召為工部尚書�；蜊罎h公治荊南有貪贓,降秘書監(jiān)。稍遷國子祭酒。

宣宗擢為同州刺史。于是,給事中鄭裔綽、鄭公輿共奏漢公冒猥無廉概,不可處近輔,三還制書。帝它日凡門下論執(zhí)駁正未嘗卻。漢公素結(jié)左右,有奧助。至是,帝惑不從,制卒行。會寒食宴近臣,帝自擊球為樂,巡勞從臣,見裔綽等曰:「省中議無不從,唯漢公事為有黨�！挂峋b獨對:「同州,太宗興王地。陛下為人子孫當精擇守長付之,漢公既以墨敗,陛下容可舉劇部私貪人?」帝恚見顏間。翌日,斥裔綽為商州刺史。漢公自同州更宣武、天平兩節(jié)度使,卒。子籌、范,仕亦顯。

汝士,字慕巢。中進士第,又擢宏辭。牛李待之善,引為中書舍人。開成初,繇兵部侍郎為東川節(jié)度使。時嗣復(fù)鎮(zhèn)西川,乃族昆弟,對擁旄節(jié),世榮其門。終刑部尚書。

子知溫、知至,悉以進士第入官。知溫終荊南節(jié)使。知至為宰相劉瞻所善,以比部郎中知制誥。瞻得罪,亦貶瓊州司馬,擢累戶部侍郎。

楊氏自汝士后,貴赫為冠族。所居靜恭里,兄弟并列門戟。咸通后,在臺省方鎮(zhèn)率十余人。

張宿者,本寒人,自名諸生。憲宗為廣陵王時,因張茂宗薦尉,得出入邸中,誕譎敢言。及監(jiān)撫,自布衣授左拾遺,交通權(quán)幸,四方賂遺滿門。數(shù)召對,不能慎密,坐漏禁中語,貶郴丞十余年。

累遷比部員外郎。宰相李逢吉數(shù)言其狡譎不可信,白為濠州刺史,宿上疏自言,留不遣。帝欲以為諫議大夫,逢吉曰:「諫議職要重,當待賢者。宿細人,不可使污是官。陛下必用之,請先去臣乃可�！沟鄄粣偂：蠓昙�罷,詔權(quán)知諫議大夫,宰相崔群、王涯同請曰:「諫議大夫,前世或自山林、擢行伍任之者,然皆道義卓異于時。今宿望輕,若待以不次,未足以寵,適以累之也�！拐埵谒�官,不聽,使中人宣授焉。宿怨執(zhí)政不與己,乃日肆讒甚,與皇甫镈相附離,多中傷正人君子。元和末,持節(jié)至淄青,李師道愿割地遣子入侍。既而悔,復(fù)遣宿往,暴卒于道,贈秘書監(jiān)。

熊望者,字原師,擢進士第。性險躁,以辯說游公卿間。劉棲楚為京兆尹,樹權(quán)勢,望日出入門下,為刺取事機,陰佐計畫。敬宗喜為歌詩,議置東頭學(xué)士,以備燕狎。棲楚薦望,未及用,帝崩。文宗立,韋處厚秉政,詔望因緣險薄,營密職,圖褻幸,讠雚沸眾議,貶漳州司戶參軍。

柏耆者,有縱橫學(xué)。父良器,為時威名將。耆志健而望高,急于立名。是時,王承宗以常山叛,朝廷厭兵,耆杖策詣淮西行營謁裴度,且言愿得天子一節(jié)馳入鎮(zhèn),可掉舌下之。度為言,乃以左拾遺往。既至,以大誼動承宗,至泣下。乃請獻二州,以二子入質(zhì)。真擢耆左拾遺,由是聲震一時。遷起居舍人。王承元徙義成軍,遣諫議大夫鄭覃往慰成德軍,賚緡錢百萬。賚未至,舉軍嘩議,穆宗遣耆諭天子意,眾乃信悅。轉(zhuǎn)兵部郎中、諫議大夫。太和初,李同捷反,詔兩河諸鎮(zhèn)出兵,久無功。乃授耆德州行營諸軍計會使,與判官沈亞之諭旨。會橫海節(jié)度使李祐平德州,同捷窮,請降,祐使大將萬洪代守滄州,同捷未出也,耆以三百騎馳入滄,以事誅洪,與同捷朝京師。既行,諜言王廷湊欲以奇兵劫同捷,耆遂斬其首以獻。諸將嫉耆功,比奏攢詆,文宗不獲已,貶耆循州司戶參軍、亞之南康尉�；氯笋R國亮譖耆受同捷先所得王稷女及奴婢珍貲。初,祐聞耆殺洪,大驚,疾遂劇。帝曰:「祐若死,是耆殺之�！怪潦�,積前怒,詔長流愛州,賜死。

贊曰:詩人斥譖人最甚,投之豺虎、有北,不置也。如群、棲楚輩則然,肆訐以示公,構(gòu)黨以植私,其言纚纚若可聽,卒而入于敗亂也�？鬃铀�謂「順非而澤」者歟,「利口覆邦家」者歟?耆掩眾取功,自速其死,哀哉!