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七回 巧珍娘鎮(zhèn)江賣藥 癡漢文長街認(rèn)妻

詩曰:

幾番辛苦為誰勞,錯(cuò)認(rèn)妖姿當(dāng)翠蛾。

九轉(zhuǎn)靈丹施妙用,依然琴瑟共諧和。

話說小青那日在屏風(fēng)后張見漢文被眾人拿扯出門,慌忙走進(jìn)里面報(bào)與白氏知道。白氏大驚,隨即掐指一算,叫聲:“不好!官人災(zāi)難又到了。

小青,又是我們害了他。官人此去一定說出寶器是我與他的,官府必然會來拿我們,你快去打聽則個(gè)!毙∏鄳(yīng)諾,即駕云來到府前,看見差人出府來拿,急轉(zhuǎn)回來。叫聲:“娘娘,果然差人要到了,快些設(shè)法要緊。”白氏道:“我方寸已亂,無可設(shè)策,你將銀兩細(xì)軟收拾,暫避他們便了!毙∏囝I(lǐng)命,進(jìn)內(nèi)收拾明白。

這里軍壯到門,打?qū)⑦M(jìn)來,二妖用了隱身法,同出門去了。軍壯入門,各處搜尋,俱撲個(gè)空,沓無人影,就將店內(nèi)陶仁鎖掛帶回府來。到堂上跪下稟道:“小的們奉爺?shù)拟x命,去拿白氏、小青二人,家里各處搜獲,并無蹤跡,小的無奈,帶他店內(nèi)一人來復(fù)命。”陳爺令帶進(jìn)來,軍壯領(lǐng)命,將陶仁帶到丹墀跪下。陳爺問道:“你叫甚么名字?是許家何人?可曉得白氏與小青逃走何方?”陶仁叩頭道:“老爺,小的名喚陶仁,在許家店中相幫,小的只是料理店內(nèi),不知里面的事,白氏與小青怎樣逃走,小人并不知情,求爺爺詳察!标悹?shù)?“他們乃是妖怪,用法遁走,諒你怎能知道,這也難怪你的。本府如今放你回去,安頓生理去罷!碧杖蔬抵x出府去了。

陳爺退堂來到花廳坐定,想道:這四件寶器,決是此妖盜來的,漢文被他所述,受累至此。我今若照律定罪,他性命難保,念他前日有救夫人之功,且系被妖所累,從輕發(fā)落,救他便了。

明日,陳爺升堂,監(jiān)中取出漢文,令他近前說道:“汝被妖所害,受此重罪。本府差人去拿,妖已遠(yuǎn)飏。律載:偷盜王府寶器,罪應(yīng)擬斬。本府念你前日救病之功,憐你被妖所累之慘,從輕擬徒,免你刺字,發(fā)配鎮(zhèn)江!睗h文慌忙跪下,泣道:“深感老爺大恩,小人沒齒不忘!”陳爺即點(diǎn)二名解役,領(lǐng)命押解,取出白銀二十兩贈為路費(fèi)。另辦文書申覆梁王,代他申明被妖受累緣由,出脫重罪。漢文不勝感激。長解領(lǐng)了文,帶漢文出府,陳爺退堂入去不題。

正是:

城門偶失火,災(zāi)殃及池魚。

漢文同解役出得府來,吳員外早已在府前等待,看見他們出來,員外向前挽了漢文同解役到他家里。叫聲:“賢侄,老漢當(dāng)初不知他是妖精,勸你認(rèn)他成親,以致今日受此冤情,這都是老漢害你!睗h文道:“恩人說哪里話,只是侄命里招妖,該受此禍,怎敢錯(cuò)怪恩人!眴T外問道:“今配發(fā)何處哩?”漢文道:“配鎮(zhèn)江府!眴T外笑道:“賢侄不須憂煩,鎮(zhèn)江我有個(gè)表侄在彼,姓徐名干,青年豪富,而且衙門相熟,常有書信往來。我今修書一封付你帶去,托他照應(yīng),包管你不致受苦!睗h文謝道:“深荷員外始終成全大恩,小侄不知將何以報(bào)。”員外道:“說甚么!”遂即寫書封好交與漢文,又取銀十兩送作路費(fèi),另送解役二人四兩,囑他路上照顧。漢文萬分感激,收拾停當(dāng),拜辭員外,隨同解役起身出城,望鎮(zhèn)江府而來。一路上過了許多雞棲茅店月,人跡板橋箱,非止一日,到了鎮(zhèn)江。解役安頓行李,到府投文,知府接了文書,將漢文發(fā)在芙蓉驲當(dāng)差,解役領(lǐng)了批回,回蘇州去了。

這漢文到了芙蓉驲,參見驲丞,送些意思,驲丞得了分上,心下歡喜,便不十分拘管難為他。一日,漢文問驲內(nèi)的人道:“你們這里有個(gè)徐員外么?”那人道:“可是那個(gè)少年家諱‘干\’的么?”漢文道:“正是。”那人道:“你問他作甚?”漢文道:“他蘇州有個(gè)親戚,寄我一封書要與他!蹦侨说:“他家在東門柳葉街上,那間朝南坐北靠墻朱漆伯大門就是他的家里。”漢文叫聲“領(lǐng)教”,遂即袖書出門,問到柳葉街,果見朝南坐北一間朱紅大厝,諒必是了。遂上前叩門叫道:“這里可是徐員外府上么?”只見一個(gè)老兒開門出來,應(yīng)道:“正是。你是何人?要尋員外貴干?”漢文道:“因蘇州吳員外有書要與你家員外,托我?guī)Ъ。”說罷,遂即將書遞與老兒,老兒接入。這日,適值員外在家閑坐,老兒來到廳上,將書雙手呈與員外道:“蘇州吳家老員外要與員外的!眴T外接過,拆開看完,忙問道:“送書人在哪里?”老兒道:“在門口!眴T外即出門迎接漢文,同入廳內(nèi)敘坐。茶罷,員外道:“表叔來意,弟已盡知,兄可釋懷勿慮。”漢文拱手道:“全仗員外鼎力垂救,感恩不淺。”員外道:“當(dāng)?shù)?當(dāng)?shù)?”遂寫保狀一紙并銀十兩,同漢文起身出門,來到芙蓉驲。見過驲丞,道明來意,即將保狀并銀子送上。驲丞接過銀子,眼中火出,歡喜應(yīng)承,員外令人將漢文的行李挑回。別了驲丞,同漢文回來,即令打掃書房與漢文住宿,早夜款待,漢文心中十分感激。自此,漢文安心在徐員外家中逍遙過日不表。

再說白氏當(dāng)日同小青躲避出門,看見差人去了,門前封鎖,二妖依舊用隱身法遁入。白氏坐在廳上,心中凄慘,叫聲:“小青,官人又被我們所害,問罪鎮(zhèn)江,累他受苦,我心何忍。”說罷,悲啼起來。小青勸道:“娘娘,如今哭也無益,依小婢愚見,可將銀兩收藏在身,我們假扮男裝,前往杭州,將銀兩奇他姊夫家中,然后同去鎮(zhèn)江,再行設(shè)策與相公相會何如?”白氏忙拭淚道:“小青見解得著!彼鞂€y兩收藏在身,用匣收鋆。

二妖即時(shí)搖身一變,變作男人模樣,遂駕起妖云,來到杭州錢塘縣。一路問到李家門首,小青向前敲門,公甫出來一看,只見二個(gè)俊秀后生,主仆打扮。忙問道:“二位尊兄何來?”白氏道:“弟姑蘇來。這間就是李公甫仁兄府上么?”公甫道:“正是小弟舍下。”即請二人進(jìn)內(nèi),分賓敘坐,小青侍立。公甫問道:“尊兄仙鄉(xiāng)何處?高姓大名?今日到小弟舍下有何見教?”白氏道:“小弟家住姑蘇,姓王,賤名天表,與令親許兄漢文在蘇相好。因弟要到貴地公干,許兄寄有書信一封,木匣一個(gè),要交仁兄收入!闭f完,將書并匣送與公甫。公甫接在手中,覺得十分沉重。里面遞出茶來,吃罷,白氏起身告辭。公甫送出門外,翻身入內(nèi),將書并匣持入,與許氏同打開一看,黃黃是金,白白是銀,二人夢想不到,歡喜無限。

正是:

只道一身受罪去,誰疑滿貫金寶來。

且說二妖辭別公甫出來,行到僻靜無人之處,仍駕起妖云,頃刻來到鎮(zhèn)江府。探知漢文在徐員外家中,二妖計(jì)議停當(dāng),就租二間小厝,在五條街,左畔住家,右畔開張藥店,依舊店名“保安堂”。這條街離徐家不遠(yuǎn),二妖在店賣藥不題。

這里,漢文在徐家中,員外看待如同至戚。誰料,天有不測風(fēng)云,人有旦夕災(zāi)禍。漢文因前受了一場驚恐,后在路上冒著風(fēng)霜,不期迫出一場大病。睡倒書房,乍冷乍熱,昏昏沉沉,日重一日。請醫(yī)服藥,全然無效。員外十分驚慌,悶坐書房廳上。只見看門的老兒人來說道:“員外,近來五條街新來二位女人,同開藥店,聞?wù)f他店內(nèi)的藥丸十分應(yīng)效,一粒要五錢銀子。員外何不去買一粒回來與許官人服,包管立愈。”員外見說大喜,即取五錢銀子,令老兒去買。老兒領(lǐng)命,即刻出門,來到五條街保安堂買藥丸。

這白氏已先知道了,即將銀子收入,包好藥丸,付與老兒,老兒取轉(zhuǎn)回家,呈與員外。員外看了,就令家人煎好,親自捧到床前,揭開帳幔,只見漢文昏昏迷迷,員外即令家人將漢文扶起,將藥灌進(jìn)腹中,仍行放倒,用被裹蓋。未有半刻光景,漢文掙出一身冷汗,叫聲:“嚇呀快活!”員外問道:“許兄貴體若何?”漢文道:“此會十分輕松了!眴T外笑道:“此藥果然神效,一服就愈!睗h文道:“員外請何名醫(yī),使小弟霍然!眴T外道:“醫(yī)藥并無見效,近來五條街有二女人同開藥店,店號“保安堂”,聞他店中藥丸神妙,因此弟令人去買一粒來,煎與兄服,果然見效!睗h文忙道:“員外,這保安堂乃弟在蘇開店的牌名,怎么店號相同?何以無男人,全是女子,其中可疑,莫非又是二妖跟尋到此。明早待我同員外前去看個(gè)分曉!眴T外道:“不可。兄體初愈,萬一再冒,恐為不美,且再調(diào)養(yǎng)幾天,俟兄身體健壯,同去方好,何須性急!睗h文道:“深感員外救弟殘生,金言敢不敬從!眴T外道:“此乃吾兄洪福所致,弟何力之有!闭f罷,遂別漢文入去,令家人看視湯粥。

漢文心中只是疑訝二妖又來尋他作對,放心不下。不覺過了幾天,漢文身體痊愈,行走如常,遂邀同員外來到五條街保安堂藥店,舉目一看,果然又是二妖。漢文罵道:“無端妖怪,苦苦相纏。浙江受你們害,問罪蘇州;蘇州又被你們害,發(fā)配此處。幸蒙這位員外提攜,免受辛苦,為何你們又尋到此?想必要害我至死方休么!”白氏聽罷,淚流滿面,叫聲:“官人嚇,今日見妾,口口罵妖,妾與官人結(jié)發(fā)夫妻,安有相害之理。妾父官居總制,豈無銀兩寶器,府縣不明,浙江冒認(rèn)銀兩,蘇州錯(cuò)認(rèn)寶器。妾宦家女流,恐怕出乖露丑,不敢見官分辨,無奈躲避至此,害官人受罪。當(dāng)日因慶生辰,不知何處來的強(qiáng)徒,見寶動心,妄行搶掠,賄囑官府,屈打成招。世間的事冤枉盡多,何止妾身一人,望官人詳察!眴T外在旁勸道:“許兄,尊嫂所言似乎有理,兄須俯聽。”漢文沉吟不語。白氏又道:“官人,妾同小青千山萬水跋涉到此,只因懷孕三月,是你的骨血,恐在蘇州無人照顧,是以不惜辛苦前來相尋。因未知官人下落,暫租此處棲身,賣藥度日。官人,你不看僧面亦須看佛面,即不念結(jié)發(fā)恩情,亦須念腹中骨肉,別人尚且憐憫,虧你鐵硬心腸!闭f罷,放聲大哭。漢文被白氏這段甜言蜜語,心已軟了,更兼員外在旁勸改,不覺動情起來。叫聲:“賢妻,愚夫錯(cuò)怪了你,望賢妻恕罪!毙∏嗟:“相公若肯悔心相認(rèn),小姐豈有相罪之理!睗h文見說大喜,即挽員外的手同進(jìn)店來。白氏與小青入內(nèi),烹茶伺候,漢文遂留住員外便飯,員外即令人去家中搬取漢文鋪蓋回來。酒罷,員外相辭回家去了。這夜,二人被中愈添恩愛。

正是:

久旱逢甘雨,他鄉(xiāng)遇故知。

自此,夫妻二人仍舊和好,漢文依然行醫(yī)賣藥,不在話下。

只因這一認(rèn),有分教:一朝會晤,滿腔相思。要知后事,且聽下文分解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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