補(bǔ)騙子五則
京師布肆,大業(yè)也。有鄉(xiāng)人來,閱布數(shù)十匹,約值京錢五十余貫。揀既,謂肆主曰:“我初學(xué)肩販,須同伙來定,姑待之可乎?”應(yīng)曰:“諾!眲e為他人貿(mào)易。鄉(xiāng)人坐半日,見買賣漸稀,謂肆主曰:“我尚未飯,伙又不來,身無余錢,所存貲本銀兩系合伙者,未便換錢,腹中餒甚,奈何?”肆主曰:“既有銀兩,無患無錢,若未便換,典之可也!编l(xiāng)人欣然出銀,燦然一提,揖肆主曰:“我不知質(zhì)庫在何處,此銀二十兩,請煩貴伙代為入典。但我不過飯食所需,質(zhì)錢一緡足矣。”肆主交其伙典錢一串,并券交付,鄉(xiāng)人感謝去。未幾復(fù)來,肆主曰:“何速也?”曰:“吾儕小人,果腹而已,不求甚佳!庇噱X八百余文,擲柜上,坐守至晚,其伙竟不來。鄉(xiāng)人惶然謂肆主曰:“天將暮,難出城,我伙或以要事不得來,盍以我二十金之券,抵運(yùn)布去,尚有余錢,明日偕伙來算可乎?”應(yīng)曰:“可。”鄉(xiāng)人乃鄭重出券,交之曰:“此即貴伙代當(dāng)者,請留三日,我自贖取歸賬。”肆主驗(yàn)之無誤,遂收執(zhí)。鄉(xiāng)人以余錢雇驢車,載布去。候之三日,竟不來,乃赴質(zhì)庫取銀,僅有二兩,肆主曰:“我所質(zhì)者二十兩大錠也,何以僅止此?”典主查簿示之曰:“是日貴伙以二十金質(zhì)錢一串,我疑其所需過少,問之,曰:‘是客物也,只需此為飯食耳。’我予券去。隨即有鄉(xiāng)人持券加利取去,又有二人,以此小錠亦質(zhì)錢一串,汝所收之券是也!彼林魇蓟腥晃?yàn)轵_子掉換去矣。
京師騾馬市,大集也。有貴官,戴五品冠,服色甚麗,氣象雄偉,似武弁入朝者。至鞍韉市,擇一佳者,出大銀一錠,謂肆主曰:“我仆因買他物,分遣開矣。煩汝伙肩此鞍至騾市,我欲試良馬也!敝髡呒辞惨蝗藶樨(fù)去。至市,擇一大騾甚駿,價值數(shù)百金,命來人以鞍韉備之曰:“汝在此姑待,我試騎之。”賣騾人見有仆在,任其鞭馳而去,久不返。謂其人曰:“汝主何往耶?”其人曰:“我鞍韉鋪之伙,孰為我主?”賣驢人駭曰:“是必騙子也。汝鋪亦被誆矣!逼淙嗽:“幸有銀在!庇谑琴赏佒,出銀公估,則鉛心偽物也。共鳴諸官,海捕而已。
某觀察,富而淫者也。姬妾滿前,各自樹黨爭寵,而正夫人不顧也。需次會垣時,恒有花婆出入公館,忽帶少婦,攜珠翠求售。其為人也,輕盈軟媚,婦女皆愛憐之。夫人樂于盤桓,曰:“那得若個好娘子,長為我伴,則我得所托矣!眿D笑曰:“妾何如人,敢當(dāng)夫人青目耶!妾夫素跟官,若夫人不棄,言于大人,則夫婦皆有倚賴矣。”長跪而請。夫人曰:“是不難。爾能并事大人,與我一氣,何事不可也?”婦再拜稱謝。適觀察入,夫人使婦遞茶,即以眉目傳情,觀察大悅,問此婦何來?夫人以夫婦愿投靠對,觀察曰:“其婦如是,其夫可知。我正少一知心青衣,收之可也。”婦即迎膝叩首,觀察手援之,即扶觀察之手而起,益悅之,于是婦留而花婆去。喚其夫來,果干仆也。其夫婦遂遷居鄰院,朝出暮歸,殷懃奉侍。觀察雖與婦情密,調(diào)唇撫乳,無所不為,而未及于亂者,公館無隙地也。一日,婦送茗至?xí)?觀察置諸膝而懇曰:“能畢乃公心事,則衣珠財物惟汝所欲!眿D曰:“非不甘心,奈眾目昭彰乎?無已,請遣我夫他出,晚至妾室,惟命是從矣!毖愿Ξ,報客至,婦脫身入。觀察乃以數(shù)十金,使其夫遠(yuǎn)出干事,當(dāng)晚潛入婦室,婦亦早歸,正好合時,其夫持刀排門突入,喝曰:“我知汝年輕。必不能安其室,果留男子,合殺卻否?”婦泣跪曰:“非妾敢犯救,主人勢逼,無奈相從。”夫曰:“必非主也,豈有身后貴官,而知法犯法哉?”婦泣喚主起,夫乃持刀視曰:“果是主人,將何以全奴顏面乎?”觀察曰:“汝能周旋,將以汝為長班。得官之日,政由寧氏,祭則寡人,能容之否?”其夫半跪稱謝,呼婦起曰:“汝好好伺候主人,我出差去矣!庇^察色喪神頹,婦起閉門,投懷而慰解之,始得安于陽臺。未幾,觀察得缺,竟以其司閽,婦則留于內(nèi)室,不復(fù)出矣。其夫大權(quán)在握,任其播弄,觀察無可如何,聽之而已。然能勸其主勉事上官。未幾權(quán)廉訪,其夫招搖撞騙,無所不為。時有富室身犯大辟,許以數(shù)萬金出罪,富室知為廉訪信使,從之,得贓而遁,富室首于中丞。廉訪始知其事,亟傳婦嚴(yán)訊之。婦曰:“是非妾夫也,妾本妓女,彼以重聘雇妾來,認(rèn)為夫婦,囑妾勾引主人,若得滿載而歸,許以半分,妾故愿為之使。然不知其何許人,姓氏亦未確也。”廉訪無可奈何,坐此敗官。后婦之本夫來,又不得不重酬婦而遣之。
有徐大誑者,絲市中伙也。平日喜誑人取笑,以是得其美稱。一日,隨居停至吳下貿(mào)易,舟泊太子碼頭,居停謂徐曰:“予起貨去,汝留此須慎防之,此處多騙子,勿為所誑!毙煸:“吾不誑人,人其誑我乎?人果行其誑,我將誑誰矣?”居停曰:“咍!此處騙子,皆鮮衣盛服,充衣冠中人。汝若遇之,必逢迎不惶,恐小巫見大巫,墮其術(shù)中而不覺也。汝必慎之!毙煸:“諾。請予洋銀二牧,我將作虎邱之游!本油=o之而去。見肆有錫洋錢,為孩童所玩弄者,與真無異。問其價,枚值五六文,徐置百枚,又以百余錢買一布囊,復(fù)大書日“某年月日某鄉(xiāng)某人置”。以棉紙裹錫錢,作兩封,納囊中,負(fù)之歸舟。易短褐氈冠,作鄉(xiāng)人狀。以紅紙開綢緞賬單,懷之,持雨蓋負(fù)囊,游于市。見古玩鋪前,坐一客,衣冠甚麗。時正隆冬,披火狐裘,貉冠皮鞋,手持玉嘴銀頭烏木煙管。徐有觸于懷,乃坐對門巨室階上,出其單與錫洋布目前,以真洋錢顛擲,而口作怨詞。正自囁嚅間,客見其多金,洋洋來前,喝問曰:“汝何等人?坐我府前,意欲何為?”徐忙收洋錢入囊,執(zhí)賬單拜曰:“不識尊府,動擾不當(dāng)。我某縣鄉(xiāng)人也,因侄女將嫁,兄與我百洋并賬單,使置嫁衣。我至大邦,不識大綢緞局在何處,又不知買單中物敷用否,無人指點(diǎn),以是怨恨耳。”客接其單視之,皆奩中急需物,信為真實(shí),笑指之曰:“北去里許,高墻大門內(nèi)有綢緞局,是我親戚所設(shè),兩京十八省客,皆販其貸,真大行市也。汝往必?zé)o欺!毙煸:“我目不識丁,雖有招牌,奈不能認(rèn),請借貴步一引可乎?”客曰:“幸我無事,汝其從之!毙熵(fù)囊隨其后,行未幾,徐曰:“我尚未餐,腹中餒甚,官人肯同一點(diǎn)心否?”客乃引入面肆上坐,徐坐其旁,面尚未至,徐促額曰:“我患瘧痢未痊,不意又發(fā)作矣,中急而寒甚,奈何?”客曰:“去廁不遠(yuǎn),汝去登之!毙煸:“奈此累墜物乎?”舉囊交客曰:“暫累官人看守,我非不放心,奈寒甚,乞假我短掛一披,煙管一吸!笨妥运蓟鸷虙炫c煙管不過三十余金,誆其百洋,其利倍蓗,乃故作躊躇而后解語之曰:“此百金物,汝速往速來,慎勿污我衣!毙炷肃嵵嘏脠(zhí)筒而逸?痛涑鏊,攜囊遁回,謂家人曰:“今日誆得洋銀百元,當(dāng)為我賀!背瞿覍徶,疑有偽,急請識者,方知皆錫物,不禁啞然失笑曰:“我一生騙人為業(yè),反為人騙,數(shù)十年老阿婆,今竟倒繃孩兒矣!
查禁倭煙之年,有偽符假役,在江河之間,挨船搜索,訛攫銀錢,為害行旅。惟不掠貸物,不攜衣裝,是以告訐之案甚少。有黠客販貨入楚,舟泊江濱,突來壯役七八人鐵索郎當(dāng),手持簽票,口稱官命,查抄鴉片,入舟搜檢。見銀錢皆取之,以充飯食。值客臥病,其伙攔阻不及,盤纏被攫盡矣,不覺垂淚?托炱鹨娭,笑曰:“毋作婦人態(tài)。從來悖入者亦悖出,被將十倍償我,無憂也。”是時同泊之舟,無一免者,人皆切齒。黠客于是擇舟子之強(qiáng)有力者十余人,飾以仆從之服,自乃冠水晶頂,造作令箭,急易快舟,尾追偽役,沿江而下。役擄掠滿載,忽繞出其前,使仆截擒,即以其鐵索鎖之。登郵亭而訊曰:“本廳奉軍門查拿偽役抄搶案,送省梟示!毕绕鹌溱E,彼舟載銀錢已數(shù)千矣,偽授皆叩首乞命。于是運(yùn)贓入己舟,將偽役交驛卒看守曰:“候本廳稟報后,來取若人,勿任逃脫,自干重罪。”竟揚(yáng)帆逆流而歸,以錢俵分舟子,銀則歸己,無不歡呼痛快。偽役忽解悟,告驛卒曰:“是官也,何以獲贓不獲犯?假可知也!斌A卒亦悟,曰:“無論真假,我輩豈白與人看待哉!”偽役已無一錢,乃各脫其衣履賄驛卒,始得縱歸。
薌厈曰:騙子奇矣,然不過乘人所欲而中之,乃競有騙騙子者,使之笑不得哭不得,大快人心。可見天下事,出奇無窮。縱有智士才人,只好一齊俯首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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- 陸清獻(xiàn)公遺事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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- 第一卷
- 敘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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- 第二十六回 干嫂子色笑代承歡 老捕役潛身拿臬使
- 第001回 李節(jié)度拜佛求子 真羅漢降世投胎
- 第二十三卷 金海陵縱欲亡身